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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太子伴读 ...

  •   052

      年后,正月十五假期结束。

      放假上来,按照国子监的规定,去年的新生会根据成绩分班升入高年级。

      部分生员因为学力不及,或是犯了过错导致学分不够的,则酌情留级或是肄业出监。

      侯亮属于此列,原本他旷课太多次,出勤册子上都是黑叉,便留级继续待在广业堂学习。

      顺利升级的生员们,仍旧分内外班;三百余人中,成绩在前面的一半学生留校作为内班,按照成绩高低在对半分,好些的进入修道堂,其余的进入诚心堂。剩下的一百五十余人作为走读的外班,也如此分为修道堂和诚心堂。四个堂分开上课。

      止雨进入了内班的修道堂。

      修道堂的管班博士是大名鼎鼎的才子戴帆。

      国子监不像朝廷里的其他部门,一年到头捞不到什么油水,百官皆以为苦,吏部也知道,于是约定俗成,一般学官都是走马上任国子监三到四年就会调去别的部门,相当于轮流历练吃苦。

      要么再者就是那些翰林院的文官们,有的人上书言事触怒了皇帝内阁,就会被贬到国子监来教书,端上清贫道德君子这碗饭。

      唯有戴帆与众不同,做着清水衙门里的学问家,他甘之如饴且孜孜不倦,平日口不绝吟六艺之文,手不停披百家之编,勤业奉公提拔后进,深受学生们的喜爱。

      方止雨向来崇敬戴博士,非常感恩能成为他的门下弟子。

      开学第一天,戴帆便吩咐学录调整了座位,按照他的规划,每个学生的座位都是他亲手排布。

      方止雨坐在第二排,她的同桌变成了夏润。

      夏润是名门之后,他的高祖爷爷是名臣夏元吉,作为户部尚书辅佐过四朝皇帝,深受太~祖、成祖、仁宗、宣宗皇帝的器重,均被委以重任。沿明一朝,夏家后人始终居于高位,夏润的父亲夏玄担任过将作大监,主持建设过朝廷许多重要工程和两河的治理,家学风格一直踏实严谨。

      搬东西的时候,方止雨见夏润掏出一把铜镀金的折叠矩尺,卡在桌角测量了很久,才确定好课桌的方位。

      然后他要求止雨的课本要跟他的完全对称严丝合缝。他指挥道:

      “你把书往左摆,对,再挪一点,往左,左,好了,过了,再右一点,可以。这样看着便不乱了。”

      止雨抹了一把汗,心想夏润同窗实在是过于严谨了。

      周云追坐在她的左手侧过道对面,他的同桌叫孙衡甫,据说是个成绩优异的留级生,父亲是南方的外官,去年因为生病保籍停学,跟他爹回老家修养了一年,今年才回来复学。

      孙衡甫年纪长几岁,木讷寡言,随身带一块素帕,经常咳嗽。止雨见过几次他向周云追请教问题,咳得让人担心他的肺都会从喉咙里吐出来。

      晏棠一个人坐,他被戴帆博士分到了教室正中的第一排,坐在方止雨的正前方。

      晏棠黑着个脸,把课本一件件搬到最前面正中的那张桌上,经过止雨身边的时候咕哝着说:“姓戴的一定是故意的,把老子放他眼皮底下吃他口水。”

      戴帆健谈,上课激情四射,语速极快,所以唾沫横飞。

      对此止雨只想说活该,从此以后,晏棠在课堂上睡觉吃东西的好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有了第一年的基础,修道堂的生员们在第二年的学习生活很适应,方止雨保持着稳定的成绩进入了期中。

      五月,月初的琉璃广场的集会上,国子监祭酒、大学士郭裕难得地露面,并宣布一个消息:

      皇帝携礼部将在六月份来国子监视学,国子监内所有的学生都要先准备一篇文章以备皇帝和礼部的官员考查。

      这无疑是一件大事。

      能够得到皇帝和礼部的肯定甚至表扬,无疑对仕途名声大有裨益,反之,要是谁交的功课不好得了批评,简直丢光家族和师长的脸面。

      所有监生都必须全力以赴地准备。消息一公布,回到修道堂,生员们便互相开始议论起来——

      “你打算拟个什么题目?“”不知道,没想好呢。”“嘁,刚看你在簿子上起稿,分明就是不肯告诉我,怎么还担心我抄你题目?”“真的没有啊,李兄……”

      大家都在绞尽脑汁想破题,止雨也想问问夏润,但夏润却趴在过道中间,似乎和周云追讨论得正激烈,她也不好打搅,便伸长笔杆,戳了一下前面的晏棠:

      “你策论的题目拟好了没?”

