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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伪三 在人间 ...


  •   杀手提要:八百零九封信的总结和结局。
      我的父亲是个混蛋雇佣兵。
      一个粗鲁却又没有太大本事,在雇佣兵界时常被其他雇佣兵嘲笑,并因此在返回家中时,对自己的妻儿家暴的懦弱无能的狗屎雇佣兵。
      我儿时在父亲回到家中时,最常经历的就是,母亲匆忙把我藏在衣柜中或床底下,然后独自一人承受父亲的辱骂与殴打。
      我很爱我的母亲,因为母亲为我付出太多。
      在父亲未曾回到家中之时,母亲总是一边做着家务,一边喃喃自语:“如果不是为了孩子,我早就离开这个家了。如果不是为了孩子……”
      在父亲忽然回到家中之时,如果母亲来不及把我藏好,她会将我将我紧紧抱在怀里,然后独自一人,背对父亲,默默承受那个人渣的毒打。
      但我也同时憎恨我的母亲,憎恨她的懦弱。
      憎恨她那一直放在嘴边,却从未实施过的离开计划。
      我无数次对我的母亲说:“只要母亲,你想走,我就立刻和母亲你一起走!不管脱离了父亲之后,会过的多苦、多累,我都能熬下去的!母亲你根本没有必要为了我而强行留在这个家里!”
      最开始时,母亲只是默默地看着我,我读不懂她眼神里的含义,完全不明白那复杂的情绪是什么。
      “你还小,不懂的。”
      母亲这样说着,又回去,开始继续做家务。
      然后,仍旧在父亲返家时独自一人承受父亲的辱骂与暴凌。
      于是,我无数次来到母亲面前,向母亲提议:“母亲,我们走吧,别管那个人渣男人了!就我们两个人一起也可以生活得很好的!”
      母亲亦无数次沉默以对。
      直到那一天。
      那一天,母亲不知为何在家中准备好了精致丰盛的晚餐,拉着我一齐坐到餐桌前等待父亲的返家。
      但父亲回来后,只冷漠地看了一眼母亲,和我,接着嘴角微翘,嘲讽了一句什么,就直接离去。
      于是,我再次走到母亲跟前,向母亲提议:“妈妈,我们离开这个家吧,别管那个狗屎混蛋了!”
      母亲冲我怒吼:“你懂什么!你这个贱种!”
      那是我第一次被母亲用那种愤怒、哀痛的语气辱骂。
      母亲跪坐在我面前痛哭流涕,那个哪怕是被父亲打得满身血痕都从未大声哭嚎过的母亲,声嘶力竭地用充满仇恨的语气怒骂着我:“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你这个杂种的出身,本来他会继续爱我的!他原来对我那么好,我大半夜渴了就马上从温暖的被窝里起来,去为我端水;我说一句想要什么东西了,不管那东西价格有多昂贵,他都会拼命赚钱给我买回来;和我一起去商场购物的路上,我被小混混撞到了,哪怕确实是我自己走神了,他也不管不顾地冲上去和对方理论,一定要哪些混混道歉;最重要的是,最重要的是,他曾经仅仅因为‘我在哭泣’这个理由,就豁出性命拯救了我千百次,千万次……”
      “他本来对我那么好,他原来那么爱我。”
      “都是因为你,全都是因为你这个贱种的出生!如果没有你,他还会一如往昔地深爱着我!”
      母亲的双手缓慢掐住了我的脖子,很难受,呼吸困难,非常难受。
      我很难受,在母亲的辱骂中,我清晰听到,剧烈起伏的胸膛内,心脏破碎淌血的声音。
      是因为我吗?一切都是因为我吗?原来父亲之前是那么爱母亲的吗?只是因为我的出生所以才打破了父亲对母亲的爱吗?
      在窒息的痛苦以及比那更甚的痛苦中,我隐约从母亲满溢着痛苦的湿润瞳孔里看到——泪水自我已因缺氧而涨得发紫的脸颊上连珠般不停滚落,母亲环绕住我脖子的双手因为用力过度,浮现出狰狞的青色脉络。
      这样啊,原来一切都是因为我啊。那如果我死了,母亲就会重新获得父亲的爱吗?如果我死了,母亲一定会再度和父亲拥有幸福的家庭吧?如果我死了,母亲就能过得开心一点吗?
      那还真是……
      太好了。
      在模糊不清的意识里,我缓慢抬起手臂,触碰着母亲那曾一直对我温柔微笑的脸庞,我想对母亲说,对不起,因为我的出生,让你受苦了。
      但被母亲紧紧掐住的脖颈,压迫着我的气管,让我说不出任何话语。
      最后,我只能用尽全力从口中挤出含混不清的字词:“……谢……谢……”
      母亲,谢谢你让我出生,谢谢你一直保护着我,谢谢你曾那么爱我,谢谢你……
      成为我的妈妈。
      “对不起。”
      在视野彻底陷入黑暗之前,隐约听到母亲这样说道。
      当我再次醒来时,父亲坐在我的床边。
      “醒了?”
      意识清醒后,我迅速移动到墙角,像猫型生物般蜷缩起自己的身体,好尽力让自己的受伤范围减小。就像母亲曾无数次做过的那样。
      母亲?对了母亲呢?
      我忽然想起来,母亲到哪里去了?
      我慌忙向四处张望,头顶的光源石散发出让人昏昏欲睡的暖黄色光芒,狭窄的卧室里,除了眼前这个眼角有疤的魁梧男人,再无其他。没有母亲的身影。。
      我还从未在母亲不在身边的情况下,单独和父亲共处一室。
      我很害怕,但我更担心母亲的状况。
      于是我小心翼翼地询问面前的这个人渣男人:“母亲呢?母亲在哪里?”
      面前这个身材魁梧的男人默默看着我,眼神晦暗不明。微红的眼眶附近,他眼角的疤痕,似狰狞可怖的恶龙,随时就要伸爪将我撕碎。
      不安的预感涌上心头,我有些焦急,慌乱地再次发问,语气不善:“母亲呢,快告诉我母亲在哪里!”
      “呵。”男人眼角的刀疤翻滚起伏,嘴角翘起嘲讽着我,“对养育自己多年的爸爸,连应有礼仪都无法遵守的小杂毛,这就是你和你爸爸我说话的态度?”
