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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旁边的李子芹还在喋喋不休地讲着她昨天看到一头水牛过河,唠叨中,他渐渐睡去。

      天将亮未亮,李子芹摇醒他,“你醒醒,天要亮了,我得走了。”

      “嗯。”花笠眼睛都挣不开,简单地回应着。

      “那个,那个,我迷路了。”

      “嗯。”花笠正想翻身继续睡去时,忽然一惊,定定神,问她“什么回事?”

      “就是来到了湖里,我分不清方向,那个,呃,唉,你还是看看吧。”

      白茫茫,一片的白茫茫,朦胧的视线中,花笠茫然四顾都都看不到岸。

      李子芹忽然变得羞涩扭捏,一跃跳进湖里,“晚上,等我回来,就带你回去。”

      “哎!哎!好歹给我一……”连个浆字都还没说出口,她就游走了。

      烈日当头,花笠烦躁,酷热难耐,花笠烦躁,口干舌燥,花笠烦躁。

      花笠除了烦躁还是烦躁。

      终于夕阳西下了,余晖染红了整个湖面,连水也是火红火红的。花笠眯缝着眼睛,忽然看到一艏游船悠悠划行。

      花笠实在是饥渴难耐,等不及入夜了,当即高声挥手,示意求救。

      “哎!哎!对面船上的公子老爷小姐夫人!”

      “哎!哎!哎!这里有人!麻烦过来嘛!”

      “……”

      船头慢慢调转,也是不快不慢地速度划了过来。

      花笠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了一艏船。因为酷暑天气,在此空无一人的湖中央,花笠就穿得比较放荡,只穿着一条裤子,□□着上身,他在和尚院里得知,现在的民风不比他那个时代,变得更加羞涩,更加含蓄,讲究的是礼义廉耻,一切都应合乎礼止于情。

      他赶紧套上里衣外衫,还特意束好裤头,伸手挠顺头发。

      船头梢公搭好木桥将花笠那艏小船固定好,一个身穿米黄色长衫,束着白腰带的书童,恭身以礼,“公子,所谓何事?”

      花笠看到连服侍的小厮都打扮得十分得体,这里面的主人家非富即贵了。他也恭身回了一礼,客客气气地道:“冒昧打扰了,在下游船赏景,见如斯天阔水宽,不禁心旷神意,沉溺于此,不觉间船浆丢了,搞得没法划行,见笑了。”

      李子芹一事是无法与外人说的,即便是说了也没人会相信,花笠干脆胡扯了几句。

      “原来这样。那公子稍等片刻。”

      花笠估计他是去请示主人了,不多时,他便被邀请到大船上,梢公将他的小船系在了船尾,便继续匀速划行。

      花笠刚刚还能保持矜持,但看到满桌的小吃酒水绿茶,他就不淡定了,在面子和肚子间,他只是稍稍犹豫下,便决定顺遂本心,连主人家都还没见着,假意推托寒暄都没有,就端起了茶杯大口大口地灌下肚,胡乱塞吃着那些叫不上名来的糕点,管它咸的甜的,个头越大吃得越爽。

      风卷残云一番后,总算是填饱肚子,花笠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顺着桌面一看,发现有个男子坐在了对面椅子上,墨绿的衣衫里,隐约看出宽阔的肌肉轮廓。花笠终于觉得是丢大发了,他掩饰般端起茶杯,开始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也没好意思看人家,就低着头,看着面前吃得满是碎屑水迹的桌面,“那个,我还没来得及感谢你,呃,失礼了。”

      “不用放在心上,举手之劳。”

      嗓音好好听,像朗朗清风,富有磁性而不失低沉。

      “要的,要的。”话间,花笠抬起头,看到他的脸时,各种神色涌现,是难以置信,惊愕,欢喜若狂,惊慌,变得十分复杂。

      前事如烟,微风轻荡,以为尘封的旧事会随时间而模糊不清,谁知原来自欺欺人,花笠哭得泪流满脸。

      船外游荡到兰亭花池,十里荷花,劲相绽放,白得璀璨,粉得娇嫩,宽大的荷叶面上,泛着晶莹的水珠,偶有小小的青蛙伏在叶面,闭目养神。月色灿烂,投在荷叶,斑蝥地映在水上,鱼儿轻跃,荡起水波涟涟。

