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割》弹走小果仁

4、她的名字

　　之后的几天一如以往般平静悠闲。赵平从看守枣树变成了在树下捡枣子，洗干净，然后带回去吃。

　　郑重自从那天以后神出鬼没，只剩三个女孩子在院子里相对而坐。她们坐在枣树下，这时才真正熟悉起来。握住她的手的叫千云，另一个叫千雨，而赵平不知道自己被起了什么，她艰难地将那个"千平"咽回去，道，"我叫赵平。"

　　这两个是姐妹吗？为什么都姓千

　　千云见她这样介绍自己，与千雨相视一眼，道，"赵平你...郑妈没有教你吗？我们都有新名字的。"
　　千是女性仆人的中字，万是男性仆人的中字，称呼不称姓，按理来说，赵平该叫千平没错。
　　赵平摇了摇头，她甚至今天才知道那个婆子姓郑。不过也不奇怪，仆人们都按上了郑姓才是。

　　"你知道怎么回事吗？"千云问千雨。她们两个是从别的院子小丫鬟里调出来的，看见赵平新面孔才抱团欺生。她们从小在院子里养着，所以看赵平干干瘦瘦的心里不是很喜欢。但是没想到赵平连名字也都没改。
　　千雨道，"这.."她看向赵平，"你是从外面买回来的？"
　　赵平点点头，她想说她值五十文，可是险险闭上了嘴。那个婆子好好让他们吃了几天饭后，隔一会儿送走几个人，她那几天浑浑噩噩，似乎很不能适应这种环境，和那个摔在树下的小女孩便被送到了郑重的院子里，直到小女孩摔下去她才恍然醒悟过来一样，对周围有了切实的感受。

　　千雨道，"可是千静也是从外面买回来的，她怎么都知道。"
　　赵平也不知道，她犹豫了一下。千云握住她的手对千雨道，"外面的人刚进来吓懵了也说不定。"她回头，"你别怕。以后我们三个一起。"
　　赵平看着她，心里不是没有触动。但是她突然缩回了手，道，"为什么？"
　　千云愣住了，很奇怪赵平为什么会这样问，"院子里只有我们三个了啊。少爷也不知道有什么安排，我们当然要互相照顾呀。"

　　赵平眼神退缩，"可是，照顾什么呢？"
　　实际上这几天她坐在枣树下挺好的，要是一直这样下去也很好。她现在是一无所有的时候，捡些主家不要的糕点就好了。旁人的好意，哪里是那么轻而易举就能接受的东西呢？

　　千雨道，"你防备我们什么？人多不好么？你什么都不懂，少爷罚你我们还可以求情呢。"
　　千云看着她。
　　赵平望着她，犹豫道，"可以求情吗？"
　　千雨道，"对啊。千静是运气不好，从树上摔下来的。"短短时间里，让她们兔死狐悲的事情已经变成一个意外了。
　　改变她们心意的是来自主家少年的关心。
　　郑二少爷看见她们，温和地安慰她们，然后让她们去吃饭。原本怕自己有一天突然那样死去的女孩子们顿时觉得要落泪了。

　　后来服侍他穿衣吃饭，二少爷也一如往常，这让两人遗忘了当时的恐惧，心中刚刚熄灭的火苗又燃烧起来。
　　赵平心里则念着"求情"，看着千雨道，"谢谢。"

　　如果真的可以求情的话——真的可以只是凭借求就可以取得什么，那么或许这里的生活会比她原来的更美好。
　　但是在此之前，请证明给她看吧。
　　赵平对她笑了笑，"该扫院子了。"然后站起来离开。

　　又过了几天，郑重风尘仆仆地回到院子。那时赵平将屋子里的凳子搬出来，正坐在上面歪靠在树上闭眼睡觉。她昏昏沉沉地，内心都是拒绝千雨千云好意的隐隐歉疚，但是她并不觉得错，一时间郁结在心里，整个人都呈现出闷闷不乐的状态。

　　郑重一身汗，看见院子里小丫头安安然然的样子心里不平衡了。走过去踢了她一脚，没等她清醒过来，便看着她迷迷糊糊的眼睛道，"去，打水过来，我要洗澡。"然后左右看，"那两个人呢？"

　　赵平迷瞪了一下，视野里陌生的少年面庞陡然清晰起来。她一下子惊醒蹿起来，急急忙忙道，"我这就去叫她们！"然后兔子一样奔出去。郑重看着她的背影，心想牙婆是不是太敷衍他了，找了这么个没规矩的，不过也没碍着事，算了。

　　两个女孩子匆匆忙忙走过来，后面跟着满头大汗的小仆人。郑重眯了眯眼睛，也没做声，自己洗了澡后直接关门休息。千云千雨忙完后舒了一口气，转头看见赵平，踌躇了一下，道，"多谢你告诉我们。"

　　赵平没理解，她摇了摇头，也不说自己摇头是什么意思，自己跑开了。她自己也很困惑，感觉自己或许受到了千云千雨未知的影响，可是到底是什么影响呢？让她在跑去通知她们回来的时候，心里担心郑二少爷责怪她们...

