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曦染》水轻尘

1、第一章 无忧无虑

　　段曦绫十二岁了。

　　院子里的红梅欺霜压雪的竞相开放，映着白雪愈发显得嫣红可爱，整个听风阁都弥漫着红梅的香气，出奇的浓郁，又凉丝丝的清新，一点也不像母亲喜欢的栀子花，香气在鼻子里兜兜转转的经久不散，总让曦绫觉得鼻子痒痒的想打喷嚏，害她整个人都被熏的昏昏沉沉的，所以在心里，她是不大待见墙边的栀子花的，虽然它们在母亲的打理下，都生长得繁茂且茁壮。仿佛总有无穷尽的生命力。

　　今天是腊月初九，刚过完腊八，嘴里仿佛还有腊八粥的香甜，母亲下厨的手艺极好，不管是清粥小菜，还是玉盘珍馐，亦或是甜粥点心，都做的极其出挑，连宫里的御厨也不如，这话绝对不是谬赞，毕竟昨天刚吃过范夫人派人送来的腊八粥，来送粥的清荷和曦绫差不多大，是范夫人院子里洒扫的小丫头，印象里，这些平常的赏赐都是清荷送过来，若有贵重的礼物，就是范夫人的贴身丫鬟涟心送过来，别人是极少来的。

　　“隋心夫人好，这是夫人派我送来的腊八粥，是宫里的范贵妃赏的，说是新来的御厨做的，比往年的好。”清荷略福了福身继续说道“夫人和老爷吃了，觉得果然不错，就让我也给姑娘和您送一碗尝尝。”

　　母亲身边的栀子接过了清荷手里的食盒，转身去厨房了。

　　“夫人最近身体可好，这些日子我看阖府都忙得乱糟糟的，也没去瞧瞧，这粥是将军让送过来的？”

　　“是夫人让送来的，老爷最近总是忙，并不常见到，估计也是为大小姐的婚事张罗。”清荷是听风阁的常客，年纪又小，母亲对她很好，准确的说是母亲对所有的下人都很好，所以清荷和母亲说话的时候不像主仆，反倒是像亲戚，自然是母亲问什么就说什么，也不忌讳。神情天真且欢喜。

　　母亲的眼神微微有些飘忽，对旁边的安柠说：“给清荷包一包刚烤的栗子，这大冷天的别冻坏了，喝碗蜜茶再好好送回去，她还小呢！母亲顿了一顿，又说：“送到门口就行了。“

　　“是”安柠的目光深沉而安静，带着清荷出去了。安柠带上门的时候，有微微清苦的柑橘香气拂过，靠在里屋门槛上的曦绫很清楚母亲目光里的黯淡，她介意的，是这碗粥，并不是父亲差人送来的。但是她并不担心，母亲不是想不开钻牛角尖的深闺妇人，所以这失神，也不过是瞬间罢了。

　　但是这粥真是不如母亲熬的好喝啊!曦绫腹诽着瘪瘪嘴，之所以看着红梅想起了昨天清荷的小插曲，是因为曦绫盼望着别人来，母亲在曦绫身后摆弄瓷瓶里的红梅，看着心事重重的女儿坐立不安，心里暗暗发笑。今天是曦绫的生日，不过早上自己并没有什么表示，估计这小丫头心里气的半死，这会正盼望着礼物还有父亲，有半个月没有来过的父亲。

　　母亲想着先安慰安慰这个焦虑小姑娘的心，虽然说是故意让她着急，不过也不舍得女儿在这一直傻等，从袖中拿出了给曦绫准备好的礼物。“再看窗外，脖子都要伸长了，快回头看看这是什么。”母亲打趣着曦绫。
　　小丫头不情愿的把目光从院门的方向收了回来，只看着母亲手里拿了一块雪白的帕子，里面包着一块羊脂白玉做的蚩尤环，郑重的放在了曦绫的手里。这白玉蚩尤环隔着手帕尚能触手生温，玉质细腻，洁白无瑕，一看便知不是俗物，母亲的金玉古董不少，但是这个曦绫却从未见过。

　　“这是你外婆留给我唯一的遗物，你今天就十二岁了，本命年的生日，母亲把这个送给你，当年你外公获罪，妻女也被发卖，你外婆不堪折辱，殉节而死，我年纪尚小，流落街头乞讨为生，幸而被你乔姑姑收留，虽然流落在烟花柳巷之地，到底保住了性命，遇到了你父亲，还有了你。”
　　母亲叹了一口气，目光清冷渺远“在无数难捱的午夜，都是这个玉环给了我力量，让我活下去，现在我把它给你，你要好好保管，日后若有不如意，拿着它就和父母亲人在身边是一样的。”

　　“这块帕子是我绣给你的，上面是你最喜欢的玉兰，你看看，好不好看？”母亲期待的看着她，母亲并不很擅长女红，而这帕子上的玉兰，修长挺拔，神韵悠然，可知母亲定然偷偷地背着她绣了许久，想让她高兴，自己是母亲唯一的亲人和牵挂，不，父亲也是，可是父亲已经好久没有来看自己和母亲了。曦绫瞬间红了眼圈，妥帖的把羊脂玉环和白玉兰花手帕收好，扯起一个大大的笑容，“母亲最好了，是天底下最好的母亲，恩，我也不知道怎么形容。”

　　母亲笑着捏捏她的脸，她和母亲长得很像，都是凌冽坚韧的美人，不像范夫人那样端庄柔美，母亲出身青楼，这在听风阁是不避人的事，在一里外父亲的齐国公府，也不是无人知晓，可是母亲却能浑不在意，依然安之若素，甚至听风阁的管事还是母亲在添香苑时的老鸨乔姑姑，她很佩服母亲这样的胸怀，不是装出来的安然大度，是真的不介意，见怪不怪，其怪自败。
　　母亲不在乎，外人还真就不好说什么了，流言蜚语的乐趣大约在于让当事人羞愤交加，不敢出门，而母亲这样的泰然处之，别人也就得不到传播这陈年旧事的乐趣，所以虽然知道的人不少，却鲜少有人议论。

　　曦绫还沉浸在对母亲的钦佩里不能自拔，不防突然被人从背后扛起，吓得毫无准备的她对那人拳打脚踢，却听见熟悉的洪钟一样的声音朗声大笑:“我这才几天不来，怎么这小妮子就不认识我了，不过也是虎父无犬女，这样害怕竟然不是先哭闹大叫，却先是对你父亲一通拳脚相加，恩，很有你母亲当年的风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