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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8、番外九 前方（全文完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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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叶影还赖在被窝里，迷迷糊糊醒了，抱着张良又睡过去。
张良注视着她的睡颜，隐下眼中忧色。他发现，叶影最近越来越嗜睡了。
一些记忆碎片在脑海中逐渐成形，犹如水面的涟漪一圈圈荡开，一团火焰落入湖心，嗞的一声与广阔的湖面碰击。
在无数火花自湖面飞散开来之时，大火中的紫兰轩，绿树环绕的张府，新郑城外的山野，微风，细雨，月亮，太阳，那段记忆中消失的名字如潮水奔涌，盘旋在他脑中。
他勾着她乌黑莹亮的发丝，心中无数次默念叶影的名字。那些记忆如同幻影一般飘过，也许有一天，他会真正寻回那两年错乱的记忆。
叶影睡饱了才起床，张良不知何时挣脱开她的怀抱，不见了踪影。她大概能猜到他在哪，张良几乎是大半只脚踏出了朝堂，一般这时候会在府中新辟的药圃里浇水施肥。
药圃里的药是颜路帮他选的，有助于养神。自从开了这药圃，叶影也觉得身体轻便了许多。
他们二人住的屋子直通药圃，平日里也就两人会去。叶影洗了把脸，随便梳了梳头发就朝那儿去了。
张良把药圃的草药照养得很好，每一株都欣欣向荣。晨露还沾在叶子上，沿着纹路一滴滴落入泥土中。
“张良。”
他也还穿着寝衣，风泠泠，宽松的白衣被吹起，身姿清然如松鹤。
拥住向他奔来的女子，张良温温一笑，“还以为你会再多睡一会。”
叶影环住他颈项，在他耳下莹白肌肤轻啄了一口，“醒了，特别想见到你。”
张良捏了捏她鼻子，如墨的黑眸漾开一圈圈春意，“在这里待一会。清晨的空气这么清新、湿润，经过了漫长的黑夜，在这里好好感受一下，新的一天的开始。”
叶影看向他明亮的双眼，嘴角情不自禁跟着他一块翘起来。天地之间看似微不足道的美好，他总能轻易看到。
药香阵阵，鸟声啁啾，檐下竹影投射在并肩而立的两人身上，祥和而美好。
下午二人与颜路一家约好了出游，张良点染胭脂的手法这几年练得炉火纯青，叶影十分放心把这道上妆工序交给他。
对着镜子自我观赏了好一会，叶影回头，“张良先生，今天我好不好看？”
张良牵起她的手往外走，“自是比昨日更美。”
今日是子念的生日，儒家没有给小孩子大肆庆祝生日的习俗，若不是张良提议趁今日大家一起聚聚，大约也只是在颜路的三省书舍多加几道菜当做庆贺。
叶影告诉张良，她那个世界有生日送礼物的习惯，张良早早就选了送给子念的礼物。
——黄石天书。
当年在桑海他设计让天明得到，几经辗转，最后还是回到他手中。
颜路颇为惊讶，“子房，礼物会不会太过贵重？”
清风飞扬起他的鬓发，他微微一笑，深眸之中充斥着无比的平静与淡然，“倘若就此失传于世上，再珍贵的东西又有何用？二师兄，是不是？”
颜路君子如兰，随之一笑，“你啊！我说不过你。”
子念也知道自己收到的礼物有多贵重，小心翼翼拿着，生怕一不小心就把它弄丢了。
张良一声轻笑，“你若是时时这般盯着，怕是不出两日，它就会不见。”
子念被吓到了，牙齿打着颤，“为什么？”
“这般不舍，贼人可得天天惦记着。”张良随手取了块布包起来，扔进子聪带来的竹篓里，“别怕，良叔叔这里记着。”
张良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脑袋。
