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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 32 章 ...

  •   1.
      这座,无数人深恶痛绝的校园,如今却变得能够麻木我的一切痛觉,给予我莫大的安全感,我猜那是因为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地方能够让我心心念念。
      人们说,那些苦不堪言的无法承受的回忆啊,只能靠岁月来冲淡。可是命运没有给我这么多的时间。当我觉得自己已经完全恢复到生活的正轨上时,黑板上的高考倒计时挂着唬人的十八天。
      我仍旧开玩笑,仍旧冒生命危险订外卖,仍旧在早自习溜出去坐在休息区看书,仍旧和那些各具特色的煞笔过日子。我想,这也是生活的宽容之处,它总是逼迫你前行,才让你不得不从任何苦难中都能挣脱出来。
      可是有什么东西,确确实实的失去了。
      “张一言。”
      我的心立刻就要支离破碎了。这几乎是近一年来,第一次听见魏思喊我。
      我眨眨眼睛,胳膊上搭着的毛巾还在往下滴水。
      她倚在宿舍的窗台望向窗外,在玻璃的反光中和我对视着。
      “你有空吗?”
      我矜持地点点头。渐渐的,已经在逼迫自己改掉一惊一乍的习惯。
      “我想带你去个地方。”玻璃中,看到她焦虑地咬着嘴唇。
      “好。”
      市中心的夜晚灯火辉煌,四下里的高楼没有任何遮挡,闪耀地包围在我们周围。南校不像我们,他们听不见鸟叫和蝉鸣,只有偶尔呼啸而过的汽车的声响。
      “以前在北校的时候,最喜欢到顶楼来坐着。”她此时正和我并肩抱着腿坐在楼顶,徐徐凉风让人一不留神就感受到寒意。她笑得很淡然,“谁知道来这儿还是一样能上顶楼。”
      “没想到你还会爬到这种地方来。我以为你向来最不理解我们做的幺蛾子。”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用手拂去脸上刮过的长发。
      “你经常这样坐着?”
      她点头。“有时候吧。在楼顶有一种濒临绝境的清醒,可以在死亡中感受生的意义。”
      “你每次都在这里做什么?——我连北校的楼顶什么样都没见过。”
      “以前的时候,在北校楼顶,能看到大片大片的树林。周围都特别空旷,晚上静得连风声都能听见。那时候就觉得,全世界都在等着我,觉得自己好像可以有很大的力量。后来到这边儿,再也感受不到那种空旷了——”她顿了顿,叹了口气,“偶尔看到热闹的地方,会感受到自己的渺小,觉得这个世界太大了。”
      清癯修长的身姿藏在暖绒绒的睡衣里,像一道藏进了黑夜里的影子。
      我低头,那些恍若隔世的洪流又开始在心底涌动。“我还以为,以后永远都不能跟你说一句话了。”
      她靠过来握住我的手,明亮的闪着水光的眼睛在黑洞洞的夜里额外清亮。
      “我说的话多半词不达意。其实你的关心我全都感受到了,可是我没有为别人付出的习惯,也笨拙地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方法表达我的感激和关心。我其实很喜欢你,我现在说的每一句话都发自肺腑,源于内心——你听懂我在说什么?”
      我有太多太多的话,在看到你的那一刻都在嘴边搁浅。
      “……嗯。”
      “张一言,”她叹了一口气,“你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很好的人。”
      春夏的夜晚澄澈而透明。皎洁的月光从身后洒下来,在面前的水泥地上留下不太清晰的影子。这个微冷的深夜,终于有了温暖得令人热泪盈眶的温度。
      “你——为什么喜欢来这里啊?”