      他没有出言相劝,也没有拂手离去,而是静静地坐着,等着花笠情绪好些。

      花笠哭了会后,也明白过来,他不可能会是他了,光阴荏苒,算起来他也应几世轮回,前事也随着一碗孟婆汤一起湮灭了。但是再次见到那熟悉的眉眼,触手可及的脸庞,与记忆深处的那人重合了,一样的俊朗,一样的温润而不失刚毅咬合线,连眼眸子那潭幽深,也是一样的。

      忘川河畔上,他曾不断画着他的模样,从少年到青年,在他每次偷偷注视后,每一次岁月的变化中,总会一直画,画得如同烙铁般刻印在心尖上。

      物有相同,人有相似罢了。

      “对不起,失礼了。”

      “人生在世,难免坎坷,我倒是羡慕你,放声宣泄,也是一件勇事。”

      “你说话,真逗,”花笠挽起衣袖胡乱擦擦眼泪,“你怎么不问问,我怎么就哭了,不应该很好奇吗?”

      “你愿意就会说的。”

      “还没问你叫什么?”

      “我叫姜树宏,你呢。”

      “花,嗯~林颢尧,游船的时候弄掉了船浆,在江面上飘荡了一天,幸好遇到了你,多谢了。”

      “不必客气。”

      ……

      李子芹遥遥跟在船后,游近些许时,浑身有种说不出的难受,不是同类的气息,也不是鬼气,她说不上来,只觉得里面的人不简单,甚至分不清,里面究竟是不是人。

      她不放心林颢尧,不敢贸然冲破,只是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

      夜深了,花笠敌不过浓浓的睡意,躺在客房上沉沉睡去。

      后夜,黑云遮蔽星月,一把压低的声线,悄悄道:“那个人怎么处理?”

      姜树宏站在船台上,飘忽不定的烛光映照在他的侧脸上,另一面隐在黑暗中,表情看得不甚真切,他没有搭理书童的话,自顾自地说着:“夜深露重,明天又会是一个好天气。”

      “风高物燥,小心火烛!”镪镪两声打锣,更夫又是扯着鸭公嗓,“风高物燥,小心火烛!”夜深深,城内静悄悄,白天晚上残留的垃圾还没清理干净,堆在了路旁,招来了一窝老鼠,细细索索地扒拉扒拉,翻找着馊臭掉的食物残渣。

      更夫年过半百,因家穷四壁,年轻时一直讨不上老婆,家中双亲早已过世,几个兄弟姐妹各奔东西,随着年纪越大,联系就越少了,他孑然一身,习惯在夜里打更时,顺便翻翻垃圾堆,看看有什么有用的东西。

      今晚的老鼠特别多,啃咬声在这静得针落都能听见的夜里,显得特别突兀,喀嚓喀嚓喀嚓,听得更夫不禁打了个寒战。

      “吱吱吱!”一群黑影飞过,惊得地下老鼠乱逃散,更夫眯缝着眼睛,自言自语道:“怎么这么多蝙蝠,晦气晦气!”

      混合着馊臭味,丝丝血腥,钻进更夫的鼻孔。他只当是食蕼里,被扔出来的下水。

      行走在石板路上,微弱的烛光,朦胧照亮一小块地方,他踢开一麻包,血水马上大量涌流出来,肠子混着破碎的肉末内脏流出一地。他心想:“那个大户人家一次扔出这么大的下杂水。”

