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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朱雀 ...


  •   第十五章
      朱雀
      晚风习习,空中漂浮着细碎的柳絮,随风钻入人的鼻孔中,惹得尹陶之不住揉了两下鼻子。

      李府外观庄严简朴,门外立着威严的看门石狮,髹红的大门之上两盏灯笼随风轻轻摇曳。在她勒住缰绳之际,守在门口的下人从台阶上走了下来,一人为她牵住马,另一人点头哈腰殷勤问道:“可是尹小公子?我们大人等候多时了。”尹陶之点点头:“劳烦您带路。”

      入宅愈深,富丽之色愈显。两人走过一段幽深长廊,眼前豁然开朗,一座华美楼宇呈现在眼前,这座楼宇建在湖中央,流溢的灯火如碎金一般在水面飘摇,楼中传来靡靡丝竹之声,隐约可见里面伶人舞动的衣袂。

      带路的下人止步,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小公子请进。”

      踩过二十四级楠木阶梯,尹陶之看见李昊躺在白色狐皮铺就的长榻上,双目微阖假寐。屋中不知熏的什么香,入鼻馥郁,冲淡了柳絮带来的不适。尹陶之立在帷幕之下,静静看着场中一群跳舞的美貌少年。领舞的少年身材欣长优雅,他身穿富丽的孔雀羽衣,抬手低足风流无限。尹陶之在暗处看着他许久,他似乎发现了她的存在,抬头朝着自己微微一笑。这笑容令她心跳加剧——他好看得简直不似凡间的少年。直至舞毕音弭,少年走至榻旁轻轻将李昊推醒:“大人,尹公子来了。”

      李昊“唔”了一声,尹陶之见状急忙几步跨上李昊面前行礼:“大人醒了。”

      李昊盯着她,赞许道:“这身衣裳很适合你,我这还有一副胡人进贡的精美雕鞍,我正想一并送给你。”
      闻言尹陶之跪下:“奴才区区一个马奴,受了大人衣裳已经是惶恐万分,万不敢再接受其他。”
      “跟我还客气什么?”李昊语调有一丝暧昧,一把将她拉起来,半晌都不松手。尹陶之身上沁了一层冷汗,她不动声色抽开自己手臂,悻悻道:“多谢大人抬爱。”

      “这就对了,”他转头对着羽衣少年柔声道:“这新来的孩子便交给你调教了。”少年恭谨应是。

      李昊又对尹陶之道:“你以后跟着他好好学规矩,府中不会亏待你。”尹陶之不解她的意思,疑惑问道:“以后?”

      而李昊似乎没听见她这句话,他声称自己乏了,唤了一个少年起身一同离开。尹陶之目送他出门,转头望着眼前美貌少年:“大人说的‘以后’是什么意思?”

      “穆大人已经将你送给主子。”少年抬步下楼,不等她回答继续道:“跟我过来,你的房间已经备好了。”

      尹陶之咬咬嘴唇,想起穆如雪问她可否愿意跟李昊之时,那声轻轻的冷笑了。他原来并非真心问她的意愿,而是嘲讽自己——一个奴才怎么可能为自己做选择?她跟住少年,望着他的背影问道:“我该怎么称呼你?”

      “在下张佩唯。府中的人喜欢唤我张先生。”少年回身朝她绽开一个温柔笑容:“你这个年纪,需要多笑笑。”

      尹陶之愣住了:“我很少笑?”
      “哼,好像是。”张佩唯从墙上取下一盏琉璃灯,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走入长廊。穿过游廊,张佩唯领她进了一片屋舍,他指着西边对她道:“西边是府中女眷居所,万不能踏进一步。东边为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座园子,公子们分别住这里面,你与我一同住朱雀园。”张佩唯推开一扇门,点亮屋中烛火。屋子不大,却极为雅静,屋中桌上摆着茶水与精致点心,壁上悬着仕女图画。床榻边另置书桌,上面摆着文房四宝,与一只四脚饕餮香炉。张佩唯打开香炉,为她沏了一炉安神香,复又指着东墙下一座放宝剑的架子:“你的剑可以放那里。”

      尹陶之捏紧剑柄,朝他谢道:“我习惯贴身拿着。”
      张佩唯淡淡微笑,他抚下身子摸摸她的头,浓长眼睫在颊上投下一片旖丽光影:“你今日先好好歇息,从明天开始我再慢慢教你这边的规矩。这里不是穆园,你不必害怕。”

      尹陶之还是略略紧张,她轻轻地点头:“好。”
      张佩唯起身离开,给她拉上了门。尹陶之坐下,听见隔壁房门吱呀开启,他的脚步声渐渐不闻。她走到床边躺下,怀抱着宝剑阖上双目。许久没有挨过如此柔软干净的床榻,床边香烟缭绕,她的睡意很快涌上来。正要深深睡去,她猛地睁开眼,起身将香炉内的香掐灭了。