      “嗯?”她轻声笑了一下,不是发自内心的笑,听得出苦涩的心酸,“考不好的时候来,考好的时候也来。有压力的时候来缓解压力,没有压力的时候来给自己找到压力。开心的时候来,不开心的时候也来。”
      有的人心底永远藏着他理想般梦境般的一个地方。在别人眼中它可能毫无光环甚至简陋得可笑,可是在那个人眼里,这里最接近他的内心。我的心底都有一个不为人知的角落,你走不进来,我也走不出去。你不懂我,我不怪你。
      “魏思啊,”我把头靠在她的肩膀上,这一次她竟然没有推开我,“你知道吗,我连续很多天没有安安稳稳地睡着过,想了很多很多以后的事情。想着我这么混吃等死的一个人,居然也有需要对自己的人生负责人的时候,从此以后,除了我,可能再也没有人能对我负责了。这一着高考结束,然后就是上大学,找工作,说不定和别人一样租房子住,还得每个月交水电费。然后结婚、生孩子、教育他、看他长大,万一没把他引上正路,又得替他收拾像我小时候一样的一堆烂摊子……或者,万一我毕业之后找不到工作,找不找对象,就得每天窝在一个小屋子里穷得连泡面都吃不起。或者,再次一点,连小屋子都找不到,指不定在哪里飘着。我以后又没有妈了,遇到事儿连撒娇放赖的人都没有……草,越想事儿越多。”
      魏思一直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说不出是不以为然,还是无奈和心酸。
      “你跟我以前认识的有点儿不一样了,真的,”她又叹了口气,“我从上小学的时候,就天天听我妈说,得努力学习,以后闯到更上一层的社会去。你知道她跟我最常说的一句话是什么?”
      我盯着她,很明显感受到她鄙夷的苦笑。
      “她说,她这辈子过得很失败,她失去了的东西,一定要在我身上找回来。我有时候觉得自己活得就像她的替代品,是她借以完成自己没办法实现的目标的机器。可是,”她无力地叹了一声,“我从来都不是啊。”
      最后一声叹息在风里捎得很远,像是沉郁了多年之后终于吐出的沧桑的感叹。
      就在那一刻,无数色彩斑斓的灯光晃着我的眼睛,我忽然明白,成长就是眼见着身边的世界对自己越来越狠心,身边的一切都在你面前揭开童话的外衣,你也有了容忍和承担的力气。
      “对了,”我摸到睡衣口袋里有一个硬硬的东西,心口猛然一震,“这个,给你。”
      是那个北京大学的书签,在清冷的月光下,折射出高雅的光彩。
      她疑惑地看看我,从我手中接过去。
      “在校外的时候遇到一个修鞋的老头,用胶粘上的,好像还挺结实。”
      她的嘴角不住地往下撇,像是在强行忍住眼泪。随后她笑道:“你为什么装在睡衣里?”
      “修好那天晚上就要给你来着,结果看你一直不理我,也不好意思给你,就一直放在睡衣里忘拿出来了。”
      “你……睡觉不嫌硌得慌?”
      “我皮厚,感觉不到。”
      笑声响彻了整个夜空。
      2.
      倒计时已经是个位数了。沉睡了很久的胜负欲竟然前所未有地一天比一天强烈。想一想我这三年过得不是一潭死水,也算是不枉一段青春,如果不计较沿途的得失的话。
      我现在什么都不愿意再想,只想着赶快高考,赶快匆匆结束这一切,好的,坏的,想忘的,难忘的。我要带着一个骄傲得令别人哑口无言的成绩,逃离这个制造了太多回忆的地方。
      倒计时第五天了,要开始收拾自己的家当,准备退场。
      倒计时第四天了,不能回家,也不想让张老师给我打钱。
      倒计时第三天,在学校的最后一天。许多年轻的或苍老的家长,等在教学楼下,等着把孩子接出去,在考场附近找家宾馆住处。
      我一个人拖着箱子,拎着袋子,背着书包,仰头站在门口,希望显得有底气一些。写完的没写完的练习册,看过的没看过的书,统统给了我们楼层的保洁阿姨。
      去哪儿呢。
      去哪儿都行。
      这一次,决定权在我。
      “喂!”大门口等公交车的时候,突然听见很无赖很随便的一声招呼。住了快一年,终于有一次能够和南校一样等公交车了。
      “说。”
      安梓荣伸出手来,我下意识跟他击了个掌。
      “喂,你不北校扛把子吗?最后一天终于不浪了?”当初说过要像正弦函数图像一样永远浪下去,没想到生活早就给我们界定好了值域他用手上拎着的袋子撞了我一下,“是不是舍不得我?”
      “靠!你个龟孙,”我照他膝盖踢了一脚,“江南江北一条街,也不问问谁是爹!我这叫临时闭关,考完咱就出山!”
      他一边揉着腿一边呲牙咧嘴地笑,旁边的老太太怜悯地瞅了我们一眼。
      我抬着行李挤上了车,倚着行李箱站着。
      “哎,要不你坐我箱子上吧?”