      “你不配……”我本想说,你不配做我的父亲,但男人那严厉的眼神,直接打断了我的话,“对不起。”我道歉道。
      男人没有任何回应,像是连理都不想理我,在原地沉默坐着。
      我到底在干些什么!现在可不是和这个人渣雇佣兵浪费时间的时侯,我必须尽快知道母亲的状况才对。
      此刻,我非常担心母亲,她那个时候的情绪极不稳定,万一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
      我整理了一下脑海里杂乱的思绪,低身下气地向眼前男人求和:“对不起,父亲。请告诉我,母亲现在在哪里?”
      男人仍旧一语不发。
      浓烈的不安不断在我心头盘绕,这感觉让我非常不舒服。
      “母亲到底在哪里?”
      我一边大喊着,一边迅速从床角跳起,想要越过坐在我床边的那个魁梧男人,从卧室里出去,到外面寻找我的母亲。
      但我刚跨下床沿,那魁梧的渣滓男人就一把抓住我右脚,随手把我往回甩去。
      “啪塔”一声,我狠狠撞到坚硬墙壁上,然后被从墙上弹回床角。
      剧烈的疼痛在我全身流淌蔓延,全身上下所有骨骼与肌肉都在痛苦哀鸣。
      “你妈妈已经死了。”
      从那个男人口中传来的话语,让我在一瞬间就忘记了所有痛楚。
      “你说什么?”我不敢相信在自己脑海中一遍遍回响的那句话。
      不可能的。妈妈不可能死的。我都没有死,妈妈怎么可能死呢?连让妈妈痛苦不已的源头,我,都还没死,妈妈怎么会死呢?连妈妈想要杀死的我,都还没有死呢,妈妈怎么可能会死呢!
      “一定是我听错了吧。对的,一定是我被刚才的疼痛冲昏了头,所以幻听了。哈哈哈,这可真是一个让人笑不出来的幻听。”我茫然失神地喃喃自语着。
      “我说,你的妈妈已经死了!自杀!我回来的时侯,就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男人以冷酷语气说出的话,残忍打破了我的幻想。
      “不可能的!妈妈不可能死的!你一定是在骗我!你一定是在骗我!”我从床角蹦起,死死抓住面前这个骗子男人那肮脏破损的衣领边,“我知道了,一定是你这个家暴人渣害怕妈妈和我一起离开这个家,所以故意骗我的!妈妈一定被你关到什么地方去了!你这个狗屎混蛋,快告诉我妈妈在哪里!我一定会把她救她出来的!快……”
      庞大、粗糙的手掌狠狠扇在我脸上,我再度飞回床角,视野天旋地转。
      疼痛如此明确,布满全身的痛苦让我许久都站不起来。
      但这一巴掌也给了我一丝希望,因为我确信了,这个狗屎混蛋就是在骗我,不然他怎么可能恼羞成怒地对我出手,毕竟这个男人以前从来没有对我下过这么重的手,所以这次一定是恼羞成怒了!
      我飞扑向男人,想要做些什么,逼问出母亲的下落。
      可我们之间的身材与力量差距都实在太大了,我还在半空中,就被他单手抓住。
      他用巨大的手掌抓住我衣领,提着我,让我继续悬浮半空。
      我双手拼命挥舞想要抓伤他的脸,但我的手臂相比起他强壮粗犷的手臂短了一大截,根本够不到他。
      我只好用脚尖使劲往他腹部胡乱踢踹,然后对着他的脸啐了一口唾沫。
      血沫包裹着我被打断的牙齿一起喷溅到他脸上,我一边奋力挣扎,一边朝他大吼:“你这个狗屎混蛋,除了会使用暴力,你还能做到什么!你还会做什么!快告诉我妈妈在哪里,我一定会把妈妈从你手里救出来的!”
      他抓住我衣服的手青筋暴起:“你想见你的妈妈?好!那我满足你!”
      他伸出另一只手握住我脖子,手掌缓慢收紧,有些像母亲在我昏迷前做出的动作。
      要被这个人渣混蛋掐死了吗?
      也好,总比死在母亲的手上好。
      正当我以为自己快被这个狗屎混蛋掐死时,他忽然减弱了手上的力度,然后放开掐着我脖子的其中一只手,只用单手提着我往房间门口走去。
      我一面拼命吸气,一面扭动身体试图从他手掌中挣脱:“放开……我……我要……去找……妈妈。”
      粗糙的手掌像铁箍一般,牢牢束缚在我脖子上,无论我怎样挣扎,都没有哪怕一丝一毫松动的迹象。
      “我这就带你去找你的妈妈。”他走到门前,一脚踹在合成硬塑料门正中,高强度的硬质塑料门瞬间四分五裂飞散开来。
      然后,随着他手臂的扬起,无论我如何挣扎都没有松动迹象的铁箍松开了。
      我朝着前方高高飞起,“哗啦”一声撞到客厅天花板上那些玻璃作为灯罩的光源石,玻璃应声碎裂,光源石那不规则而又锋利的表面轻易割破我后背的皮肤,血液沿着脊柱侧弯汩汩流淌,在极短的时间内就打湿了我全身衣物。
      顺着残余的惯性我一直滚到大厅墙角,血流在我经过的地方拉起一道蘸满墨水的毛笔掠过似的痕路,天花板上咔擦几声破裂的玻璃掉落地面,在和地面的接触中又“哗啦哗啦”地裂解成无数更小的碎块。
      客厅里的光源石因为失去玻璃制品的防护,尽数熄灭,只剩下我醒来时所处卧室内的光源石还在静静挥洒光辉。
      些许微弱光线从被破坏的大门渗入客厅。
      我在满地玻璃碎片的光线反射下,模糊看到手边有什么静止不动的僵硬物体。
      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是的,一定只是母亲新购置的大型家具而已。
      就算是人,也一定是无意中闯入这个家的其他人。
      或者是那个狗屎混蛋的任务目标之类的。
      我在心里不停默念,以此给自己前进的勇气,淹没一切的绝望潮水深处,我不停祈求,奢望着能找到一根干枯的救命稻草。
      我颤颤巍巍地爬向那个物体正前方,在确认这物体确实是人类的身体时,脑海一片空白。
      我跪在这具身体前,用沾满血液的手掌,小心翼翼地扶起她头部,然后一寸一寸抚摸过她的脸庞。
      “不可能的,”我喃喃自语,“一定是我手上有血,那些粘稠的血液影响了我的感官!”
