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蒜么》伏水

4、一颗篮球

　　程青对那位瘦弱矮小的年级第一感官印象奇特。

　　明明看起来风吹就倒不喜言语，身上却拥有与外貌截然相反的存在感。

　　这种想法在之后与他第一次正面对视后，更加强烈到让人在意。

　　当时全体高一十四班学生，在教官的命令指导下，列队整齐地站在篮球框下练习站军姿。所有人头顶毒辣的日光，就算已经汗流浃背，眼眶辣疼，在严厉的巡视下也一动不动，全都抬头挺胸面视前方，就怕一不小心被教官提溜出来当场批评，或是全班加罚延长站立时间。

　　仰赖他多年在课外兴趣活动中积累下来的好底子，程青在烈日下站立十五分钟也只是出了一层薄汗，不像其他人，都开始体力不支摇摇欲坠起来。

　　程青的位置在第一排最末尾，教官巡视走动间，他总能趁机背对视线转动自己那双灵动的眼睛，扫视四周来分散注意力。

　　这次也不例外，趁教官往队伍后面走去，他便转遛着眼，视线肆无忌惮地到处瞄，直到一个又一个有气无力的少年少女，拖拉着脚步从高一十四班的队伍面前经过。

　　那些是高一一班的学生，负责他们的教官姓方，据说是个不苟言笑做事雷厉风行的人，而且还是教官队伍中的队长，所以其他人总会看到一班同学们活跃在操场上的各种身姿。

　　有了对比，心怀不满的学生态度自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对自班教官感激戴德。比起可怜见的一班校友，他们这些还活在人间的人还有什么不满的资格呢。

　　这时程青的视线在某处顿了顿。他也不晓得自己是怎么认出来的，只直觉眼前这位在太阳底下晒得大汗淋漓、面色充血，唇色却惨白干裂得仿佛下一秒就会晕厥的男生，就是开学典礼上致辞的白佑石。

　　之前距离远没看清楚，如今近看，程青才发现对方虽然才一米六多的个子，但五官长相却英俊耐看，微微勾起的丹凤眼，细眉薄唇，周身气质更是冷淡到拒人于千里之外。

　　程青看得愣怔，正咬牙忍耐体难受的白佑石察觉一股陌生的视线，抬眼望去，正巧与程青刚要收回的视线撞着。

　　偷看别人又被正主抓见，尴尬的程青朝白佑石露出招牌式的微笑。

　　白花花的牙齿在夏日强光的照射下仿佛在发光，微微上扬的嘴角旁，酒窝清晰可见。

　　白佑石看得两眼发花，浑身软绵，差点忘记抬脚迈腿的动作。

　　“都跑起来！全都给我跑起来！如果让我看见有人偷懒，全班重跑一遍！”远处传来方教官的怒喝声。

　　白佑石顿时吓得一个激灵，回神扭头继续麻木地跑起来。

　　啊，真高冷。

　　程青舔了舔干燥起皮的嘴唇想。

　　*

　　一个月的时间足够程青跟新班级的同学打成一片，更别提他开朗大方、热心助人的性格，令他短短时间内迅速成为班上最受欢迎的人。

　　周二放学后，他跟几个同班同学在操场上打篮球，齐南无事也跟在后头，只是他不参与而是拿着课外书本，坐在旁边等程青玩完一起吃晚饭。

　　在众人激烈的包围下，程青高高跃起，举着篮球的手腕微微一动，橘黄色的球体以一种优美的弧度毫无声息地入框进篮。

　　程青落地站稳，他的动作行云流水，旁人看得舒心畅意。

　　“我靠，程青，你跳得真够高的啊。”说话的是一位个子一米八多的男生。

　　程青一米七一的身高在班上只算中等，在一群普遍一米八零身高的男同学们面前更是劣势，然而他弹跳力惊人，弥补了他的缺点。

　　“啧，我还羡慕你的身高呢，要不我们换换？”程青打趣道。

　　“那还是算了。”男生拒绝。他又不是专业运动员，要跳那么高干嘛。

　　几人聊了几句后，迅速进入比赛当中，随着篮球重新转动，他们的视线与身体紧紧追逐在它身上，等待下一轮时机，传球投篮。

　　下午六点钟，大部分学生正赶集般吃饭休息。白佑石抱着一叠习题卷，从操场边路过。

　　平常这个时间点，他都跟其他人一样吃饭，然后看看习题资料，如果时间充裕的话再打个盹儿补充精力。可惜下午放学前的最后一节课是班主任的数学课，打铃声响后，对方有事，让他帮忙把习题卷送到办公室去，为此打乱了日常习惯。

　　夕阳下，白佑石面无表情地走着，除却眼睛一动不动看着前方的路，他一门心思都放在“晚饭该吃什么”的思绪上。

　　这时一个声音忽然从他左边传来。

　　“喂！那边的人快让开让——开！”

　　毫无防备下，某个不明物体飞来，突然撞上他的左臂，伴随一阵剧痛，白佑石整个人向右边倒去，手上的习题卷洒落满地。

　　他下意识捂住胳膊，蹙眉忍耐的等待阵痛过去，他微微抬眼，就见那个“不明物”咕噜咕噜的从眼前红色的橡胶跑道上滚过。

　　这时一双白球鞋停在他面前：“喂喂，同学你没事吧？痛不痛，要不要去医务室？”

　　白佑石顺着裤腿露出来的皙白脚裸往上看，就见夕阳下，对方的头发被晚霞的微光穿过，发丝透明到通透，那双眼睛里满是担心焦急，整齐亮白的皓齿微微露出半截，一对酒窝因肌肉紧张而忽隐忽现。