      我低头看了一眼他那小箱子,还没我的结实。
      “得了吧,我怕它驾驭不了我的体重。”
      “哎,我认真说的,你现在眼睛怎么没有灵气了?”
      灵气?我又不是聊斋里的狐仙,眼睛里还能冒光的。
      “你以前眼睛一转,就知道没好事儿,”他一手向上抓着把手低头笑着,“现在?‘枣大的大眼睛里充满了厌倦、空洞与疲惫’。”
      不说出来的时候还好,说出来的时候,好像真的很疲惫。“我感觉,我好像变得越来越麻木了。我以后会强大到再大的风暴都无法干扰我内心的宁静。”
      “我给你听个歌吧。”他开始从兜里掏手机,掏完手机掏耳机,“保证能唤醒你麻木的灵魂。”
      “你不会给我听大悲咒吧?”
      他嫌弃地白了我一眼,把耳机递给我,然后他在那边找歌儿。
      那是我日夜思念深深爱着的人啊/到底我该如何表达/她会接受我吗
      也许永远都不会跟她说出那句话/注定我要浪迹天涯/怎么能有牵挂
      我第一次跟别人表白的样子,一定是很怂很怂的吧。借着莫须有的酒劲儿和凛冽刺骨的寒风,带着懵懂冲动的激情和年少无知的勇气。很难说那到底算不算喜欢,也很难说我后来选择逃避时是不是属于狡辩。
      梦想总是遥不可及/是不是应该放弃
      花开花落又是一季/春天啊你在哪里
      我度过很多个春天了,相君当初说春天是恋爱的季节,然而她从来没有认认真真谈过一次恋爱。她看上去那么轻浮草率的,心里一定有过很多苦吧。可她从来不说。这样的人啊,大概以后再也遇不到了。
      青春如同奔流的江河/一去不回来不及道别
      只剩下麻木的我/没有了当年的热血
      很多事情原本什么都不是,但凡与青春联系到一起,都有了奇妙的意义。我们不能做到在青春里活得不留遗憾,但要在青春里活得心安。
      看那满天飘零的花朵/在最美丽的时刻凋谢/有谁会记得这世界他来过
      对了,我忘了告诉你,要回手机的时候手机里静静地躺着一条短信,是在一个很神秘的周六发来的,写着:安好,祝福。后来肖宇博说,就在那个神秘的周六,他和半秋隔着一条街道彼此对望,凝视了很久,像做梦一样不可相信。她有一句很神秘的诺言:哪怕我在别人眼里早已成了满嘴胡话疯疯癫癫的女孩子,我还是想在你面前,穿一次我最好看的白裙子。
      转眼过去多年世间多少离合悲欢/曾经志在四方少年/羡慕南飞的雁
      各自奔前程的身影匆匆渐行渐远/未来在哪里平凡啊/谁给我答案
      也许有一天我离曾经会很遥远。越来越远的山峦,清风在耳边的呢喃,和那张年轻的容颜,他们走进深夜,在我的梦里千回百转。我会在起风的日子哼着熟悉的歌儿,曾经的岁月如同一个传说,再也没有了当初的炽热。
      那时陪伴我的人哪/你们如今在何方
      我曾经爱过的人啊/现在是什么模样
      安梓荣炯炯有神的目光在盯着我,我向他瞥去的时候和他四目相望。他拿着手机,瞟了一眼屏幕上的歌词。他长得其实挺帅的,我只是从来不肯当面向他承认过。或许每个人的心底都翕动着阵阵长风,它总是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吹来,从我的脸上缓缓停留,相顾无言,挥手告别。
      当初的愿望实现了吗/事到如今只好祭奠吗
      任岁月风干理想再也/找不回真的我
      那时我们打着青春的幌子,挥霍着自己的年少,把青春当做玩笑,又纵情嘲笑着苍老。这个世界上充满了太多的回不去,你回不去最初的天真热情,我也找不到那时的活力欢欣。总之,我们都丢失了初来时一无所知、一无所惧的心境。
      抬头仰望这漫天星河/那时候陪伴我的那颗/这里的故事你是否还记得
      我们终究还是没能抗拒这样的结局,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告别一次又一次地逼近,仔细地收拾行囊,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
      少年有时,得之我幸。清风不来,我向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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