      他随手抄起旁边的木棍,翻拌着,想找找看还能吃不。

      血水越流越多,顺着石缝沾湿了更夫的鞋底,几根长圆状的东西咕噜咕噜滚到他脚边,他伸腿想踢开,不料差点打滑摔倒。

      蝙蝠徘徊费翔,老鼠躲在阴暗的角落处,乌鸦也来了,冷月下,树梢上,黑暗中,无数双眼睛在发着莹莹绿光,似在等待着一场盛宴。

      像是撒满了白盐的斑蝥石板上,黑影在慢慢蠕动,一点一点地聚集起来,更夫无知无觉,冷风吹来,他啰嗦一下,打了个大喷嚏。

      黑影纠结盘迭,渐渐站了起来,体型不断扩大,由凹凸不规则的柱体,慢慢形成了人的形状。

      “喵呜!呜呜~~!”黑猫突然凄厉疾呼,莹黄的瞳仁撑到最大,缁龇裂目般。惊得更夫甩手扔下血迹斑斑的木棍,惊得老鼠逃串,蝙蝠乱飞,乌鸦展翅往更高的树梢上飞。

      归静后,一团黑影瞬间将黑猫笼罩,过后只留下一团混着黑毛的血肉模糊。

      更夫莫名地感到心悸,一股强烈的寒意揪住了他的心脏,呼吸也变得紧促,他攥紧从寺里求来的平安符,无比慌乱中重复喃念着:南无阿弥陀佛。

      手抖得厉害,不小心将灯笼跌倒在地,火苗瞬间串了起来,火光中,他看清了脚边,不是下水鸡脚,而是刀伤累累的人的手指,再望去麻袋中,一颗血淋淋的头颅立在血肉中,一双空洞无神不肯闭上的眼睛似在诉说着痛苦。

      更夫感到遍体恶寒,想要放声尖叫,却似是被人握住了咽喉,卡死了声带。

      踢嗒踢嗒,脚步声渐行渐近,冷汗打湿衣衫,温热的液体从□□不断流出,尿骚味,在浓重得令人发呕的血腥中,变得微不足道。尿液冲淡脚底的血迹,也染红了尿液,慢慢扩散。

      更夫想跪下求饶,但他身体僵硬得不像自己的。

      就这样,听着它从身后走来的脚步声,看着自己的手臂无声断落在地,无形中被拧碎搅拌成肉末,连骨头也碎掉,跟着是另一条手臂……

      施虐者操控的这场血肉横飞的凌迟,最终让一众在旁苦苦等待的畜牲,得到极致的狂欢。

      清晨,天蒙蒙亮,赶集摆摊的小贩劲相斗早,都想争得一个好摊位。整个街镇半空笼罩在一片热气腾腾的茫茫白烟中,蒸蒸散发着各种早点香气,勾得朦胧睡眼人为之一振。

      嬉闹声,小孩的哭声,吆喝声,讨价声,脚步声,马车车辙滚动摩擦地面声,喧杂尘嚣,刻画着忙碌。

      街道一旁的垃圾堆旁,也挤满了小摊小贩,大多数人都是贫苦出身,垃圾在他们眼中又会是另一样用品,所以并不介意站在旁边。血水,染得石板路上一片狼藉,人门只是介意会弄脏他们的鞋底,并没有理会是谁人丢弃在一旁。

      孩子总是天真烂漫,一双圆溜溜的眸子写满了对世界的好奇,他摇着娘亲的衣摆,不断地问,“娘,你看看,那是什么?”

      他娘亲是卖豆糕的小贩,此时是生意最好的时候,络绎不绝的客人排着队等着新鲜出炉的糕点,她忙得不已乐乎,无暇搭理五岁的小儿子。

      “娘,娘,你看,你看看嘛!”他用力扯着他娘亲的衣袖,伸出一只小手指着不远处的垃圾堆。

      “哎!找你五个铜板,谢谢噢!”她拧了一下儿子的鼻尖,“再闹,送你去老夫子那罚抄书。”她还是顺着儿子的手随意一看。

      瞬间,尖叫声充斥着街道,甚至掩盖住鼎沸的喧杂声。

      半柱香时间,官府出动大批捕快,封锁现场,疏散了人群,在周围设置屏风隔断视线。

      老陈也跟着而来。

      这座小城名叫富虹城,相传,不知何年何代,反正就是年代久远得不可究了,有一个得道成仙的闲修人士,曾在这里居住过,他的名字里就有一个虹字音,再加上寄托了人们美好的祝愿,富家富福富贵荣华,就演变成富虹城。

      这座城虽小,但属于皇亲国戚的封地,先祖乃当朝开国皇帝之弟胞,一代又一代,都不知是第十代还是第九代了,国缘关系就越来越疏远,封疆里朝都差了个十万八千里,慢慢的,一座城池山高皇帝远,变成了自治一方。所谓的朝廷命官,也只是有名无实,要交由官府查办也只是过过程序。真正的实权掌握在各大家族组成的族会里。