      我动作轻柔地将这具身体的头部靠向肩头,肩膀位置非常接近我被光源石划破受伤的脊柱,在她的头颅碰到我肩头时,剧烈的痛楚向我袭来。
      我闷哼一声,用力咬紧被狗屎混蛋打断的牙关。
      我想抱着这具身体站起来,但脊椎部位传来剧烈的疼痛,我意识到,我根本站不起来。
      于是我用双手环抱住这具身体,以手肘支撑在地面,用两脚膝盖稳住身体,然后手脚并用地向卧室门口的光亮处爬去。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一定不会是的。”
      我本以为自己的眼泪早已经流干了,但这时候,我越接近卧室门口那片光源石散发出的昏黄光芒,眼泪就越加抑制不住。
      我在客厅地面用泪水做墨,缓慢画出第二条似毛笔扫过的血痕。
      当我终于双手抱着那具身体来到那片光亮处时,我的一切又一次碎裂了。
      ——————
      仿佛重新回到了幼年时代,在一片黑暗中,母亲轻轻抚摸我的脸颊,用恬淡清脆的嗓音为我唱着柔和的摇篮曲。
      “…………”我想要呼唤我的母亲,但不知为什么,我什么声音都无法发出。
      我想尝试着睁开眼睛,看清母亲的温柔笑颜,但不知为什么无论我如何努力,就是无法看清母亲的面容。
      我想告诉母亲:快走,快离开这个家!不要管我了!直接离开这个家去追寻自己的幸福!
      但无论怎样尝试,我就是无法发出哪怕一丁点声音。
      我只能无能为力地听着母亲的摇篮曲。
      我唯一能做到的事,只有一件——待在原地,静静看着。
      一如那么多年以来,我在母亲被那个狗屎混蛋殴打时,所做的那样——无能为力地看着。
      “才不是这样的,根本不是这样的,不要再美化自己了。”我看向摇篮里那个幼小的孩童说道。
      我对着黑暗、虚无的空间用尽所有力气大声怒吼。
      不对,根本不对!才不是因为无能为力所以才待在原地,无所作为地看着!
      不要再试图为自己辩解、开脱了!
      你这个混蛋和那个狗屎混蛋雇佣兵是一样的玩意儿,你就是母亲痛苦不已的真正根源!
      而你这个罪魁祸首之所以在母亲被家暴时,只是静静地看着,才不是因为年幼所以无能为力这样的狗屎理由!
      仅仅只是因为,你自己,你个人的懦弱!
      我发出的所有怒吼与话语,尽数消失在这空荡荡的黑暗深处。
      而母亲的摇篮曲,一直在那个小小的孩童耳边飘荡,从未停止。
      “妈妈……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都是因为我,全都是我的错。要是我再勇敢一点,就可以保护好妈妈你了。要是我再努力一点,就可以带着妈妈你离开那个狗屎混蛋身边了。要是我不是你的孩子就好了,那样你就可以有幸福的生活了。要是我……”我在梦中声嘶力竭的哭诉着,然后说出了自己此刻最深切的希望,“要是我没有出生,那该——多好啊。”
      ——————
      当我再次醒来时,狗屎混蛋仍然坐在我的床边。
      一切都那么地熟悉,熟悉到让我心存“这之前发生的一切”都是虚假的梦的幻想。
      如果不是背脊处传来的剧烈疼痛,如果不是卧室出口那硬塑门破碎后留下的残块,如果不是隐约灯光下大厅里满地的碎玻璃渣和血痕,如果不是怀里母亲冰冷刺骨的身体。
      我几乎要以为,那所有的一切,都只不过是我的恶毒妄想了。
      “你死命地抱着她,怎么也不肯松手,所以我就把她和你一起扔到床上去了。”狗屎混蛋那充满随意态度的话语传入我耳中,“顺便我还帮你处理好了伤口,不用谢我。”
      “谢你大爷!”我从床上跳起,直奔这个混蛋男人而去,“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你!妈妈怎么可能自杀!你这个混蛋竟然,竟然敢……”
      “砰”地一声,我再度被那厚重手掌,一巴掌扇到了墙壁上。
      母亲的身体被我弹回床上时的震动影响往床沿滚去,我手忙脚乱地把妈妈抱住,强忍后背刚包扎没多久,就开裂的伤口位置传来的剧痛,费劲将妈妈抱回床铺正中央。
      “呵,小杂种还挺耐打。”狗屎混蛋微眯双眼,眼角的刀疤狰狞可怖,“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耐打呢,比你妈可耐打多了。”
      杀了他,我一定要杀了他。
      我在心里暗暗起誓。
      但我已清楚地认识到,仅凭现在的我根本没有办法对他造成任何威胁。
      无能为力。
      又是这个狗屎一样的状况。
      我把妈妈紧紧抱在怀里,怒目看向那个狗屎混蛋:“你想做什么?”
      狗屎混蛋,并不回答我,只是死死盯着我的眼睛,他眼角的刀疤再次对我张牙舞爪。
      但这次我毫不示弱,瞪大眼睛愤怒地直视他双眼。
      反正,我也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
      许久后,狗屎混蛋用一种情绪莫名的声音说道:“想知道你妈妈的遗言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淡粉色的智能索引器。
      我下意识地伸手去抢,然后又被他一巴掌扇回原地。
      “怎么就是学不乖呢?连对自己爸爸应有的礼仪都做不到吗?”狗屎混蛋低头俯视着我,“我看我干脆把这索引器掰断了扔到污染区去好了?”
      我咬牙切齿地向狗屎混蛋道歉:“对不起,父亲,把那个索引器给我吧。”
      狗屎混蛋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眼角的那道刀疤翻滚起伏,似乎非常不满:“连‘请’字都不会说?”
      看了怀里的妈妈一眼,我双手使劲握拳,一字一顿说道:“父、亲、请、把、那、个、索、引、器、给、我!”
      “呵,”狗屎混蛋再次嘴角微翘嘲讽着我,“态度还真是差啊。”
      我怒不可遏,就要不顾再次被他随手扇回的状况扑向他。
      “接好,如果掉到地上摔坏了,我可不负责。”狗屎混蛋这样说着,将索引器向卧室门口扔去。
      顾不上背后裂开的伤口,我一步越下高脚床,单脚踩在地面,用力跳向索引器飞去的方向。
      因为重心不稳,我直接摔倒在地,但借着摔倒前跳起的力度,后背贴着地面划过,总算在索引器落地前,伸长手臂接住了它。
      “指纹匹配,已解锁,开始恢复系统休眠前未完成进程。”
      “恢复中,请稍后。”
      “恢复已完成,自动播放已录制好的音频文件。”
      在我碰到索引器的瞬间,一连串电子音自索引器中传出。
      我就这样保持着躺在地面上的姿势,忍受着全身不断传来的阵痛,双手高高捧着索引器,再一次听到了母亲的声音。
      “本来我想要录制VR影像的,但是我现在的样子太难看了,我实在是不想让……不想让儿子和……不想让你看到我现在的样子。”
      我从未在母亲的声音里听到过如此浓烈的疲惫,还有,还有一种非常奇怪的,我完全形容不出的感情。
      但我非常确定,那种感情绝不是针对我的,而是……
      针对那个狗屎混蛋的?
