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厄》裳姬

28、第一卷 入尘 第二十六章 满月

　　白遇深微笑，将手轻放在他的头上：“没事儿，别怕，有我在。”说完，就将戚瑜护在身后。
　　锁命镯微弱的光亮透露着危险的气息。戚瑜站在白遇深的身后，看着眼前这青年的背影，既熟悉又陌生。
　　白遇深将右臂一横，叮铃铃的响声回荡在空旷的墓地。周围所有的鬼魂皆磕头跪拜。眼前的景象戚瑜看的无比真切，每一个身影在月光下的通透是灵魂才有的轻盈，古语有云，众鬼跪拜者，鬼王也，众仙以礼者，仙首也。戚瑜看着眼前受众鬼跪拜的白遇深，只觉着一道闷雷迎头劈了下来，世界观也随之摇摇欲坠。他之前所认为的遥远终究还是太近，那种距离的遥远在生死面前根本就不值一提。
　　戚瑜脱力似的向后连退了两步，大约是受不了这些超乎寻常的事情一次又一次的发生在自己身上。白遇深闻声转过身来，作势要伸手搀扶，被戚瑜出手挡住。
　　戚瑜轻声道：“你……你别这样。”
　　“戚瑜。”白遇深闻言果然收回了手，老老实实的站在原地。
　　“对不起……我……我实在是……”说着戚瑜抬起头看向面前的人，眼中情绪变化莫测：“白遇深，我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外科医生，我没有远大的梦想，我也没有改变这个世界的野心，我就是想做一个平凡的普通人。”
　　白遇深将头低下，不敢直视戚瑜带刺的眼眸，昔日的审死判官如今活像是一只落了水的小狗，秉着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无害，干净，都可以与此时的他联系在一起。
　　不等白遇深开口，戚瑜就继续说到：“仅此而已。我以为我可以做着我的主任，一辈子都拿着那一份看起来体面的工资，到了年纪就娶一个女孩儿过完一辈子。我压根儿就没有想到过你会出现，我更没有想过一直以来我的身边都会有一个鬼绕来绕去！先是毫无征兆的来到我的身边，之后又告诉我，你是为了你的前世之缘而来，现在又告诉我你其实根本就是一个鬼！你让我怎么办？你让我相信？我怎么相信？相信这世界上有鬼？相信书里面的那些妖魔鬼怪都是真的？你让我别相信？事实就在眼前我怎么能不相信？”
　　白遇深张了张嘴，却未吱一声。
　　“你告诉我，我到底该相信眼睛，还是该相信我这小半辈子所受到的教育？”戚瑜向前走了一步，逼到白遇深的面前：“白遇深，要不要，你来告诉我，我到底该怎么办？”
　　白遇深将头抬起，月光照着他眼角深藏的水雾点点粼粼，睫毛轻颤，在苍白的面部投下如雏翼般的光影。“戚瑜……我……我知道你会生气，我也知道你会无措，但是……我……我不想骗你。我的确是与你生死有别，但！但……”
　　戚瑜冷笑：“但什么？”
　　面对着这样的戚瑜，白遇深手足无措，他不知道要怎么才能让戚瑜跨过这样大的沟壑，对啊，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自小就被灌输“世上无鬼”如此观念的普通人，真的是仅此而已。
　　等了许久，都没有等来白遇深的下文，戚瑜许是有些恼火，转身欲走。一直愣在原地的白遇深一下子慌了神儿，冲上去将戚瑜拥入怀中。
　　“戚瑜！”
　　戚瑜没有预料到这突然间的怀抱，怔愣了一秒后，想要挣脱，但白遇深却用尽了力气，越抱越紧。
　　“戚瑜！戚瑜！你听我说！我不会害你的！请你相信我！好吗？我现在是灵体，携有阴冥之息，我不能这样近距离的与你接触，这样会有损你的阳气。我……我松开，你别走，好吗？咱们好好的谈谈，可以吗？”
　　戚瑜知道挣脱不开，也害怕激怒了白遇深自己会有危险，于是就用手拍了拍他拥住自己的胳膊以示同意。白遇深刚一松开，戚瑜就立刻与他分开了距离，他看着突然离自己那么远的戚瑜，心中一疼。
　　“我的身份，你是知道的。就是……我生前的身份。”
　　戚瑜点了点头。
　　“我也相信，过了这么久，你肯定已经看出来了。我对你，绝对不仅仅是朋友的心思。”
　　戚瑜又点了点头。
　　白遇深试探的向前走了一小步，继续道：“其实在我生前，对十安的感情，就已经超出了朋友的范围。那个时代的人们，是极厌恶断袖的，所以我也一直未敢袒露自己的心声。直至他去世，我都未能告诉他，我对于他的心思。”说着白遇深低下头来，掩盖自己眼神中的哀伤。
　　戚瑜的戒备心有所减退，他冷静下来想了想，白遇深能令孤魂野鬼对其跪拜，那杀死自己肯定是轻而易举，如果他真的想要害自己，大可不必等到如今。想到这里，戚瑜的心软了许多，开口道：“所以你一直后悔这件事情，对吗？”
