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割》弹走小果仁

3、外堂的糕点

　　后堂地方更大，左右两面都是桌子，间以软塌，两尊花瓶分别立在两旁，顶头绿意青葱。珠串的帘子被束在两旁，从外面看进去，少年们虽然嬉笑，却在桌后忙忙碌碌，案卷书籍胡乱摆着，间或有一两本书飞来飞去，落到对面人的手里。

　　名为曲可臻的曲家嫡子坐在正中央的桌子上翻书写字，郑重在旁边看着，察觉到周诀现身，抬头看见赵平，便问，"你把她带进来做什么？"

　　赵平没忍住一个激灵，站在那里不敢吱声。

　　周诀向他挤眉弄眼，随后正经道，"你院子里没什么得用的，这小丫头跑来跑去看着可靠，我就带她来了。你看看，这里乱的。"然后回头道，"你识字吗？"

　　赵平摇摇头。
　　周诀回头看郑重，"你看，完美。"郑重扫了赵平一样，似乎在端详她，然后道，"你去外面端几盘糕点自己吃着，有需要会叫你。"赵平不由自主看向周诀，却被喝得一颤，"哪个是你主子，出去。"
　　声音不大，蕴含雷霆一样震地人心慌。赵平眼中含泪，急急忙忙跑出去了。

　　看小丫头跑出去，周诀笑嘻嘻道，"郑重，慢慢调教嘛。这么凶做什么？"
　　曲可臻百忙之中抬起头，"你还说，前车之鉴后事之师，郑重可不得小心点。倒是你，在这撒欢..."随后察觉到郑重视线，无辜地低下头继续写字。
　　周诀走过来与郑重一左一右看曲可臻写那些账本，道，"可是家里没人不行啊。我们又不能经常过来。"
　　郑重嗯了一声，没说什么，周诀看了他一眼，拍了拍他的肩膀，自己去其他地方巡视了。

　　其实不是什么大事，少年意气罢了。虽然将来他们大部分都会捞个三把手二把手当着，但到底还是不甘心居于人下，不懂得压在自己头上的那人有什么高明的，于是便集结起来想要做些事情。
　　成了呢也就成了，不成也不会伤筋动骨，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去拼一把呢？从小在家里熏陶着，少年们大部分都有着对权力的渴望，更别说家长们也有意培养了。绊脚石也是磨刀石，全当给孩子们游戏。
　　可是谁也没想到疏漏在仆人身上，还是素出忠仆的郑家的仆人。原本乘着荒年想要干一番事情，结果却让一群胆大包天的仆人当了真造了反，如果不是郑重及时察觉带着大哥给的人抓了个正着，或许他们连带家里都要伤筋动骨也说不定。

　　事情没办成，还求助了大哥，郑重感到很没面子。
　　也因此，家里派遣奴仆也小心翼翼，送来些瘦弱炮灰，其他得用的等他自己去挑。
　　刚出事郑重没心情，于是这几天院子里才只有这几个小丫头，生活也显得清闲。

　　赵平在外面战战兢兢地站着，不知道为什么耳朵这么灵敏，他们的对话都能听见。她眼睛望着那些饭盒，不知道郑重让她吃糕点的话是真是假，但想到那声呵斥，她又确信下来，轻轻打开饭盒，将里面有点冷掉的糕点端出来，然后盖上盒子，端着盘子吃。

　　这糕点是白糯糯的糕，摆成一座小塔状，下四中三，最顶层一个上面按着一朵玫红的花瓣。粮食的香气和甜甜的香味混合在一块，让赵平吸了吸鼻子，口水不由得分泌出来。

　　她没觉得饭有什么好吃的，能够吃饱就好了。郑家仆人的菜比外面有滋味，但是也没有那么令人垂涎。可是面前摆着的小小糕点...赵平拈了一块，小心翼翼地张嘴咬了一下。

　　一种奇怪的满足感从嘴里蔓延开来，席卷全身，她眯起了眼睛，突然一道闪电击中了她，令她一震，觉得口中的软糯都变成干蜡一样失去了味道。

　　...要付出什么呢？
　　这样好吃的东西，要付出什么呢？
　　不，不仅是这些，那个英俊的少爷只带她进来，让她与别人有了不同的经历，她要付出什么代价呢？
　　还是已经付出了？可是她却什么都察觉不到..
　　会死吗？

　　她胡思乱想，连脸色都变得惨白了。里面的嬉闹声安静了一会儿又响起了一波，赵平坐立不安了一会儿，又被里面的声音吸引过去了。

　　曲可臻拿着本子站起来两手虚按，"大家，静一静。"
　　少年们安静下来，脸上挂着笑看他。曲可臻清了清嗓子，"各位，经过大家的努力，我们刚刚算出了这次行动中我们的损失。首先，郑家的十七个仆人，大家鼓掌。"

