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曦染》水轻尘

2、第二章 往事如烟

　　父亲把曦绫从肩膀上放下来，小姑娘看着眼前这个挺拔如白杨一样的男人，微微一怔，年近五旬的父亲已经有了些许白发，也并不是很英俊，加之之前常年在北方镇守边关，过惯了金戈铁马的日子，疏于保养，皮肤并不像曦绫见到的清客官员一样面皮白腻，而是比小麦略深的黝黑，有军人身上不怒而威的清峻之姿，纵然在京城的富贵悠游里浸淫两年，父亲依然没有一点肥胖佝偻之态，依旧像大漠里带着曦绫纵横驰骋的老军马一样，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母亲眼里蕴着温柔的笑，站在父亲身边，这样姿容卓绝的父母临风而立，虽然不再年轻，可是依然宛若一对璧人，可是，也仅仅是宛若而已。因为母亲的身份，是已故隋征远将军的遗孀，曦绫是隋将军的遗腹子，从来拜祭祖先时，曦绫面前供奉的都是隋征远将军的灵位，而段氏祠堂，曦绫和母亲是从来没有去过的，母亲是隋将军的未亡人，为了纪念亡夫，自称隋心，外人尊一句隋心夫人，而母亲的原名，是大家并不知道的。

　　母亲的原名曦绫却是知道的，母亲叫清蝶，一个美的有点轻浮的名字，因为母亲出身青楼，是漠北御州城有名的花魁，好舞刀弄剑，结交侠士，做得一手好菜，漠北荒蛮之地，青楼女子也是大气潇洒的美人更受欢迎，若在京师，母亲这样不善舞蹈乐器的女子，大约也不会被捧为花魁。
　　隋将军就是在添香苑遇见母亲的，一见倾心，再见钟情，当时隋将军刚过而立，正妻仙逝多年，他不介意母亲出身青楼，也不介意母亲私下里告诉他自己是罪臣之女的身世，执意要求娶母亲为正室夫人，愿为母亲遣散妾室。而母亲却坚定地拒绝了，隋将军当时官至三品，品貌端庄，又对母亲甚是钟情，所以大家都不理解母亲的决定，自古青楼女子，能得如此，不知是多少姑娘求之不得的运气。

　　乔姑姑告诉过曦绫，母亲当时坚定且决绝，说不管他怎样的才拼宋玉，貌比潘安，我心里过不去，也断断不能嫁给他，若是日后能得心上人，纵然为奴为婢，也是心甘情愿的。母亲也是识文断字的，只是不大精通，所以说不来文绉绉的话，但是这话里的决心，确实是可见一斑的，只是估计母亲自己也没想到，当年的话，最后一语成谶，兜兜转转的应验了。不知若母亲当时知晓日后之事，还会不会如此说。

　　后来御州城破，母亲被段弘毅将军所救，没想到阅人无数的母亲却对父亲一见钟情，宁愿在父亲军中做男人打扮做个灶下婢，只求能陪在父亲身边，起初父亲并不喜欢母亲，又得知母亲是副将隋征远的心上人，疏远许久，不过武将都是爽利之人，天长日久，发觉母亲确实只视隋征远为知己，只一心喜欢自己，所以才一来二去生出情意，还有了曦绫，只是母亲彼时并没有名分，在军中也没人知道。

　　清蝶怀曦绫八个月的时候，胡人突袭御州城，御州城是天险，兵家必争之地，之所以叫御州，也是因为此地是御外敌第一地的意思，隋征远将军率部苦战，最后战死疆场，在弥留之际，对主帅段弘毅将军说清蝶是自己的正妻，本想回京城再大肆操办，昭告众人，没想到天不假年，自己不能陪清蝶母子一世，如今清蝶已经有八个月的身孕，不知男女，请段将军看在同袍之义上，好好照顾清蝶母子，之后孩子降生，冠段姓，希望将军视如己出，不负多年兄弟情义，自己在九泉之下，必定保佑她们一生一世。

　　段弘毅自然是痛快的答应了，关于名分，母亲主动和父亲提起过，说自己出身青楼，军中很多人都知道，娶自己难免让父亲难堪，自己又是罪臣之女，虽然这件事是个秘密，但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日后若被人知晓，定然会是父亲的把柄，自己并不介意身份。后来父亲又主动提过两次，母亲都拒绝了，父亲也就没有再提，虽然说曦绫相信母亲真的不介意名分，但是心里还是有些认为父亲这是顺水推舟。

　　如今隋将军的遗愿，刚刚好的解救了父亲，毕竟母亲即将临盆，这名分的事情也是个小麻烦，如此一来，父亲既可以免除娶一个青楼女子，罪臣之女的尴尬，又可以名正言顺的照顾她们母子，还全了同袍之义，何乐而不为。只是父亲大约从来没有想过母亲愿不愿意，她为了所爱之人不要名分已属勉强，如今却要在名份上成为别人的妻子，曦绫以为以母亲刚烈的性情，自然是绝对不能同意的。

　　可是乔姑姑说，母亲温顺的接受了这个安排，认下了隋将军未亡人的身份，只是当晚母亲胎气大动，在撕心裂肺的哭声中，母亲早产下了一个皱巴巴的女婴，很虚弱，连哭声都是微弱的，随行的军医断定这个女婴活不了，天寒地冻的漠北腊月，滴水成冰，一个不足月的婴儿，没有妇科圣手，只有军队的虎狼之药，所有人都以为这个孩子会夭折。

　　可是这个孩子的生命力却顽强的像沙漠里的胡杨，散发着蓬勃的生机，满月的时候已经和足月而生的孩子差不多大了，甚至没有因为早产而不足的迹象，清蝶在孩子满月的时候给她起名叫曦绫，自己改名隋心，纪念战死沙场的隋征远将军，成为了隋心夫人。乔姑姑说母亲给自己起这个名字的意思是，希望她明眸如晨曦，轻柔的绫罗，日后温柔安乐，得遇良人，一生不像母亲一样漂泊。

　　曦绫思考过关于隋心夫人这四个字的意义，母亲之所以接受这个安排，既是成全段将军成全自己的女儿，也是全了爱自己那个人，自己能成为他名份上的妻子，也很好，这个在弥留之际还在为她考虑的男人，其实比自己的父亲更爱自己的母亲，毕竟父亲想给母亲的名分，不过是妾室，在父亲心里，母亲也不过是妾室，毕竟彼时，他在京师的结发夫人范氏，已经为他生育了一儿一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