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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葭麓 ...

  •   正始二十一年,江陵城外,葭麓山。

      葭麓山西行三十里是江陵城,东行一百二十里是江夏,葭麓山又成了接通东西两个重镇的咽喉,前些年官府甚至在山中修了一条官道,但葭麓山连绵几十里,是参天古树,毒虫猛兽,妖魔精怪的天堂。故而除了官府大队人马,普通百姓宁愿绕道也不愿进葭麓山。偶尔哪个不知情的落单行人倒霉进了葭麓山,不是碰上了毒虫猛兽而死,就是被各种未得道的小妖放出的毒瘴迷雾活活困死。

      此刻贺泧正坐在葭麓山的官道上和一只野鸡拼命。是的,一只野鸡。一只鸡没有什么,一只野鸡也没有什么,一只成了精的野鸡可能就有点什么了。

      ……

      一个时辰前。

      正午是太阳最猖狂的时候,金光透过葭麓山遮天蔽日的古树洒在长满荒草的官道上。官道上躺了一只色彩斑斓的野鸡,这位野鸡可能是野鸡中的战斗鸡,大喇喇的躺在官道上睡觉,也不怕做了某位天敌的开胃点心,过了一会儿又似乎觉得,总朝一边躺的鸡脸疼,便不怕断气的扭过脖子后脑枕地,尖喙朝天。

      大概是鸡公这种风骚的行为刺激到了太阳,它老人家有点看不过去了,稍微摇晃了一下圆滚滚身子,日光便穿过树影,雨露均沾的洒到鸡公的眼睛上。鸡公被这阳光刺了下,迷迷糊糊的睁开了不大的小圆眼,这时一只脚毫不留情的从鸡公的头上踏了过去,踩飞了它一头的瞌睡。

      它“咯”的一声从地上窜起来,竟然口吐人言,一下抛出三连问:“谁啊?瞎啊?不觉得硌脚吗?”

      鸡公怒毛冲冠的左右张望了一下,有两个少年在前面挥汗如雨的撒丫子狂奔,其中一个还跑丢了一只鞋。不远处有一行身穿白色麻衣麻布的人在后面紧追不舍。战斗鸡伸出迷人的鸡翅膀揉了揉被踩的尖喙,在原地消失不见了。

      其实,也硌脚。

      贺泧正被陆离拉着逃命,隔得老远就看见一只野鸡尖喙朝天,犹如翻白的多彩王八一般躺在官道上。奈何陆离祖上打铁的出身,力气极大,贺泧被他拽的双脚几乎离地,速度堪比御剑,想叫住他是不可能的。

      最悲催的是贺泧靴子还跑丢一只……

      “鸡兄啊,不是我踩死你,就是你那张破嘴扎死我。”

      贺泧没穿鞋的光脚板,一脚踏在野鸡仰面朝天的鸡嘴上……

      钻心的疼痛使贺泧浑身冒起冷汗,一时没站住摔倒在地。

      陆离拉着贺泧的手猛然一空,惯性将他带出一丈多远才得以停下来。只见贺泧坐在地上,一只脚鲜血直流:“阿泧哥,你……”

      “陆离,我走不了了,你先走吧 。” 贺泧哆哆嗦嗦忍痛道。

      “阿泧哥,你说什么呢,来我背你走!”说着陆离上前就要将贺泧背起。

      “你快走,我现在什么都帮不了你,你自己去云苍山吧!”贺泧推开陆离的手,将一并包袱扔给他。

      眼泪倏地漫上了陆离的眼圈,他一把将贺泧抱起:“要死咱们一起死好了。”

      “快滚!难道你忘了你家是怎么没的了吗?”一向温和的贺泧罕见动了怒。

      陆离再也忍不住,眼泪“哗哗”往下流淌,呜呜的哭出声来。

      贺泧沉痛道:“我和你不一样,我爹已死,在这世上我已经没有亲人了,你还要找陆叔叔,还要找妹妹,你想过他们吗?”

      陆离:“可是你……”

      “不要“可是”了,快走吧,那些是贺家的人,只要我让出家主的位置,他们就不会拿我怎么样的,我替你拦住他们一会儿,有机会咱们也可以再见的。”接着他顿了顿,极其郑重道:“但是你不一样,明白吗?”