      她躺回榻上凝思,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见一阵轻轻的脚步声,她屏气凝神,察觉到这脚步停在了她的窗下。

      “咚咚”两声试探叩声响起,她身子不动,手捏着剑柄,已做好防卫的姿势。

      所幸窗外人停顿了一瞬便离开了。待他离开后一刻钟,尹陶之轻轻起身,挑破窗纸看向窗外。

      夜色朦胧,月光洒在中庭清池之中,池中有一方平整黑石,而令人惊怖的是,这石上正飘着一个白色魅影。

      她心中大骇,世上怎会有鬼魅?定睛细看,原是石头上坐着一个仅披中衣的人,他如瀑黑发垂在胸前,两只瘦削脚掌浸在水中一动不动。整个人沐浴在月光下,呈现一片诡异的惨白颜色。

      尹陶之缩回被中,她心想三月的晚上还带着寒峭,这个奇怪的人倒是耐得住冻。

      次日早早醒来后,她推门来到中庭,池中水流涓涓,并没有什么诡异之处,她跳上石头低头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
      “小陶之。”有人在身后唤了一句。尹陶之回头看见是张佩唯,正想一把跳回地面之上,而他伸手将她牵了下来,柔声道:“上面危险。”

      他的手白皙瘦长,硬朗而冰冷,就像一块不能融化的冰块。这冰凉的手掌与他脸上永远温柔的笑容似乎有点不相宜。

      张佩唯脚边跟着一只白色小狗,看见尹陶之“凶恶”地吠了两声。尹陶之有一些喜欢,她蹲下身子轻柔摸了它两下,它立即哼唧着舔着她的手掌。她难见的笑容浮现在脸上。
      “双儿很喜欢你,别人都摸不着它的。”张佩唯道。

      见她腰间还佩着剑,他问了她一句:“你会舞剑吗?”

      尹陶之摇头:“我这把剑……是用来杀人的。”

      “唔……府中与穆园不同,最忌打打杀杀。你有其他长处吗?”尹陶之思索片刻,最后她讷讷回答:“我只会杀人。”

      张佩唯失笑,他牵着她的手来到湖边,远远眺望着梳绿湖中的楼宇。早晨湖面升起一片氤氲雾气,隐隐约约看见大门开启,里面四人抬出一个盖着白幡布的担架。白幡布被风掀起,露出了一个血淋淋的胳膊。

      “瞧见了吗——无用之人的下场。现在我再问你一遍,你会舞剑吗?”微风撩动着张佩唯的头发,他神情愈发温柔,仿佛这样的话不是出自他口。

      尹陶之漆黑瞳孔定定望着他,有一丝故作的倔强:“杀人,是我最大的本事。这把剑是我的谋生之器,也用来保护我想保护的人,而非取悦权贵。如果李大人因此不再喜欢我,或者我因此丢了性命,我也认了。”

      “不会,你就学。小小年纪,不要一嘴一个杀人。”张佩唯皱眉道。

      “难道我该一口一个男宠吗?”尹陶之讥诮道。张佩唯脸色遽变,两人相对良久,却是张佩唯先打开僵局,他微微一笑,似赞赏她的勇气:“很好。”

      所谓学规矩不过是跟在张佩唯左右而已,如张佩唯所言,他的一言一行皆可学以致用。几日过去,李昊一直没有再召见尹陶之。

      张佩唯展开一卷雪浪纸,上面写了年岁、日期、人名。纸上有许多名字被画了朱色红叉,等一片被画满,就会被他用笔刀整齐裁去。被裁去的姓名随着它们的主人就此销声匿迹,仿佛从未来过这个世界。

      等纸展到尽头,张佩唯提笔写下了尹陶之的名字。“距召幸你的日子还有两个月。”张佩唯见她脸上毫无惧色,有一丝惊奇道:“你不怕?”

      尹陶之显得有一些坦荡,她答道:“有什么好怕的?人皆有一死,与其为未知的事伤神忧惧,还不如过好当下的安稳日子。倒是你——你今晚被召幸了。”她指着纸上的日期,念道:“三月廿一,张佩唯。”

      张佩唯眼中闪过一丝喜悦,他伸手想揉揉她的脑袋,不妨她一下跳开,有一丝厌恶道:“别把我当孩子。”