子念一下子不紧张了，“知道了，良叔叔。”
子念这几年长得很快，快到他肩膀了，还是喜欢跟在他后面喊他“良叔叔”，张良偶尔回忆起子息，她也总是这样叫他，即便在小圣贤庄那么多年也改不掉。
子念的名字来源于他和颜路共同的大师兄伏念，他也确如伏念般好学。儒家的六艺他跟颜路学得差不多了，他也没什么好教给他的。
“父亲说，良叔叔是个了不起的人，只要我跟在良叔叔身边，就能学到很多东西。”
张良温润笑笑，拍了拍子念的肩膀。
“良从前不觉得自己是个特别好的人，可是遇到了你叶影婶婶，遇到了你父亲母亲，遇到了你伏念伯伯荀师公，遇到了很多人，他们让良成为了更好的人。”
子念似懂非懂，“良叔叔的意思是让我不要着急，我以后也会遇到让我变得更好的那些人吗？”
上翘的凤眼蕴着狡黠的笑意，“子念真聪明。”
阿衡唤子念过去，她和叶影聊得正欢，张良不打算过去打扰他们，帮着颜路子聪摆放好带来的食物。
天高云淡，不远处也有趁着好时光出游的几户人，正言笑晏晏。
张良遥望而去，眉眼亦是低柔。
一户之安乐，千万户之安乐。
他所盼的，正是如此。
耳侧缠绕着温热的气息，一扭头，叶影已经俯身站在了他跟前。眼前笑脸放大，娇颜如玉，张良同样忍不住加深了笑容。
“影影为何发笑？”
叶影坐下来，头靠在他肩膀上，“就是——看见你特别开心。”
枝叶疏密交错，透了几许凉风，张良侧过头看她，“影影，你过得开心吗？”
“开心。张良先生呢？”
“影影开心，良也开心。”
叶影仰起头，下巴搁在他宽厚的肩上，与他四目相对，微许上扬的眉眼张扬着笑意，“我的张良先生嘴巴越来越甜了。”
枝叶重重覆在两人头顶，男人幽潭似的眸子映出清晰的情愫，随着那汪潭水的波动，周遭景致迷离不清，唯有眼前女子那抹笑，像是一尾鱼，游弋到了他心里，那条鱼慢慢长大，在他心里占据越来越多的位置。
他很清楚，那个位置，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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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流火，九月授衣。天气渐渐变凉，内院的几棵枫树红红火火粹了颜色，惹得人心醉。
张良喜爱的果酱原料在这个季节成熟，两人出外出摘了些，日落之后在长廊上说着话，做做果酱，有时候做着做着就做到了床上去，抑或兴起在长廊上就闹得厉害。
张家暗地里的人传来消息，刘邦身体抱恙，命不久矣。张良品茶之时目光幽深，过了一会告诉叶影准备入宫一趟。
叶影收拾他留下来的茶杯，喃喃自语，“就知道你会去。”
一切如新，一切如昨。未央宫中，刘邦让张良坐到床前，还是连连不断叫他“子房”。
张良从刘邦脸上堆积的皱纹里看到了昔日的影子。留县初相见，转眼间就过去了这么多年。
“陛下，可安好？”张良屏了屏息，故意不去克制声音的颤意。
刘邦因他声中颤意眼露欣喜，“你别听他们胡说八道，他们连你都治不好，还天天讲屁话。整天不是说这个快死了，就是说那个快死了，整个后宫加起来都没他们嘴碎。”
张良眼中浮现些许幽淡的笑意，“陛下这样说，医官都要吓跑了。”
刘邦从床上直起上半身，“子房很久没入宫了，今天留久一点。”
见状，张良伸出双手，搀扶他起来，“陛下，请恕臣冒犯。”
刘邦别有深意看了他一眼，“子房你这么客气，我还真不习惯。最近我常梦见我们以前，被困在荥阳的时候，我破口大骂韩信的来使，你可是踢了我一脚。”
往事历历在目，见他提及韩信，张良更是不敢造次卸下心防，微笑道：“当年臣一时心急，唯恐陛下霸业不成。”
刘邦叹息一声，“多亏了你们，我没什么本事，可识人的本事还不错。你、萧何、陈平……还有韩信，韩信是个人才，可惜了。”
