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吒之魔童降世]迷花倚石忽已暝》白梦泽清水

2、脚著谢公屐

　　（四）
　　“生火……生火……燧石？有这个东西吗？”
　　已暝懊恼地看着柴火，想到自己底气十足地叫哪吒去洗澡，而她要先弄点吃食，结果眼看着过了快两刻钟，居然卡在生火上。案台上切好的蔬菜从水灵灵变得蔫嗒嗒，肥美的鲜鱼瞪着眼睛成了咸鱼，她看着周围的兵荒马乱叹气，这怕不是得钻木取火吧？
　　哪吒在冷冰冰的水里泡了会，习惯性地想仰着直接睡一觉，但是一来水里没床上舒服，二来、二来什么的？打着哈欠的少年忽然跳起来怼了怼自己脑袋，一股脑随性地套上裤子，发丝滴答滴答掉着水就冲出去了。
　　怎么就把那么大个活生生的人给忘了。
　　两人回到李府时天色已晚，少女站在门口揉了揉肚子，艰难地开口：“附近还有店铺开着吗？”
　　“没。”
　　“你饿吗？”
　　“……饿。”
　　已暝松了口气：“行，那没办法了。”
　　哪吒以为她要说那就这么饿着吧忍忍就过去了，实际上很多时候他就是这么做的，结果已暝叫他领着路去厨房，翻了翻仅剩的米粮，再把捕捉的海鲜扔水里，就推着哪吒去洗漱了。
　　虽然和已暝认识不久，两人一路上也因为疲倦没有怎么聊过天，但他心里记着救命的恩情，怎么可能叫她做这些烟熏火燎伺候人的事。当下就把她拎出门外，自认为冷静温和、实则凶神恶煞地说：“你去休息，我来。”
　　“你会做饭吗？”
　　哪吒皱着眉头道：“不会……我也没那么饿，不吃也行。”
　　“我饿，我饿行了吧，”已暝举起双手投降，“快去洗个澡吧，你都被海水泡臭了。这点小事算什么，也值得我们争来争去，正好我也给自己煮点姜汤。”
　　哪吒说不过她，就这么被哄回来了。
　　赶到厨房门口后他茫然了片刻，大概是一个人过日子习惯了，看到熟悉的人间烟火反而有点陌生。萧索的庭院和往日没有任何区别，只是多了一个人和窸窸窣窣的些微声音，就让他忽然想起了爹娘健在的时候。
　　已暝看到他后倒是松了口气：“哪吒，帮忙来生个火。”
　　女子清脆的声音传来，哪吒嗯了一声，然后尾音又惊异地上扬：“你说什么？”
　　“来点个火。”已暝还伸出手示意着打了个响指，“就这样，给个火苗就行。”
　　“小爷的火才不是用来烧饭的！”
　　“可你这没点火的东西啊，平时大家用的什么，火折子？燧石？我都没找到。你平日不生火，怎么煮饭的？”
　　哪吒底气十足地回答：“买啊。”
　　好像很有道理？已暝想想研究所那群废寝忘食的前辈，还有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后辈，在她没常驻研究所的时候，都是外卖外卖外卖，研究所外那么贵那么难吃的外卖都能长生不衰地开下去，就是这群不挑剔的人的功劳。
　　“那这怎么有食物的，还有厨具，”已暝用酱料刷了刷生菜，古早的蔬菜水果干净水灵，没有防腐剂甜蜜素的安全隐患，因此就这么处理也没问题，“米面鸡蛋都是新鲜的，你平日有请人来做饭吗？”
　　哪吒摇头：“邻居送的。”说着蹙眉有些不快，“送就送，好像跟小爷要抢了他们似的，扔了东西跑得比谁都快。”
　　“应该是担心你一个人住着过不好日子。”
　　“他们？算了吧，他们巴不得我赶紧滚蛋。”哪吒打了个响指，一朵莲花似的火苗飘到柴火上，大概是觉得自己的表现帅气极了，还挑眉看了已暝一眼，“有火了。”
　　转移话题啊这是……不过已暝看出哪吒不想提，也就没有继续说，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哪吒这么排斥他人。
　　哪吒看着已暝菜案上一堆盘子，又看看她在努力揉搓的面团，蹭过去挨着：“我来。”
　　“你不会这个。”
　　“教我不就行了，”哪吒认真地看着面团，“你准备做什么来的？”