　　白遇深摇了摇头：“我对于他，实在有太多的情绪了。我后悔，后悔当初没能告诉他。我对他有愧，有愧于他的死，有愧于我当初的不坚定与懦弱。”话说到这里，他已经有了几分哽咽“我口口声声说着爱他，说着我愿意为他放弃一切，说着我会生生世世护着他！但最后我却连一份平安都未能许给他。”
　　戚瑜叹了口气，做足了心里建设，才举足一步步的靠近他，带着试探将手放在了白遇深的肩膀上：“我虽然不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我知道，你一直都是爱他的，我也相信，他肯定早都已经原谅你了。”
　　白遇深闻言抬起头看着戚瑜的双眸：“如果他真的原谅我了，我定会更加的于心难安。我不配为他所原谅。”
　　“你为什么会觉得自己不配呢？我认为你已经做的足够多了。从你一直以来跟我讲的话里不难看出，这千百年来，你应该一直都守着我吧，额，不对，是守着我的这个灵魂吧。千百年，不是一个小数目，够熬了。你始终都没有忘记他，这就已经足够了。”
　　白遇深却摇头否定，抬起头来看向天边难得的满月：“不，这都是我欠他的。我欠了他太多，多到永远都还不清。”他看向戚瑜，小心翼翼的伸出手去，轻抚上了他的脸颊。
　　戚瑜这个人心一向很软，看到他这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也就给予了默许。
　　得到了许可的白遇深略显凄凉的笑着说：“我以前也一直认为，人情这个东西如琐事一般，欠下了，下一次用双倍的好还清就可。但是直到真正失去的那一刻，我才知道，我们其实永远都无法还清那些已经欠下的。错过了一次又一次，欠下了一笔又一笔，我们总是在事后想弥补想还清，到头来才发现我们根本就无力回天。”说着，一滴晶莹的泪珠带着千年的悔恨夺眶而出，白遇深依旧凄美的笑着，但笑中，是那深深地对于世事的无力。“千百年又算得了什么？我欠下的，是一个承诺，是一颗赤诚之心，是一条命。”
　　“所以，你现在来找我，是想要赎罪？好求一个对他的心安？”
　　白遇深又摇了摇头：“不，我来找你，是因为，你就是他。而，我爱他。”
　　“可是你知道的，我和他唯一的共同点，只有这躯壳里的魂魄而已。”
　　“这就够了。可能性子变了，样貌变了，记忆变了，但，你始终都是你啊。我爱的是你，这就够了，不会因为这些外在的东西的改变而改变，只要是你，怎样都好，哪怕是一个不爱我的你，哪怕是一个不记得我的你，只要是你。”
　　戚瑜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的确有被白遇深的这一份深情所打动，但是他也认为这是一份充满了执念的病态的爱。在戚瑜的爱情观里，爱上一个人，就是因为这个人的性格，这个人的经历，甚至是这个人的容貌，如果这些前提条件都发生了改变，怎么可能还会继续爱着呢？他不懂，他想，这世上的人大概也都不会懂。
　　“可是那些让你爱上他的原因已经消失了啊。”
　　白遇深爱不释手的抚摸着戚瑜的脸颊，几近痴迷的看着他：“不，没有消失，从来都没有。有些东西是会深印在魂魄里的，只要这些一直在，我就可以永远的爱着他。”
　　说完他停下了动作，将戚瑜的手牵起，放在自己的心口：“你可以给我一次机会吗？”
　　戚瑜沉默。
　　“就这一次，我保证。如果到那时你实在无法接受一个鬼魂的爱意，你就告诉我，你这一辈子，我绝对不会再踏足你的生活半步。”
　　白遇深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无比真诚，那是审死判官的承诺。戚瑜心中一软，脑子一热，竟然松了口：“我……我答应你。但是，如果我真的无法适应，我希望，你可以如你所说的那样。”
　　白遇深先是震惊了一瞬，之后发自心底的笑容被他挂在了脸上，他激动地不住的点头。这样的白遇深好像鲜活了起来，生命，此刻应该也是属于他的了吧。
　　戚瑜的嘴角不经意间也扬起了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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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我在考虑要不要给刀。我没有水字，我没有，我不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