      “是我对不起你。真的,很对不起。到现在这种情况,我已经不再请求你的原谅了,我只希望你能好好对待我的儿子。再怎么说,他也和你在一个屋檐下,住了这么久。”
      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完全听不懂?这不是母亲留给我的遗言吗?
      从我身后传来狗屎混蛋独特的轻蔑嘲笑声,我已经完全搞不明白了,大脑一片混沌。
      “我好累啊。真的好累啊。但这些大概也都是我的自作自受吧。”
      才不是呢,母亲,才不是你的原因!
      这都是那个狗屎混蛋的错,都是我的错,和母亲你没有一点关系。
      我在心里大声反驳着母亲的话。
      “啪。啪。”
      连续两声清脆沉重的声音响起,听起来像极了狗屎混蛋扇我巴掌时的声音。
      “真是的,都已经这种时侯了,我还在说些什么呢。最该说得,到现在还一句都没说。”
      母亲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又重新拥有了些许的生气。
      “我的儿子,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怎么会做出那种事呢?我真是一个坏妈妈……”
      母亲哭了。
      不是的,绝对不是的!母亲是我最好最好的妈妈了!就算找遍整个世界,也不可能再找到比母亲更好的妈妈了!
      “对不起,我的孩子。如果我是一个更合格的妈妈,就好了,你就不会过得这么痛苦了。如果我是一个更好的妈妈,你就不用在那么小的年龄,就那么懂事了,你就可以去和其他同龄的孩子一起自由自在地玩耍了。如果我是一个更有责任感的妈妈,现在——”
      母亲的哭声愈来愈大,我多想去告诉母亲,没有,我一点都不懂事,如果我真的懂事的话,母亲怎么还会哭得这么难过呢?
      “——你的爸爸也会和我同样爱你吧。”
      我完全听不明白,这句话中隐藏着我现在还无法理解的深意。
      身后,狗屎混蛋似乎在来回踱步。
      “儿子,妈妈悄悄告诉你一个小秘密。”
      母亲的哭泣停下了,话语中还带上了以前和我做游戏时,那种捉弄我的俏皮语气。
      “你还记得我以前让你不要叫我妈妈,改叫我‘母亲’吗?当时我告诉你,这是因为你父亲喜欢听话懂事并且有教养的孩子。但其实,我骗了你。我的丈夫啊,一直以来都是一个粗鲁的家伙,如果当初不是为了讨我欢心,他根本一点都不愿意讲究什么礼仪。所以啊,你的爸爸其实一点都不喜欢你叫他‘父亲’,他以前和我说过得,他说,希望他的孩子一直叫他‘爸爸’,因为那样显得亲切。”
      我不明白,完全想不明白。
      母亲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要在这种事情上欺骗我?又为什么要通过这种方式告诉我?
      “可是呢,那个时候你爸爸已经开始打我了。刚开始被你爸爸打得时侯,我真的好难忍受啊。不止是因为身体上的疼痛,更是因为你的爸爸竟然打了我,这件事。你的爸爸以前那么爱我啊,可是他竟然打我了,他竟然打我了。虽然我知道是我有错在先,但是他打我了啊。”
      母亲说自己有错?
      怎么可能,无论怎么想,都完全是狗屎混蛋一个人的错啊!
      母亲怎么可能有错呢!
      “所以那个时候,我对你撒谎了。明明知道这会让本来就一点都不被他喜欢的你,更加不受他待见,我还是对你撒谎了。”
      没关系的,母亲,没关系的。
      母亲你无论对我说什么,我都会选择无条件相信的。
      哪来的“骗我”一说呢?
      母亲你对我说得一切,就是我唯一相信的,真理。
      “对不起,我的儿子。”
      我才是。
      对不起,妈妈。
      我这个儿子还不够好,我这个儿子没有察觉到妈妈你内心的痛苦煎熬,我这个儿子有您这样的妈妈真是太奢侈了。
      “我真是后悔啊,到底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呢?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被你原谅呢?到底该怎样才能让儿子你拥有更好的未来呢?如果我没有做那好多的事就好了……”
      母亲的声音就这样中断了。
      我仍旧瘫倒在地面上。
      就这样了吗?这样母亲就结束了自己的一生吗?母亲……
      在我思绪混乱不堪时,母亲的声音忽然再度响起。
      “这件事不能不说啊!这件事我必须要告诉儿子你啊!”
      “我这一辈子,做过好多好多让我后来痛苦不已、追悔莫及的事,就是这些事导致了我现在这样的结局。但,唯独只有一件事。不管是在怎样的状况里,不够有多伤心难过,我都从未后悔——”
      “——成为你的妈妈。”
      “不顾你父亲的反对与厌恶生下了你。”
      “然后——我成为了你的妈妈。”
      “怎么办?一想到这件事,我有点不想死了。”
      “我是一个不称职的妈妈,可我竟然……”
      “有机会成为你的妈妈。”
      “我竟然有幸成为世界上最好的儿子的妈妈。”
      “我成为了你的妈妈!”
      “我成为了你的妈妈。”
      “我成为了你的妈妈啊……”
      “儿子,我的儿子,我最好的儿子。”
      “你一定要活下来,然后获得幸福啊!”
      “你一定要过得开心快乐啊!”
      “我多么幸运啊,竟然有你这么好的儿子。哪怕是在现在,一想到你,我仍然止不住地翘起嘴角。”
      “对不起啊,妈妈不能陪你到你长大了。”
      “谢谢你啊,愿意作为我的儿子诞生于世。”
      “活下去,然后获得幸福吧,儿子。”
      原来我的眼泪一直都没有流干吗?
      眼泪从眼角不断流下,视野再度模糊不清。
      我小心翼翼把淡粉色的索引器握在手心,竭力站起,往妈妈所在的床铺走去。
      在经过狗屎混蛋身边时,狗屎混蛋未经压抑的话语传入我耳内。
      “真是个笨女人。”
      我侧身,一只手握住索引器,一只手抓住他的衣摆,愤怒咆哮:“你说什么!”