      其中林家乃各大家族之首。

      族长林恒皋,用白手帕捂住口鼻,一副生无可恋的神色,他刚推选上族长之位不久,正是立威之时,短短半月内,接二连三地出现命案,而且一件比一件血腥暴力,底下的人都在看着他怎样处理,对手也许就在背地里等着看他笑话。

      族长的推选是在三大家族里竞争,林恒皋的当选,林雄居也出力不少。

      城守带着县长也前来了,站立在屏风后,林颢尧那场命案他们都有所耳闻,但没有人前来报官,他们也管不了。

      老陈一身白衣白裤,带着白帽子将一头银发尽收进去,用白纱布捂住口鼻,他出来见到城守在一旁等着他,便恭身一礼。

      城守摆手示意不必多礼,便追问道:“有什么眉目吗?”

      老陈扯下纱布,面露难色,“城守,实在对不住了,这件事情,有点难办。”

      城守是一名老年人,身形魁梧,年轻时上过战场,见过不计其数的残尸断肢,对于死人,也没有很多避忌,年老回朝当官后,武将一条直肠子,总斗不过文官一肚子花花绿绿,受不了气,便请辞来到了这富虹城,当了个挂名城守。

      他也乐得逍遥。

      而来当父母官的,是他的外甥,年纪轻轻,也没见过多少风浪,一早来到案发现场,还没看到死尸,就被一地血水吓得心神不宁,恍恍惚惚傻站着。

      老陈指挥他门下几个弟子收尸,尸身搅拌成泥,无法放上担架,便叫他们用水瓢一勺一勺摇起装在大酒坛子里。

      一些年纪小的弟子当场吐得不醒人事。

      现场收拾完毕后,捕快用板车运来几缸大水,冲洗着干枯凝结的血块。

      敛房内,灯火阑珊,夏日炎炎,不过一天时间,尸泥上就散发出阵阵恶味,招来成群结队的苍蝇盘旋。房内窗户尽数打开,点燃着几支檀香,一来驱散气味,二来也可以除蝇。

      族长脸色苍白不已,难以置信地看着老陈,喃喃地重复着他的话语,“老陈,你是老糊涂了吗,什么叫不是人为,”他干干地笑出两声,试图缓解着紧张的氛围,但是除了他一人笑外,三位家族家主,一脸凝重。

      李家李瑞安,经营商道,是朝廷盐铁指定经营商,李瑞安年近花甲,早些年将小女儿选秀送进宫中,早两年,顺利诞下十六皇子后,母凭子贵,被封为娘娘,顺带提携了娘家,李瑞安这些年可谓一时风头无两。

      王家王立,早年强盗出身,虽同为富虹城三大家族,但背地里并不招人信服,但他做事心狠手辣,使用各种不见得光的手段,硬生挤走了城中的几大钱庄,成为一家独大。

      而林家林雄居,本是外来家族,早在二三十年前,举家搬迁到这座小城,靠着高中进士,曾为朝廷命官,辞官后,便在富虹城广开学堂,而渐渐积累名声,他虽在手腕上,财力上比不过另外两家,但他在处事上十分圆滑,周旋在官与家族间,将个方面事目都处理得很好,慢慢的,他在这里站稳脚步后,连他林氏家族也安顿于此。

      王立沉思片刻道:“其实,我家中也是发生了怪事,早两个月买回来的小妾,前天被发现死在了后花园的小池塘里,赤身裸体的,表面没有明显伤痕,就是没有了脑袋。”

      “有找过吗?”老陈问。

      “找是找了,可是,找不到。”

      “尸体呢?”

      “烧掉了,怕晦气。”

      林恒皋跟不上他俩的思路,出言打断道:“王老爷,家中小妾离奇死亡,为何不捉拿凶手,烧掉尸身岂不是会死无对证。”

      林雄居道:“林族长,昨天李三家的牛误吃了四婶放在田里的老鼠药,结果牛被毒死了,两家因赔偿问题吵得不可开交,等着你去处理。”

      林恒皋知道林雄居是有意要支开他,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况且这个族长职位也是从他手中支起来的,林恒皋作了一下辑,便走了。

