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今晚吃夜宵吗？》行走的蒲公英

85、第八十四章

　　仲秋时分，薄雾萦林，冷风泛瑟，江水渐渐消退，岸边露出大片的芦苇丛和干涸的水草。水波涟漪一圈又一圈，有大船列队自江面缓缓驶来，船队排成雁宇航行，船帆鼓风，劈涛破浪。

　　热度不劲的斜阳挂在天边，甲板如同被镀上一层金辉，独孤秋罗倚在船舷往下望，一簇簇雪白的浪花分开又合拢，很是好看。

　　裴一刀劝她：“六小姐，甲板上水雾重，不宜久待。”

　　独孤秋罗背过手，问道：“现在是顺风顺水对吧？今夜不停泊，连夜赶路行吗？”

　　“也不是不行。”

　　“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独孤秋罗摇头晃脑一阵，吩咐道：“那就连夜赶路吧，多升几块帆，速度越快越好，千万别让那姓崔的书呆子追上来了。”

　　裴一刀沉默一会儿：“崔公子应不知六小姐离京。”

　　独孤秋罗哼了一声，道：“你知道什么，就怕有人给他通风报信。”

　　一个仆妇走出船舱，躬身道：“六小姐，该用膳了。”

　　“今天吃什么？”

　　仆妇犹豫了一下，耸着脑袋道：“和昨天一样。”

　　独孤秋罗愤怒了，离扬州还有至少两日行程，为了赶路不能上岸买吃的，她已经吃了三天的鱼了。

　　她一拳砸向桅杆，怒道：“这么大的船也不配个好点的厨子！等到了扬州，看我怎么好好压榨江渔！”

　　远在千里外的江渔狠狠打了个喷嚏，把周围人吓了一大跳，立马有大夫过来把脉，检查舌苔，确认她无事才放心地离去。

　　一场瘟疫，使所有人都成了惊弓之鸟。

　　江渔数不清这是呆在樊家垛的第几个日子，那日她领人送粮，才发现樊家垛有多缺人手，于是干脆留在了这里。

　　尸体需要掩埋，病人需要照顾，幸存者需要安抚。

　　好在之前所见那位淮阴县令在此地发号施令，让病人和幸存者分隔开，烧毁病人接触过的桌椅碗筷被褥衣物，分发粮食和净水……在他安排下，樊家垛里的一切都井井有条，虽说瘟疫就在此地蔓延，但也还有活下去的希望。

　　一条清溪的两岸，一边是已患天花的病患，一边是幸存的百姓，江渔带着几个人，在两岸来来回回地忙碌着。

　　天花的传染性强，致死率高达三成，加上此时医疗水平低，对并发症束手无策，死亡率还要更高一些。

　　江渔带进樊家垛的人，几乎脸上都长有麻子，就是曾经得过天花的印记，至于她自己……是因为小时候打过天花疫苗，不然她也不敢就这么闯进来。

　　这几日她待在樊家垛里只顾着帮忙，却不知外面的将将和虞太守都急了个半死，生怕她出了三长两短，将将还好忽悠，虞太守碍于她有长公主玉牌，也不敢强行把她带走。

　　简易的床榻上，一个年轻人闭目仰躺，黝黑的皮肤上长满了水泡，脸上手上都是，让人不敢直视。

　　大夫脸上蒙着一块布巾，看不出是什么表情，为病人把了一会儿脉，又看了看他的口鼻，轻轻摇了摇头：“还有一口气，看他能不能撑过这一关吧。”

　　站在一旁的江渔连叹气都懒得了，这种场景看多了，也会觉得麻木的。

　　她端来一盆装着草药的净水，道：“大夫，洗个手吧，我去叫人把他屋里的东西都烧了。”

　　不仅屋里的东西要烧，她和大夫也要换一身洁净的衣物，把布巾和身上的衣裳都烧干净才能离开，免得携了天花出去。

　　如此严苛的要求，并非江渔提出，而是由淮阴县令遍寻书籍，依照古人对付天花瘟疫的办法，制定的规矩。

　　想到这里，江渔对他表示了几分敬意，此人虽然在隐瞒瘟疫这一点上做错了，但还是做了许多正确的事。

　　淮阴县令却叹气道：“本官也是听说有民夫被感染后，才想到的这个法子，若是早些考虑到这一层，兴许瘟疫之事也不会闹得这么大。”

　　江渔在樊家垛也听说了，扬州城如今人心惶惶，往来的行商船舶少了一半有余，这点他还真没说错，没有人会冒着生命危险出来赚钱，就连街上的铺子都关门了不少，繁华壮丽更甚长淮的扬州城，一时萧条无比。

　　“这不怪你。”江渔反过来安慰他。

　　能怪谁呢，或许就是天意吧。

　　入夜时分，她与一众百姓住在溪流东部，先是清点人数，确保无人逃离，然后向大夫确认，今日是否有为每人检查身体，以免有人感染了而不自知。

　　有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忍不住问她：“江姑娘，我们要在这里待多久啊？”

　　立马有人附和：“是啊是啊，我们又没病，再在这里住下去，没病也要有病了！”

　　江渔浅浅一笑：“我不是和你们一起住在这儿吗？不用着急，天花的潜伏期大概是半个月，你们只要安安心心住下，不接触病人和病人用过的东西，半个月的身体检查都无恙的话，就放你们出去。但要是有人偷偷过了溪岸，那就不好说了……”

　　“不不不，我们才不会过去。”那妇人连忙摇头，过溪岸，那不是找死吗？

　　听她这样说，许多人都放下心来，现下情况好转，大家都很安全，只要半个月后能离开这儿就行。

　　江渔又补充道：“千万不能喝未烧开的水，也不要随便摘野果吃，更不要想着偷偷逃出去。我们这里还是很安全的，这三天都无人患病……”

　　有个官兵从人群外碎步跑过来，打断她的说话：“江姑娘，有人找。”

　　“谁啊？”

　　“是个年轻姑娘。”

　　江渔挠头，谁会这时候冒着生命危险来这里？

　　她连忙换了一身衣服，走向会客室。

　　来的不是旁人，而是因为灶君会而有了交情的张九娘，对于这个结果，江渔有些愕然，二人的交情应该没有深到可以不顾生死吧。

　　张九娘见了她，脸庞红扑扑的，说话结巴没之前那么厉害了：“你没事，就好。”

　　“你怎么来了？”江渔见她不像是得过天花的样子，而且孤身前来，也太危险了。

　　“我送东西。”张九娘拿出一封信。

　　展开来看，信上密密麻麻记满了各家酒楼食坊捐赠了什么食物，从稻麦粟黍，鸡鸭鱼肉，到糕点美酒，应有尽有。

　　她顿时眼眶一红：“你们，你们……”竟是结巴地说不出话来。

　　张九娘努力说出来路上念过许多次的话：“大家听说，你身为本次魁首，主动留在这里帮忙，因此也想尽一份力，因为不方便……亲自前来，只能送些吃食。”

　　“太好了！”江渔开心地一握拳：“真的太好了，我在这里天天喝粥喝得腻味，又没有别的食材，你送来这些真是救了我一命！”

　　张九娘红着脸说：“大家都很关心，问你什么时候回去。”

　　“再等半个月吧，”江渔忽然想起什么：“你来这里太危险了，忙完了就快回去。”

　　“好，”张九娘低着头，俏脸更红道：“我，我有空再来。”

　　江渔失笑：“别了，又不是什么好地方，等瘟疫结束了，我还欠你一顿饭呢。”

　　“不，不急。”张九娘连连摆手，说是不急，眼里满是期待，脸上红得要滴出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