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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   缉安司到教化坊距离不近,成平协同直属上官第三队都头郑毅将此后三日内疫区所需物资用骡车拉回封闭区,彼时简方已经絮絮叨叨向裴夏讲完自己和丈夫家中境况,以及家庭面临的问题,甚至中间还穿插不少她年轻时的经历。

      罢闻简方言,裴夏心中哀,哀民生之艰难若此。

      把骡车在关口停好,成平根本没给裴夏发慈悲心宽慰简方的机会,招呼她道:“过来搭把手,拉来物资颇有些多。”

      裴夏被唤搬物资,简方擦擦眼睛随后过来帮忙,成平则在安全区关口这边与郑毅把东西往下抬。

      物资繁多,不停歇抬下小半车便令人胳膊酸疼,待咬牙与简方将整卷的油布从关口那边接过来,坚持走出五六步距离后,连手指都是酸疼酸疼的裴夏坚持不住,眼看着就要使得油布从手中滑掉,正在此时,侧后方有人一个箭步迈过来,稳稳妥妥将油布从裴夏手中接了过去。

      裴夏微愣,因对方比寻常人都要高大,故而没能直视对方,只是用余光极快扫了人家一下。

      且见此人身高突出,约莫六尺二三寸,身着藏蓝色武侯制式公服,人高马大,站到裴夏身边时,让人感觉像是一座山靠近过来。

      裴夏听吩咐干活,即便此刻腾出双手却也丁点不敢闲着,立马倒腾着碎步跑去油布卷对面,和简方一起抬着油布那头。

      待跑过来这头这才发现,她和简方对面,那位独自抬着油布卷另一头的武侯人高马大,还有一副好皮相。

      这位官爷容貌昳丽,眉目带几分积威锋利,神奇的是瞧着竟给人平易近人之感。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前来支援的歆阳缉安司巡检少司温离楼。

      “你这不行啊我说郑毅,怎么净整些姑娘家在二区干,二区活儿既繁且重,干不动可如何是好,嘿,我都没看见,小成竟也在二区,这也是你家小楼特意安排的?”平易近人的官爷叨叨着郑毅,眼底挂两团青黑,脸上却是神色轻松,大有几分调侃楼正兴的意味在其中。

      对于上官楼正兴安排的事务,郑毅不好背后多言,连讲两句玩笑话都不敢,遂点点头回应了,再努力去岔话题:“这种节骨眼儿上咱们能有人用已然很是不错了的,少司可要进疫区?且唤她们为少司准备衣物。”

      “来——走!”温离楼用力抬臂,将手中所抬油布扔上已经堆高的物资架,拍拍手折回来继续抬物资:“那可得给我准备特大号的哈,日他嘚儿,夜隔儿在第一班疫区帮忙,那边小丫头给我准备的公袄,码号小到根本没法穿,简直了,我盖住肚脐眼就得露后腰,遮后腰又必露肚脐眼,一天下来差点没给我冻死。”

      这寒冬腊月,露天干活的人哪经得起这般衣不蔽体?!何况还是一整天都穿着被消杀水弄湿的衣服!

      也就是温离楼这皮糙肉厚的野家伙抗造,郑毅想,若换作自己,经昨日那么一整日冻,今日怕是要病得根本起不了床的。

      郑毅把物资往关口里面递,边粗声讲顽笑道:“温少司来咱们三班还怕受那个罪?有咱们小成负责二区,保管您想穿什么有什么!”

      “要么说我就喜欢来第三班呢……”温离楼滴里嘟噜和郑毅说话,手上的活计丝毫没耽误。

      堂堂缉安司巡检少司温离楼,朝廷在册正六品武官,浑身上下不仅没有半点身为官爷的骄矜,干起活来竟还很是对得起自己那鹤立鸡群的个头,那一大卷的油布扛起来就走,连个磕绊都不带顿。

      看呆了裴夏和简方。

      原本预估要半个时辰才能卸罢的物资,在温离楼加入后两刻钟便迅速卸完,郑毅收拾好这边关口外的东西,和温离楼一起将两辆水龙推进疫区关口,他便换双靴子先进了疫区干活,顺带先拉一辆水龙进去,另一辆留给温离楼拉。

      物资归纳好,裴夏洗了手去继续去烧火,简方倒碗热水给温离楼送来,殷勤道:“温少司,您喝口热水歇一歇!”