      但他不是傻子,明显看出几个家族主人是脱不了干系,而他始终想不明白,老陈说不是人为。

      他打了寒战,烧香拜佛三十余年,虽从没亲眼见过鬼神,但对鬼神的敬畏却是刻在了骨子里的。

      林恒皋走后,李瑞安叹了口气,“是要偿还的时候了吗。”

      “二十年前能做到,现在也是能做到,我就不相信所谓因果恶报能掀起什么风浪。”王立冷笑道。

      敛台上,特制的木箱中,干结得发黑的肉泥里,两个人头被削去五官,连眼帘也割得干净的双眼瞪得似是怒目而视,林雄居看了一眼后,便移开了视线。

      “我怀疑她是回来了。”

      声音不大,但在这莫名感到寒冷的敛房中,话语声震慑了在场几人。

      再次看着人头时,四只眼睛蒙上了白翳,死人的眼睛都是这样,阴测测似是有人在透过白翳,窥视着,一股惊恐如同野草般疯长,蔓延到心底。

      王立近乎尖叫,“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她被钉在了锁魂塔中,连同那副棺材,埋在了不见底的深渊里,林雄居,我告诉你这绝对不可能。”

      林雄居抽出别在腰间的烟枪,因为夫人身子弱,肺部顽疾久治不愈,他便在早十年前就戒掉了,但是最近发生的事情渐渐地走向失控,难以预知,难以做好准备,夜里坐在书房上,背着妻子塑像般抽个不停。

      他没有理会王立的质问,娴熟地卷好烟丝,塞进了烟枪,老陈看到他的食指拇指都蒙上一层橙黄焦黑的烟迹,直觉林雄居所知的绝对不简单。

      烟枪末端随意放在火烛上,蜡烛劣质,火焰顶端燃着着的烟丝泛着黑烟,林雄居深深地吸入一口,烟从他的口鼻喷出,他的神情在烟雾缭绕后看得不甚清楚。

      他的嗓音有点发紧,“半月前,犬子忽然病重,病得毫无源头,整天疯言疯语,见到我和她娘亲就破口大骂,连大夫也束手无策,无奈下,就想到用冲喜,结果新婚那晚,”林雄居又是深深吸入一口烟,缓缓吐出,“半夜十分,我听到女人的低笑声,毛骨悚然,我想,可能坏事了,急忙忙地冲到犬子新房,却听到的是哭声,我不敢耽误,抬脚就踢门而入,发现犬子已经不行了。他的新娘估计是吓坏了,一直在哭。但是第二天,他他复活了。他可能已经不是他了。”

      “不可能!”王立锐声道:“她不可能能进来!”

      “我不知道,事后,我问府中下人,那晚究竟有没有听到笑声,守夜的小厮说没有,又认真看过阵法,没有被碰过。可是。”

      一直沉默的老陈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两个头颅,“或许,她已经变强了。”

      死寂,幽冷,不可抵抗的恐惧袭上心头。

      王立道:“林兄,我知道有些事,你下不了手。”

      林雄居警惕,“你想做什么。”

      “既然已经事到如今,不如先下手为强。”他把手掌斜斜横在脑袋上。

      林雄居沉默,他不是没有想过,只是夫人怎么办,林颢尧病重之时,她差点就跟着去了,新婚夜晚,林雄居在书房坐了一宿,合不上眼,太怕了,怕她会受不了,虽然只是将林颢尧关押在广源寺,但她却依然忍不住以泪洗脸。

      他不敢想象若是亲手将她的希望戳破,她会怎样。

      王立见他又是一阵沉默,便转向李瑞安道:“李大哥,这事关人命,不能放任自流,你想想,昨天死丫鬟,今天死小妾,那明天呢,又是会轮到谁,还有你家上个月才添了个小孙子,还没满月呢,你就不怕每天提心吊胆,时时担忧不知何时会死于非命吗。”

      李瑞安倒三角的小眼睛直直地盯住他。

      王立自知语气过重,牵起嘴角,陪笑道:“老哥,我就是心直口快,说得有得罪,多多见谅,不过,你想想····”

      “好了,别说了,”老陈截声道:“既来之则安之,王老弟不必急于下手,我想看看是谁帮她给逃了出来。”一双皱皮垂垂,老斑恒生的眼睛骤然恶狠狠地盯着外面窗台。

      日头凶猛,折射在水面上泛起层层光圈,花笠看了会江河就感到刺痛的眩晕感,他无聊极了,船上连上他就五个人,姜树宏,书童江信,艄公,还有一个据说不会轻易见人的厨娘,当个厨子傲娇到这份上,花笠总算是见识了。

