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梨花白》北木南知

40、令泽印（一）

　　陆无别在前方，后面跟着的是武长峰和于集，赵子临强行背起贺聪跟在后面，泽生居中，他这回算是变乖了，老老实实走在后面大气都没敢喘，贺泧殿后。一行人小心翼翼的走出大殿，最前方的陆无别先是慢慢将手伸向那层看不见的结界，浓墨般的黑暗瞬间吞噬了他的手，接着是胳膊肩膀，最后是整个身躯都走出去消失在了大殿外，无尽的黑暗似乎能吞噬一切。

　　武长峰当时腿就软了，奈何身上还背着人，只得强撑着不倒下，几人虽然都不曾说话，却都对殿外生出了恐惧。

　　“无别，无别”贺泧轻声唤着：“你没事吧”

　　没有动静，

　　贺泧心中有些慌乱，只是自己身在最后没办法越过他们去找人，只得又唤了一声：“无别？”

　　片刻后陆无别从黑暗中露出脸，抬眼先是越过人群冲贺泧笑了笑，温声道：“没事，快过来吧，记得出来后别说话也别出声。”

　　泽生撩起眼皮看了一眼，又低头看向了地面。

　　见陆无别安然无恙，不只是贺泧，在场的人都松了一口气，接着就轮到武长峰，他背上背着于集，两个人提心吊胆的迈向殿外，不一会儿也探了个头出来报信：“我也没事，你们接着走吧，”

　　他语气有种劫后余生的兴奋，却并没有给泽生带来半点轻松，差点被雷劈他此刻是心慌手抖出虚汗，腿软脚麻站不稳，磨蹭了半天脚步还是将抬未抬，犹豫好久也不曾迈出那一步。

　　武长峰在殿外等了半天不见人出来，本来身上背着于集就重，又站了好一会儿，整个人已是疲惫不堪，只想找个安全的地方好好歇歇，本就是急性子他将头伸回殿内打算催人，不想一股热浪迎面而来扑的他差点没上来气。

　　“哎呦我的天，”武长峰忙捂住嘴退了好几步，扭头吸了一口气才转回去：“我说你们快点吧，这不热吗？”

　　能不热吗？贺泧整个人已经湿透了，汗从清瘦的面颊滑落，滴在脚下尚未被岩浆淹没的地面，转瞬就已蒸发不见。赵子临最惨，他背上的贺聪的伤势最重，石化的速度比于集快得多，这会儿功夫已蔓延到了胸腹，赵子临背着他只觉得像背了一块烫人的大石头，汗水滴滴答答往下淌，整个人跟水里捞出来似的。

　　此时整个大殿基本都被岩浆淹没，只剩了他们所在的这一小块落脚点，又听“轰隆”一声，台上的石座被岩浆腐蚀轰然倒塌，这下曾是激起千层浪，石座底下像火山喷发一样呼的一下喷出一大股岩浆，可怜脚下可供踩踏的地方更小了，赵子临的脚都要被烫熟了，一向稳重的他终于忍无可忍，恨铁不成钢的冲泽生屁股轻轻踢了一脚，“你还磨蹭什么，想熟吗？。”

　　被师叔踢了一脚的泽生咽了口唾沫，心中默念：“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啊呸，后面就算了，”他闭着眼，将心一横终于哆哆嗦嗦踏出去一只脚，

　　在泽生迈出脚的一瞬间，陆无别便觉袭来了一股风，并不强烈，恰如杨柳之风吹面不寒，紧接着泽生又迈出了另一只脚，风似乎又大了一点，只是一瞬，待泽生整个人走过来，已恢复了平静，就像刚才的风不曾有过一般。

　　泽生长出了一口气，心终于掉回了肚子里，他将头探回殿内，兴奋地冲赵子临几人道，“师父，师叔我没事，哈哈，我没事，”

　　没事，在场的人都放了心，贺聪闻言还是强忍着疼痛转过头，见到徒弟没事这才缓缓绽出一个笑容，轻声道：“没事就好”

　　转眼之间大殿内的几人陆续走了出去，贺泧临走时回头看了一眼，他刚抬脚走出所在的落脚点就被岩浆淹没了，他们已无路可退。

　　殿外不同于在殿内所见的那么黑，虽然依旧是空旷宽阔看不见远处的边际，近一点的地方还是隐约能看清一些。脚下踩的是一片青石砖铺就的小路，三尺有余，通向前方幽深的黑暗中。道路两旁是土路，偶有小石子散乱其上，有泽生的前车之鉴众人也不敢乱来，依次成排乖乖的跟着陆无别走。

　　小路不十分宽阔，偶有几处石碎土翻的大坑——刚才天雷劈的，一行人将脚步放到最轻，小心翼翼绕过大坑，慢慢的向前挪动，就这样走了许久，最前面的陆无别又停了下来。他皱了皱眉，走到贺泧身边拽了下他的袖子，随即手指向前方，只见原本平坦的小路突兀的出现几个大坑，就像刚出大殿时路上的那几个坑一样。贺泧心里咯噔一下：这是刚才他们走过的路。

　　武长峰冷汗立时就下来了，他们一直是直走没拐弯啊，怎么会这样？

　　贺泧想将拔出水沉在路上做个记号，却意外的没拔动，他又用力试了试，剑依旧是拔不出来，这么多年水沉早已与他心意相通，从未发生过这种情况，这到底是怎么了？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手中的水沉蓦地发出一阵光晕，闪亮一时慢慢暗淡下来，不多时又闪了一次。