      “呀嘿,多谢多谢!多谢方姐!”刚走到议事帐篷门口的温离楼似乎有些受宠若惊,双手接下简方端来的热水,脸上笑容和煦,平易近人。

      简方用力摆摆手,大嗓门回道:“温少司不用客气,能给您端水是我的荣幸呢!您来三班帮忙,我们不能亏待您,您说是吧?我们家喜冬还说……”

      端着碗喝了几大口热水,温离楼笑着点头算作回应简方,扬声冲物资棚这边唤道:“小成,有六尺五号的棉衣么?”

      物资棚里,成平没听清楚温离楼带着歆阳口音的话,从里面伸出头:“温司说什么?”

      “里棉衣裤,外袍,六尺五号的。”温离楼换用官话耐心重复,又补充道:“冬靴十寸号,可有?”

      “有的,给您找。”像温离楼这种身长的,整个缉安司上下几百号人里找不齐五个来,第三班昨日申领有六套大号衣物,除了大胖子胖王和大高个朱见鹏二人别无他者穿。

      听成平说有,温离楼更是喜笑颜开,两大口喝净碗中水,拿着空碗乐颠颠跑去物资棚。

      简方后面的话没能说出来,悻悻往灶台这边走,再来到裴夏身旁坐下。

      未消多久,温离楼向成平打听清楚疫区里面的基本情况,抱着合身的全套衣物进男公差睡觉的帐篷里换上,喜眉笑眼进了疫区干活。

      待温离楼拉着水龙车走远,裴夏不禁笑出声。

      “妹妹笑什么?”简方搂着膝盖烤火,满脸好奇问。

      裴夏沉吟片刻,又是微微笑:“一套衣物罢了,竟能让温少司这样高兴。”

      “嘁,”简方嗤笑,下巴搁到膝盖上:“妹妹你还小,没经历过世道的苦,不知道只有像他那种不愁吃穿的公门官爷,才会有那样轻松的笑容,才能那样容易满足!人家毕竟是官爷,咱们一个月的俸禄都比不上人家零头的一半嘞,人家不愁吃不愁穿,那可不就轻松么!”

      “轻个球的松,”成平不知何时从后面过来,手里拎着从安全区关口找到的登记册,为温离楼辩护,态度语气都不像平时那样平和:

      “从一班辖坊发病至今,汪司被架空,文首钊新官上任三把火,把把火烧得司里司外人仰马翻,人困马乏,你且看这缉安司上下,大大小小哪件事不是温少司一人在扛着在操持?今早楼总赶过来时大家都在场,楼总说,昨日夜里温少司在一班带队干了通宵,要咱们今天多拉副床铺过来,方姐你不还应是了么。”

      成平很是看不起这种用他人之长比已之劣,而后还要阴阳怪气发表态度的人,这种人话里话外表达的宗旨无非是别人过的好就是对不起她!

      成平同样也想不明白,明明大家活的都不容易,为何总有人只盯着他人的好发牢骚,而不愿去看见别人的辛酸不易?

      将心比心四个字,仅是说起来容易。

      没成想简方立马附和成平,仿佛自己一直都是和成平一样的观点:“是呀是呀,大家出门在外讨生活,温少司很是不容易呢!唉,这烂逼世道,银钱可真鸡儿不好挣!”

      裴夏惊讶于简方这如翻书一样快的态度,扭过头来看成平,不期然竟和成平四目相对。

      “衣物也已经蒸得差不多,方姐且先管着两台灶火,裴夏你过来,帮我整理登记下物资入库吧。”成平招呼裴夏过来帮忙。

      简方不识字,甚至连那些常用物资的名字都说不上来,成平只能找裴夏过来帮忙。

      物资棚简易,由四根木柱支撑,油布封裹,固定绳栓固后绳末端拴在地钉上,里面同样凉飕飕不暖和,唯胜在避风。

      登记物资时,裴夏神色探究地看了成平好几回。最后直看得成平有些不自在:“有事?”

