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有白月牵衣袖》竹耳

37、第二十八章

　　离开了营帐的一路上，方踏歌都在与她诉苦，且还拉起了自己的衣袖子，露出半截手臂，上面俱是青紫一片，于是凤音的脑子里不觉就想起了凌冥掐人时的凶残模样，只不知，她总随身带着的巴豆，有没有派上用场。

　　方踏歌说，“我从没觉得自己这么需要被保护过。”

　　凤音听了点了点头，“我跟你回虚弥之境。”

　　方踏歌说，“啥？”

　　然后他们的身后就传来了一个声音，里面都是微薄的怒气，“你说你去哪？”

　　凤音的身子蓦然一僵，朝着方踏歌的方向就挪了一挪，于是身后的声音又不觉又是放软，有着极力想要掩饰的疲惫，“我来晚了，对不起。”

　　于是她方被凌冥惹出的泪，转瞬就又掉了下来。

　　她觉得自己，现在委实也太爱哭了些。

　　如果凤音此时回头，她就会看见靠在树上强做着姿态的花林醉，他穿着干净的衣服，身上没有一处伤口，可那好看的眉眼里尽是黯淡的光，脸色苍白之余也已染了一层青色，印堂也泛着黑，是将身周的力量都若有似无地倚靠在了树上，才能摆出这个懒散安逸的姿态来。

　　凤音说，“好像跟着你，就总是遇到危险。我想明白了，我离你远上一些，就是放自己一条生路。”

　　四周静得可怕，只身后有人轻笑出声，笑声有些苦，也有些苍凉。

　　“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凤音不觉攥了攥自己胸口的衣服，她不敢回头，她怕花林醉从她任何细微的表情中都能看出她的心疼与不舍。

　　她最怕的，就是他觉得自己没有保护好她。

　　凤音静默了很久才敢抬起头，只去看着身前事不关己的方踏歌，语气里都是极力维持的欢快，“你不是说一直都盼着我回去？”

　　方踏歌环顾了一下四周，确定了这话是与他说的，茫然地回了一句，“啊？”

　　已经青紫一片的胳膊又是被人掐住，方踏歌疼得龇牙咧嘴，用只有他们两个才能听到的声音应了一句，“你这又是何必呢？”

　　凤音将头靠去了方踏歌的胸膛，从后面看过去，就是一个非常亲密的姿势，“他的脸色是不是很难看？”

　　“想知道就自己看。”

　　凤音轻摇了摇头，“我不敢。我怕我会舍不得……我知道他智计天下，可都已经如他这般了，却又为何会生死不能呢？我也想保护他，我想做他的盔甲，我不想做他的软肋，可他现在只能离得我远远的，他才能过得好……他不是，应该是最该逍遥的那个人嘛……我只求你，陪我演完这出戏……”

　　方踏歌拍了拍她的背，“不用了，他已经走了。”

　　凤音恍然回过头，身后果然已没了任何人影，她一时颓然就是坐在了地上，嘴角却是勾出一个笑，抬手就去抹掉下来的眼泪。

　　然后，就有一双手臂环了过来，摸了摸她的头，似是漫不经心，“你惯会逞强。”

　　凤音抬起头，看着他，像是还更希望他走了，“我阿爹死了，你忘了，我还想要你的命。”

　　花林醉将她脸上的泪抹了，“你都知道你身上的毒跟我没有关系了。”

　　于是花林醉刚抹干净的脸上就又是一片水渍，“那你知道我身上的毒跟有滢的娇阳有关，却是为何没有告诉我？”

　　花林醉看着她，“你以为，你阿爹不知道吗？”

　　花林醉说完，一双眼睛里都是深切的情绪，“于我们而言，育沛草，比娇阳公主重要，你好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凤音的眉都攒在了一起，那是一个极委屈的表情，“可我总也不能为你做些什么。”

　　花林醉嘴角处勾出一个笑，“你当知道，你能好好活着，我也才能觉得，我活得也有些意义。”

　　凤音的哭声，起初还是小小的，最后却干脆嚎啕大哭了起来，她拿过花林醉的袖子就胡乱的擦在自己的脸上，那样子，难看至极。

　　凤音边哭边去撩自己的袖子，手腕处是新的结了痂的伤口，那脸上没有被擦干净的鼻涕眼泪搅在一起，混着她脸上数不尽的痛色，“我再也没有亲人了……我该喊她一声姑奶奶，她都已经不认得人了，却还认得出我……我再也不要用别人的命，来换我的命了……太疼了……”

　　花林醉被她哭得心口一阵一阵的收紧，然后将她的头按在自己的肩膀上，“是我不好。”

　　他这句话说完，凤音却是哭得更凶了，“你很好……你是世上，最好的……”

　　花林醉抱着她，却觉得再没有比此时更让他觉得完满。

　　他找到了一个人，让他想要拼命的活下去。

　　他总是会找到育沛草。

　　他一定找得着。

　　凤音从不曾在花林醉面前哭过，更不用说哭得这么狠，所以这一哭，就是哭足了半个时辰。花林醉一直小心地抱着她，只袖子上再没有一块干净的地方。

　　等凤音终于哭好了，她从花林醉宽厚的怀里出来，看着他说，“我要去虚弥之境。”

　　还未及他应声，又是说了一句，“我在那里等你，等你回来接我。”

　　花林醉看着她，又摸了摸她的头，在她唇上亲了一口，说了一句，“好。”

　　凤音的嘴角终于带了笑，她伸出胳膊去抱花林醉的脖子，只觉得果然只有他的身边，才最是让她心安。

　　凤音这时也才终于又看得到了早就神游天外的方踏歌，“我要是在虚弥之境里有个三长两短，做了鬼，我都会天天悬在你的窗户边儿上喊你的名字。”