      陆离看贺泧的伤势,确实走不了,一个人被抓怎样也比两个人一起被抓好。

      “阿泧哥,你多保重,我在云苍山等你。”说着陆离流着泪犹豫地倒退几步,转身向前跑去……

      贺泧见他走了也放了心,呆呆的看着那群离他越来越近的贺家弟子,发现了不少熟悉的面孔。贺溢活着时,他们对贺泧忠心耿耿,百般呵护。贺溢死了,他们就把忠心献给了新家主……

      “不,我不能这样就被他们抓住,就是我死了,也不能让那个狼心狗肺的远房表叔名正言顺的继承贺家。”

      贺泧将已经疼的神志模糊的自己从回忆中扒拉出来。他拄着剑,一脚踩着地面,伤脚悬空,强行让自己从地上站起来,然而他底估了自己脚上的伤势,刚起身就觉右足灌了铅一般酸软坠痛,还未站稳便被坠倒了。

      “泧儿,哎呀,你怎么样了?”追上来的贺家总管,兼贺泧二堂叔贺添关切道。

      贺泧紧张的咽了口唾沫,在地上甩开了贺添前来搀扶的双手:“滚,滚开,不要你管!”

      贺添当着众多弟子,被拂了面子也不生气,语重心长道:“泧儿啊,二叔知道你父新丧,这阵子心里难免不舒服。可你是咱们长泽山庄少主,快和堂叔回去,贺家还要你撑起来呢!”

      贺泧被他的虚情假意恶心的想吐:“谁爱做家主谁便去做,少拿我出来当挡箭牌。我爹临终将我托付给了云苍派的凌至道长,我要去拜师,你们要是还有点良心就不要拦着我!”

      说着贺泧便要从地上爬起来。却被周围没良心的弟子一把按住。

      贺添见此也不再装了,收起他那一脸的虚情假意:“你不愿意做贺家家主也可以,想走也行。不过……”

      贺添顿了顿,贪婪道:“不过,你得把贺家传家之宝令泽印交出来。”

      贺泧平静道:“我说过了,我不知道什么令泽印,我爹生前也从未对我提过。”

      贺添终于露出他那隐藏的狰狞嘴脸:“不可能。你是他唯一的儿子,他怎么可能不把令泽印给你。识相的就赶紧把令泽印交出来,看在同宗同族的份上,我还能饶你一命。否则……”

      贺添威胁道:“哼,否则,我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贺泧大怒:“有本事你就杀了我,莫说令泽印不在我手上,就是在我手上,你也休想得到。愿意做贺家家主那去做吧!做个忘恩负义中山狼,做个杀兄灭侄,欺辱孤儿,名不正言不顺的白板家主,看天下仙门如何看待你,看江陵百姓如何戳你脊梁……”,他为人虽然软弱,但也是自幼娇生惯养长大的,生平最受不得别人威胁。

      这一口气将贺添骂的狗血淋头,脑门暴起青筋,他恼羞成怒,一把将假装坚强的贺泧从地上薅起,恶狠狠摔向官道一边:“小子,我看你是找死。”

      贺添修为不低,动用真元这一摔,贺泧直接撞上了道旁的榕树,胸口顿时闷出一口老血,倒霉的榕树叶子扑簌簌落下,贺泧身上的鸡零狗碎也散落一地,差点没摔断气。

      贺添还是不解气,又拔剑欲刺,侍立一旁的贺聪眼疾手快的上前一步,躬身施礼道:“庄主且慢,陆离不见了!”。

      贺添:“什么?”

      贺聪低声道:“这附近一带都找过了,确实没有陆离的踪影。且贺泧绝对知道令泽印所在何处,庄主切莫意气用事啊!”

      贺添方才冷静下来,用剑指着地上的贺泧道:“快交代令泽印与陆离的下落,不然我叫你死无全尸。”

      贺泧还未答话,却听一个闷雷般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一个群大男人欺负一个孩子……有本事你们来欺负欺负我!”