张良眼皮微微下垂，脸色纹丝不动，“陛下做的是对的。”
寝殿内帘影浮动，刘邦止不住地咳嗽，好不容易停了，开口道：“是不是因为他，你才会……”
装病。
避而不见。
对于他的察觉张良并没有过多惊讶，两人共处多年，若他丝毫察觉不出，张良反倒该怀疑自己的眼光了。
了然他的疑问，在他期盼的目光中，张良沉了沉眸，扶着他的双手更加用力，“良明白，陛下做的是对的。”
有些事，确实是韩信咎由自取。
他这句话引得刘邦激动不已，“我就知道我没看错人，子房，子房，我还以为你会怪我。”
“陛下，臣来时看到宫中风景甚好，陛下多加走动，对身体大有裨益。”张良避而不谈刚才的问题，与其说怪罪，不如说害怕，君臣的鸿沟，他始终看得太过清楚。
清醒的人容易伤人，而他太过清醒。也许，这也是一种毛病。
“行行行，听你的，咱们立刻去。”刘邦倏忽来了精气神，反而拖着张良的手大步流星跨出寝殿，一不留神被门槛绊了一脚，险些摔倒。
“哎呀，真是老了，不服老都不行，想当年，我跑得那叫一个快——话说子房你年岁也不小了，怎么看着比我老刘年轻多了，要是没人说，顶多像三十来岁的样子。你那劳什子修道的法子是不是真有用，改天也给我传授传授，好让我再充盈充盈后宫。”
张良啼笑皆非。
“以后多进宫走动走动，要不然下次我可能真走不动了。”
一缕霞光落入张良黑眸中，他侧了侧身，避开刺眼的光芒。太阳缓缓下沉，仿佛岁月的尽头。
凝视正搀扶的佝偻身子，张良陡然释然，笑意温煦，“喏。”
那些鸿沟依然存在，但在这岁月的尽头，他尝试着跨近一点点。
如此，不负此生。
……………………………………………………
慢悠悠吃了下午茶，叶影打算过去一趟叶析酒楼，有几天没去了，她也该去看看。
正走到廊下，细细一阵风，她一抬头，梁上是一张略微滑稽的笑脸。
“大美人，好久不见，还是这么漂亮。”盗跖不着调的语气还是老样子。
叶影笑了笑，“半年，是够久了。”
除了天明，盗跖是最常来留侯府的墨家人，大约每隔半年都会来找一趟张良，也没特别的事，用他的话说，就是“老朋友叙旧”。
“张良出去了，今天应该会很晚回来。”
盗跖遗憾地叹了口气，转眼又满面笑容，“子房不在，大美人不是在这吗？”
叶影挑了挑眉，盯着他手里提着的酒瓶，“想喝酒？”
酒瓶划过空气，准确无误落到叶影手里。
盗跖落下地来，“大美人，不醉不归怎么样？”
叶影再度挑了挑眉，“你确定？”
“居然被小瞧了，大美人，今天一定让你见识见识我盗王之王的本事。”
盗跖先行开饮，叶影才拿了碗过来，一口口喝。盗跖带来的酒并不多，很快见底，她又把府里的酒拿出来，两个人继续喝。
日色洒金，盗跖晃了晃脑袋，眼前的叶影由一个变成七八个。
叶影端着盛满酒的碗睨他，“怎么样，还需要再喝吗？”
“不喝了，不喝了，再喝班老头得骂我误事了。”盗跖踉跄着站起，“我还得去帮班老头干活，看来今天是见不到子房了，等我下次来长安，再找你们两个喝酒。下次一定赢你，大美人，你千万得小心哦！”
晚霞铺在天空，如同散开的绮罗，叶影忽然记起，她已经很久没听到秩序的叹息，甚至怀疑他是否真的存在过。
鼻端的酒香拉回她的神智，她站起身，“下次我也肯定不会手下留情。”
“嘿嘿”两声笑，盗跖的身影已不在原地，来无影去无踪，这个人每次出现都是这样神出鬼没。
身上带着酒意，叶影索性洗了个澡才出门去叶析酒楼，和美女老板娘交代了些生意上的事，出来时星月已高悬。
星子一闪一闪，叶影想起了张良的眼睛，如星般璀璨，总令人移不开目光。
管家说张良还没回来，叶影在相国府驻足片刻，院落里海棠花开，花香飘在空气中。她借着月光摘下一束，取了盏灯笼再度出门。
