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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   大夫刚走,凤暖就从床上爬起来,伸手就去扯奕清的袖子,无辜而又委屈地将他望着,换来奕清一巴掌拍在她的脑袋上,手劲儿极大,又差点拍出了她的一泡眼泪。

      “你只知你从此见不着我哥哥了会伤心,那我从此见不着洛今寒了我也会伤心……那日又喝多了酒,偏撞见了他,我满脑子想的都是既再无可能,还不如荒唐一把,从此断了念想……”

      奕清极少有的,正经严肃地将她看着,这神色,竟都不显得娘腔了,“所以你天天往他府里送东西,是以为……这种事情,都不知道与人商量的么?”

      “你又不是不知道,小凤将军这些年是怎么过的,才有的凤府而今这赫赫威名,我想留下这孩子,就总不能让他有一个与人私通的妹妹。”说完便有些怅然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声音也有些低落,“我不知该怎么与人商量,又哪晓得是个误会……”

      奕清又想一巴掌去拍凤暖的脑袋,克制住了,“你当知道,你哥哥心里,什么声名威望,都没有你来得重要。谁若让你有个长短,他就是将人剐了,都觉得是给了人一个痛快。”

      凤暖听这语重心长又危言耸听的口气,知是他这气儿一时也消不下去,便促狭地打趣儿道,“那你说,我与你同时掉进水里,小凤将军会救谁?”

      奕清听完,没克制住,又一巴掌拍在了凤暖的脑袋上,“你自己说说,你是不是傻?”说完不觉叹出一口气,“东西,还送么?”

      凤暖低了头,笑了笑,“不送了,既是个误会,他又自始至终不知是我,肯定是不送了。”说完扁了扁嘴,似有着无限的委屈,“他笨是笨了点,可我真的是很喜欢他。”然后抬头见奕清没什么反应,便疑惑道,“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那么喜欢他?”

      奕清拿过碟碗,摸了块糕,语气依然不善,“不想问。”

      凤暖来扯奕清的袖子,奕清无奈,敷衍一句,“不是因为那年的商水莲灯?”

      凤暖的身子向后靠了靠,“怎么可能仅仅是因为莲灯呢。三年前的雍王叛乱,你还记不记得?”

      奕清将拿糕往嘴里送的手停了停,“你指的是将军防图泄露给有滢,然后怂恿了老国主将所有军将及兵力调去西境与有滢国一战,接着起兵谋反的,那个雍王?你喜欢洛小郡王还能扯到雍王身上去?他介绍过你俩认识?”

      凤暖一口气差点没缓过来,突然就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想说了,她气沉丹田,努力将自己的情绪调整到可以追忆往昔的基调上去,才重又开口说到,“当年小凤将军也被调去了西境,你也不在京都城,所以雍王一路打过来,如入无人之境,京都城里人人自危的样子,你没有看到。就像,就像是西窑关,我阿爹刚死的那几日一样。”

      她阿爹死的那一年,西窑关好似特别的冷,鹅毛的大雪铺满了苍穹,所有的河流都结着冰。可自从有滢的兵冲破了西窑关开始,寂静的雪里就裹满了各种声音,打砸烧杀的骂声,孩童嚎啕的哭声,还有将死之人凄厉的惨叫声,混进雪里,就像是织了一张巨大的网,铺天盖地的,压在所有人头上,喘不过气。然后它们随着雪落砸进泥里,就是大片怵目的腥红。

      这些,已过了很久,这些,似还在耳中。

      所以被独自留守在京都城的凤暖,在这每况愈下的氛围里,便多少有些害怕。于是她便跑去了京都城外西十里的莫峡关,那里是京都城的最后一道防线。

      京都城求援的快马已出发去了西境,若凤枕眠赶得回来,这里也能让她第一眼看到他的平安。

      可自凤暖到了之后才发现,这莫峡关许进不许出,已是成了一个瓮,将所有的人牢牢堵死在里面,这些不值钱的人命,成了京都城的权贵们最后的一堵血盾。

      而当时的朝堂也已很是糟乱,人人皆知莫峡关的紧要,但良将皆已在千里之外,老国主将龙椅拍的“啪啪”响,一屋子文官吵得不可开交,奈何就是商量不出一个可以去往莫峡关的守将。这些平日里笔下锦绣山河,纸上保家卫国的大儒,兵临城下的时候,甚至还比不得一个守门的兵卒。

