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看见你的尾巴！》江酒渡

27、风语（八）

　　风语（八）

　　第二天，薛宸一早便来到林酒家。

　　林酒打开门时，嘴里叼了片面包，厨房微波炉的灯还亮着。

　　“早上好，阿酒。”薛宸眼眸微弯，把手里提的包子递给林酒。

　　“早。”微波炉适时“叮”了一声，林酒取出牛奶，一杯递给薛宸，另一杯加了满满两勺糖。

　　两人一同坐在餐桌上，薛宸说：“去九丁山要坐十五小时的火车，之后我也已经订好民宿，这一趟可能会花两到三天的时间。”

　　分明只是陪同林酒去，薛宸却已经将之后的行程事无巨细全都安排好了：“给老陈请假了吗？”

　　“请过了。”林酒回答完，放在一旁的手机震了震，他垂眸看眼消息，眉头微皱，仰头，将牛奶一饮而尽。

　　少年的眼眸微垂，睫毛细细密密的盖了下去，唇畔沾了的奶白，薛宸轻轻替他抹去，问道：“怎么了？”

　　林酒很难得的开了个玩笑：“我觉得我爸妈不要我了。”

　　昨晚林酒在三人的小群里发了条消息。

　　林酒：我要去X都呆两天。

　　不管怎么样，总得和父母报备下自己的行踪。然而小群里一晚上也没一句回复。

　　之前林酒偶尔也有发过几条消息，都只在苏女士和林先生想起时，才会回复一句：“爸妈在忙。”

　　然后就再也没有然后。

　　就在刚才，林酒收到银行发来的一条短信，苏女士什么也没说，直接给他打过来一大笔钱。

　　足够他带上整个班的男孩子去一趟X都，租一栋海边独栋别墅，胡吃海塞嗨皮三天三夜。

　　“嗯？”

　　林酒反转屏幕，让薛宸看到他们空空荡荡的聊天界面，耸耸肩：“我以为他们至少会问我去哪，和谁去。”

　　这是林酒第一次主动提起他家里的事，就像在说旁人的故事一般，无甚所谓。

　　这么多年一直都是这样，他早就已经习惯了。

　　“也许哪天我直接带个女朋友回去，他们也会直接给我一笔钱，然后留言——”林酒把屏幕一关，拎起桌上的两个杯子走进厨房，语调平平，“婚礼自己办。”

　　厨房里水声淅淅沥沥。

　　薛宸靠在厨房的门边，以拳抵唇，低低的笑了一声。

　　林酒并不觉得自己的话有多好笑：“笑什么？”

　　薛宸问道：“女朋友没有，男朋友行不行？”

　　说话时林酒正在擦水池边的水，听见薛宸这话，一愣，先前那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再一次浮上心头，场景不对气氛不对，林酒懒得多思考，迎面而来就是一块抹布：“你今天话很多。”

　　“你今天也是。”薛宸一笑道，“看起来心情不错？”

　　夏日清晨，暖阳灿烂，窗边的盆栽开着的那朵花愈发鲜红。薛宸站在阳光底下，眼角眉梢都被洒上了光。

　　“是挺好。”林酒将杯子倒扣放进消毒柜里，拎起包，单肩背着，嘴角勾了勾，“走吧？”

　　和老陈请假时，林酒用的理由是发烧了要住院两天，顺带附上强行用被子和热水袋捂高的体温计，老陈没多怀疑，反复叮嘱即将要高三了一定要注意身体，不要熬夜防暑降温，林一一酒应下，并且在老陈的逼迫下连发三遍“我一定好好照顾自己”，这才把假给请下来。

　　倒是顾抿，在林酒和薛宸上火车后依旧不停的发消息过来，见林酒迟迟不回，便去试图骚扰薛宸——

　　于是他吃到了双份的闭门羹。

　　又于是，林酒和薛宸在信号恢复时同时收到来自顾抿的一大串消息。

　　顾抿：阿酒，你去哪里了！
　　顾抿：宸哥，你怎么也不见了！
　　顾抿：你们是去干什么？是因为那些妖怪吗？
　　顾抿：伤好点没？
　　顾抿：为什么不回我啊，不会真出事了吧？
　　顾抿：你们已经失踪一小时零三十七分钟了，再10分钟不回我可要报警了啊！！！