      “我说,”狗屎混蛋忽然伸出双手径直把我抱到床前,然后重重扔下,“你现在有两个选择。”
      被狗屎混蛋猝不及防抱起,又摔下,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一是,我给你一笔钱,然后你滚出这个家。”狗屎混蛋用手指指向母亲的身体,“但是我老婆,也就是你妈妈的东西,你一样都不能带走,包括她的遗体。”
      “狗屎!你凭什么不准我带走妈妈的遗体!”
      我对狗屎混蛋给出的提议嗤之以鼻。
      “如果不喜欢一,那你还有二可选。”狗屎混蛋对我竖起两根手指,“二是留在我身边。但是不劳者不得食。”
      我下意识点头。
      狗屎混蛋将两根手指收起,并拢手掌握成拳头:“但是我不需要一个只会做家务的人,本来我也不需要任何人给我做家务,更甚至我原本都不需要一个固定的居所。”
      “那你想要我做什么?”我心里已经确定选二了,因为这能让我和妈妈更近一些,哪怕只是和妈妈的回忆更近。
      “跟我一起从事雇佣兵的工作。”
      “好!”我答应了。
      “呵。”狗屎混蛋露出一如既往的嘲讽笑容,“我必须要提醒你,雇佣兵的工作非常危险,随时可能让你丢掉小命。”
      “没问题!”只是这样而已。
      既然母亲让我“活下去,然后获得幸福”,那么哪怕付出生命,我也要待在离母亲更近的地方。
      因为这就是我的幸福。
      “好!”狗屎混蛋带着嘲讽的笑容点头,“高风险同时也伴随着高收益,这就是雇佣兵们的一大准则。”
      “作为你成为混蛋雇佣兵一员的礼物,我再额外附赠你一个情报。”狗屎混蛋在我眼前竖起一根手指,“现今时代,有一种叫做‘冰冻坟墓’的特殊墓地,这种墓地可以将人体细胞完好无损地冰冻,或解冻。”
      狗屎混蛋再次用粗/壮的手臂把我提到母亲跟前,然后,指着母亲身体对我说:“好好看清楚你妈妈现在的样子,我会为她找到最好冰冻坟墓,保证她现在是什么样子的,五百年后还会是什么样子!当然,前提是你带来的收益付得起冰冻坟墓的租金。”
      “我要一千年以后,五千年以后,一万年以后,母亲还是现在的样子!”我将母亲的身体轮廓,和每一根发丝都仔细镌刻在心底,然后凝视着狗屎混蛋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
      “呵。那你可得赚很多很多钱。”
      ——————
      雇佣兵的日子一点都不好过。
      最不好过的地方在于,出任务的日子里,我都看不到母亲。
      不知不觉已经十五年过去了,在这十五年里我从狗屎混蛋那里学到了很多,他掌握的所有雇佣兵用得到的技术我都已经学会了。
      即便如此,在雇佣兵的水平上,我还是不如他。
      不仅仅是经验上的差距,更多的是因为,在战斗技能领域,狗屎混蛋是个不折不扣的天才。
      进入雇佣兵领域没多久,我就发现了——近乎所有的雇佣兵都十分敬畏狗屎混蛋!
      狗屎混蛋是个毫不掺水的A级雇佣兵。
      即便在凤毛麟角的A级中,他也属于作战经验与战斗能力都非常高的存在。
      并且他还有着名为:“巨力”的异能。
      我至今不清楚,这种异能的极限到底在哪里。
      就我实际掌握的数据来看,狗屎混蛋的单臂举起过最重的物体为——372.7吨。
      这是一个相当恐怖的数据,这意味着着,他可以挥舞一栋七层楼高的旧时代水泥制建筑硬生生把同属于旧时代陆上最高武力代表的坦克,给砸成铁饼。
      这和我印象中那个粗鲁、没有本事,在雇佣兵界时常被其他雇佣兵嘲笑,因此在返回家中后,对自己妻儿家暴的懦弱无能雇佣兵,的形象完全不符。
      最初认识到这一点时,我完全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在写给母亲的第一百零七封信时,我忽然想起,关于那个狗屎混蛋在雇佣兵界的形象,都是母亲告诉我的。
      母亲真是的,竟然开这种玩笑。
      于是我把这件事写在给母亲的信上,向母亲吐槽、抱怨。
      每个星期我都会写一封信,然后在任务完成的时侯,去到母亲面前,为母亲诵读这些信。
      至今为止,已经写了八百零七封。
      第八百零八封信。
      是一封非常特别的信。
      因为,这封信,写在狗屎混蛋死之后。
      在第八百零七封信写完的两天后,我和狗屎混蛋一起接了个任务。
      一个前往污染区才能完成的任务。
      作为而今时代最危险的那些区域的统称——污染区,通常并不在雇佣兵的工作区域内。
      那些地方一般是追猎者的工作场所。
      雇佣兵和追猎者这两个职业的从业者们,在通常情况下,没机会打交道。
      毕竟,雇佣兵负责处理的都是与人有关的工作,而追猎者负责处理的全是破灭兽相关的工作。
      老实说,雇佣兵和追猎者的从业人员,双方都互相看对方不顺眼。自追猎者出现以来,一直如此。
      雇佣兵认为那些以屠杀破灭兽为生的怪物们,其实全部是些连人类都不算的异种污染兽;追猎者觉得替人类处理人类都不愿意做得脏活的垃圾们,全是些失去做人资格的渣滓。
      其实我一直觉得,双方都没说错。
      这次我和狗屎混蛋,不得不和一群追猎者合作。
      因为我们此次的任务是,从污染区深处找到一个被异种破灭兽抓走的秩序城市高官之子。
      活着,就把人带回去,可以拿到全额酬金。死了,就把尸体带回去,可以拿到大部分酬金。
      确认目标死亡后,带回部分尸体,能拿到少量酬金。
      其实我本来是不想接这个任务的。
      毕竟污染区内部实在是过于危险,而且情报上关于这个高官之子为什么会被变异破灭兽抓走,语焉不详。
      还有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是——不管这个高官之子是死是活,任务发布者,是怎么确认一定会有尸体剩下来的?