　　没有人那样用手牵过她的手，更别说那双手还那么软和，动作那么轻柔了。赵平跑到自己的枣树下托腮沉思，察觉到守在门旁的两个人的视线，又觉得芒针在背，连忙搬着凳子跑到另一边去了。

　　千云千雨面面相觑，千雨眼睛毒辣心思敏感，她低声用惊奇的声音道，"她不会是害羞吧？"
　　再想到这孩子是从外面买进来的，干干瘦瘦的模样，两人不约而同在脑中对赵平的悲苦经历好一番演绎。
　　"你看她也不怎么说话，或许没教好呢。"
　　"而且没教好送进郑少爷院子里..."她们对了视线，就算只是顶一阵的，也很失礼了。难道她得罪了什么人？
　　可是一个小丫头而已，能得罪谁呢？再说了，郑少爷就算生气，送她进来的人也免不了受牵连，为了教训小丫头这样做，一点也不划算呀。

　　两人胡猜之间，对赵平越发怜惜了。而赵平捧着脸，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千云千雨打定主意好好问一问赵平，但是第二天，赵平却被郑重带着出去了。她们又对视一眼，看清了彼此的犹豫。
　　"你说，这是不是少爷的意思..."
　　一旦有这样的想法，过去发生过的事情好像佐证一般全都铺展在了她们面前。
　　"你看，敲枣也好，叫菜也好，少爷都叫的她。而且你我都知道她在院子里懒散起来是什么模样，可是那天少爷竟然什么都没说，自己洗洗便去睡了。"
　　"那赵平，是不是和少爷本来就认识..."
　　清风阵阵，两人坐在一起，没说话了。

　　想多的两个女孩子不知道，赵平对此也很迷惑。不过能够在主人家面前表现又她自然乐意，于是便紧紧跟在他后面，眼睛像盯着猎物的猫一样凶狠着。

　　郑重带她出来考虑很简单。那两个女孩子看起来太柔弱了，而且容易引人乱想，不如带这个小丫头去，又能干又不会惹麻烦。

　　于是两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倒也和谐。赵平跟着他街上转了一圈，手上胳膊上都提了东西，脖子上还挂了一些时兴的小玩意儿。
　　左臂是包子甜糕，右边是画本杂书，他到底要去哪儿，干什么呢？赵平任劳任怨当作代价了，心里竟然安定下来，什么也不问，跟着郑重乱转。

　　这里是恶来城的内城，街道宽阔平整，像雨水冲刷过那样干净。有头有脸的人家大多住在这里，街市也热闹活泛，与赵平记忆里的集市简直是两个模样。
　　初进郑府时她还没反应过来，依稀把干净的地方都当做郑府地界一样，现在转了转才知道这里也是集市。
　　赵平甩了甩脑袋，觉得自己是不是笨了。

　　她跟着郑重走来走去，满眼都是陌生的繁华。小店鳞次栉比的，招牌都看不过来。再走几步，却忽然两耳一静，集市的摊子已经在身后结束了。面前正是一道城门，隐隐可见外面的绿色田野。

　　可是现在应该是荒年才对，哪里来的绿色呢？郑重脚步不停地往前走，赵平也将疑问埋在心里跟着往前走。
　　清新的水汽混合着泥土与青草的香味从四面将她包围起来，赵平觉得裸露在外的脸和手一阵湿润的凉意，抬起头眼瞳里映上了漫漫的错落绿色，还有在石头中间淙淙流动的清澈小溪。

　　这...

　　小溪旁坐着一堆年轻人。里面两个人长得尤其好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见过一次的缘故...赵平认出了那个英朗的，叫周诀，是周家子弟。而那个俊秀的叫曲可臻，是曲家的嫡子。
　　当初乱糟糟一团塞进脑子里的话她竟然能梳理出来，再见的时候他们大致是谁她也知道。
　　不过她怎么想并不重要，郑重和他们打了声招呼，让她放下身上的东西便打发她回去了。

　　唉
　　赵平愣了一下，还是听话地走了。
　　周诀瞥了她一眼，把那堆东西一个个翻看扔给后面的友人们，便翻便道，"郑重，这不是那小丫头吗？你没去挑护卫让他们来不就好了。"
　　郑重走到他们中间留的空地上坐下，喟叹一声，道，"那些人怎么能做这些事，我让他们训练去了。小丫头在院子里偷懒了这么多天，给她松松筋骨。"

　　曲可臻吃了一口自己带的糕饼，道，"总得生活吧？那两个女仆呢？"说完忽然想起来，"那天那个女孩子，不会就是你得用的吧？那可遗憾了，把她敲下来了。"
　　郑重道，"看，带个小丫头来都那么多话。带那两个不是更糟糕说正事，说正事。"
　　周诀道，"别啊。我跟你说吧。一切都顺利进行中。景岚那小子还在和朱小姐见面呢，缠缠绵绵的，我估计要遭。"他幸灾乐祸地笑了一下，看向汤祁。汤祁靠在一个少年身上看书，闻言给了他一个无辜的眼神。