　　顾抿发完最后一句，掐着秒数时间，在离报警警告还有最后五秒，手指已经固定在110拨号界面哆哆嗦嗦正要按下去时，林酒和薛宸终于回了消息。

　　林酒拍了张手臂的照片发给他，没有一丝受过伤的痕迹。

　　林酒：[图片]
　　林酒：伤好了，没事。

　　顾抿：？？？
　　顾抿：不是？这好的也太快了点，才一天啊，连疤都没留？
　　顾抿：阿酒你真的没用磨皮软件吗？
　　顾抿：那这软件也太强大了。

　　顾抿的手速比网速更快。

　　林酒：……

　　那您这打字速度也太强大了。

　　林酒无视顾抿火速发过来的一大段文字，回复道。

　　林酒：薛宸和我在一起，请假两天，很快回来。

　　顾抿打字飞快。

　　顾抿：不是？你们去哪？
　　顾抿：老陈今天一进来就说你俩生病了，让我们注意身体。
　　顾抿：halo？不回我真的要报警了哦！

　　前方又是隧道，信号格岌岌可危，林酒和薛宸对视一眼，一度认为以顾抿这种耿直的性格是真的会报警，薛宸干脆要过手机发了段语音过去。

　　薛宸：我们就要进隧道了，没什么信号，不用担心我们，好好上课。

　　消息正好在进入隧道前成功发出，接着，随着视线变得昏暗，信号格一下子没了。

　　应付完左右也上不了网，林酒点开计算器：“这一趟多少钱？”

　　去九丁山的所有车票住宿都是薛宸预订的，还买了一大袋吃的，就跟真的是去旅游似的，一点也不像是要去深山老林里找一只老妖怪的样子。

　　火车上挺闹腾，薛宸给林酒剥了颗糖。

　　林酒衔过糖，又说了句：“AA。”

　　林酒性格比较直，不爱欠人情，这些玩意儿又不像早饭那种小钱，你请我吃肉包我请你喝豆浆就能算了的，不算清楚，这一路上林酒都会不舒服。

　　薛宸没推辞，干脆利落的和林酒对好账单，出隧道信号恢复后，点开游戏，问道：“组队吗？带你刷本。”

　　薛宸玩的是和林酒同款的冷门手游，这游戏质感不错，就有一点特别坑，某样特殊材料必须得和队友组队才能刷到，丝毫没有考虑过孤狼玩家的游戏体验。

　　“嗯。”林酒点开，薛宸早早便在组队页面等他，一上线，便抛来无数次组队邀请。

　　林酒一一拒绝邀请，说：“等会，先领下每日礼包。”

　　“好。”薛宸应道。

　　《时间流浪》这款游戏，集角色扮演，MOBA（在线战术竞技），RTS（战略有戏）于一身，经费几乎全部用来提升游戏质感，宣传甚少，官博底下甚至还有粉丝呼吁要众筹给官方营销的。

　　在游戏许多副本关卡，都需要极其精准的卡点和操作才能通关。

　　例如林酒和薛宸正在打的副本，业火森林。

　　画面精美，场景逼真。

　　薛宸的指尖刷刷在屏幕上掠过，游戏里的角色冲向BOSS，瞬息燃起满目火焰。

　　林酒切换角色在薛宸身后丢了了几个辅助技能：“我认为你不去做职业选手挺可惜的。”

　　“我打过比赛。”薛宸想了想，“就电竞刚刚进入大众视野的那段时间，我叫XC。”

　　“XC？”

　　“嗯，听过吗？”

　　林酒：“……”

　　XC这个名字林酒是听过的，当年在电竞圈享誉盛名的王牌选手，被粉丝们亲切友好的称为X神，而这位X神在带领队伍夺得世界冠军，电竞事业达到顶峰的时刻，于异国他乡车祸去世了。

　　当时网络并未普及，微博等软件也没起来，还是论坛的时代，消息从国外传到国内，游戏论坛里一片哀鸿，#X神之后再无电竞#、#X神电竞之光#诸如此类的话题被频频顶上首页。

　　至今仍有电竞老粉记得X神的大名。

　　“……”
　　“………”

　　X神本神正在林酒面前，眼眸微眯，笑得倾人倾城。

　　感情这些人的眼泪都白流了。

　　林酒嘴角没忍住抽搐，推开薛宸的脸。

　　“看样子听过啊。”薛宸清完第二波野怪，招呼林酒过来捡材料，然后竖起手指立在唇边，飞快的眨下一边的眼睛，“不要说出去哦。”

　　林酒相当冷漠：“也得有人信。”

　　十五小时的路程相当漫长，信号还不稳，游戏打一分钟就得掉线三分钟，没几轮林酒便腻了，直接中断副本，将手机往口袋一塞。

　　薛宸点开出发前下好大电影，插上耳机，在餐桌板上放了一把糖，撕开一包薯片，咸香弥漫。

　　“一起？”薛宸分给林酒一只耳机。

　　“你准备得很充分啊？”林酒说，“旅游的？”

　　“旅游不够贴切，你可以换个词语。”薛宸一笑，点击播放电影，“度蜜月怎么样？”

　　“……”这人今天怎么了？

　　林酒克制住把薯片往薛宸脸上糊的冲动。

　　薛宸替林酒塞上耳机，又说：“打发点时间。”