      晏棠懒洋洋地转过来,他的文选课本里还夹着一本话本闲书,他将两本书都合拢,不紧不慢地道:不急,下个月还早,容我思考思考。”

      “不早了,早点想好,早点想不着急。”

      晏棠眉毛一挑:“我说不急就不急。你不是想知道我的拟题吗,三天后放假,你正午到城北得胜桥上等我。”

      德胜门大街位于内城北部,北起德胜门南接皇城,中间纵贯发祥坊,北段分割开城北最大的水域积水潭和稻田,得胜桥在稻田水域和大街的衔接处。

      止雨不知道他选个离家这么远的地方干什么。

      到了约定那日,止雨背着书箱到达指定地点,晏棠扛着个三尺长竹手柄的网兜出来了,止雨见他身上一本书都不带,有点疑惑。

      晏棠潇洒地一甩头,不容分说:“你不是想知道我的拟题吗,跟着来。”他明明仪表堂堂,却卷着两个裤腿,样子十分可笑。

      仲夏时节,中午的太阳已经趋于猛烈,止雨晒得一脸汗水,看晏棠扛着网兜就往稻田里钻,不禁满头疑问。

      “晏棠,你大中午把人叫过来,不会是喊我来捉蚂蚱蛐蛐的吧?”

      “快点快点啊,这个大,帮我捉了它。”晏棠在半人高的稻田里钻进钻出,灵活得像一只土拨鼠。

      方止雨:“……”真后悔信了他的邪,一大早准备了纸笔过来准备取经。

      她跟力巴似的扎起袖子,陪着晏棠抓了一个多时辰蚂蚱,从太阳当头到日向西斜,弄得满脸满手的泥,身上又汗又粘:“太热了,还有功课没做,我先回去了,你自个慢慢抓吧。”

      “这就是功课!快点快来啊。”晏棠拿着网兜在稻田里飞跑。

      最后方止雨累瘫了,两个人蹲在稻田边上数蚂蚱,一共抓了二十六个。

      晏棠道:“够了。”

      他把整一窝蚂蚱都装进分好格子的笼屉里,回头看方止雨恹恹不乐的样子,笑道:“别不高兴了,告诉你,这些蝗虫都是从山东布政司飞来的。”

      “山东?”止雨问,“山东省闹虫害了吗,怎会飞到京城来?”

      “因为今年山东起了大灾,地方官员瞒报,各州县饿殍遍地,消息已经传到京师,皇上震怒;朝廷势必要整顿山东的吏治,我们用这件事情做文章,写一篇治蝗的策论出来。”

      “哦!”止雨眼睛一亮,“说的这个治蝗,不仅仅是田里的蝗虫,更是指朝廷官场上的贪官污吏,犹如蛀虫一般蚕食朝廷府库罢?

      “嗯。皇上很少表态,却喜欢让内阁票拟意见,如此一来,票拟出的政令错了是内阁之失,票拟对了就是帝王之明。朝廷马上就要治贪,这必是皇上的意思,上顺天意,下承民情。”

      听得方止雨是目瞪口呆。

      不由感叹佩服——难怪喜欢不喜欢晏首辅的人,都不得不承认他畅晓时务,晏棠和他老爹在这一点上简直如出一辙啊!

      “晏兄,你带上我呗,我跟你组一组写。”

      晏棠冲他眨眨眼。

      止雨高兴了,顿时明白了晏棠叫自己来这里的用意。

      “走!咱们回去好生合计合计,先把近年来山东官场上的人事变动理一理,再想办法搜集地方志关于山东近年来欠收的资料。”

      晏棠道:“你要想好,这可会得罪不少朝廷在职的官……”

      “你都不怕我也不怕,戴博士都说写文章要敢于说真话,为民请命嘛。”

      六月份,宫城里的仪仗浩浩荡荡开进国子监。

      由礼部尚书主持,皇帝亲自驾临国子监,在彝伦堂的大殿内督导训话。

      大明从开国的太~祖皇帝以来,就重视办学,尤其是国子监,每一届的皇帝都会亲自驾临国子监对学生发表训话,并对成绩优秀的学生予以奖励。

      皇帝事先看过由博士厅选录提交上去的学子文章,对其中优秀的学子进行了表彰。

      这一届的修道堂生员尤为出众,在全体生员中,夏润的治水策被列为策论第一。

      夏润家里本来就是匠作和工程方面的高手,专攻此项,未来必是朝廷的专门人才,传闻工部和户部都已经抢着过来预定他了。

      周云追关于一篇官吏考核建议的议论文章被列为文章第三,他和夏润都当众受到了嘉奖。

      在彝伦堂的集会之后,官员和学子们退去,皇帝身边的大伴,司礼监的刘公公派人叫来晏棠和方友三。

      殿上,皇帝对晏棠道,这一次诸篇文章里,你的文章是朕最喜欢的,你知道朕为什么不取你为榜首吗?

