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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苦楚 ...

  •   其实我见常杨毅身上那些鞭伤时就猜了个大概了,除了路瑶,我想不出还有谁能步步紧逼到这个地步。那些血淋淋的伤口像是在提醒我,为了我,为了我身上的这本书册,已经伤了太多人了。

      无辜的,不无辜的,心甘情愿的,混沌懵懂的,死的,活的。

      太多人了。

      多到我担不起也撑不住。

      我向来是没什么大志气的,以前是为了活,后来被人牵着走,兜兜转转到头来,还是为了活。我看着这江湖熙熙攘攘,为利来为利往,却觉得与我没有半分关系。我不过一个不知归处的人,在这天底下小的像粒灰,时代的重压压不到我身上,外头的喧闹闹不到我身上。我只要活着,守着那座青山,那片竹林,那几个人,好好的活就够了。

      可人大抵都是有命的,有的人命好,一生万事顺遂无忧到老,有的人命贱,巷尾摸食受尽欺辱。我的命,我的命是被续上的。原本早该断在那染血的府邸,却让我那从未谋面的母亲给我争了回来。

      这一争就是十六年。其实已经够了,人间酸甜苦辣我已尝了遍,又有什么好怨怼的。只是,只是那些血太重了,重的我抬不起头来。

      那一条条染血的袍子,像是我续命的报复般,成了我的罪恶,洗不净了。

      我的父亲给我取名曦。想来是想让我像那初升的太阳般耀眼晴朗,他还给我留下凤鸣,给我日后安身立命的依靠。

      可江曦命薄,驳了他的期望。

      这书,这心法。说不怨它是假话,我早就想把它抛开,谁爱抢谁抢,还我一处清净就好。但,我私心却不肯,总觉得是父亲留给我唯一的东西,是除了血脉之外唯一与他的联系,我看不开,自然也就抛不掉,不愿它落在旁人身上。

      到如今,到如今成了这般田地,却是真的抛不掉也拿不住了。火星一闪,这书也就成了灰,压不着我,也伤不着别人。

      也算是彻彻底底辜负父亲了。

      巨石从头顶移开,我才真敢放肆的喘了口气,想要把那些污浊的,血腥的通通都呼出去。

      火星越来越小,山间的风一过,我只剩满手的灰了。

      我看着路瑶扭曲的脸,心里竟畅快了几分。沾了满手血,整个中原到处的折腾,到头来成了一场空。

      畅快,活该。

      “你瞧,没了。”我扬了手中的灰,朝她笑着。

      常扬毅和贺望舒都惊了,两道视线从不同的角度望过来,像是想不到我会如此做。

      可我就是做了,而且烧的快活。

      “如今,你还想要什么?”我问。

      路瑶被气急了,整个人又惊又怒,眼神狠狠的盯着我,与往日娇媚的模样全然不同。

      “你拿假的来骗我是不是?真的心法你藏哪去了?”

      “你都找上门来了,我还能怎么骗,我烧的就是真的,任凭你把这座山翻过来也没有第二本了。”

      “江曦!”路瑶怒吼出声,把鞭从腰间抽了出来,泄愤似的甩在地上,激起一大片的尘灰。

      “你怎么能!你怎么能!”
      “我要你的命!”

      说着就朝我冲来。

      我忙转身格挡,可那鞭子既细又长,不经意间蹭过我的皮肉,带起一阵火辣辣的疼。

      本就是在山中避世的,起的是野居的心思,随身的剑都被我丢在屋子里了。如今路瑶突然杀过来,我除了靠着春风渡的轻功躲避也没有可以与之一战的武具。

      “江曦,接着!”

      贺望舒的声音从后方响起,我听声回过头去,见他把我的剑抛了过来。

      还真是要什么来什么。

      我忙接过,将剑从剑鞘中抽出来抵上了路瑶扬过来的蛇皮鞭。

      之前只见她用过剑,却不想鞭子也使的好。如若心肠不这么毒辣,在江湖上未必会有这般恶名。

      “你功夫这么好,何必执着于凤鸣心法。”

      我弯腰躲过鞭子,问道。

      “江小姐打小被人宠着护着,自然不懂我们这些腌臜地里活的人对力量的渴望。”

      她说着,眉眼间的戾气愈发深了。

      “你凭什么?受了这么多好,却还要把别人的希望毁掉。”

      我闻言一愣。路瑶突然从袖口抛出枚淬毒的银针,我还未反应过来只见那银针直逼我的面门。

      “唔。”银针到肉的声音。

      贺望舒踉跄向后走了一步,宽厚的背挡在我的面前,我心头一跳,赶忙扶住他。

      “哈哈哈。”路瑶见状笑出声来。“我当贺少主怎么这般好心肠一路护着你,原来……竟是情根深重。”

      我与贺望舒闻言身子皆是一僵。

      “你胡说什么。”

      “胡说?”路瑶笑的更欢了。“原来不认啊。”

      “不认也不打紧。只是江小姐,我那针上可是沾了千里霜的。无解啊。”路瑶笑吟吟的说,刚刚的怨恨像是错觉,她又变回了最常见的模样。

      “噢,也不是无解。只是能解的人极少,这解的方法嘛也不是那么容易。江小姐,你应该不忍心贺少主为你而死吧。”

      “江曦!我在血镜宫等着你跪着来求我。”话音一落,路瑶已不见了身影。

      她轻快的声音落在我耳里却像是冰刺,一下一下的刺进我热腾跳动的胸口。

      冻住了血,刺破了生机。

      竟然是千里霜。我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着。

      千里霜,行千里,染冰霜。行一千里约摸半月,半月之后,中毒者如坠冰窖,浑身附满冰霜,血凝而亡。

      “怎么能,怎么能。”我胡乱的说着,眼泪不停的掉。

      “没事。许是我的命。”干燥宽厚的手摸去我脸上泪。

      “那也该是我的,你只是替我受了这遭,这不该是你的命。”

      无论如何,我也要他活着。

      “我会找到人来救你的。”我望着贺望舒的眼睛说。“我不会让你死。”

      可,除了血镜宫,还有谁能解这毒?