      不管怎么说,这个任务给出的情报量实在太少了。
      所以我决定拒绝。
      但狗屎混蛋的一句话改变了我的想法。
      “哪怕最终只是确认了目标对象的死亡,拿到的酬金也足够你再为那座冰冻坟墓续租二十七年。”
      如果任务进展顺利的话,我和狗屎混蛋只要跟着那个A级追猎者和他的团体一起进入到污染区深处确认任务目标存活状况后,再制定好详细的计划,就能轻易地将任务目标(不管是死的,还是活的)给带回来,然后我就能拿到一大笔的酬金。
      但,我们遭到了背叛。
      到达污染区深处的第一天夜里,我和狗屎混蛋就已经意识到不对劲。
      我们所处的地方哪怕是距离最近的边缘街道也实在太远了,以常理来考虑,根本不可能有任何一种变异破灭兽如此不远万里地将自己的猎物带回巢穴。
      我和狗屎混蛋预估了两种可能:第一种比较简单明了,就是有人花钱买了我们的命;二是,某个追猎者组织与狗屎混蛋所属的雇佣兵组织之间产生了纠葛,因此刻意把狗屎混蛋引诱到污染区深处,试图从他那里知道什么秘密,或者干脆就是直接策反狗屎混蛋。
      对此,狗屎混蛋表示:“要我成为满身破灭兽腥味儿的人形污染兽的一员?呵。呵呵呵。”
      但当背叛来临之时,背叛的理由出乎我预料。
      居然,是因为,我的母亲。
      根据那个A级追猎者所说,我的母亲是他所属组织一直以来都在进行的“破灭兽与人类基因重组工程”最完美的试验产物。
      “她在拥有着完美人类形态的同时,还兼具着完整的破灭兽DNA,你们能理解这是一件多么神奇而不可思议的事吗?”
      “你们不能!你们根本不能理解她的特殊性!”
      “虽然她还有着会被体内拥有高等级污染病抗体的人类‘诱引’的小小瑕疵,但是这点微不足道的缺陷,我们要不了多久就能完全攻克。”
      “本来因为她的存在,将有无数污染病的感染者重获新生!人类甚至有可能从破灭兽的恐怖威胁中摆脱出来!更甚至,有可能重建大破灭前的往日荣光!”
      “可你这个野蛮无脑的怪力雇佣兵,竟然仅仅因为我们用了一些本就没救的污染病患者做活体解剖试验品,就把我们的研究部室捣毁了?”
      “更可恶的是,你竟然仅仅因为,‘她在哭泣’,这种无聊的理由,就把她藏了起来!就选择和我们整个组织做对!”
      “她生来就是试验品!她本就该为了造福人类而死!”
      狗屎混蛋,一手捂着被追猎者偷袭贯穿的腹部,一手竖起小指掏了掏耳朵,嘴角微翘,嘲讽道:“呵。傻逼,你刚才说得话实在太多了,我完全没听进去。你介不介意再说一遍啊,沙雕?”
      然后,远超我所能涉足规模的战斗,打响。
      我第一次看到了狗屎混蛋的武器时代遗物空裂锤的全貌。
      平时狗屎混蛋都将这把小锤子用高强度合金链子挂在脖子上,战斗的时侯,锤子会变得和他等高。视情况而定,也可以变得更高、更大。
      我之前见过那把锤子最大的时侯,锤柄足有二十米长,锤身长十二米、宽四米、高五米。
      那次,狗屎混蛋用那把锤子硬生生把一栋复合材料制的五十七层大楼砸成了废墟。
      而现在,我看到的,是一座山峰。
      字面意义上的山峰。
      一座怪石嶙峋,全身光秃秃没有覆盖一颗植物的巨型山峰,被身体膨大了数倍的狗屎混蛋双手抱住肆意挥舞着。
      整个污染区似乎都在狗屎混蛋那不可思议的力量面前哀嚎颤抖。
      狗屎混蛋的武器已经完全超越了我所能解释的范畴。
      狗屎混蛋现在表现出来的战斗数据,单以破坏力来论,我认为已经超越了大部分的S级职业者。
      我躲在被狗屎混蛋临时打出的地洞里,默默记录着狗屎混蛋的战斗数据。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做这件事。
      为了某一天能杀死他。
      虽然母亲似乎并不责怪狗屎混蛋,还认为自己有错在先。
      但我,完全无法原谅狗屎混蛋曾经对母亲的所作所为。
      忽然,剧烈的震动从地底传来。
      整个地面不断摇晃,大地从地底深处开始四分五裂,天空中布满风沙,似龙卷风来临的前兆,但又明显比龙卷风或沙尘暴之类的自然伟力还要恐怖、可怕的某样东西似乎即将到来。
      因为地面开始不断分裂与重组,我不得不从地洞里爬出。
      在这种不明所以的情况下,狗屎混蛋和那些追猎者们似乎暂时休战了,所有人都待在原地谨慎地等待着即将降临的某种存在。
      伴随着在整个污染区内飘渺回响的哀歌与礼赞,那个存在,在我们的眼前降临了。
      庞大到不可思议的身躯似海底火山喷发般从地底汩汩升起,宏伟的身躯上数百万片超大号的鱼型破灭兽鳞片在肆虐的沙尘暴中发出金属的铮鸣,污染区四分五裂的沙石地面因它的出现再次被挤压得破碎不堪,原本处于地面的石块芬芬往它冒出的深渊落下,很长时间都未曾传来回响。在高耸入云的天际,那五颗自地下浮现时如太阳巡视人间般冉冉升起的幽绿色眼珠仿若择人而噬的诡异野兽高高在上地打量着整个污染区所有的生灵。
      如果说狗屎混蛋使用空裂锤的完整形态战斗时,整个污染区都在狗屎混蛋的庞大力量面前哀嚎颤抖,那么当眼前的这个生物出现时,整个污染区就已经成为了它嘴边的甜点。
      连哀嚎和颤抖的机会,与资格都没有。
      这已经让人觉得不是生物,而是神明了!
      “等一下,我会直接用最大力量把你从这里扔出去,你一旦落地就立刻离开这里,别回头。”狗屎混蛋在我耳边说道。
      “我的身体强度并不算太高,根本不一定承受得住你的最大力道。”下意识地,我直接反驳了他的意见,“我留在这里说不定存活率反倒高一点。”
      “呵,”狗屎混蛋嘴角微翘,再次展露出他专属的嘲讽笑容,“老子只管扔,你扛得住扛不住不在老子的管辖范围,死了就拉/鸡/巴倒。”
      “不行,就算真被你扔出去了,也不知道,能到哪里,以及到底能不能脱离天上那怪物的感知范围。”我内心深处其实知道,自己给出的理由都站不住脚。留在这里,就算留在这个狗屎混蛋身边,我也帮不了他任何忙,而且留在这里的存活率绝对要比被狗屎混蛋扔出去的,低得多。但我,不知为何,就是不愿意接受狗屎混蛋的提议。
      “呵,”狗屎混蛋单手拉住我的衣领,顺手给了我一巴掌,“你不是要去给你妈妈挣五千年、一万年的冰冻坟墓租金吗,就你现在挣到的那些酬金,可连一千年都租不到啊!”