      晏棠拜伏在地,答道:“学生愚钝,不敢揣测圣意。”

      皇帝笑了笑,没再说下去,转而对方友三:

      “朕听闻,安平侯的长子聪明颖悟,忠君孝亲,今日朕见了你的文章,知道传闻非虚。从今往后,朕封倪为太子伴读,准你每月出入东宫两次。太子年轻,你要多辅佐他、陪同他。另外,太子好打马球。”说罢微微一笑。

      方止雨跪在地上,心里一抖,真是突如其来的荣誉。

      当初不想竞选太子妃,不料兜兜转转,还是回到太子身边。

      皇帝又给了赏赐。二人谢恩告退后,皇帝对大伴刘公公道:

      “这个人能够无视眼前的利益,做到心怀黎庶不偏不倚,这是孔子说的君子仁恕啊,更难能可贵的是提出的方策可行有益,看得出下过工夫,国子监就是为了培养这样的人才建立的。”

      刘公公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温柔和顺,笑道:“恭喜陛下觅得良才,奴婢替皇上,替朝廷社稷高兴。”

      皇帝轻笑道:“你以为朕说安平侯之子么?”

      啊,难道不是?刘公公醒过神来:“难道陛下说的是……晏阁老的三公子?”

      “嗯。”

      “因为朕打算采用他的策略去清理山东的“蝗灾”,一旦开始实施,他尚未入朝为官,根基未稳,就动了一部分人的利益,朕不愿意看到这样。”

      “皇上深明远虑。”

      还有一点皇帝没有点破的是,他需要晏耧这样的权臣为自己代言。

      皇帝想做而不能做的事情,通过权臣之手去做,骂名由权臣去背,皇帝可以顺利从百姓身上刮取利益,若是民怨大了,最后换一个权臣代理人,骂名仍然不落在自己身上。

      但是,随着内阁首辅晏耧年龄增长,他又把持权柄多年,已经无法完全控制好他的党羽利益集团,他手下有的是,打着内库旗号刮钱往自个腰包里装的官。

      在过去,皇帝可以睁只眼闭只眼,他需要这帮人替他搂钱,搜刮民脂民膏,但时间久了,晏党变本加厉,尾大不掉。

      但没有代理人替皇帝在前面冲锋陷阵,挡住那一批批言官御史谏臣,却又不行。

      换一个新的代理人执政,既可以帮助为君者重新稳定局面,平息朝内外的怨愤,又可以继续为皇家搜刮输送利益。

      皇帝做了三十多年的皇帝,精明深邃得已经是一只狐狸,他已经在为太子未来的执政布局了。

      那次国子监皇帝视学过后,晏棠放假回府,就觉气氛不同寻常。

      家里仆人都战战兢兢,看他的眼神也不太对。长兄克纯在入席之前,特地把他拉到一旁带着笑容吞吞吐吐地说:“阿棠,你一会上了饭桌,无论爹说什么,先点头应着,千万别乱说话。”

      晏棠早有心里准备了,他反正无所畏惧,撂开衣摆坐下吃饭。

      席间晏阁老姗姗来迟,带着一股沉重的压迫感,众人闷头吃饭,没人开口说话,席间只听得碗筷偶尔碰撞的叮当声。

      二少克纯伸筷子夹鱼脍时,刚巧和晏棠伸过来的筷子交碰了一下,晏棠把筷子缩了回去。

      晏克纯却不甘休,他心里还记恨着上回映春楼关张,自己老婆楚氏受罚禁闭,害他在家族里脸面丢光的事情,这会阴阳怪气地笑了:

      “三弟如今出息了,这样针砭时弊的文章都敢写,谁不知道山东布政使是咱亲爹的门生,三弟真是大公无私啊,还没有入仕做官,就用文章先参了爹的老部曲一本,还直达御前!真给我们家长脸!

      这一刀捅得不偏不倚,晏丞相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无比铁青,他放下碗,冷峻地看了一眼三儿子晏棠。

      曾经最让他头痛的小儿子,好不容易收心养性,改邪归正,偏偏竟在这个时候胳膊肘向外拐,写一篇那样的文章,还获得皇上的嘉奖。

      这明着是嘉奖,暗地却更像敲山震虎。

      山东是晏党的政治版图,这一回,昨夜司礼监连夜传来上谕,要求彻查山东灾情瞒报一案,连着负责赈灾的织造局和内库一起整顿,震荡山东官场。他的一大批门生故吏都牵涉其中,山东那边的势力网都给打得稀碎。

      他揣摩了一辈子的圣意,人人都道他畅晓时务,能任繁剧,尤其擅于揣摩皇帝的好恶息怒。所以他知道,最可怕的还是圣意。

  • 作者有话要说:  明日预告:周云追被揭身世陷囹圄,戴博士为护生员冒死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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