      他伸出手指,抠着客房偏窗上的朱漆,心道:这年代还真是奢华,为了僻邪外船上全是涂上了朱漆。

      朱漆与普通红漆不同,顾名思义就是加进了朱砂。朱砂无论在佛家还是道家,都极其受到钟爱,圆寂的□□金身,圣像,作法,祖师画像等等,都爱加进朱砂作颜料。就连平常百姓家,无论多贫苦,大门也一定会用到朱漆,更不用说富贵人家了,而皇帝的家更是一律使用朱漆,因此说皇气浩荡,连鬼差也不敢随意进入。

      花笠叹了口气,船逆流而上,光靠艄公一人,速度也是挺乌龟的,他有心想要帮忙,但是艄公对他爱理不理,这样花笠有点尴尬了。

      花笠觉得不光是艄公,江信更是如此,除了上船那会后,见着面主动跟他打个招呼,都视而不见。

      这让花笠的小心脏受到很大的伤害,一度怀疑是不是林颢尧的恶名在外,已经被传得近乎鬼魔化了。而姜树宏就像神龙见首不见尾,睡醒一觉后,发现他就待在主卧里,堪比时下的大家闺秀三步不出闺门,他更是一步不出。

      无聊啊,无聊,吃饱喝足以后,他就开始想念那只水鬼李子芹了,或许,是同类相吸,对她总是感到十分的亲切,想听着她喋喋不休的话语。

      但是船上飘荡几天,他每每夜里关紧房门,大开窗户,都没有看到她的踪影。花笠想,她是生气了吗,气自己没有告诉她就上了别人的船。

      后来,再无聊中胡思乱想,才发现,船外朱漆加持,李子芹根本接近不了。

      他在床上翻了个身,脑袋枕在手肘上,偏头看了会天花板,“笃笃笃”几下敲门声,江信的嗓音在门外响起,毫无波动的情绪,让花笠听着感到十分的不舒服,感觉自己在他眼中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物件。

      “林公子。”

      花笠双脚一蹬,鲤鱼打挺地跃立在床尾,扯好身上歪歪斜斜的衣服,对着门做了个鬼脸,吱起牙齿,翻了个白眼。

      “江书童,有劳了。”花笠抢在他开口之前,就掠过食盒,顺便将他要讲的话语,也扼死在腹中。他以为江信或多或少会有不满,但是江信脸上还是那副没有表情胜过一切表情的万年不动脸,无波无澜。

      在认识江信之前,花笠作为一只好说也一千年不吃人间烟火的鬼,自认为会超脱凡人不止那么一点点,能做到波澜不惊。结果,原来一山还有一山高。

      江信点头示意不用谢,连句话也没丢下就匆匆离去。在地府从来没有一只小鬼敢在他面前只给个背影。

      花笠端着食盒,安慰自己道,我不生气。

      食盒里不说味道,光是卖相就十分天地良心了,胡萝卜雕成的老虎栩栩如生,连虎背上的皮毛都纤晰可见,还有用翠绿的枝茎雕出来的桥点璀在几颗腌制的鹌鹑蛋上,就连白淖的青菜也是翠绿得诱人。

      口感味道自然也是一等一的,只是,分量有点少,样式有点素,几天下来就鸡蛋鹌鹑蛋算是荤的吧。

      花笠想,是生禽不好圈养还是都是佛教信徒?

      吃完午饭后,他默默地在船头船尾逛了一圈,终于找到了一根长篙,是的,他觉得没必要亏待自己,想吃肉,没条件就自己创造啊。

      竹竿有了,诱饵厨房也应该有,丝线呢?