　　“面啊，下面呗，这么晚了可没时间好好弄。”
　　哪吒一噎，打死也不想承认自己连面条都认不出来——这也不怪他啊，谁家做个面条弄这么多花里胡哨的配菜？他歪着头又看了一会，团子被拉成细长的条，虽然不算均匀好看，但是配着一边咕嘟嘟冒热气的水，渐渐被催出一股麦子的香。
　　“去拿两个碗吧。”已暝随口指使。哪吒这么乖乖呆在一边看，又想帮忙又啥都做不了的眼巴巴的样子，倒是和实验室那些学弟学妹们如出一辙。
　　哪吒看了已暝一会儿，然后一言不发去翻橱柜了。
　　结果咯嘣把瓷碗捏碎了。
　　已暝回过头，震惊地看着他：“发生什么了？”
　　“不小心把碗——”哪吒绞着眉头低声道，“捏碎了。”
　　已暝无语，不知道该夸他天生神力还是该骂这点事都做不好，但是看那孩子自个儿捡瓷片就什么心思都没了，擦了擦手上的面粉过去帮忙，顺便拉着他的手腕检查了一下有没有被割伤。哪吒习惯性地想拍掉她的手，但是忍忍憋住了，就由着她翻来翻去。
　　“你这指甲太长了，而且怎么是黑色的？”已暝面色凝重，“是毒吗？”
　　“没有，”哪吒把手指蜷起来，故作无所谓地说，“魔丸的体质天生就这样，很锋利，可以当武器用，就是长得丑了点。”
　　他是故意这么说的，想让她知道自己是魔丸。他看得出已暝对他乃至陈塘关都一无所知，哪吒存着满腹疑惑，想知道她是什么人，怎么会独自出现在海上，然而因为身体疲惫都没来得及问。
　　可是看着已暝忙忙碌碌的样子，又觉得他在意那么多干啥，反正他浑身就没有值得人企图的地方。如果她是邻近城镇的人，就送她回家，如果是其他来路，也当做不知道。而后找个机会把恩还完，他们就两清了。
　　至于就这么成为朋友……哪吒就没想过这个可能。魔丸啊，天灾的代名词。已暝要是知道了他的身份，大概也会和别人一样畏惧吧。就像小时候那个咿咿呀呀叫小哥哥的女孩，长大后也开始畏缩地逃避他。
　　“但不方便啊，”已暝有些愁，还有些想笑，“留这么长指甲跟小女孩似的，打起来还能挠对方一爪子吗？没毒就好，过来吃饭吧。”
　　哪吒愣了一会儿。
　　她是不明白魔丸是什么意思，还是真的不怕他？
　　“生菜拌酱，水煮鸡蛋，菜都挺新鲜的，我就掰了点扔锅里了，”已暝搓了搓盐，露出微妙的嫌弃目光。这个时代……只有粗盐啊，虽然她会提取细盐，但现在就要吃饭，怎么来得及？想想粗盐的滋味，已暝不由有些沮丧，“尝尝吧，应该不太好吃，对付一下。”
　　哪吒却已经吃了小半碗并且把汤吸溜了一半了：“比我娘做得好吃。”
　　“这个没法比，你娘要听到该生气了，辛辛苦苦给你做饭吃，还被嫌弃。”
　　“娘本来也不喜欢弄灶火，而且现在我爹娘都不在了。”
　　这样啊……已暝顿了顿，筷子另一头点了点哪吒那碗面的碗壁，笑道：“给你多放了一个鸡蛋哦，在最底下，是惊喜。”
　　“幼稚。”哪吒低声嘟囔，余光里看到已暝还在笑，顿时什么脾气都没了。

　　（五）
　　已暝和哪吒打商量，想先住在李府，他倒是无所谓地答应了，还跟在已暝后面帮忙打扫屋子铺床叠被。偶尔已暝会问问他寻常琐事，哪吒有时候会回答，有时候神游着不理人，已暝也不会生气，只专心又迅速地清理，好让自己能休息得舒服些。
　　“要不先用这床吧，”哪吒指了指自己的用具，对柜子里的棉絮一脸嫌弃，“这些都是很久以前用的，生了灰没打理，你先用我的。”
　　“那你睡什么？”
　　“我不用睡觉，”哪吒说，“习惯了，就躺躺。”
　　哪吒成年后应该就是莲藕化身了吧，已暝搜刮着脑子里的那点神话故事，这种耳熟能详的梗到底没忘，她甚至记得哪吒后面还被封神了。于是没再推拒，从善如流地接过了哪吒的好意，还不忘跟他开个玩笑：“放心吧，睡得香香的还给你。”
　　她是说完就转过身铺床去了，哪吒的耳朵动了动，觉得有点热。
　　想什么呢……他看了眼已暝专心致志的样子，呼出一口气。