      若路瑶肯解,我自然怎么跪都行,但我求了,她却戏弄我不给解怎么办?

      “江小姐。”

      常杨毅拖着虚弱的身体一步一拐的走过来。

      方才急了眼,竟忘记了他还在。

      “你伤也重,去屋里歇着吧。好在之前买了些药备着。”我沉默了一会,又说:“我不怪你。”

      “不,到底是我食言了。缠着你说要护卫你的是我,如今……如今却违背了当初的承诺。”

      “其实这和你本就没有什么关系。”我自嘲的笑了。“不过也是被我拌住了手脚。你护我是你有义,但这并不是你的本分。如今你因我受这么重的伤,松口也在情理之中。你不必自愧。”

      常杨毅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却思虑着放弃了,转而跟我说另一件事。

      “江小姐听过岭南云间谷嘛?”

      云间谷?这名字耳熟,像是隐隐在哪听过却如何也想不起来。

      “云间谷都是些学医的,江小姐对江湖接触的少,自然觉得印象不深。”

      医!

      “你的意思是……贺少主有救了?”

      “这……”常杨毅微微蹙了眉,底气并不那么足。

      “听闻谷主松鞔极其擅长医毒之术,是不出世的神医。或许能解这千里霜。”

      我稍稍有些失落,却仍觉有一丝生机。

      云间谷是肯定要去一趟的。可岭南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去求医半月来回不知够不够……

      “那便去吧。”贺望舒沉眸思索了会说。“趁这毒刚开始发作,我现在还能走。”

      “行。”

      我看着贺望舒沉静的侧脸想,又有谁愿意死呢。

      他虽说是命,其实心里也是不认吧。好不容易摆脱桎梏,余下大半辈子终于能稍微轻松些活,怎么甘心就这样戛然而止呢。

      不过是被我拖累了。

      都被我拖累了。

      “那收拾收拾赶紧上路吧。”我说。只有半月光景了,是一刻也耽误不得。

      “你就安心在这好好养伤吧。”我看向常杨毅。“这一遭往日恩情一并消了,你也不必再因为我父母而为我做些什么。好好做常杨毅,来日……来日江湖再见。”

      他看起来像是想跟着,可又确实伤的太重了,只能作罢。

      “日后,若是有什么需要常某的,常某一定尽力而为。”

      我笑着应了。

      往后,谁知还有没有往后呢。其实我们都知道,这一别便是江湖不见了。

      “珍重。”

      -

      我的告示还贴在各个镇上,如今和贺望舒启程去岭南只能走山路。千里霜开始发作后,贺望舒常常突然失力昏睡,睁眼的时候越来越少,却也没个好塌给他睡,只能露宿山头,我虽不曾与他说过什么,心却是沉的。

      如若不是我,他何必受这些。

      这日我们刚在一个山谷歇下,贺望舒突然开口同我说:“你脸都沉了一路了。其实选择是我自己做的,种的果自然也得我自己尝。与你又能有多大关系呢,何必自责。”

      “可若不是因为我。”

      “我本也可以不跟着你,不救你。你又没拿刀架在我脖子上逼我选择,是我心甘情愿。我不怨你,你却自己怨起自己来了。”

      “我……”他把话都说尽了,我想驳些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说。

      “好了。”贺望舒说着掐了一下我的脸。“若那松鞔救不了我,我这余下十几天难道连张笑脸都看不到了?”

      “你胡说些什么。”

      “这也是一个可能,江曦,你要正视这种可能。我也派人出去寻了,若真的能解自然是好,可若是不能,那也只能怪我命薄,知道吗?”

      “不知道。”我转过身去背对着他,偷偷把眼泪抹掉。

      “这种不吉利的话以后不要再说了。你是顶金贵的人,在燕都是让人慕羡的人,福运自然是极好的,才不可能命薄。”

      “你要活到垂暮才行,活到走不动了被儿孙孝敬的日子。”

      贺望舒眉眼弯了弯,浅浅地笑着。

      “好。”

      “活到子孙绕膝的日子。再与你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我下意识的想接话,临开口又顿住了。我隐隐察觉到贺望舒的意思,却不愿去想了。

      如果早些日子听的该多好。

      如今我跟着他除了灾坏什么都给不了,他不该为我受这些,我也活不到他子孙满堂的时候了。

      没有未来,又何必给自己期望呢。

      可我看着他温柔的眉眼,一时竟不
      忍说出这些话。

      我骗他说:“好。”

      我给自己造了一个梦,可我永远也进不去,我知道。

      不过是场梦。

  •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什么时候才能不卡文啊。唉居然鸽了五天,在线磕头赎罪。
    其实,如果江曦是个男的,这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应该还挺带感的。
    (昨天被骗了钱,我个小傻子。唉,自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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