      裴夏道:“我没来之前,第三班里只有你和方姐两个女公差,我以为你们俩相处得挺好,可方才我听你那些话,你好像对方姐有意见?”

      “……没有,”成平点完手边物资数量,登记在册,道:“都是出来讨生活的,没必要对这个有意见对那个没意见。”

      “我才不信呢,”裴夏撇撇嘴:“方才你为温少司辩护的样子,看起来分明有些生气。”

      成平:“方姐大嗓门,同她说话时,想来我的声音也无意间大了些,不好意思哈。”

      不想承认那就不承认呗,裴夏挑挑眉,道:“一会还有什么活?”

      成平:“接地水龙,给疫区关口送东西。”

      “哦。”看成平冷着一张脸兴致缺缺,裴夏干脆不再多言。

      物资登册不是重活,却也不算小活计,其种类、名称、数量、来源等信息皆要一一汇总而后记录,做起来繁琐且容易出错,成平和裴夏两人一起做,进展也还算顺利。

      待处理罢物资棚里的事情,成平裴夏一前一后走出棚子,外头的灶台火已熄灭,灶台前不见简方身影。

      “走吧,咱俩去把地水龙接上去。”成平眉心微拧,几不可察叹出口气。

      俗话说人不患寡而患不均,众人干活,不怕苦,不怕累,怕就怕忙的忙死闲的闲死,成平自认为不是什么格局远大心怀天下的伟人,自己累死累活时看到别人在休息,她也会生出不平心来。

      裴夏却不是那种肯吃闷亏的人,伸手拉了一把成平:“喊上方姐一起装吧,她回睡棚了,大家都在二区,凭什么我们俩干活她休息?喊她——方姐!方姐?!”

      说着,裴夏两手分别遮到嘴角两边做喇叭,冲女公差帐篷的方向大声呼唤:“方姐,帮忙装地龙啦!方、姐!”

      成平先行迈步朝地水龙走,嘀嘀咕咕着劝说:“走吧,肯定回去睡了,倘能被你轻易喊出来,我请你去吃老阮家的大煎饼果子!跟她一起当差一年了还不知道那种人啥德行?不到吃午食不出来的。”

      “那也不能这样,而且经过短暂相处,我觉得方姐也不是那样的人,你等着,今儿我非得给她弄起来干活不可!你等着!”裴夏改换方向,雄赳赳气昂昂朝女帐篷走去。

      没撞过南墙的傻丫头自告奋勇去喊简方,成平也不阻拦,先来这边连接地水龙行水的竹管子。

      她蹲在那里一节一节地拧,时间不知过去多久,只差把地水龙一头固定到井台上,并把抽水管子下进井中时,裴夏果然铩羽而归。

      在裴夏来到井台边帮忙下水管时,成平没忍住,笑起来:“方才忘记问,若是你输,要准备请我吃什么?”

      裴夏一声长叹,恨不能叹得九曲十八弯,叨叨咕咕回道:“请你吃马婆婆家的水煮肉片吧,还有毛血旺,我可是很大方的,哪像有的人,第一次请我吃东西就打算请我吃煎饼果子。”

      成平脸上笑意愈深,两脚分别撑在井台两边,膝盖内侧抵住井台青砖,在裴夏拽好绳子后,吃着力一点点放管子下去,促狭道:“死活不肯出来吧,怎么说的?”

      安全绳尾端系在那边的柱子上,裴夏随着成平放管而一点点松绳,颇为无奈:“说是昨日干活时被消杀水弄湿衣服,吃了太多冷风,这会儿头疼肚疼,需要休息。”

      见裴夏情绪渐渐低落下去,成平故意逗这丫头道:“不说她了,晚上饭棚做红烧肉,暮食时候你就有口福喽,咱就让她睡,到时候吃午饭晚饭不喊她,咱们把红烧肉吃够了再喊她!”