　　曲可臻道，"其实你该挑一个护卫在身边的。你们郑家不知道什么毛病，小时候不挑个跟班，现在长大了孤零零一个，没用了吧？"
　　像曲可臻，他身边就有三个贴身照顾的，只不过他要出来活动时都把他们撇下罢了。
　　郑重瞥了他一眼，眼中不屑。
　　曲可臻也闭上了嘴，自己起身找别人玩去了。

　　周诀凑过来，"你别怪他啰嗦。不知道你听没听说，我叔叔和他叔叔找了你哥，好像要把他推荐上去。他走了，肯定要留下人管你。你没什么人用，就不能分身，我们的主心骨被管住了就很麻烦哪。"
　　郑重愣了一下，"没影的事。"但是他这几天和刚挑的护卫一起训练，没怎么关注府里的事情，而且大哥也没有提起。
　　周诀压低声音，"还有一个是我想和你说的。"
　　"什么？"
　　"你知道以后你以后要和人联姻的吧？乘早找个无依无靠的小孩儿养着，以后和她们扯来扯去也好有个地方安心睡觉。我叔就是，以前一心为家，结果前些天和那女人大吵了一架，火气憋都憋不住，跑到书房里红袖添香去了。"

　　郑重斜了他一眼，不是很相信。
　　"你猜周叔叔听到侄儿说他坏话会怎么办？"
　　周诀本来就是胡诌乱扯，为的好玩而已。闻言讪讪笑道，"这不是被管得受不了了嘛。胡扯有益身心。"
　　郑重揉脑袋，"下个目标是曲见龄，曲可臻怎么说。"
　　周诀见他不想谈便道，"没怎么说。曲可臻也没受亏待，捣捣乱就是了。"

　　郑重笑了，"没受亏待你觉得曲可臻现在的待遇怎么来的？我哥说曲见龄野心不小，等着曲可臻废掉自己上位呢。"
　　周诀也笑，"这不是没废嘛。没废他不就怕了，不敢明抢了。"
　　郑重道，"那按计划行事。你呢？想好怎么对付周与静了吗？"
　　周诀支吾起来，"..."他显得有些挫败，"叔叔这次回来跟大哥谈了不少时间，感觉大局已定了。"
　　郑重见他难得这幅模样，挑眉，"你是不是不想有什么事我们不知道"
　　周诀顿住，叹了一口气，"我家里不是添了个新丁嘛。大哥的小孩。一团粉嫩的样子，我实在很想看他长大以后怎么在我的眼皮底下掌控周家......"
　　"所以"
　　"所以我就想，等我哥死了，我再来，然后和那小屁孩斗智斗勇...这样是不是有点不正常"周诀摸下巴。

　　郑重嗯了一声，不等他反应又道，"那你现在是二把手吗？"
　　周诀沉默了。
　　郑重拍了拍他的肩膀，"看来我们的目标要调整了，你二哥周与堂是吧。"
　　周诀痛苦道，"我二哥怎么还不生小孩。"

　　那边的少爷们谈什么，这边的赵平不知道的。
　　她出来后走了几步，忽然一阵迷茫，找不到回家的方向。街市里一个买东西的婆子随意一瞥，瞥见她，眼睛里现出微微的惊讶。

　　赵平试探着走了几步，忽然间听到别人叫她，便转身。
　　是那个婆子。
　　郑兰月打量她，估摸着她不是偷跑出来的，于是问，"郑二少呢？你怎么一个人？不怕死吗？"其实她还挺想问一声为什么这丫头还活得好好的。不过既然活着那就很好，她便没问。
　　赵平道，"少爷让我送完东西就回去，可是我找不到。"
　　郑兰月皱了眉，"你怎么还是这么说话？不恭不敬的。"
　　赵平迷茫道，"啊？"

　　郑兰月道，"先问好。我怎么教你的？虽说你基本上就是去送死的，但也不能自暴自弃吧。"
　　赵平不说话了，她隐隐约约想起来，似乎婆子确实叮嘱过她什么。不过她刚到新环境浑浑噩噩的，别人说的话流水一般从心上流过了，什么都没记住。
　　郑兰月见过郑二少杀人的冷酷漠然，因而觉得这神出鬼没的二少是个杀人狂魔。她一个向里面送仆人的婆子不知道许多，只想让其他的女孩躲过魔爪，才选了有些讨厌的小丫头去。
　　本来那丫头就那样死掉也算一件好事，可是她活下来却再好不过。郑兰月见她还是那副教不会的样子，不免复杂起来，想要多教教她。

　　不过以前挺机灵，心比天高的样子，现在怎么显得有些傻？
　　她是送仆人进去的，自然不知道那个摔在枣树下的女孩子的事情。赵平也没多说。
　　郑兰月道，"走吧，跟在我后头回府。"说着便转身走了。
　　赵平慢慢跟上去，突然问道，"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