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渔樵cy

6、罗扇

　　齐鸣幼时是我三哥的随从，每回三哥读书，他便站在门口堵着我不让我进去胡闹。久而久之，我竟看这黑小子越来越顺眼了。
　　三哥成亲那年，我十四岁，他年长我六岁，整好二十。
　　席间欢畅，偷偷饮了两杯酒，酒一点也不好喝反而上头了。和二妈说了声便抄近路回院子去。
　　齐鸣就坐在小花园的后门口，倚着栏杆望向前面的碧瓦青天。
　　大概酒意上来了，我撩撩裙子爬坐上栏杆，“你在想什么呢？”
　　齐鸣被我吓到了，起身连忙护在我身边，“小心点，快下来。”
　　看了眼他望的方向，发现并没有什么，又转过眼光。他皱着眉，神色一点也不温柔，可我却不气，“齐哥哥，今天三哥成亲了。我看出来了，他可喜欢新娘子了。”
　　“嗯。”他试图把我拎下栏杆。
　　我不让，抱着柱子哼哼，“二哥也喜欢二嫂，每每饭后都要陪着她逛园子呢。”
　　“嗯。”齐鸣掰开我的手，还是把我架了下来。
　　“还有大哥，我瞧见过他给大嫂嫂描眉呢。
　　女孩醉的一塌糊涂，齐鸣思忖着要不叫个丫鬟来送她回房吧。
　　没听到他的声音，我抬头，这人却在出神。“喂，你呢？”
　　小丫头怒气冲冲的，齐鸣低下头，圆嘟嘟的脸上两只眼睛也是圆溜溜的。“什么？”
　　“你呀，你要为我做什么？”我觉得这人真是不解风情，但还是原谅他吧。
　　为她做什么？齐鸣看着身旁醉醺醺的小丫头。白白嫩嫩的脸颊，如樱花般美好的粉唇，天生就值得最好的吧。
　　他叹了口气，便是把命给她都是值得的。
　　久等没个回应，我都要睡着了，忽听得他叹了口气，鼻头一下就酸起来，却还是强硬道：“我要，我要你给我打扇，春秋冬夏，不离不弃。”
　　少年楞在原地，直到女孩等不了醉倒在他身上才回神一般扶住她。低下头，女孩睡的沉沉的，却还喃喃着： “我不管的，春秋冬夏，不离不弃。”
　　终于忍不住，在那脸上落下极轻极浅的一吻。
　　“好，春秋冬夏，不离不弃。”

　　一年后，齐鸣从三哥身边请辞。我去送他，一想到以后便没办法见他了，心里不舍的很。眼里憋了一泡泪，站在门口，不说话也不让他走。
　　他也就直直的站在我面前，半句话不说的。
　　三哥在后面瞧着热闹，还时不时附到三嫂耳边悄悄话。
　　那边两人说笑声响大了，打扰到我了。瞪着眼睛看过去，很是不满。
　　三嫂被我瞧的有些歉然，温温的笑了笑，拉了拉三哥准备回去。
　　三哥却握住她的手走进前来，扇子一摇一摆的，“我的好妹妹哟，快让你齐哥哥走吧。他可是要去给你赚聘礼钱呢。”
　　我一听，不管三哥的调笑的语气，却是不敢相信的看向他。齐鸣脸上黑红黑红的，虚着眼不来看我。
　　“真，真的吗？”我凑到他身下，仰着头问他。
　　齐鸣目光瞟过我的脸，脸色更加发烫。
　　“嗯。”哼了声，绕过我出了门。
　　“哎，哎，齐哥哥。”我追上去，拉住他。
　　他停住，转过头，笑了笑，“怎么了。”
　　他不爱笑，如此便显的笑容尤为可贵。我觉得我的脸一定烧红了。“齐哥哥，我，我等你。”
　　说完便撒了手飞一般的奔回院子里，连三哥那放肆的笑声都没去管。

　　我也不清楚齐鸣去干什么了，只听三哥说过几次齐鸣给他的信中写的是去北方做皮毛生意。
　　后来国内军阀割据为政，一度混乱的很，特别是川蜀这边，内斗的尤为厉害。再没有书信送进来，送出去的更是石沉大海。
　　再后来，上头的人重搞军事，财政上入不敷出，竟寻了个由头抓了好些富家子弟，不交保证金不放人。
　　父亲看出这边不安定，送了大半的家产出去才一路东迁到无锡的外祖家。
　　日子稳定下来，父亲又记起了我的婚事。总叫夫人领着我去拜访城里的名流贵介。
　　我自是不愿，几次三番拒绝。父亲大怒，指着我额头直骂我娇纵。
　　夜里被罚跪灵堂，三哥依旧悄悄来看我。
　　“三哥，还没有他的消息吗？”听到声响，我回头问他。
　　这些年时事大乱，三哥年轻的鬓角染上霜色，看得出来操劳的很，“小妹，北方那边一直都不太平。我也派了人去打探过，回来时说齐鸣只贩了两年的皮毛，后来打起仗来，他好像是去做了军火生意。你也知道，那边……”
　　望着我盈满泪的双眼，三哥再说不下去。“为了离开四川，家底已动了大半，再加上一路上和这边的打点，咱家不复往日光景了。父亲也只是想你嫁的好些，在这乱世里有个保障。”
　　泪水滚出眼眶，大滴大滴从颊上划落，晕湿了大片衣襟。“我晓得，三哥，求你再让我等一等吧。我说过要等他的，他一定会回来的。”
　　三哥叹了口气，眼里染上宠溺的笑，“从来你就这么不听劝的，我也晓得了。”
　　朝着他展颜，“谢谢三哥。”
　　我要等着他的，我要等着他的。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九月十九那日，夫人带着我去山上拜菩萨。心中所愿还未曾诉诸菩萨面前，三哥已奔进了院前。
　　在夫人责怪的眼神里三哥把我拉到一边，“小妹，你看。”
　　朱红的纱布包着的是个沉香木的盒子，打开盒盖，一柄小扇的置于盒中，上面绣着少女纳凉图。
　　是了，我知道是他，他回来了，终于回来了。

　　成亲后的次日清晨，我梳洗完毕，懒懒的坐在梳妆镜前，看着镜中的女人。一时还未从新婚的喜悦中晃过神来。
　　“在想什么？”齐鸣从后面拥住我，下巴搁在我肩头，吐息在耳边。
　　镜中的男人一身沧桑，却仍是记忆中黢黑的脸，目光温柔。我低下头，面庞又不经意红了。
　　瞄到妆台上的小扇，少女粉腮圆颊，憨态可掬，像极了幼时的我。
　　执起团扇，想到了那日情景，缓缓开口：“我要你给我打扇，打一辈子的扇，春夏秋冬……”
　　他的大掌将我的手包裹住，接道，“不离不弃。”
　　“其实，那日我未曾真的醉过去。”小扇半遮住脸，我望着他，狡黠的眨了眨眼。
　　他的眸中碎出一层涟漪，淡淡的笑了起来，俯下头，在我脸上落下极轻极浅的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