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录》之越

5、西楼

　　月色清冷，高霖在台阶上坐了好久。

　　自古以来两国打仗百姓无辜，有能平定战争的法子是最好，耶律辛提出的要求倒不是不能考虑。

　　可这要求实在是……

　　世间女子何其多，怎么偏偏就是她！

　　高霖闭上眼睛，两手枕在脑后，整个人往后一倒躺在台阶上。

　　她嫁给耶律辛为正妻，又怎么不好？高家代代忠将，自以高洁清明为祖训，挽月出身青楼，就算她再是出淤泥而不染，自己也不能就这样将她娶进家门，高家主母必出身书香世家，若是违背，百年之后要他如何有脸去见列祖列宗。

　　他不知道的是，挽月也看了一晚的月，同样是一夜未眠。

　　天上弯月，地上挽月。弯月有月圆之时，挽月却等不到这月圆之日。

　　高霖带着挽月回了沇州，并将此事上报皇帝。

　　沇皇墨孑当即封了挽月为齐月郡主，与回鹘二王子联姻，择日完婚。

　　西楼。

　　她靠在美人榻上，看着一箱一箱的赏赐搬进来，只觉得讽刺的很，看着高霖进来，却是转过了眼，平平淡淡一句话：“你来了？”

　　“郡主还是要注意身子，虽是夏日，也切莫贪凉。”

　　“郡主？”挽月站在高霖面前：“高霖，你就那么想让我嫁给他？”

　　高霖看着挽月：“这对你来说，不应是个好事吗？”

　　“好事？高霖，你竟觉得这对我是好事吗？”挽月冷笑，“我们相识那么多年，我对你的感情我不相信你不知晓，你装傻也就罢了。如今我要嫁人，还是所谓的皇家赐婚，你就一点反应都没有吗？”

　　高霖听了这些话，只觉得心里发涩，只道：“末将还有事先行告退。”就要离开，走到门边，只听挽月一声大喝：“高霖！”

　　然后一句轻不可闻的话飘了出来：“那么多年，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

　　街上到处都是嬉闹声，小贩的叫卖声一阵高过一阵，一盏盏河灯顺着水流拨开一道道涟漪，向着下游飘走了。

　　高霖坐在桥头，又是看着满天的烟火，想着明日就是挽月和亲的日子，大家自然都是要开开心心的，可自己就是高兴不起来，甚至觉得自己憋屈的很，不说自己对挽月的感情，就说这沇皇就是个贪生怕死之辈。他看向东面的宫城，隔着城墙他都知道这时候墨孑应是在宫内与女子嬉戏玩耍，想到一国之君，竟是这个样子，倒真是百姓之不幸。

　　他顺着路，也不知道要去哪里，一个人，拎着酒袋，袋里装着不知名的浊酒，穿过一条条繁华的街道，一路上不知道撞了多少人，可他好像被吸了魂一样，一步一步就这样走到西楼楼下。

　　高霖站在楼下，抬头望着灯火通明的西楼，自嘲地笑笑，右脚刚踏出一步，就又缩回来，往后退了几步，调头就走。

　　他真是想打死自己的心都有，事已至此，他不知道怎么去见挽月，相必，以后也不会再见到了吧。

　　高霖回了府，走到府门口就看到台阶上坐了一群叫花子，他愣了愣，那群叫花子也没有料想到高霖回来，看见一个公子哥儿，气度不凡，一股脑围了上来。高霖抓过自己的钱袋，递给了一个灰色衣衫驼背的叫花子，叫花子急忙道谢，带着一群人离开了，高霖站在原地，目送着他们离去，若有所思。

　　“将军，这就是您让我刚才去抓的人。”亲信阮正将刚刚那个灰色叫花子带到高霖面前，屏去四周又道，“属下这就退下。”

　　“阮正，你不用退下，”高霖拦下阮正，看着叫花子，“千里迢迢来到沇州，你们累坏了吧。”

　　“将军这说的是什么话，难不成您认为我是异国人？”叫花子驼着背哑着嗓子道。

　　“汉人眉眼温和，你却是双眼深邃，面颊轮廓分明，而我大沇东方是狄族，如果不是北边回鹘近日闹事，他们也不会蠢蠢欲动，若是我没猜错，狄族早已易主，而这主……就是回鹘大王子吧，”高霖看到那人的身子抖了一下，又接着说，“南方是匈奴，但是南边由南都王将谢远卓谢将军镇守，一直是严加把守，不可能放任你们进入沇国，所以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回鹘人？”

　　那人却是话锋一转：“将军这是对我们异国人有歧视吗？可就算是异国人又怎么了？”

　　高霖坐下来：“你误会了，我并没有说对异国人有什么别样的看法。”