      话音刚落,只见远处俩个模模不清的人影,如鬼魅般霎时飘至贺添面前。

      其中一人身材高大,身着黄麻布道袍,虎背熊腰上扛了一张布满络腮胡的坑坑洼洼的大脸,头发乱糟糟的勉强绾成一个发髻,眼睛瞪如铜铃大小,一派落魄的怒目金刚气势。

      而另一人则完全是另一种风格,年纪大概十六七岁,鸦羽般漆黑的头发被白色发带绑在脑后,面似瓷玉,剑眉星目,腰间玄铁剑熠熠生辉,更显出少年公子的淡泊宁静。

      贺添没心情揣测这个黄白组合为啥会飘来葭麓山,一心想要拿到令泽印的他,开口道:“两位道友打抱不平恐怕来错了地方,叔叔管教侄儿乃是家事,还请道友自寻方便!”说着便要绕开挡在贺泧身前的两人。

      那个麻布金刚道人冷笑数声,操着与刚才闷声闷气截然相反的清冷声音道:“贺大总管,还真是贵人多忘事,不过区区三年光景就把我忘了个干净。”

      贺添被他的话吓出了一身冷汗:“你,你……刘灵芝?”

      那麻衣道人听得此言,脸霎时黑成碳色,浓重的扫帚眉倒竖,铜铃般的眼睛扩大一圈,目眦尽裂。

      贺添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连忙呲起大牙,满脸堆笑道:“原来是凌至道长,不知道长怎地来了这个地方,可是来寻泧儿的……唉,泧儿实在顽皮,偷跑出来竟进了葭麓山,我正要拿他……呃不,带他回去呢!”

      那个被尊称凌至道长的人摆出了一脸的‘你放屁’:“哦,是吗?我怎么听说有人要让他死无全尸?”

      贺添:“……”非得明着说出来吗?

      “许是凌至道长听错了,我乃是泧儿的亲堂叔,怎会害他! ”贺添赔笑道。

      凌至道长眼皮抬也不抬:“嗯,贺家三代单传,你这个打了八竿子才攀上的‘亲堂叔’,终于盼到贺益死了,自己能出人头地了,高兴坏了吧!”

      贺添被凌至道长一番讽刺,脸憋成了紫猪肝,却又不敢惹凌至道长:“这,这是说的哪里话……泧儿乃是贺家少主,将来,我自会好好辅佐……你,你不信问泧儿,我,我带他如何!”

      这时门下又慌张来报:“庄主,不,总管,少主人不见了!”

      凌至道长:“什么?”

      贺添:“啊?又跑一个!”

      ……

      虽然贺家众弟子迫于权势屈从于贺添,倒也没有完全泯灭良心,在长泽山庄放跑了贺泧与陆离,现在又趁贺添与凌至道长谈话间隙,不约而同的纷纷让路,让贺泧连滚带爬的逃了出去。

      贺泧想与陆离汇合,又怕贺添他们追来,因此不敢沿着大道走,只在官道周围不远不近树丛追着。贺泧没穿鞋的伤脚,被地面丛生的荆棘划的满是血口子,另一只脚穿着鞋也被扯破了好几块。但他不在乎,他现在只想找到陆离,陆离在外漂泊了好几年,绝对不能让他再受那些苦,一定看到陆离安然无恙才能放心

      可惜如此伟大光辉的想法,一不留神就被纵横交错的浮起地面的树根绊出了九霄云外。

      贺泧呲牙咧嘴的从地上爬起,却见一块藏青色的布片挂在身旁的小灌木枝上。心中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陆离穿的就是藏青色布袍。

      “陆离,陆离,你在哪?”贺泧的呼喊声在郁郁葱葱的葭麓山里回荡。他的脚还在流血,却只得拄剑一步一步的往前挪,就这样一步一挪的,贺泧找了半个时辰。

      贺泧最后越找越心急,越找越累,干瘦的身体渐渐支撑不住高强度运动。正在烦闷,却有一只倒霉乌鸦跟着他的脚步叽叽喳喳的怪叫。贺泧找不到陆离本就心烦,刚被野鸡嘴扎了脚的他再看见这种长尖喙的动物更是气恼,吼道:“别叫了行不行?”