　　方踏歌瞧着她的样子，“我会记得在窗户边上放狗血。”

　　“你其实可以考虑再放上一盆红烧肉，多放瘦肉，少放肥肉。”

　　方踏歌看着已经可以与自己玩笑的凤音，便是也想去摸她的头，然后看了眼背对着自己的花林醉，又是作了罢。

　　凤音说完话，就是将脸又埋在了花林醉怀里，“你看，我会好好的，你不要担心我。”

　　花林醉闻言将她从自己怀里挖了出来，捧着她的脸，就又是亲了上去。

　　方踏歌觉得自己一派潇洒，今日委实有些多余。

　　若说一向太平的虚弥之境里还能发生什么大事，那就是被魂牵梦绕，与方踏歌齐名的公子，方踏人回来了。

　　于是，走街串巷，张灯结彩，还未婚配的姑娘小姐敲锣打鼓地欢迎他回来，整个虚弥山，都在这欢呼声中震了三震。

　　然后第二日，方踏人方迈进虚弥之境，他原是女儿身的消息却又是不胫而走，走街串巷，还未婚配的姑娘小姐难掩悲切难过的心情，整个虚弥山，又是在悲痛声中震了三震。

　　有人半垂了头，摸了摸下巴，作出一个高深莫测的表情，说出一句，“果然如我所料。”

　　接着就有人附和的声音，“我也想他怎么就跟境主的关系那么好，说是兄友弟恭，也不太像，还以为是断袖情深……原来如此。”

　　于是，传闻就朝着另一个奇怪的方向发展了下去。

　　而那张风中飘零的诡异榜单，如今又是少了一个，僧多肉少，可悲可叹，令人扼腕，使人叹息啊！

　　虚弥之境里都是安逸日子，境外却都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比如有滢，有滢国的叛乱军虽被剿灭，暗中与古祀城有过勾结的朝中官员的名单却是被一个不知来历的账本捅了出来，有人官居要职，也有人身份卑微，牵连之广，令人惊叹。

　　有滢国主终于有了些脑子，深知此事只能息事宁人，却又不知是谁在暗中操控，这事却是越闹越大，人心惶惶，逼得他不得不对朝堂做一次大的肃清，人员变动的太过厉害，朝堂虽稳了，有些地方却是跟着乱了。

　　事关有滢的，还有件不为人在意的事，就是早已疯了的娇阳公主却是失了踪，古祀城自也是不见了人影。

　　比如月昭，前去和亲却又不知所终的十三公主，成了月昭国向有滢发难的最好借口。当日和亲的队伍是在有滢民众的眼皮子底下去的月昭，如今却是传来十三公主失踪的消息，有滢的民众一口咬定这十三公主定是死在了月昭国人手中，这么大义凛然的公主就这么没了，于是有滢民众被激怒，与月昭国的矛盾逐渐被激化，再不可调和。而这月昭年轻的国君却是有着雷霆手段，亲率甲兵，次次都大败有滢军队于边境。

　　而只有凤音偶尔会收到来自月昭国的信，什么思君不见以泪洗面，什么寝不能寐食不下咽，只看着，嘴角就不觉会勾出一个笑，若问凌冥为什么还留在月昭，那大概，就是个秘密了吧。

　　又比如苍离，苍离国已算是如今四国之中最为安稳的一个，可却是谁都没有想到，大皇子乐正德被扳倒之后，苍离国主的病却是不药而愈了，他如今剩余的皇子已是越来越少，皇权却是越发的稳固了。

　　苍离十三皇子乐正景阳，年纪虽轻，却是逐渐显露锋芒，坊间都在猜测，下一个能与九皇子乐正离于朝堂之上分庭抗礼的，是不是就是他了。

　　生于皇室，长于皇室的人，又怎么可能会一直都是冲动单纯的性子。

　　他终于娶到了自己心仪了许久的香菁，那是苍离的宰辅大人唯一的独生女儿。

　　凤音看着自己院子里此时懒懒散散倚在躺椅上的人，就像那个身处在波谲云诡局势中的人不是他一般。

　　“听晏北说，他们又开始往你府里送女儿了？”

　　“哪里听来的谣言，我府里现在连丫头也都不用了，里里外外全是小厮。”

　　花林醉看着身前一脸质疑的凤音，想起初见面时，只觉得她与她阿娘有着极像的轮廓，却没想性子却是完全不同，她连问了四个“公子可给的”，就是将他问得无话可说。

　　此后，就是觉得她通透，觉得她聪慧，觉得她坚韧，却又觉得她最是逞强。

　　许是看惯了她逞强的样子，所以当她终于露了些柔弱，他却是受不了了。

　　她的慌乱，他也最是不安。

　　他曾什么都没有。

　　却是有她，落了个满怀。

　　他何曾过过生辰，那张写满了他府内形迹可疑的人员名单，是他此前都不曾奢望得到过的关心。

　　她总希望可以给他些什么。

　　却不知，她本身，已是世间最好的。

　　也许世上诸事，所有的痛点都是一样的。

　　你把最好的给他，然后再从他身边拿走。

　　所以，他一定会找到育沛草。

　　让她可以长长久久地在他身边。

　　阳光洒下来，晒得人有些睁不开眼，花林醉张开了手，有些漫不经心，“来，让我抱一下。”

　　然后未及凤音答应，就一把将她拉进了怀里，小心抱紧，似是想到了什么，“来，喊一声离哥哥。”

　　凤音听了，笑了一声，然后阴恻恻地就开始磨牙，听着，也很像是啃房梁的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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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我原定的结局，所以到这里，就是写完了。
以后还有想到的，可能会续上一部分，但可能性很小很小。
谢谢看到了这里的你，每一个，都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