　　怪事接二连三发生，泽生胆小，下意识地跑到师父身边寻求庇佑，触到贺聪的手时只觉一片冰凉僵硬，他震惊之余抬起头正看见贺聪已经石化的脸。

　　泽生被吓退了好几步，使劲咬着自己的手强忍着悲痛不发出声，眼角却无声的流下泪来。

　　这番动静惊动了在场的人，贺泧几人看过去发现贺聪竟然不知何时已完全石化了。

　　后知后觉的赵子临终于发觉了不对，他颤抖着摸向贺聪的胳膊，片刻后仿佛全身被抽空了力气般直挺挺的跪了下去，一直背着的“贺聪”掉落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武长峰惊吓之余想起自己身后的于集，只觉浑身发凉，双脚无力，他再也撑不住了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吭”的一声如重石落地，而身后的人连坑都没坑一声，武长峰迅速向前爬了几步，这才敢回头看一眼，只见于集整个人侧倒在地上还以背负的姿势。

　　于集也完全石化了。

　　“啊”武长峰没忍住叫出了声。

　　陆无别赶紧上前捂住他的嘴，“别出声……”

　　果然，不过须臾前方蓦地出现数道灼人眼目的白光，震天动地的惊雷随即响起。

　　“都躲开，”贺泧顾不得不能出声的禁忌，上前拎起武长峰向小路一旁掠去，想要把天雷从人群中引开。

　　陆无别眼看着一道天雷即将向贺泧，他也顾不上其他，纵身一跃直接扑到了贺泧两人的身上，用身体将贺泧盖了个严实。

　　“轰隆”一声炸雷从耳侧响起，贺泧只觉整个人的元神都要被震了出来，整个人飘飘荡荡的无知无觉，如游魂一样。他飘了好久，眼前始终是一片无尽的黑色，终于他发现隐隐感觉前面有什么东西发着光，下意识去看，却怎么也睁不开眼。他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刚才是梦，自己被雷劈是梦，拜师云苍是梦，师父梁谌丁秉都是梦，就连陆无别也是梦，所有都是梦……

　　世界微微迎来了一点光亮，不知何处传来的欢声笑语，由远及近的传来，他睁开眼渐渐的看清了周围，自己好小好小仿佛是个婴儿，被一个陌生的妇人抱在怀里，贺泧又觉得有几分似曾相识，想仔细看看那妇人面容，却怎么也看不清，下意识的抬手揉眼，又觉得双手无力，摸在脸上肉乎乎的，手也变成了婴儿肉肉的粉拳，

　　“小东西，又乱动，”一个年轻男人笑呵呵的摇晃着手里的拨浪鼓，“泧儿，看爹爹手里的是什么呀！”

　　小贺泧将整个身子都探出去够拨浪鼓，那男人却摇着鼓越退越远，眼看男人笑的越来越开心，他人虽小也懂男人是故意的，眼圈霎时蓄满了泪水，妇人原本也在笑，见小贺泧这般委屈，有些嗔怪道，“庄主就会惹他，看我们泧儿委屈的。”说着抚起了小贺泧的头，他委屈的将整个身子靠在妇人身上，嘟着嘴生气

　　“好好，夫人说的对，泧儿看爹爹这次真的给你。”男人说着将鼓送到小贺泧手边，

　　小贺泧原本假装不理，看男人真的不骗自己了这才一把夺过，眼圈还没干便开心的笑了起来，张着嘴咿咿呀呀的晃动着手中的鼓。三个人都笑了起来

　　场面一转，那是一间很大的厅堂，堂上停放着一处棺椁，一旁挂着白色的魂幡，男人跪坐在地上，贺泧依旧是小小的，两人皆是一身素白。小贺泧站在堂前的棺椁前使劲的用手攀着棺木，好像里面有什么对他来说很重要，可他太小了站还站不稳，怎么够也够不到上面去，他急得大哭，男人也不理，只怔怔的看着堂前的停放的棺椁牌位，已不见了年轻的妇人。

　　接着又是一变，年幼的贺泧虚弱的躺在床上，那时的他面色萎黄，好像秋末才长出的嫩苗经不住严霜的摧残，仅仅是吊了一口气，枯萎是早晚的事。小贺泧看着坐在床边的男人，断断续续地道：“爹爹，泧儿是不是以后不能陪爹爹了，爹爹，对不起，”等了半晌男人也没有回答，直到贺泧睡着了。男人终于拾起他的手抵着额头控制不住地泪如泉涌，良久之后只听男人温和声音响起：“爹爹一定会治好你，不论怎样一定都会治好你。”

　　再之后画面一转，已是少年的贺泧身着重孝跪在贺益的灵柩前，一旁的贺添和庄内几位长老激烈的争吵着，有人在拉架，也有人在一旁火上浇油，少年贺泧对这些充耳不闻，他垂着头，默默向火盆中添着纸钱，然而同处于一室之内又怎能置身事外，眼看他们吵得的越来越激烈，混乱中不知是谁将贺泧面前的火盆踢翻，纸灰纷纷扬扬散落一地，有未燃尽带着火星的纸钱直接落在了他的手上，烫的他一抖。

　　“阿泧哥你的手，”少年人独特的嗓音响在耳侧，说话间一条丝帕已覆了上来，丝丝凉凉的，压制住了伤处的灼痛，一个少年端起他的手仔细的查看伤势，此时的少年眉心微微皱起，清秀的面容上写满了担忧，他不由分说的抓过贺泧的手细细包扎起来，少年看着贺泧的手，贺泧看着他，周围的嘈杂混乱仿佛都与他们无关。贺泧终于说出来他当年藏在心中没说出的话：“谢谢你，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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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又写到了半夜，我又爆肝了，嘤嘤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