      “咦,原来你心眼也可以这样坏呢……缉安司饭棚做红烧肉很好吃么?可能与丰乐楼的有一比?”在成平的刻意转移话题下,裴夏自然而然顺着话茬聊起吃食,也渐渐将让人不快的事情抛诸脑后。

      到底都是在一起公务颇长时间的人,有一点成平没有说错,简方的确是在午食送来后闻声而起,一进议事帐篷就直冲碗筷柜子来,拿两只碗一双筷,到外面洗干净后复进来。

      议事帐篷里,裴夏跟成平正在分饭。疫区里的几队人不在同一个地方干活,打饭送饭也要分成三拨。

      简方在长桌旁静看片刻,不插手,直接坐在旁边等待。“方姐去打几水囊热水吧,一会儿一起送去关口。”成平说道,大家伙儿在里头干一上午活,不会不渴,就算不渴,喝点热水也能暖暖身子。

      简方托腮坐着等,闻言手指拨了下面前的食盒盖子:“这不是有甜面汤么,喏,里头还打有鸡蛋,够他们喝了。”

      “打吧,”成平往食盒里装着白面馒头,道:“方才过去关口送镰刀,我喜冬哥过来拿的,他说送饭时顺便给他们送点热水喝。”

      “……行行行,我去打热水。”简方起身,不情不愿拎了三个水囊出去。

      给疫区的十几个人装好食盒,裴夏忽然想起什么,从放饭桶的柜子拿出两个口对口扣在一起的碗,掀开,里面是朝食所剩没剥皮的白水煮蛋,足足有七个。

      第一队集体六个人,第二队集体五个人,第三队七人,分散公务,七个人都是一人负责一小户民舍,二等区有他们仨人,裴夏不由犯起难:“我是不吃的,要给哪一队送?”

      煮鸡蛋这种东西,虽然缉安司朝食天天煮,且一人一个,但它对于寻常人来说,到底还是颇为值钱的营养品,很多百姓家里,只有生病的病人才会吃这种奢侈的补品,市中鸡蛋五个大钱一斤,委实不算便宜。

      “唔……”成平瞧眼鸡蛋,沉吟道:“我也不吃,那就送六个给一队,剩一个给方姐,晚上我再给驻街饭棚多报几个鸡蛋,明日给第二队吃,后日给第三队,大家都有的吃。”

      “吃什么?”简方拎着三个鼓鼓囊囊的水囊进来,一眼看见碗里的煮鸡蛋,眼睛里几乎要放光:“哎呀有煮鸡蛋!这么多!咱们一人俩!多一个给你冬哥!”

      成平裴夏面面相觑。

      “先给一队送过去吧,”成平商量道:“我晚上再多报几个,明日所剩给二队,后日给三队,大家都有。”

      简方拿出来一个鸡蛋放到自己碗边,摆着手言之凿凿道:“早上吃饭时你估计没看见,一队的人没人吃鸡蛋,不然怎么会剩下这么多?他们不爱吃鸡蛋,还是给你冬哥送过去吧!”

      闻此言,成平扭头看裴夏,便正是这个档口上,简方将剩余六个鸡蛋全放进了一个小食盒:“我去给三队送饭哈,辛苦你们俩给一队二队送啦。”

      妇人说着,拿来特制的食盒架子,将三队的七份饭装起来,和水囊一同提走。

      须臾,裴夏拎起一队的大食盒和水囊先走一步:“鸡蛋吃多了会突发疾病,搞不好还要命。”

      “可以理解,”成平拎起二队的大食盒与水囊随后跟上:“谁的男人谁心疼不是?倘换作我男人在里面,或许我也会把好东西紧着他吃呢。”

      ……

      白日要干活,午食送的很简单,一道红烧茄子肉菜,馒头以及甜面汤,送罢饭,三人回来议事帐篷,忙活一上午饥肠辘辘,一刻钟不到就吃罢饭。

      率先吃完的是简方,洗了碗筷一抹嘴就回帐篷睡午觉去。

      “方姐!”被裴夏追到议事帐篷门口给喊住:“洗饭桶,三个饭桶,我们一人一个。”

      简方用力揉眼睛,十分疲惫的样子:“睡起来再洗吧,我实在是太累了,你都不知道昨天一下午我们在里面干了多少活!大冷的天,衣服里外湿透了啊……”

      裴夏手里还端着碗,没多说,只道:“行,你睡起来记得洗就行。”

      搪塞完初来乍到啥都不懂的小毛丫头,简方急匆匆回了帐篷,那边成平洗罢碗筷,甩着手上水渍回来,与裴夏一道进议事帐篷:“方才在说什么记得洗,饭桶么?”