　　已暝和哪吒分别后，躺在床上仍旧睡不着，大概是这一天太忙碌惊险，眼皮都困得打架了，脑子依然清醒。但是周围都安安静静的，古早清新的草木香让她想起研究所外的大片林木，夏天恼人的蚊虫，雨后挥之不去的潮湿，慢慢地沉下了意识。
　　“做的不错。”脑海中忽然响起声音，瞬间把已暝惊醒，然后无力地揉起额头，又是混元珠。
　　“哪吒还有劫数，”混元珠没把她当回事，自顾自说着，“要是当初直接接受封神就好了，免得现在还得为他的命东奔西走，接下来的时间你继续跟着他吧。”
　　已暝有点烦混元珠，她为人随和不代表没有自尊心，混元珠的行为本身就让她讨厌，何况还三番两次地颐指气使。她没理会混元珠的要求，问了另一个比较关心的问题：“哪吒的劫数怎么说，我什么时候能回去？”
　　“魔丸身上有天雷劫，但是当时敖丙用万龙甲帮他抵消了大半，剩下了一条命又被太乙用七色宝莲救了回来，可是我没想到元始那家伙做的这么绝，”混元珠有些苍老的声音越发咬牙切齿，“天劫化作九九劫，虽然不是必死的命，但同样危险重重。你身上有气运，可以帮哪吒挡灾，等到九九劫过去，我就送你回去。”
　　挡灾这话让已暝彻底不想理它了。
　　对生命的尊重是每个人的基本同理心，虽然和哪吒萍水相逢，但是现在两人比邻而居，能帮的地方她肯定会施以援手。然而哪吒那么强，除却之前在水里捞了他一回算是碰巧撞上了，还有什么情况需要她这个寻常人搭救的呢？所谓的九九劫，又到底是哪些劫难？
　　揉了揉太阳穴，已暝无奈地自我安慰，起码来了商朝一趟是绝对不亏的，这里的文物形制带到千年后，就算没人相信由来，也是非常宝贵的财富。还有千年前的生物，如果能切实地观察和提取基因，找到时间推移中生物生态的变化，同样对环境历史生物等等领域有益。
　　可惜没带仪器，否则还能进一步观察——说起来，她的课题论文还没动笔，pcr还没跑完……
　　已暝翻了个身，把自己埋在怅然的思绪里。
　　她想研究院了，想家。

　　（六）
　　已暝睡得很晚，没过几时天就大亮，哪吒靠在她门外等了一会，发现里面的人睡得跟个死猪一样，无语地离开了。
　　他依然盘膝坐在李府的高墙上，往常也看过很多次晨曦，安静得如出一辙，今天却不一样。大概因为不再是他一个人了，却也不知道已暝会住多久。按理来说，他应该今天把人送回家，想想又有几分不舍。
　　可能是天生的魔丸身份，也可能是他情商太低，这么多年，除了师父和爹娘，以及同生共死过的患难兄弟敖丙，没有人靠近过他，也没人关心过他。后来敖丙登仙，爹娘在守护陈塘关的时候身陨，师父也被召回天庭，所有的一切回归原本，他才发现自己只是孤身一人。
　　已暝是这么久以来，唯一以平常心待他的凡人，
　　已暝睡了整天才醒，醒来时喉头干渴，神智却十分清明。闻着飘进屋内的草木香，心旷神怡地伸手去拿衣服。可是指尖触碰到的并非熟悉的质感，这时她才发现那堆不算整洁的衣服旁边多了两个布包……这里昨天应该是没有东西的吧？
　　三四套新衣服，干净崭新，针脚细密精致。已暝看了看自己的衣物，昨天在海上一通折腾，自然沾满了脏污，可是彼时天色太晚，她没好意思开口问哪吒寻求帮忙，想着先将就一下，等天亮再去买衣服，结果哪吒已经帮她准备好了。
　　好细心。
　　古早的衣服形制她略有了解，摸索了片刻就会穿了。而后她推开门，看到了正对着的墙头，哪吒抱着火尖枪懒散地坐于其上，混天绫有气无力耷拉在背后，嵌入的背景是余霞成绮，而这个少年比落日还耀眼。
　　哪吒从墙上跳下来走到已暝面前：“出去吃饭吗？”
　　嗯，这么一说，一觉从凌晨睡到傍晚，她还真的有点饿，于是欣然点头：“好啊，去哪吃？不过我身上没有银子，可能要你帮我垫一下了。”
　　银……子……？
　　已暝看他迷茫的眼神，搓了搓指尖：“就是这个，钱，货币。”
　　哪吒明白过来，疑惑地开口：“我也没有，直接去就是了。”
　　“这不是吃霸王餐吗？”已暝哭笑不得，“你别一直都这么过的吧。”