      新历六十七年春,二月初三,洛今寒请战。

      当日,虎符就被送进了郡王府。

      当夜,洛今寒就动身前往了莫峡关,只比凤暖晚到了三天。

      新历六十七年春,二月初四,洛今寒于午时已将莫峡关内所有的官兵、府兵及衙役重新整编,未得车兵、骑兵,步兵中的弓矢、殳 、矛 、戈、戟也只得了弓矢与矛两兵。于酉时已清点了关中所有的储粮及周遭的水源地点,搜集齐了该处及周遭的地形地貌图,同时,在整个城关中张贴榜文,招募新兵。于亥时便草拟出了新的军防部兵图。

      储粮充足,水源点三处,共得兵士七千四百一十二人,共敌雍王即将而来的二十万大军。

      而彼时的凤暖,已穿着小兵的甲衫,在军营的伙房里烧锅炉,碳烟顺势就熏黑了她的一张脸。细说开来,这还真是一把血泪。

      听其他营房的描述,新到的守将似是有些本事的,只是苦了他们伙房的人,除了要应对他的挑食,还要日日给他烧上一锅炉的热水,看着此时正静静躺在角落里的滚圆木桶,凤暖抹了一把汗珠子,心心念念想着的是怎么把它劈了当柴火。

      大概是守将到的第六日,雍王的大军离莫峡关仅余了十五里。守将派去偷袭的兵仅回来了小半,是这个军营里初次出现了伤兵,却因将雍王的粮草烧掠了不少,首战告捷,是以人人都有些激沸,伤兵营里都唱着歌。

      伙房里的老李头次日一早就去打了些野雀,一边褪毛,一边囔囔,“听说咱的守备是个皇亲,咱也没啥稀罕的,就算有,估计人也瞧不上,那既然在这儿了,咱就让他吃的再舒坦点儿,好多赢几场胜仗回来,让那些人,一路囫囵着滚回老家去。”

      一席话说的老胡也颇有些感慨,将树根儿边儿上私藏的一小坛酒都挖了出来,心一横,眼一闭,硬生生分出了一小杯来。

      一直拒绝给他送饭的凤暖觉得自己很狭隘,但谁让她这每日里还要给他烧上一锅炉的热水,她跟他,这已是结了仇了。

      军营里的氛围发生微妙变化的时候,是在两军对战的第四日,营中的伤兵越来越多,初始还有的一些小胜仗,已全然转变成了节节败退的消耗战,这一日,守将没有再要热水,凤暖看着这个被抛弃的大木桶,觉得将它劈了的机会,来得有些突然。

      两军对战的第七日,粮食尚且充足,却失了水源点,储备的水,勉力也撑不过三日。老李头也跟着沉默了许多。凤暖想着,西境离莫峡关,真的太远。

      两军对战的第八日,关中已再无不带伤的兵卒,挑食的守将,一天都没有吃饭。晚些时候,凤暖做了碗白粥,亲端去了守将的军帐前。

      两军对战的第九日,能战的兵卒已不足七百人,去了前线的老胡,没有再回来。凤暖将他私藏的酒挖了出来,倒了一杯空置着,倒了一杯给自己,烧刀子一样,一路扎进了自己的胃,险些把眼泪辣出来。然后她如前一日般,又做了碗白粥,端去了守将的军帐前。

      两军对战的第十日,听闻守将斩杀了十余个逃兵,其中一个,凤暖见过,年岁不大,身量也未长足,曾打趣着来伙房里讨过饼。一车架子的死人从伙房前经过的时候,恰被凤暖看见,瞧着,他死得挺不甘心的。 凤暖又抿了口老胡的酒,晃了晃,剩的已是不多了。锅里的白粥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这已是伙房里最后的水。凤暖又发了一会儿子的呆,便将白粥端去了守将的帐前。这日里天气总不大好,起着阴风,既瞧不见星星,也看不见月亮。她将白粥放下,映着火光,却看见了不远处还未清理干净的血迹,暗红色的,渗进了土里,还若有似无地飘着一股子血腥味儿,脑子里不觉就映出了那张挺不甘心的脸。

      许是她今日滞留的有些久了,军帐里传出了一个极疲累的声音,对她说了声,“谢谢。”

      凤暖整个人就像是突然被什么拿捏住,动弹不得,又是什么,在身体里肆虐而过,啊,是这个声音,她听过。

      京都城里,他们不是没有遇到过,或远或近。守将来的第一日,她便知道这是来自京都城的皇亲,却从未想过,会是赫咺府的洛今寒。她曾想离他近一些,却不知道,在这十余天里,他离她,仅一步之遥。凤暖也不知为什么,脑子里突然就冒出一句:啊,原来洛今寒挑食,还每日里都要洗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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