      “饭桶,”裴夏朝矮木架上的三个空饭桶努嘴:“我们三个人一人洗一个,方姐说她太累,睡起来再洗。”

      成平过去把碗筷放碗筷柜子,看了眼刻漏的时间,笑道:“我们下午未时二刻上工,现在是午时五刻,不到两刻钟后,外面驻街铺子的武侯公差巡逻过来,就要顺便捎走饭桶,这些方姐都知道的。”

      说罢,成平两手一摊,无奈总结:“今日这饭桶,最后还是得你我洗,不洗就人家不收,那晚饭咱们就没的用。”

      以前一起干活,成平见过简方太多这种套路。

      与成平温软吃闷亏的性格截然不同,裴夏纵使经历过上午喊简方起来干活的失败,此刻仍旧斗志昂扬,说话思路清晰,一点也不像个初来乍到畏首畏尾的新人:

      “那就不洗,洗饭桶这事我已经清清楚楚给方姐说过,她也同意这种安排,届时她负责的饭桶送不出去,上官怪罪下来,轮不到你我担责!走,我们洗饭桶去!”

      这丫头原则之强,委实令成平刮目相看。

      不出二人所料,下午简方睡起来后,洗好放到安全区关口的饭桶已经被拉走,简方提着刚被她洗好的饭桶过去安全区那边,看见放饭桶的架子上没了饭桶,大声问成平:“你们洗的饭桶呢?”

      物资棚前,成平如实回答:“吃罢饭已洗好放在关口,约莫是铺子拉走了。”

      “哦,拉走了,”简方放下饭桶折身回来,脸又黑又臭,是责怪成平她们不等她洗桶的意思,须臾,又恐是担心此事没干好而被楼正兴追究责任,阴阳怪气问:“那他们下午还过来么?”

      成平摇头,不冷不热:“不清楚,按司里规定流程,铺子的人不会多余往这边往来,怕将疫病传染。”

      不识字没读过书的妇人即便经历再多世事,到底也不会像大部分念过书的人那样会控制一二自己的心思和情绪,妇人黑黄粗糙的脸立马垮得更厉害,把饭桶往旁边咕咚一丢:“他娘了个逼不早说,那我也不管了,他不取桶就不取罢,不关我事。”

      “也是。”成平委实不知该如何接话,笑笑带过。

      “下午有什么活?”简方撸起袖子走过来,豪气干云:“给姐说,姐帮你干!”

      别说,活儿还真有。成平一指疫区关口处放的两排食盒:“那些食盒以及食盒里的碗筷是疫区里面送出来的,都得放蒸锅上蒸两刻钟,你拿的时候戴布手套,蒸的时候把布手套也一并扔蒸锅里蒸。”

      “那你呢?”简方痛快答应,蒸东西的活好干,还能烤火。

      成平扬扬手中记事簿:“整理疫区明日所用物资,整理装好了也得再蒸呢,一会儿过去同你一起烤火呀。”

      几句话轻松幽默,逗笑简方:“行吧,你个小妮子,姐等你一起过来烤火……你那小徒弟呢?”知道成平有事要做,那也决不能让那个新人平白歇着!

      “关口送物资去了。”疫区关口出来是一排双向门的澡棚,正好遮挡视线。简单一提裴夏去向,成平钻进物资棚去,半句话不想和简方多说。

      疫病初发,七日内是控制扑杀的关键时期,下午亦是忙碌不停,时间几乎眨眼又到暮食。

      经过昨日下午的兵荒马乱,疫区公务此刻已按部就班,到下职时候,被分在二队的张劲勉在关口大呼小叫,口哨吹得特别响:“成平,下职啦!成平啊~下~职~了!”

      “来了来了别嚎了!”正和裴夏一起揭蒸锅的人立马应声,稳稳将大笼屉放到架子上,成平提上石灰桶就朝疫区关口冲去。

      灶台这边,简方摇头失笑:“看把小成给忙的,得了,大家都下班了,我也干完活啦!走,吃饭!”