　　“那你将我抓来是做什么？”那人理直气壮：“你这就是在……”

　　“你带着一众下属来到我府门口，是想做什么？”高霖抿了口茶，“别说你无辜，将钱袋递给你的时候我不巧碰到你手心的茧子，你说，就算是再上年龄的叫花子也不至于有那么厚的茧子，那就只有一个解释，”高霖缓缓走到他跟前掐住他的下颚逼迫男子看着他，“你是习武之人，而且，是自幼习武。”

　　“哼，将军好谋算，也不枉我家主人对你有如此防备。”男子已然恢复原本的声音，头一仰挣脱高霖的束缚，挺直了身子跪着，道，“我们回鹘奴仆一向忠心，将军若是想问什么还是算了吧，我什么也不会说的。”

　　一般这个时候都会咬个舌头或者提前偷偷服了毒，等到一严刑逼供马上以身殉主，接着阮正他们就要把尸体拉走再讨论这具尸体应该由谁拉到哪个抛尸场才对，可面前这人确不太一样。

　　高霖挑眉：“你不自尽？”

　　男子依旧是理直气壮：“我们二王子说了，要惜命，什么都没有命重要，自尽这事儿不能干。”

　　阮正轻笑出声，被高霖眼神一扫马上掩嘴做咳嗽状，看着高霖一副无奈的样子，一个抱拳，“主子，那我就将他带下去了？”

　　高霖扶额摆了摆手。

　　等到人被带下去，高霖才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天上那一轮圆月，心口一疼，觉得可能是这段时间有些累了，忙关了窗户，上床歇息去了。

　　第二日一大早，高霖被阮正的敲门声吵醒，吓的阮正以为出了什么事，破门而入。

　　“将军您今日是怎么了，往日起的都早，睡觉也都轻的很，今天怎么……”

　　高霖揉揉脑袋，散着头发坐在床边：“怕是近日事情太多，累着了吧。”

　　阮正露出两颗小虎牙笑道：“将军这下可以好好休息了，齐月郡主这一出嫁，相必我们和回鹘以后也会和平相处了。”

　　“嗯，”高霖起身披上外衣，问道，“昨日抓到的人怎么样了？”

　　“那个人？昨夜严刑逼供时还一直哼这不知名的小调，可能是他们家乡的曲子吧。”

　　高霖随手扎了头发，带着阮正去了地牢。

　　刚进地牢，高霖就听到阮正所说的小调，曲调绵长，男子哼的又极是轻柔，他走到牢房外，看着躺在石床上的哼着小调的男子。男子已经浑身是伤，之前装老头的胡子都已被撕下，头发披散着，能看出来男子之前清秀的模样，看到高霖来了，却依旧笑着：“哟，将军来了？”看了看天色，犹豫了一下，接着又道，“迷香的味道怎么样？”

　　“什么迷香？”阮正问道，“你在说什么？”

　　男子只是笑，并没有说话。

　　高霖意识到不对劲，沉思起来。昨晚觉得累就早早歇息下了，习武之人，就算是睡觉也会留一份警惕，可他昨晚不仅睡的很好而且今早也起的很晚。这回鹘男子莫名到自己府上目的一定不纯，可是究竟是什么事情……高霖想不通，开口问道：“直说吧，你们到沇州的目的何在？”

　　“齐月郡主这个时候应是在沇宫之中了吧。”男子笑道。

　　沇宫？怎么会是在沇宫？按说这个时候，挽月不是应当已经离开沇州了吗？

　　糟了！

　　高霖这才恍然大悟，将虎符丢给阮正让他去大营调军，自己则是骑上马奔向沇宫。

　　他明白了。耶律靳的本意并不是要和亲，而是要趁和亲当日举国欢庆之际破沇宫，耶律靳深知高霖的性子，叫花子一定会被高霖带入府中审问，这才趁机把迷香撒给高霖，等到高霖第二日醒过来，沇宫也早已被破，大权易主，还轮的到高霖回来力挽狂澜？

　　骏马急驰，高霖借着轻功，避开被围的水泄不通的宫城，进入沇宫。他看到沇皇墨孑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求着耶律靳不要杀他，心中一阵厌恶，那一瞬间，他真想一刀杀了狗皇帝，但是高家几代忠于墨姓皇族，他又不得不去救墨孑，这时，他看到站在一旁的挽月。

　　一身大红嫁衣，红的似血，美的让人窒息，可这个时候，高霖没办法，翻到后窗，站到离挽月最近的窗户旁边破窗而入。

　　他分明看到挽月眸子中闪出的光彩。

　　然后，他把匕首架到了挽月的脖子上。

　　他不敢去看挽月，只是嗅着她身上的馨香，喉咙有些发涩，一字一句，缓缓道：“一人换一人，用她，换沇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