      乌鸦:“你竟然说我,嘤嘤嘤……”

      乌鸦一族特有的沙质烟嗓嘤嘤起来果然别有一番风韵。听得贺泧毛骨悚然。

      “不行,要赶紧找到陆离出葭麓山,这地方不能久留。”

      贺泧拖着瘸脚加快了脚程,这时他却找不到出山的路了。不仅是找不到出山的路,而是脚下每走一步身边的景物都在发生着变化,并且这变化越来越明显。贺泧刚开始发现时,变化还很微样,到后来变化越来越大,时而是茂密的森林,时而是宽阔的草地,一望无际的沙漠,最后甚至出现了江陵贺家的内院。

      鬼打墙吗?

      贺泧的体力早已透支,衣服被汗浸透,好像刚淋完雨,脚下已经麻木的伤口再次被汗唤醒,疼的整条腿都在抽筋。

      “你到底是谁,不要装神弄鬼的,赶紧出来,我和你拼了。”贺泧靠在不知名的村口的一颗古槐树上,挥舞着水沉道。

      “要死一边死去,我还要修行,我还要成仙,滚一边去。”

      贺泧一惊,左右四周观察了一圈,听见了声音却看不到人。正在纳闷,一低头正看见背后大槐树幽怨的眼睛。

      贺泧“啊”的一声摔倒在地,连滚带爬的往边上挪了一丈远。

      这期间古槐树上浮现的脸一直盯着他看。贺泧和他大眼瞪小眼了半天,才壮着胆子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个槐,槐树爷爷,您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槐树精“哼”了一声,理也不理贺泧,抬起地上纵横交错树根,犹如八爪章鱼一般,在地上转了半圈,将自己的脸背向他,给了贺泧一个后脑勺。

      贺泧:“……”

      万般无奈之下,贺泧只得再次托起伤脚顺着山路向前挪去。刚走没几步前方又出现了一只拦路鸡。

      贺泧这一天之中不知被吓了多少回,惊的他已经不吃惊了。贺泧整了下仪容,蔫头耷脑的上前施礼道:“这位,鸡兄,可否让小弟过去?”

      那野鸡听得此言,将头转了过来,对贺泧道:“认识我是谁吗?”

      贺泧:“野鸡,不不不,鸡仙。”

      那野鸡指着尖喙上的血迹,道:“知道这怎么弄的吗?”

      贺泧:“你是……哦,鸡仙大人今天多有得罪,但是我踩了你,你也扎了我,这可以扯平了吧!”

      那野鸡依旧瞪着小圆眼看着他。

      贺泧瞬间心灵福至,扯着袖子就要给野鸡擦脸:“鸡仙,今日多有得罪,不好意思,把血弄到了你的脸上,我这就给你擦一擦。”

      野鸡闪身避过贺泧的双手,在一边大骂道:“放屁,这是我流的鼻血!”

      贺泧:鸡也流鼻血?

      野鸡道:“我也不难为你,好久没见葭麓山来过活的修士了,咱们就按人间的方法。你把我打倒我就让路。我把你打倒,你就继续留在这陪我玩,一直到你赢过我为止。”

      贺泧:“敢问,大兄弟贵庚?”

      “呃……大概二百多岁吧!”

      贺泧:“……”

      贺泧擦了擦鼻涕:“小弟年方十四。”

      野鸡:“……”

      野鸡道,人与妖的年龄和修为不成正比,二十年前一个初出茅庐的修士抓走了葭麓山一只修炼千年的白狐大哥。贺泧说他脚受伤了,打架吃亏。野鸡道,它头被踩坏了,打架也吃亏。贺泧说,说什么也不和野鸡打,野鸡说,不打就不给让路……

      一番讨价还价后,他们决定采取人间传奇小话本上流行的比武方式——“一招定输赢”。和原来那种比武方式差不多,贺泧与野鸡同时出一招,谁倒了算输,要是都没倒就再来一局,一直到人(妖)赢。奖惩和原来也一样,贺泧输了在葭麓山陪野鸡玩,不过要是贺泧赢了,野鸡不仅要帮贺泧找回陆离,还要将他们一起送出葭麓山。

      贺泧由此不得不要和一只野鸡拼命。

  • 作者有话要说:  最新版修改,就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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