　　郑重黑着脸，少年们没去触他霉头，只有周诀拍着手，叫道，"把身边奸仆剔除了，好！"然后他们便跟着叫好热烈鼓掌起来。

　　曲可臻等他们静下来，继续道，"第二，三千八百八十二两银子。我们的小金库因为打点家里那群老狐狸，已经只剩一半了。除去一千买人五千买地，剩下的都是药费，大家长点心啊，别忙着把自己搭进去。"

　　少年们哄笑起来，有几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们负责对付家里老学究的几个人，为了讨他们松懈拼命读了那些书，免不得喝些提神醒脑的茶，点灯熬夜，虽然仆人照顾得好，行动过后还是生了一场病。

　　曲可臻抬起手，"不过成绩也是斐然的。这个待会儿说。第三，就是出其不意的机会。本来这个连环计肯定能把汤家的老大拉下水的，可惜中途乱了一会儿，以后他们肯定有防备了。这里我们要谴责一下仆人作乱的郑重兄，犹豫的汤四兄，还有不能够及时跟上，不能团结一致的景岚兄。咳咳，道歉环节就算了。大家心里有数就好。"

　　在一众少年的起哄声中，郑重和站起来的汤四汤祁，汤家死对头景家二子景岚对了一下视线，一个个检讨起来。

　　"治下无方，我的过错直接导致了汤大突出重围，及时赶到了目的地解决了骚乱，浪费各位部署，令各位失望，以后会严加管教仆人的。"郑重道。各位少年鼓掌欢呼起来，郑重的脸更黑了。

　　"咳咳，我..."汤四声音有点弱，中气不足的样子。他长年泡在药罐子里，面容清秀身形瘦弱，显得柔弱可欺，不过他却很会利用这一点，因此承担了拖住汤大，也就是他哥的主要任务。"大哥笑眯眯的样子，我实在怕他已经识破，于是被能坚决阻止他出门，十分抱歉。"

　　旁边少年拍拍他肩膀，曲可臻道，"尽管相信我们就是了。虽然出了疏漏，但还有机会呢。"他将目光移向景岚，神色真正严肃起来。少年们精神一振，安静下来，知道重头戏要开始了。

　　景岚手里出汗，认道，"其实，我知道我才是导致失败的罪魁祸首。"

　　恶来城四大姓周郑郭朱之下还有四小姓。曲可臻所在的曲家，景岚所在的景家，还有这次行动的主要对象汤家。四小姓各依附一个大姓，汤家便依附于朱家，从商，景家依附于郭家，广收良田，两大姓本来就不对盘，所以汤家和景家也多有摩擦。

　　这种摩擦在郑重这个小团体中本来该淡化的，但是景岚好歹也是景家的儿子，也怀有野心，他们从汤家下手他乐见其成，可是他想要借此让汤家大乱，令自己显于自家，那就有些卖友求荣的嫌疑了。

　　他们的目标是保住自家势力，各自往上走一走，而不是引起两家争斗和家长们的镇压。

　　汤家老大没赶过去处理，顶多被骂一阵，势头压一压。可原本该领着郑家仆人去闹事然后躲一边旁观的景岚却引了景家人过来，事情就变味了。

　　景岚认真道，"但是我还是想要解释一句。我见枫香阁乱得超乎想象，所以下意识回家搬救兵的，没想那么多。更不是想要出卖各位。"

　　少年们眼中多出现笑意，汤祁咳嗽起来，背过身去没说话，身体因为咳嗽颤抖着。景岚一看有些愣，手足无措地看了看周围的小伙伴。目光所到之处少年们正襟危坐紧皱眉头移开目光，他没辙，只得道，"汤祁，抱歉。各位，抱歉。请让我将功补过吧。"随后看向他们隐隐的领头郑重。

　　郑重的角度来看，汤祁明明憋着笑，眼睛里泪光都闪起来了。偏偏景岚没察觉，被一众人耍得团团转。他拍了拍曲可臻。

　　曲可臻领会，微笑道，"既然这样，那景岚你就做一件事吧。"

　　"什么事？"景岚急迫道。

　　曲可臻道："很简单，令尊不是拨了一间铺子给你吗？三年内你经营好了，交几分到我们小金库里面就是了。另外，登门去朱家拜访一次，和朱家小姐叙叙旧情嘛。"

　　钱倒不是问题。那间茶铺本来就是给他练手的。可是登门朱家...先不说依附于郭家的景家，其二子登门郭家死对头能给他惹来什么麻烦，景岚也不认识朱小姐，怎么去叙旧情呢？

　　景岚为难地看向汤祁，汤祁已经回过身来病歪歪地坐下来，悠悠开口，"朱小姐嘛，其实我们上次在枫香阁见过的。本来联姻用的，可是人家没看上我。"