　　“喂，你没事吧，有事没事都说句话啊。”

　　不远处的齐南，见程青手中的篮球砸到路人，连忙起身赶来。

　　见对方坐在地上像个呆头鹅般双眼发直，他便问道：“青儿，他是不是砸到头了？”

　　程青急忙辩解：“别瞎说，我看得清清楚楚，刚才砸到的是手！”

　　“那他怎么不说话？”

　　“别说真砸到头了？”

　　“他还捂着胳膊，是砸到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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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群人围住白佑石议论纷纷，也没人上前碰他。

　　谁敢啊，一句话不说，就看着程青发愣，他们生怕碰一下，他就昏过去了。

　　见询问他半天也没反应，程青只好主动握住对方另一只完好无损的手，用力把他拉起来：“对不起，刚才那篮球是我砸的。你还能站起来吗？要不我送你去医务室看看？”

　　从“天外飞球”到现在已过去五分钟，白佑石被砸到的胳膊早就不痛了。他躲开程青帮扶的手，自己站稳，然后拍拍灰尘：“不用，我很好。”

　　程青皱眉，看向他露在外面的手臂：“可是你的胳膊都乌青了，还是去医务室看看吧。”

　　程青这番话说得委婉，白佑石的皮肤本就是那种陶瓷般的嫩白，现在受伤的地方青肿鼓包，瞧着更是吓人。

　　白佑石抬了抬手臂，只是轻微的动作幅度，受伤处就传来阵阵刺痛的感觉。

　　一旁齐南也劝他：“还是去医务室处理一下，万一伤口恶化就不好了。”

　　“我还要送作业……”白佑石找借口拒绝，然而话还没说完，众人七嘴八舌就帮他做了决定。

　　“送作业？”

　　“你是哪个班的？给哪个老师送作业呢？”

　　“要不你们去医务室，这些东西我们帮你送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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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患者在众人热情地劝说下答应去医务室，只是——

　　“你们别跟着，我一个人可以。”

　　其他人无所谓地耸耸肩，程青却过意不去：“我陪你去，毕竟是我害你受伤的，我得负责。”

　　“不需要。”白佑石坚持。

　　“如果严重要去医院的话该怎么办，所以别客气了。”

　　白佑石沉默抗议：“……”

　　见他态度坚决，程青放弃好言相劝，直接拉起他完好的另一只胳膊，向医务室的方向奔去。

　　“放手，不用你负责！”

　　“不行！”

　　两人拖拉带扯地走。

　　齐南在后面看着他们的背影，大声说：“那我先去买饭了啊！待会儿食堂见！”

　　程青头也不回地喊道：“多打两份！”

　　白佑石不满地说：“放开！我有饭卡！”

　　“等我们回来，食堂的饭菜早被打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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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幸运的是，等他们赶到医务室，校医正准备收拾东西下班。

　　医务室老师检查完白佑石的胳膊，又问了些问题后，拿出药水用棉签在乌青的地方来回抹了一遍。

　　“还好，是皮外伤，只是看上去吓人了些。”医务老师收拾好工具，对两人说，“以防万一，你最好再去医院拍个片，毕竟这里设施简单，不能保证骨骼没问题。”

　　听完老师的话，程青刚放下去的心又顿时提紧了。

　　出了医务室，程青思考了片刻，开口问：“白佑石，你爸妈电话是多少？”

　　之前关于“送作业”的问题上，大家互通了姓名。虽然程青久闻他的大名，如雷贯耳，但对白佑石而言他门还是互不相识的陌生人。

　　白佑石警惕：“干什么？”

　　“晚上请假去医院，给你爸妈说一声。”

　　“？！”白佑石震惊，“你脑袋被门夹了吗？我什么时候答应去医院了？”

　　“刚才老师说让你最好去拍个片嘛，看骨头有没有问题。”

　　“我没答应。”白佑石扯着嘴角，加快脚步，“还有，现在你可以走了。”

　　程青楞了一下，反应过来他的意思，追上前：“诶，等等，我让我朋友在食堂点了份晚餐，一起吃呗。”

　　“我去外面买了吃。”

　　“点都点了，你不吃就浪费了。”程青拉住他，“还有去医院拍片的事，跟你家长说一声呗，反正照你这伤势，想瞒也瞒不住。”

　　走在前面的白佑石骤然停下脚步，猛一回头，咬牙切齿地说：“你是没长耳朵还是听力有问题，都说不用不需要，还自顾自地跟过来，现在又让我去医院……真是烦死了！”

　　要不是看在……他早就骂人了，而不是等到现在才发作。

　　程青：“……”

　　哇哦，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对方说这么长一段话，看来是气狠了。

　　他不是听不进人话的傻子，也知道自己独断专行的行为令人反感，但是他有责任对对方负责。现在抱着侥幸的心理尊重他，可若以后出事的话，不论是谁都会追悔莫及。

　　然而自我安慰的程青多少还是有些生气的。

　　此时，他话语间少了几分笑意地对白佑石说：“你别想太多，我那么做并不全是为了你，更多还是对我自己负责。”

　　言下之意：别自恋，对你好只是怕我自己自责。

　　白佑石一哽，更气了，却半天找不出一句能反驳他的话，只能发泄似的闷头往前冲。

　　根在一旁的程青侧头瞧他沉默郁闷的模样，唇角翘起，心中恼火的情绪骤然消失，心情顿时愉悦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