      花笠挠挠垂下来的长发,算是熟悉了船内环境,摸清了他们的习性后,他渐渐放松了,花笠式的放松就是不修边幅,头发也懒得梳起。

      丝线,丝线,丝线,花笠喃喃地唠叨着,他又瞎逛地在船舱内巡视一圈后,将目光锁定在舱口门前静静垂挂的披风帘,他伸手抚摸几把,用蛮力撕拉下,发现布料十分结实,手感冰滑,他低头凑近看看,嗯,线条很粗,也黄得很有贵气。

      审美不同,看到的事物也是不同,若是刺绣女看到这挂帘后,估计会失声惊呼,布料上的花纹十分复杂繁多,图案也是见所未见,扭扭曲曲的线条状针脚繁密,却是组生一副勾勒出一种随意而不失庄重,简单而不失韵味。

      花笠估想以姜树宏家底也应不会介意吧,大不了便赔他价钱,嗯,便心安理得地想拆一部分丝线下来。

      披风帘异常坚韧,花笠扯到手指发红也扯不断,无奈之下,也顾不得公子形象了,左右瞄瞄见没人就下嘴直接啃咬,“撕拉”一声,咬出了一个小口子,后面的扯线就容易多了,他将扯出来的线条细细地绕成一个小球。

      姜树宏的房间与外界隔断联系般,静得死寂,窗外猛烈的阳光投在窗口,一道无形的屏障将阳光拦截,投进来的只剩下一窗口大小的光线。昏暗,寒意逼人,房内摆设简单得很,也一尘不染,书籍整齐排列,桌椅摆放间距考究,就连床上的被裕也是叠折得严丝不差,干净得了无生气。

      姜树宏盘腿静坐在床上,披散头发,却不见潦倒,他闭着眼睛,俊朗的面庞上不见一丝表情,但却能令人感到冷,冰冷的神态,冰冷的气息,不似一个活人。

      他仿佛被打断了静思,难以置信地睁开双眼,不过瞬间错愕,便闭上眼睛,小心翼翼地释放魂式,如履薄冰般窥探着房外,他生怕惊动,没有大范围搜索,一缕发丝般芊细的魂式,低矮浮飞,他的双眼在眼皮底下轻轻转动,目之所及范围有限,他看得不甚清楚。

      与此同时,江信也有所察觉,当即释放大量魂式霸道地侵占船体各个角落。

      姜树宏敏锐操控着,在波浪般席卷而来的魂式中,手指轻拂,随即将魂式收回体内,画面断跳般,瞬间移动到门口,又瞬间转移到花笠身后,乃至于花笠本来在偷偷摸摸中,毫无心理准备下,惊见活人,有种被抓贼拿桩,被抓奸在床的心虚感,唬得心脏都偷停一拍,条件放射般,抓起披风帘就往身后藏。

      姜树宏无暇理会花笠脸上的色彩斑斓,长袖一挥,魂力形成屏障,将江信的魂式欺骗过去,空气中的气流变得急速,原先被扯咬地破损的披风帘刹那间修复如初。

      前后不过一秒差距,江信火速赶到,一看到两人站在一起变得十分警惕,凛冽的目光扫过披风帘,见到完好,便放缓神色,“林公子,你在干什么呢?”

      “呃·····”花笠哑口,他并不知道披风帘已经修好,以为他在兴师问罪,看着江信一张小白脸,黑了又白,白了又黑,就知道他十分不好惹了,心下腹诽着,看样子站在他家地盘就想吼我,要是知道我把他家的披风帘给拆了还不给活剥。

      果然是世风日下呐,世人就怎么变味了呢,花笠略带哀怨地想。

      “是这样的,外头,啊,你看,那阳光多么猛烈呐,受不了,真没法受得了,就站在这船檐下歇会。”花笠瞪着双无辜的大眼睛,用手摸摸胸口说。

      其实,他本来还是想坦白来着,可看到他几乎是杀气腾腾的面容,作为一只千年老鬼,在没有鬼术的加持下,还是妥协了,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理,死皮赖脸地朝着一个足以当他孙子的孙子的孙子,辈份不知差了多少辈的小人儿撒了个不清不重的谎。

      江信显然是半信半疑,可有挑不出他的毛病,道了一声失礼了,临走前背对着花笠,若有所思地瞧了一眼姜树宏。

      紧接着,姜树宏也回房去,花笠看着他的背影,还是忍不住喊了他一声,“姜公子。”