　　哦....懂了，是要帮汤祁出气。景岚想了想，去见一位小姐而已，隐瞒得好抽身，于景汤两家无害，还帮汤祁出了气，让朱家隐形没脸，倒是一笔好买卖。这么一想，事情倒是简单起来。于是他松了口气，笑道，"那有何难，等着我消息吧。"

　　知情的少年们笑开来，曲可臻拍了拍手，"欸，这事就这么过去了。景岚，等着你的好消息哦。"景岚感到寒毛直竖，被一旁的友人拉着坐下来小声透露，"那个朱小姐...唉，不谈也罢。"

　　还不如不说呢。景岚斜眼看他，看向郑重，见他微微点头才松了口气。这事算是过去了。

　　曲可臻又拿起本子，"零零碎碎的损失就不谈了，待会儿自己来看吧。接下来我们谈收获。首先，郑重提前获得了挑选护卫的权力，并且刚刚通过了城主的考核，成为一名护城俊杰，有豢养私兵的权力啦。大家鼓掌。"

　　"啪啪啪啪。"掌声尤为热烈。郑府本来就是军户出身，训练的兵仆数一数二，虽然不会赚钱，但是和其余三家关系都不错，城主对他们颇有忌惮，也还是要仰仗郑府的力量。

　　曲可臻道，"这下事情便好办多了。以后在城主底下讨生活也方便些。大家记得好好讨好郑重兄啊，还有钱啊人啊地的，尽管砸，以后不怕自己在外面的小生意被抢啦！"

　　"接下来是周诀，他带领周家子弟努力读书，在族学里取得一席之地，于此次行动中争取到了监察老爷们的庇护，让这件事得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大家鼓掌！"

　　"啪啪啪啪。"掌声依然热烈。

　　曲可臻笑嘻嘻，"第三就是某啦。在下不才，精打细算给大家准备后勤物资，分发粮饷，出谋划策，坐镇中央，居千里之外运筹帷幄......"看他滔滔不绝地自夸，周诀往他后背一拍，哈哈笑道，"好，多谢我们会计，大家鼓掌！"

　　"啪啪啪啪。"少年们笑得东倒西歪。

　　曲可臻摸摸后背，继续道，"第四......"

　　一条条下来，每个人的贡献都数到了。少年们显然很兴奋，吵吵嚷嚷地互相说话。整个房间都装不下他们的声音了。
　　赵平听得一头雾水，不是很理解他们在讲什么，但总算没有像之前一样害怕了，回过神来，她将盘子里的糕点吃得只剩下一块。

　　付出什么...赵平想道，其实这些于他们来说算不得什么吧。所以她也不用付出什么。

　　她舔了舔嘴唇，盯着这块按着花瓣的糕点，小心翼翼地捧着它看。吃得很饱了，可是她舍不得留下它。这一块白糕与其他相比只是多出一朵花瓣而已，但是那么好看，让她将它留到最后一个来。

　　郑重绕过屏风走进前堂，就看见那个小仆人端着盘子看里面白糕的模样。

　　他目光移到食盒上，骤然想起他们打发仆人放下食盒后继续忙碌，忘记了吃午饭。
　　小仆人专心致志地盯着糕点，没有察觉他的到来。郑重想到周诀的话，心念一转。
　　他确实应该找个丫头跟着，一来挡枪，二来还能让她打探打探妇人间说的事情，以后说不定还能让她当个暗钉。只不过这丫头秉性如何还不知道，他是去挑个现成的还是玩养成，这也值得思考。

　　他立在那里端详，见那小丫头终于忍不住伸手去拿最后一块糕点，便淡淡开口，"你过来。"

　　赵平背后突然响起一声，惊得一个哆嗦，回过身来干干站着，"少爷。"

　　郑重嗯了一声，走到她边上打开几个食盒察看了一下，吩咐道，"以后记得提醒我们吃饭。婆子是不是什么都没教过你们"

　　赵平摇头，"没，没有。"她意识到自己的话令人误会，连忙道，"教过，但是您在里面，外面又没人打扰，我不敢进去。"

　　郑重道，"你先去厨房说一声吧，在这里摆两桌菜，钱从我账上走。其余的等我慢慢说。"然后便拿起那块按着花的糕点，"事情做好了去吃饭吧，这里暂时不用你。"

　　赵平连忙应了一声，飞快地打开门出去了。她没来得及管门外陡然站起来的几条身影，急急忙忙像厨房跑去。

　　郑重啧了一声，觉得自己还是挑个现成的丫头好，走上前去关门，看见两个女孩子站在那里战战兢兢，想到小仆人饥饿的样子，道，"你们去吃饭吧。不用在这站着了。"扫了一眼手中的白糕，扔进嘴里嚼嚼，关上门回去。
　　嗯，味道还不错。
　　随后将盒子里的几盘糕点都端出来放到一个食盒里，拎着大肚子水壶进去。

　　"来来来，吃点东西垫一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