      这久违的一巴掌,一时之间有些把我打懵了,看着狗屎混蛋那熟悉的嘲讽笑容,我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你干嘛拼命想把我往外面扔!这个时侯才想当好人,不觉得晚了点吗?更何况老子早就猜到了,你根本不是我亲爹!我想待在哪里就待在哪里,你凭什么管我!”
      狗屎混蛋似乎是太久没有被我用这种语气怒吼过,也可能只是忽然走神了,居然愣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
      自从和狗屎混蛋一起从事雇佣兵工作以来,我已经很久没有用这种语气和狗屎混蛋说过话了。
      一方面是因为在雇佣兵领域,狗屎混蛋是我的上级。另一方面是因为,我必须得让狗屎混蛋放松警惕,才能找到机会一击毙命,杀了狗屎混蛋。
      但此刻,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为了留下来,留在狗屎混蛋身边,竟然自己打破了自己近十五年来的伪装。
      真是傻逼,我到底在做些什么蠢事啊!
      直接让狗屎混蛋把我扔出去不就完事了吗?反正他命那么硬不可能死的!
      再说了,我干嘛要管这个狗屎混蛋的死活!
      只是想杀了他,又不是一定要亲手杀了他,他要是死在这里岂不是最好?
      在我和狗屎混蛋因各自心事而伫立沉默时,那污染区的神却有了移动的征兆。
      神不再只是静静耸立于苍穹,俯视其他生命,什么都不想做了。
      而无论这神决定了要做些什么,以它那庞大的身躯,都将彻底碾碎途经之处所有生命。
      “呵,”狗屎混蛋用抓住我脖子的手把我向前拉去,在极近的距离和我眼对眼,我能清晰看到他瞳孔中有什么晶莹的东西在翻滚,我第一次觉得,他眼角的刀疤并未凸显出他的狰狞凶悍,反而没来由地显得他十分苍老,“你说得对,老子又不是你亲爹,管你的意见干吊!”
      我还来不及说任何话,狗屎混蛋就把什么东西套在我的脖子上,接着双臂并拢,束缚住我的身体。
      “滚吧!永远别回来了!”
      在毁灭一切的狂暴风沙里,伴随着一阵连绵不绝的破空声,我被远远扔出,以极高速度飞离这片危险至极的区域。
      掺和着自然的咆哮与神的嘶鸣,狗屎混蛋用他粗鲁的声音大声喊道:
      “不懂礼仪的小杂毛,老子从来都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
      当我从细碎的沙土中醒来时,总觉得有点奇怪。
      我想了很久,才想明白这种奇怪感觉的来由。
      原来是因为这次,我从濒死状态里醒来后,狗屎混蛋没有在我旁边。
      以前很多次,在执行任务时受伤濒死,从黑暗里睁眼时,狗屎混蛋都在我身边坐着。
      不知不觉,我已经习惯了每次重伤醒来后面对狗屎混蛋诸如:“真是废物啊”、“你就不能再有用一点吗”、“让我救你是要分钱的”、“你实在是不成器啊”之类的嘲讽。
      但这次,当我独自一人从死亡深渊里挣扎出来后,狗屎混蛋,不在我身边。
      无论我如何环顾四周,都只能看到遍地黄沙在空无一物的沙石地面起起伏伏。
      我忽然感觉脖子有点重,下意识伸手摸去,冰冷、无情绪的奇异声音直接在我脑海中响起。
      “检测到上一任权限管理者已死亡,您已获得上任管理者的授权,请问是否接受?”
      我低头,一个小小的灰褐色锤子在我胸前漂浮着,空气里的沙尘都自动绕开那把锤子,在锤子周围形成了一个真空区。
      这样啊,狗屎混蛋已经死了啊。
      “呵,”我不知为何,就是想要试着模仿一下狗屎混蛋的嘲讽笑声,“呵。呵。呵呵。呵呵呵。”
      “哈哈哈哈哈……”我对着漫天的黄沙大笑不止,“狗屎混蛋啊,你终于死了吧!还说我废物,你才是不折不扣的废物,竟然就这样死了?哈哈哈哈!”
      有什么东西,有什么整整十年都没有在我身上出现过的东西,从我眼角不断冒出。
      “死得好,死得好啊!”我继续对着虚空大叫,“还叫我小杂毛?你才是狗屎混蛋老杂毛呢!还没有我这样的儿子?我才没有你这样的爸爸呢!”
      我就这样笑了很久,一边笑着,泪水一边从我脸颊滚落,落入我脚边的砂石地面,然后深深浸入地底。
      “为什么就这样死了呢?”我触摸着悬浮在我胸前的小锤子,“明明应该由我亲手杀了你才对啊。结果你就这样死在了什么都没有的污染区里,连遗体都没留下,你还真是活该啊,谁叫你这么狗屎混蛋呢!”
      “是否确认接受上任管理者授权?”
      奇异的声音继续在我脑海里回响,我轻声喃喃道:“确认。”
      然后,狗屎混蛋的声音从锤子上被外放了出来。
      “呵。不懂礼仪的小杂毛,在吗,在吗!没错,老子叫的就是你!小杂毛!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总之你能听到这段声音就说明,老子已经挂了。”
      “本来老子想录个VR影像的,但是想了想,你这小杂毛肯定也不想在我死后,再看到我了。”
      “所以就这样吧。老子也没什么要和你这小杂毛说得。本来这录音也就是老子录着玩的。”
      “呵。毕竟老子要是死在你前面了,那还真是有够丢脸了。”
      “我在秩序城市瑞土有一个账户,里面本来是老子用来吃喝玩乐的钱,但是恰好老子除了打架就没什么爱好了,所以里面应该还有挺多钱的。”
      “现在老子把它给你。”
      “就这样了,老子实在没有什么话可以对你这个小、儿……”
      “呵,你以为我会叫你儿子吗?不可能的!”
      “不过,如果你实在想让我叫你‘儿贼’也不是不行。你不是有给你妈妈写信吗?帮我在你的信里和她说一声呗!就说……”
      “就说……”
      “就说……对不起……”
      “算了,儿贼,你还是直接告诉她,我爱她,吧。”
      “狗屎混蛋!会不会说人话啊你!”我对着锤子大声怒骂,“道歉就有点道歉的样子好吗?你这样算什么道歉!你以为道歉了母亲和我就一定会原谅你吗!你这个狗屎混蛋不是到最后都没有叫我‘儿子’吗!我才不会替你写信的!”
