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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告诉朕,你要做什么?”皇帝收敛怒意,威严却压得人直不起腰。

      霍霏心中委屈,知道父皇责难,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应对。皆因已过几日,他早将此事抛诸脑后,此刻寻不到个说法。

      太子见状,对着霍霏后背轻轻一拍,他身子向前晃了一下,皇帝负手背对着他,腹诽道,这小子真是个楞头。

      约莫一弹指的功夫,霍霏俯身要跪,就听皇帝道:“不要跪。”说话就转身回来瞧着他。

      霍霏心里松快不少,灵光一现,拱手道:“孩儿尚为年幼时,曾听父皇教诲‘君,舟也;民,水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不知父皇是否忘了?”声音冷静,不似先前慌乱。

      “哦?”皇帝来了兴趣。

      “父皇可知,燕京府门前百姓请命所为何事?”

      皇帝望定霍霏的眼睛一阵,琥珀色的眼珠亮澄澄的,如暖黄光影下的一汪清泉,盛满天真与无畏。

      这让他记起,昭化元年,他登基那一年。

      燕京自入冬后不降雨雪,天干缺水,宫城内外怨声载道。

      他在含元殿内筑起祭祀台,成日吃斋打坐念经,以求上天降雪。

      盼了一冬的雪,终于在霍霏出生那一晚,洋洋洒洒地飘了下来。

      彼时,内侍总管白兰自兰池殿归来,欢天喜地地回话:“奴婢给万岁爷报喜,元妃诞下龙子,母子平安。”

      他回头望了白兰一眼,不开口,又转回去,继续打坐。

      白兰明白,皇帝为着求雪之事食不下咽,寝不安眠,这会子没心思关心旁的事,遂自行退了下去。

      内侍刚走到殿门,就见七岁的太子披着狐狸毛织锦斗篷跑跳着进入殿中,“父皇,降雪了!”清脆的童声回荡在空旷的大殿。

      皇帝闻言,不可置信地从祭台上起身,一把将太子捞到身前,见他披风上盐粒似的雪花,忽而朗声大笑起来。

      一年后,太后自灵山礼佛归来,在除夕家宴上,太后看着大伴怀里的霍霏,慈爱的笑:“皇帝瞧啊,这孩子这双眼跟你的多像。”

      皇帝一向淡薄人事,先前几个孩子出生时,他都不甚上心,自然记不得,他们也像自己。

      听了太后这话,觉得新鲜,侧头去看霍霏,一瞧,当真与自己极像。

      可做皇帝不能喜形于色,为了佐证自己的想法,他又望向白兰,不动声色地探察他的想法。

      白兰心领神会,立时笑道:“小主子一双狮眼,与万岁爷当真是分毫不差的。”

      话声入耳,皇帝喜不自胜地将霍霏从大伴手中接过,放在自己膝头,像得了什么稀罕玩意儿,笑得脸上出了褶子,很是乐不可支。

      天家规矩严,皇帝对于自己的孩子,即便再多宠爱,拍拍头摸摸手也就够了父子情份。

      打皇帝抱起霍霏那一刻起,众人心里皆是一惊,这位小主子,算是真正得宠了。

      正因如此,霍霏这些年来懵懵懂懂,屡次冒犯天威,也从未被重罚。

      皇帝盛怒之下,也不过打发他去幽州练兵而已。

      在这般幽静的宫殿里,霍霏似要被皇帝的眼神看穿。

      但好在,皇帝从记忆里醒来,眼里蒙上一层浅浅的爱意,应道:“不知。”

      太子立在一旁,心道奏折上说得清清楚楚,怎么父皇这会子忘了?正要开口,就明白过来,这是有意瞧霍霏是否老实,遂颔首不语。

      霍霏鲜少被父皇这样地瞧,不由得打个哆嗦,背心开始发凉。片刻后,他定了心神才开口:“燕京府尹是燕京的父母官,百姓可算是他的子民?”他有意发问,好从中窥得皇帝的态度。

      “是朕的子民。”皇帝表明态度。

      霍霏一歪头,知道自己有救,规规矩矩地跪在地上,做出一番解释:“父皇是百姓的君父,燕京府尹却打着父皇的名头欺压百姓,这不是往父皇脸上泼脏水吗?”

      他轻轻巧巧的避开皇帝的问题,又将错误抛回燕京府尹身上,皇帝感叹于他的长进,有意要考教他一番,遂问:“你知道天底下做父亲的不容易了?”

      “是呀。”霍霏答得干脆,“父皇做儿臣一个人的父亲尚且不易,更遑论是天下百姓的君父。”他这话说得皇帝很是受用,他缓缓,又道:“可哪有父亲放任别人欺负自己孩子的道理?”这便是影射欺压百姓之事了。

      皇帝意味深长的一笑,道:“难得你想得通透。”

      “父皇,您的教诲儿臣一刻不敢忘。”霍霏表明忠心,而后痛心疾首道:“天子脚下,燕京府尹恶名在外,长此以往,父皇必失民心啊!“

      皇帝这才明白,霍霏仍然如离开燕京时那般,一腔热血,天真赤忱。

      满心要为他创造一个得民心的天下。

      可他仍然稚嫩,不懂如今朝中贪腐甚多,朋党之争严重。不是一朝一夕以他一己之力就能改变的。

      为人父,他为此欣喜;为国君,他深感头疼。

      二者权衡之下,他转身而去,对霍霏摆摆手,道:“你的心意,父皇都明白。”

      霍霏性急,知道他定不会处理此事,忙唤一句:“父皇!”