对于颜路、张良和子聪来说，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空寂的山野，除了花草树木，只有伫立的石碑，一排一排错落整齐得像丈量过一样。每块碑前散发着酒的味道，汇聚在风中，凝成一股挥之不去的亡灵气息。
自迁都长安，儒家诸人和历淮知、历城的坟墓也迁到长安郊外。迁坟之时，张良目露悲色，问身侧的颜路，“师叔大师兄肯定也不愿意离我们那么远，是吗？”
荀子、伏念、子息、子思、子慕、子游……还有许许多多儒家弟子，他们都死在了大火焚烧小圣贤庄那晚。
叶影没有亲历过那天，却也能想到是如何的惨烈，以至于张良夜里有时会惊醒，摸着耳后留下的疤痕怔怔出神。
颜路和张良恭恭敬敬站在伏念墓碑左右两侧，就像昔日站在小圣贤庄的丹墀上齐齐迎客。
齐鲁三杰，从来不是一，或是二，只是三，只能是三。
远远瞧见她来，张良微抿的唇徐徐结出一丝笑。
颜路和子聪两人对视一眼，非常有眼色地告别，返回三省书舍。
叶影将手中海棠放到历淮知和子息墓碑前，停留片刻，月光漏过枝叶，落在她的肩上，如同给她镀了一层柔软的盔甲。
人生在世，相识一段的缘分不知何时会戛然而止，往后岁月，多半也只剩下偶尔的怀念。她怀念故人，更珍惜眼前人。
一路走来，她的心越发冷漠，也越发炽热，她有所爱所恨之人，亦有爱她恨她之人，她从不为难自己去热爱这个世界，但她同样希望在黑暗之处看到光芒绽放。
她想要与所爱之人，共同活在阳光之下。
和张良缓缓步上山野附近归家的木桥，一阵寒风吹过，张良脚步停下，转身握住她发凉的手。
静夜沉沉，浮光霭霭，他询问的声音柔和如溶溶月，“冷吗？”
天气冷了，她的身体也跟着冷下来，尤其是夜里格外畏寒，这种天气，需要披件墨绿色的毛领外袍出门。
叶影任由他捂住手为她取暖，眉眼染上明晰的笑意，“有点，回去得帮我暖/床。”
两侧树叶轻轻摆动，张良低低一笑，取过灯笼，照亮前方的路。
跫跫足音响在寂静的山野，他低头看着两人靠近的影子，月色动人，月下有影。
慢慢地，天上云丝堆积，把月亮遮住。张良心头蒙上一层若有如无的阴翳，抬手举高灯笼，好照到更远的地方，延伸出更长更多的影子。
叶影讶然于他毫无意义的举动，他竟像要与黑夜进行角逐一般，灯笼抬高再抬高，用手中微光去照亮方寸之地。
翘眼注目他如神雕琢过的侧脸，叶影情不自禁伸出手去触碰。
受这一惊扰，张良回神，停下幼稚的举动，眸光一闪，低声叫道：“影影。”
这一声又快又急，像是要紧紧抓住什么。
指尖掠过他脸颊温凉的肌肤，叶影的心跟着他这一声微微震动。
人生总是在重复得到与失去的过程，尝过得到的快乐，必然要体会失去的痛苦，这个世界的轮回，从来如此。所幸，在得到与失去之间，有人早已穿破时空的桎梏，得到一往无前的勇气。无论得失，无论悲喜，他的眼神都是一如既往的坚定。
她抬眼，回应：“张良。”
四目相对，彼此懂得彼此心绪。
张良徐徐转身，衣裳擦过树枝，留下簌簌声响，松去眉间的暗郁，他舒然展笑，一如常日。
“我们慢些走，一起去看看前方的光景会如何。”
叶影粲然笑开，“好啊，一起。”
月亮从云层后露出全脸，光华满地，两人携手相依的影子无比清晰，像是一条笔直的河流，沿着前方流淌而去。
——全文完——
——全文完——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张良和叶影的故事到这里算是结束了。
第一版41万字，耗时一年，这一版52.8万字，耗时两年。
很想说些什么，但是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就这样吧！
如果有人愿意赏个长评，我会开心很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