      “卸完这最后一锅吧。”裴夏建议道:“吃完饭还要煮衣服呢,尽快把蒸锅腾出来的好。”

      简方翻个白眼,勉为其难接过成平方才干的活,她怕红烧肉被吃完,即便刚饭送来时她就已经提前打出一碗藏了起来。

      疫区的人不同时间下职,诚然是谁的活干完了谁下职,张劲勉带领的二队先出来,而后是三队,同样饥肠辘辘的成平怕饭菜不够吃,尤其是红烧肉,遂在干啃了个馒头垫肚后,等着一队出来一起吃。

      一队负责的地区正是发病者的家,他们还要配合医工作业,活计很是有些多,待温离楼最后压队出来时,时间已是戌时一刻。

      疫病既发,各部所负责人在前线忙碌一整天后,还要应暂代缉安司司正文首钊之要求,快马加鞭赶回缉安司议事,温离楼来来回回跑得疲惫不堪,暮食的红烧肉他都来不及吃,拿两个馍馍夹点豆芽菜,就着碗烫嘴的小米南瓜粥,囫囵吃完就走。

      哦,少司即便再匆忙,也是自己刷了碗筷的,临走前还不忘叮嘱:“小成,明日记得给留两套大号衣袍!”

      “知道了!”

      入夜后寒风呼啸,温离楼走后,这里没了上官,无有束缚的公差们吃完饭便都回了睡觉的帐篷玩耍,议事帐篷里只剩下二队和成平,以及三队几位出来迟的公差。

      红烧肉按人头报的,被人藏起来满满一碗,此刻果然不够吃。

      迟出来的郑毅只有凉了的豆芽菜吃,他拿铁勺子敲着饭桶边边粗声道:“他娘的,后面还有三四个人没吃,这可就没了,一会儿驻街铺子的人来拉饭桶,定得给他们反应一下,给这么一点点肉够谁吃,不行我们就直接去找府台公反应!小成,他们给的量和你报的相差如何?”

      成平犹豫片刻,如实回道:“等量,按人头供给。”

      “那为何会少四五个人的量?”郑毅不由追问,他知道的成平从来不会撒谎,成平么,要么不说话,开口必是实话。

      这些话,方才郑毅来之前别人已经问过,三队另一位都头宝应压低声音,看好戏一样替成平说道:“驻街铺子给的正好够,你方姐趁小成不注意,提前打走一碗藏起来了,吃饭时没事人一样又打了两人份的吃,倘非小成那徒弟回睡帐时无意间发现这个,方才老朱早就质问来拉饭桶的公差了!”

      说着,都头宝应“呵!”一声冷笑:“鸡蛋他们公母俩吃个够,红烧肉他们也要吃个够,没理由好事都是他们的吧!”

      鸡蛋的事,是成平方才和大家聊天时说漏了嘴。

      方才,红烧肉不够吃,有人追问早上剩下的鸡蛋去向,成平不会撒谎,只能和盘托出,而且,她本是三队人,以前也在一队二队当过差,跟大家关系都不错,闲聊时也不会虚与委蛇。

      直脾气的三队都头郑毅当场拍桌子:“待忙过这阵子,三队不缺人,喜冬谁爱要谁要吧!娘的早就看他不顺眼了!”无怪乎郑毅说这样的话,疫区事务繁重,人人忙碌疲惫,再遇上点这种闹心事,脾气那可不就是说来就来。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简方是什么人,她男人很是好不到哪里去,虽然这男人干活的确手脚利索,但他满嘴谎话,自命不凡,欺上瞒下眼高手低,油滑得简直无以加复。

      就连在楼正兴和温离楼面前,喜冬这人也是惯会耍心眼的。

      说着,简方延迟洗饭桶导致饭桶不够用,以至于送饭人不得不把暮食的馒头和豆芽菜放在一个桶里,结果馒头被菜汤泡了的事,也被大家说道起来。

      一时之间,真真是触犯众怒。

      直到这个时候,裴夏偷偷瞄一眼坐在那里笑得满脸温纯和煦的成平,心里忽然就明白了什么。

      想到这里,裴夏后背一凉——公差成平,绝非善类。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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