      锤子从空中静静落下,没有回应我的任何话语。
      当那轻盈饰品般的锤子落到我手心里时,我清楚地感觉到——
      它,已经完成了,父与子的传承。
      回到距离母亲所在的冰冻坟墓不足一公里的常驻地后,我开始写第八百零八封信。
      我在信里和母亲说了很多,向母亲汇报了我这段时间来的经历,告诉母亲我有多么想念她,和她说我最近吃到了什么味道不错的甜品,又或者是看到哪里新开张了一家感觉很好的餐馆,我和母亲分享我生活的一切。
      然后,我在这封信的末尾写道:“我至今不知道那个狗屎混蛋有没有真心实意地悔改,但我似乎知道母亲您为什么会爱上那个狗屎混蛋了。虽然我还是无法原谅狗屎混蛋,但我从他那里收取到了巨额的酬金。所以,根据雇佣兵的准则,母亲,现在我替他带一句话给您。他说,他爱您。”
      ——————
      到现在为止,我已经为母亲赚到了足够租用最优级冰冻坟墓三百年的租金,而狗屎混蛋留给我的账户里,有着足够我续租冰冻坟墓一千四百年的庞大金额。
      也就是说,加起来,一共能租用冰冻坟墓一千七百多年。
      其实狗屎混蛋留给我的资金已经完全足够购买一座次级一些的冰冻坟墓了,但是次级也就意味着有瑕疵。
      而我一点都不想让母亲,在,有哪怕一丁点瑕疵的地方熟睡。
      而因为冰冻坟墓的特殊性,世界上所有的最优级冰冻坟墓都是不出售的。
      据说世界上最优质、最大的冰冻坟墓是一座叫做“女王之冕”的冰冻坟墓,我心目中母亲最理想的寝室就是那里。
      可惜,那座冰冻坟墓并不对外开放,它只为旧时代不落帝国王族服务。
      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为母亲挣到租用冰冻坟墓多久的租金,才合适。
      五千年就够了吗?
      一万年就可以了吗?
      我不知道。
      那些东西不是我该想的。
      我只要一直在雇佣兵的工作里赚到钱,然后继续把母亲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时间延长,就好了。
      或许未来有一天,人类能够研究出使尸体复活的技术。
      或许那个时候,因为母亲的身体是世界上最完好无损的,人类,会把母亲复活。
      或许,到了那个时候,母亲能够重新体验到,“活着”,的乐趣。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由衷地希望,母亲能够再度获得幸福。
      就像母亲希望我,“活下去,然后获得幸福”一般。
      哪怕那个时候,我早已不在。
      哪怕母亲再度醒来之时,已经彻底忘却了我。
      哪怕母亲不记得我这个儿子了,我也……
      她也永远,是我的,妈妈。
      ——————
      “这次的任务看起来似乎有点简单过头了,会不会又是陷阱?”我看着手里的任务单有些犹豫,“总之,先到聚集地看看情况吧。就算情况不对,有空裂锤在,我应该也能全身而退。”
      这个任务刚一发布,就有非常多的雇佣兵在争抢。
      因为相对于它的任务完成条件来说,任务完成后的酬金实在是太高了。
      而且,任务明确规定,要求十名B级以上雇佣兵协作完成。这无疑又变相降低了本次任务的风险度。
      因此许多雇佣兵都同时盯上了这个,低风险、高回报的任务。
      我也是通过狗屎混蛋的优先级,才顺利成为此次协同完成任务的十人中的一员。
      当我来到聚集地时,另外九人都已经到了。
      其中一个走向我,往我的佣兵铭牌传输了一份资料:“这是我们九人对雇佣兵内部公开的个人信息,以及各自擅长的武器及战斗技能。你看完后,也把你的擅长领域说明一下。本次任务为多人协作任务,希望能够合作顺利。”
      我轻轻点头,然后把自己的初级雇佣兵信息通过铭牌传输给了在场的另外九人。
      本次参与任务的共计十人,其中有两名A级雇佣兵,剩下八人,包括我在内都是B级雇佣兵。
      两名A级雇佣兵中有一名为本次任务的行动总指挥,他拥有着极强的精神系异能,和C级普通水准的近身作战能力。在资料中,将他的异能描述为:可在二十公里外同时操控四名精神力较弱的人类,可完全控制目标的行动。距离越近,效果越强。
      资料里把他的作战方式描述为,以异能攻击为主,近身战或控制其他人类远程骚扰,减弱目标精神抵抗力后,控制目标。
      实在地说,我都觉得让这个行动总指挥一个人去,就可以圆满完成任务了。
      另一名A级雇佣兵的资料则比较少,资料里只说他拥有超越一般A级水准的近身作战能力尤其是冷兵器接近战,还拥有极强的自愈能力。
      但并未提及他的具体战斗事例,也没有说明他的自愈能力到底强到什么程度。
      不过想来,既然是A级,那他应该也非常强吧。
      剩余的七名B级雇佣兵也都有着各自的强项,唯一让我觉得有点不靠谱的,是一个不停向刚知道他佣兵称号没多久的我,吹嘘他的“时代遗物”热离子激光枪的家伙。
      通过那份资料,我基本上确认了本次任务并不是陷阱。
      终究是雇佣兵内部任务,也不可能总有那么多陷阱。
      现在唯一让我有点担心的,就是最后的酬金分配。
      毕竟,以现在聚集到这里的雇佣兵来说,本次任务已经完全是——战力过剩了。
      而且本次任务的行动总指挥还在一脸认真地安排另一个A级雇佣兵,去和一名同样擅长冷兵器接近战的雇佣兵进行协同战斗的磨合。
      “呵,”我嘴角微翘,嘲讽着某个已经不在了的狗屎混蛋,“这才是正经的A级雇佣兵啊。”
      我从便携作战包里取出纸质的任务书,将这张任务书折叠成旧时代飞行器的模样,然后往高空丢去。
      “父亲、父亲、父亲!我就是要叫你父亲。不爽的话,你来打我啊!”我用谁都听不到的声音低语。
      无人回应。
      原来,我已经失去所有亲人了啊……
      ——————
      纸飞机在空中盘旋飞舞,接着落入雇佣兵秘密聚集地不远处的污水塘。
      被人类折叠出的纸飞机,在肮脏浑浊的水面上缓慢舒展,最终显露出被水打湿的字迹。
      任务要求:找到目标,并将其带回暗林总部。
      任务目标:准则杀手
      目标情报:
      准则杀手——只杀“想自杀者”的杀手。
      极度话唠。
      杀手等级:B级
      常用武器:不明
      所属组织:木偶
      目标事迹: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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