　　确实啊，不然呢？哪吒以前没注意过这个问题，从小他就是这般，不过那时候那些商人应该会上李府找爹娘清账吧。后来他真没想到这方面，已暝不提还好，一说出来哪吒顿时觉得耳朵有些烫。在这种无可辩驳的时候，他只能咳嗽一声转移话题：“小爷在陈塘关不至于这点面子都没有，反正只是先欠着，小爷去翻两只妖兽的老巢就有钱了。”
　　“所以说你现在确实没——”
　　“话这么多干什么，跟上啊。”
　　“慢点慢点，你脚下踩着轮子，我可是走路呢。”
　　哪吒听完已暝的话直接从风火轮上跳下来把俩轮子踢到一边，故作嫌弃地靠在门边等她：“我就是一条腿都比你跑得快。”
　　“你怎么衣服穿得乱七八糟的。”
　　“头发，头发披着不热吗？”
　　已暝扶额：“哪吒，我才发现你简直就像个小管家婆，你看看你的发型，你的穿着，你好意思说我吗！”
　　“小爷是小爷，你是你，”哪吒把她身后的系带拆了重新扯了扯，嫌弃跑了满嘴，“还专门去给你找了几根簪子，金的，你没看到吗？”
　　“我没注意，穿好衣服就出来了，而且金簪子配这么素淡的衣服才奇怪吧？”
　　已暝自认自己的审美正常，因此有这么一说，结果不知道哪吒想到哪儿去了，眉头拧了拧：“你喜欢那些大红大绿的裙子？行，一会儿小爷带你去选。”
　　两人正在牛头不对马嘴地说着，巷口突然有个老人喊住了哪吒：“哪吒，是哪吒吗？”
　　已暝发现身边的人立刻停下了脚步，并转身过去询问：“南伯怎么了？”
　　“我听你旁边好像跟了个姑娘？”
　　听……？已暝仔细观察着老人，他的岁数较大，双目浑浊，而且因为皱纹和垂老的脸部肌肉，将五官挤压得有些变形。因此审视后她才发现，老人应该是盲人，只是手下还轻松熟稔地翻着烙饼，让她顿时心生敬意。
　　哪吒被南伯一问，不知道从哪处涌上一股心虚，但心虚什么？大概是他身边那么多年就没个女孩子靠近吧，这么一反常，居然连南伯都好奇了。不过他和她又没啥特殊关系，所以还是坦坦荡荡地回答道：“她叫已暝，之前帮了我。”
　　“这样啊，哪吒今天要带些吃的回去吗？”
　　哪吒犹豫了一下，然后摇头：“我带已暝去外面转转，南伯你也早些休息。”
　　老人没多说什么，只继续乐呵呵地煎饼，而已暝在跟着哪吒走出一段距离后才问：“那位老人身体不便，他的家人不在这边吗？或者官府没有什么帮扶吗？”
　　“陈塘关有什么官府，原本就只有我爹愿意接这个烂摊子罢了。南伯的子女都外出了，不知道是死是活，不过还是死了好，免得让人难过。”
　　是啊，若是知道父亲如此艰难，还只顾自己活得安逸，这种子女不如当做没有。
　　“南伯对你很亲近，是因为你经常帮他吗？”已暝对上哪吒讶异的目光，试探地说道，“我觉得你是这样的人，所以猜了一下……还是因为你们两家原本就认识？”
　　哪吒不知道为什么已暝老觉得自己是个好人，在陈塘关百姓口中，他算是打砸烧抢无恶不作，就差没有吃喝嫖赌了。他有点想让已暝看看自己的真面目，大概任谁看过魔丸降世天地失色的场面，都不会不产生芥蒂，但又不想让她知道。
　　“南伯比较照顾我，经常给我塞几个饼叫我带回家吃，去外面降妖回来晚了，干了冷了也能对付。有时候我会给他带点药，但你提醒我的，钱也该给南伯拿一点，不然凡人的日子不好过，”说着说着，哪吒的声音柔软了几分，“南伯是现今唯一还对我好的人。”
　　只是南伯的寿命也没有几何了。
　　已暝看着哪吒，大约能猜出他的心思，同样也能理解。哪吒的本性纯真，但是强悍的力量和火爆的脾气让寻常人不敢靠近，父母早逝，举目无亲，怎么能不孤独。
　　她幼时也被抛弃过，幸好靠着国家给的优待还是努力长大了，其中虽然也有艰难，但相比之下，哪吒比她苦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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