      姜树宏回头,花笠对上一双深潭似的眸子,忽觉心里没有来地漏跳一拍,连吐道嘴边的话语都忘了词,幽幽的,许久回不过神。

      姜树宏没有催促他,就静静地等待着,他的耐心好似永远都用不完。花笠愣愣的,暗暗地掐了自己一大腿,痛觉使得平复下来,不断告诫自己,那人已经不在了,别再沉溺。

      “呃,没,没事,呵呵···”花笠试图干笑两声掩饰自己的尴尬,结果笑后,更是尴尬,显得自己像个傻子一样。

      姜树宏冷冷地,也没有什么就转身离开。

      夕阳沉落在宽阔的江面上,霞辉美丽极了,火红火红一片,烧得天际一角绯红,照得远处的层层大山抹上了胭脂一般,变得羞涩起来,在暖暖色调中,像是带上一层面纱,看得若隐若现。

      花笠搬来一张太师椅到船尾,懒懒地依靠着,手持一根长篙,长篙下是明黄的丝线,丝线韧性很好,连连钓上几条大鱼后,依然不见磨损。

      花笠看着粼粼水波,看着篮筐中几条跳得生猛的大鱼,心下十分满足和惬意。

      但是另一方面,他名义上的爹和几个家族就是提心吊胆了。

      佛堂前,佛像金光璀璨,十八罗汉怒目而视,檀香浓烈,香火白烟缭绕,熏出压迫感,直觉神圣不可侵犯。

      林雄居恭恭敬敬地在佛像面前屈膝磕头,“弟子林雄居,自知罪孽深重,但亲友无罪,却惨遭杀害,以怨报怨,何时了。”他站了起来,面对着,重重垂帘间隔的内堂,垂帘厚重,完全遮蔽内堂,他接着说,“有什么冤孽只管冲我来便好,大师,我知道你在里面,求你出来化解化解,她回来了。”

      火烛燃到尽头,细细的木棍靠着余蜡燃烧,冒出黑黑细烟弯弯曲曲地飘升,最后融入了上堂的茫茫白烟中,再也分不出白黑。

      林雄居等得要放弃离开时,里面传来一声叹息,低沉的声音响起,“昨日因,今日果,施主,你又何尝不是怨怨相报,罢了罢了,解铃还需系铃人。”

      “大师是打算束手旁观吗,不是我佛慈悲吗,你看看被残害之人,他们又有什么瓜葛,她疯了,只是想以杀人为乐。”林雄居进一步道:“怨债孽债,我愿一力承担,我只想求你救救那些可怜无辜之人。”

      里面又是久久一阵沉默不语,香烟燃尽,烟灰蒂落。

      王立带着几名彪形大汉冲进了生愿堂,生愿堂虽是僧人门起居的地方,但也是佛门之地,讲求清净,修心养性。

      王力几人引起了小小的骚动,遭到看门僧的拦截。

      王立拱手赔罪道:“大师,是在对不住了,我是要将林公子带回去的,事发突然没来得及通告,望大师见谅见谅。”

      两个手持棍杖,斜横在胸前的僧人,放下防御姿态,将棍杖立在身侧,单手作合,“阿弥陀佛。”

      一僧人道:“林施主不在。”

      “去了哪里?”

      “走了好几天。”

      王立神色一紧,质问道:“为什么不拦住他。”

      “林施主非是佛门中人,自有来去的自由,纠缠苦留又是何般。”

      混蛋的秃驴,王立在心中吐骂着,脸上还是装着,他不想再与两人耗时间,便道:“两位大师,失礼了,”便对身后几人打了个手势。

      王立依旧站在门口,他并不想与林颢尧有什么接触,始终避忌着。

      两个僧人脸上不喜不怒,任由着王立的手下进去搜寻。

      不多时,大汉们便陆续出来,摊摊手,表示一无所获。

      王立思绪在飞快转动,更加肯定了林颢尧的嫌疑,认定了他是逃脱出去。

      他眯缝着眼睛,极目想要望穿生愿堂的尽头。

      几日的河上飘荡,花笠终于回到城上的码头,一落地面,似踩再云端中,软绵绵的,走得东倒西歪。

      他回头看着那艘船,心道好冷淡呐,离别都不肯下船送送,连句寒暄语都没有!

      但他还是忍不住高呼,“姜公子,你先别走,来我家坐坐,我带你去吃最好的饭馆,喝最好的酒水,感谢这些天的照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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