      太子见状,连忙拉过他的袖子,低声道:“五弟!”以此勒令他住口。

      “去向你母妃请安罢。”

      霍霏被皇帝如此打发,恭敬地行了礼退下,他将太子送至宫门,这才松一口气,垂头丧气地向他母妃的住所兰池殿走去。

      白兰先霍霏一步进殿中传话,元妃听后叹着气将他送出殿门。远远的,她就瞧见一抹深色身影,她脑子里想着内侍的话,遂问身旁的粉衣宫女:“绿萝,你替本宫瞧瞧,那可是霏儿?”

      绿萝探头,摇头晃脑的瞧了有一会儿,待人走近才回话:“回娘娘,是咱们殿下。”

      元妃心情大好,忙回头对绿萝吩咐:“今日叫小厨房做一些霏儿喜欢的吃食。”

      “是。”绿萝领命,转身要走,又听元妃道:“你把本宫熬的冰糖百合马蹄羹端一碗来,皇上说霏儿伤风了。”

      元妃这般念叨着,直到霍霏进殿。

      天气炎热,元妃体寒,因此兰池殿夏日里并未用过冰块纳凉。先前元妃唯恐霍霏来此会热,正要打发人去冰室领冰,就得了霍霏伤风得消息,急得她恨不能给他披上大氅。

      大抵天下的母亲都是一样的疼爱自己的孩子。

      元妃抬起双手,一边揽着霍霏,一边仔细端详着他,不过一年未见,她的儿子,又长高了。

      他被幽州的日光晒得粗粝不少,浑身上下散发着与城中各家少年不同的英朗,有着灼人的热度。

      他一笑,阴翳的乌云也会散去。

      可他此时垂着眼皮,耷拉着脑袋,挽着母亲的胳膊,似一头归巢的小兽,眷念家的温暖。

      元妃见他心情不佳,想起方才内侍传的话,安抚似的拍拍他的后背,道:“又挨你父皇骂了?”虽很疼爱,霍霏却硬生生从里头听出几分调侃的意思。

      他撇撇嘴,应了声是。元妃揽着他到殿中坐下,木案上已摆上一碗羹汤,见他将手揣在肚子上发愁,这才开了口:“喝吧,你父皇传话说你伤风了,要娘好好照顾你呢。”

      “啊?”霍霏有些疑惑,想起自己在殿上那个喷嚏,笑着端起汤碗,解释道:“孩儿没病。”说完,他就不动声色的翻了个白眼,他分明是被父皇给吓的。

      元妃知道他和皇帝置气,心中不忿,不由得眉头轻蹙,噎他一句:“你最好没病!”说完,她自己就笑了起来,而后又补:“回头别让我知道你从宫里请太医。”话到此处,戛然而止,还有一句“不然老娘攮死你”她还未说出口。

      霍霏摇摇头,他不明白,分明在他年幼时,曾听母妃说,自己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可不知为何,每当他与父皇起了争执,第一个教训他的,还是母妃。

      ‘女人心海底针’就是这样吧。

      霍霏如是想着,擓两勺羹汤送进嘴里,赌气一般,应道:“是,一定不让您知道!”

      话音甫落,一巴掌就落到他身上,打得他一勺汤洒在桌上,他立时委屈起来,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放下汤碗就问:“母妃,父皇可是将今日之事都告诉您了?”未等元妃作答,他又说:“孩儿回京,见燕京府尹欺压百姓,替父皇收拾了他,到头来,我倒成恶人了。”

      霍霏自嘲地笑笑,怒气上头,直问:“您说说,孩儿这么背,是不是犯太岁了?”

      绿萝上前收拾桌子,只听元妃低低啧了一声,她强忍着笑意,忍不住想要打量霍霏。她想不明白,聪慧如娘娘与万岁爷,怎会生个这般实心眼子的殿下。

      元妃见绿萝收拾好了,这才对她摆摆手,由她领着一众宫人退下。

      见人都走得没影了,元妃用手拧起面盆里的帕子,单手托着递给霍霏擦脸,“儿啊,你得明白,如今这世道,可不是你一个人在走背字。”她话中含着担忧,另有深意。霍霏听着,顿了顿,接过帕子,道:“儿知道了。”

      “这就是了,你父皇是修道之人,淡薄庶务,你要体谅他的难处。”元妃颔首,又嘱咐一句。

      这些年来,皇帝一面醉心修道,一面收拢皇权,提拔内阁和太子,端的制衡之术。

      旁的事物,大抵是没心思过问的。

      霍霏心知肚明的沉静下来,望着桌上的半碗羹汤发呆。

      元妃见状,忽而笑了一下:“前些日子我在含元殿遇上太子,他说你自回燕京,时常憨笑。”霍霏听着,面上泛红,立时扭捏起来:“没有的事!”

      如是苍白的辩驳,让元妃更加笃定太子的说法,遂笑:“我瞧你不是犯太岁。”

      “是在犯桃花罢。”

      霍霏被戳中心事,心火燎原,忽而从面上烧到耳朵根,脑中不断忆起当日长樱街上的男装姑娘。

      她的一颦一笑,如春风和煦,触动孟春的蔷薇,裹挟花香拂面而过,搔得他心里发痒。

      霍霏以手撑着下巴,面上含着笑意。

      这一刻,母子之间只一臂之隔,却像隔着一个世界。

      二十岁的孩子会想什么?

      元妃沉默地看着眼前的儿子,在心里问自己。

      她曾一次次地在心里想,她二十岁的儿子是否会像他二十岁时的父亲。

      光阴逝去,往事总有回甘,像年少时霍镇渊写给她的诗集。

      情窦初开,一字一句萌动爱意,一节一节地渐渐破土而出,直到心灵的旷野遍地生花。

      母子俩念着钟爱之人,随思绪云游,好像在这样的情思里,日子的粗鄙和苟且就逐渐隐没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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