      张佩唯愣住了,手指停在半空,半晌之后垂到身侧。他苦笑了一下,她这句话倒是分外耳熟。

      “你的名字一直没被划掉。”尹陶之道。

      “大概……是主子还没厌倦我吧。”张佩唯低声说道。

      相处得久了,尹陶之发现他沉思的时候眉头总会微微蹙起,向她泄漏一丝若有若无淡愁,而顺着这抹游丝般的线索,仿佛就能得以窥破他的内心。

      “你唤李昊为李大人,他并非我们的主子,主子是谁?”尹陶之细细观察他的神色,希望顺着这丝缝隙得到更多线索。

      “问题真多。你该去睡了。”张佩唯苦笑一声,一把将她推出房门。尹陶之眼见这条缝隙合闭,不觉有丝懊恼。她明白依张佩唯的性子,自己多留也问不出什么,只得回到自己屋中。她前脚刚走,后脚就有四个下人扶着一抬烟白软轿过来了。

      张佩唯的房门“吱呀”开启,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白衣少年沉默踏上软轿,白色透明纱帘如月光一般轻轻将他笼住,他那双洁白、骨节分明的手紧紧捏着栏杆,片刻之后又悄悄放下。

      长街上更夫的梆声穿透夜色而来,子时了。中庭之中静悄悄的,张佩唯的房门未再开启。
      尹陶之卧在榻上,手指抚摩着颈间的玉麒麟与铜钱。她神思清明,一点睡意都没有。

      她听见了双耳在挠自己房门,还发出焦急的哼唧声。尹陶之跳下床,打开门放这畜生进来。双耳并不进门,它咬住她的衣摆往外拉扯,似乎要带她去什么地方。尹陶之抚了抚它的头,轻声问道:“你是带我去找张佩唯?”“呜呜”双耳又哼唧了两声。“好了,我知道了,你且带路吧。”一人一狗踏着夜色来到了梳绿湖中的溅玉台。台上灯火通明,却又诡异地毫无人息。张佩唯难道出事了?她心中惴惴,小心翼翼地走入楼中。

      台中正厅地板被掀开,层层阶梯向下延伸,里面是个暗室。暗室往外冒着白色冷烟,令尹陶之打了个寒颤。双耳轻吠一声,便往暗室跑去。

      尹陶之踯躅一番,也踏进进去。暗室甬道约莫百步长,甬道两壁燃着油灯,她走到头并不费力。

      走到甬道尽处视线豁然开朗,只见墙上挂满刑具,圆屋中央放置了一块巨大冰块,张佩唯瘦长的身子紧紧蜷成一堆。而他身上的白色中衣被抽成一条条,浸透了血污挂在他身上。

      “张佩唯!”尹陶之失声叫出来,她慌忙摇着他的肩膀,唯恐他已断了气。

      张佩唯身子抖若筛糠,被她一阵剧烈摇晃,忽然从喉间呕出一口鲜血。他猛然睁开眼睛,两只手紧紧掐上了尹陶之的脖子。

      “放……放……放开……我……”尹陶之无助地挣扎,脖子几近被掐断的时候,她腹部往上升起一股热力,这股力量游走凝聚到她的双手,她用力掰开了张佩唯的手,又一掌将他从冰块上击落。

      可她也被这掌反噬,猛然跌落在地。她脸变得紫红,嗓子火辣辣地绞痛,落地之后立即晕死过去。

      次日午后尹陶之醒转,她睁眼看见的第一个人正是张佩唯。她脖子上缠了三层纱布,喉间沉重像坠了个石块。一开口就刺痛无比。
      张佩唯在榻前守候许久,见她想说话抬手制止:“你咽喉受伤了,不要说话。”他面有愧疚之色:“大夫说……你今后恐怕是哑了,我会去禀明大人,将你的名字除去。等你身子恢复了,就回你主子身边去吧。”

      尹陶之发出噪咂难听的声音:“我……不……走……”
      张佩唯用木片搅了层黏黏的药糊让她含化,黑色药糊沾到她的嘴唇上,他俯身用手指拭净,在她的耳边冷酷说道:“难得我改变主意想放你一条生路,做人哪,要明事理。”

      尹陶之睁着眼睛不动,他抬起头又恢复温柔面孔,替她盖好衾被,说道:“你好好养伤,等伤好了,我就送你走。”

      尹陶之目送着他离开,门外隐隐传来黄莺清脆的啼声。有个影子从房梁一跃而下,是穆如雪侍从御风。御风掏出一颗白色芬芳药丸塞入她口中,他低声说道:“公子命你留下。”他又从怀中取出一个圆形竹筒,打开盖子后一只黑色凤尾蝶落到了他的手掌上:“李府守备森严,我来一趟并不容易,更不能随时护你周全。公子让你小心行事,务必好好活着。这只凤尾信蝶将是你与公子的传讯工具,如有变化,你将变故刺到凤蝶翅膀之上,务必让公子知晓。”交代完后,他在一转眼的功夫中消失在暗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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