　　跳过冗长的片头，电影的开头，一只人鱼跃出海面，尾巴是灿金色的鳞片，海面之后，满目高楼鳞次栉比，一片繁华。

　　人鱼少年微微瞪大双眸，发出一声短暂的惊叹。

　　恰巧此刻，火车穿出隧道，丝丝缕缕的光就这么明目张胆的溢进车厢内，窗外青山绵延，铁轨延伸至远方。

　　薛宸和林酒的肩紧紧的靠在一起。

　　两个人中间连着一条白色的耳机。

　　“外面的世界和海里不一样，是清新的，鲜明的——”

　　电影画面中，他们脚踩星河，人类少年向人鱼伸出手，指尖微微上挑，做出一个邀请的姿势：“小哥哥，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社会主义兄弟情？”林酒看到这里终于觉得哪不大对劲，两个男主的互动未免太过亲密了些，他动了动手臂，撑在座椅上，手掌一不小心盖在薛宸的手上。

　　指尖与指尖触碰在一起。

　　薛宸低低的“嗯”了一声，偏头看向林酒：“去年在电影节获过奖的双男主文艺片，国内不让上映。”

　　他的声音很好听，音色清透，故意压低声音在耳边时，尾音微翘。

　　“……”

　　耳机里安静片刻，传来心跳声。

　　一声，两声。

　　“阿酒？”薛宸唤道。

　　他的眼睛太美太亮，盛满笑意。

　　林酒似乎也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又是这种感觉，似是和电影中的画面重叠，人鱼握住人类少年的手，人类少年低头亲吻人鱼的指尖：“我会带你离开，去往远方，那里有更高阔的天和海，还有梦想。”

　　林酒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也许是在穿过隧道，灯光交替时，又或许是在人鱼眼尾泛上一层红云，被困在人类少年的臂弯之中，轻咬嘴唇，乞求他“让我回家吧”的时候。

　　男孩子闭着眼睛，睫毛又长又密。

　　靠在薛宸的肩上。

　　薛宸小心翼翼的把他的耳机摘下，捏了个隔绝周围声音的符咒，然后揽住林酒的肩膀。

　　睡着时的林酒规矩得要命，全身的尖锐和锋芒全都被隐藏在呼吸起伏之下，起伏白皙，睫毛微微颤动。

　　乖巧的，安静的像只小猫。

　　小猫又往薛宸的怀里靠了一点。

　　薛宸扶住林酒，垂眸看见他搭在身前的手。

　　手指白净修长，手背上透出几根淡淡的青筋。

　　薛宸就这么看了一会——然后，一点一点，牵住他的手。

　　十指紧扣。

　　火车摇晃，林酒睡得不大熟，好像是做了个梦吧，没有诅咒，没有妖怪，也没有净月老祖，梦里有人牵住他的手，温热的掌心贴住他。

　　仿佛一切都变得灿烂了，前路开阔，睁眼便是黎明。

　　于是林酒也牵住他，手指顺着传递而来的热度缠了上去。

　　*

　　“X都就要到了，气温39度，车厢温度25度，室内温差大，各位旅客注意防暑降温，请大家排队取好自己的行李，提前准备下车。”

　　火车即将到站，机械女音连续三遍响起，车厢从一开始的闹腾，到疲惫，再到现在的吵闹。

　　下车时已经是晚上，薛宸和林酒到火车站附近的旅馆休息了一晚，第二天一早便去寻找九丁山。

　　薛宸点开X都旅游攻略：“九丁山现在叫登月峰，山上有寺庙，祈愿灵验，不过需要买票才能进去，学生证带了吗，半价只要三十。”

　　“……”

　　登月峰是当地旅游胜地，极为高渺，风景秀丽，青草绵延绿树高大，鸟语环绕。

　　林酒和薛宸避开专门围旅人开辟的登山路，往另一个方向上山。

　　闲来无事，薛宸偶尔也会开开玩笑：“幸好净月老祖并未进入人世，否则回自己家也得买票。”

　　林酒拆台相当无情：“这个梗很老了。”

　　夏天，分明四处都是炎热的，但越往上，空气却愈发清爽。

　　在出发前，林酒曾查过净月老祖的资料，只是这些妖怪都十分隐秘，并无记载，林酒也问过附近的小妖怪，一提到净月老祖都是一副讳莫如深的姿态，可以说是一无所获。

　　“净月老祖是九丁山的守护灵。”林酒问道，“为什么书籍没有记载？我又凭什么能让他将尘月镜借给我？”

　　林酒：“求人帮忙，总得付出代价。”

　　薛宸看出林酒的担心，他伸手在林酒的头发上揉了揉，宽慰说：“不用担心，阿酒，跟着我躺赢就是。”

　　暖阳印着树影，空气无尘，清风四浮环绕。他的语气坚决又宠溺，指腹轻轻抚摸林酒的发顶：“我一定不会让你受到一丝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