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少年》知濑

29、第 29 章

　　1．
　　元宵节是在学校过的，食堂的汤圆五块钱一碗，吃早饭的时候怀着兴奋的心情点了一碗。靠，一碗才四个。
　　不过和黑板上红艳艳的116天相比，后者显然要比前者惊悚许多。这大过年的，用这种方式摧残我们，不太好吧。
　　中午吃饭的时候相君突然变卦，不肯跟我一起去了。
　　“为啥啊？”我揪住她半天不撒手，眼看着身边的同学鱼贯而出，自己再晚一点就要大排长龙了。仍然说死不放手，已经把魏思失掉了，我总不至于失败到连一个朋友也留不下吧。
　　她含含糊糊地躲着我的眼神，老半天才拿出以往那副放赖的样子，嬉皮笑脸地一边打我后背一边嚷嚷道：“真尼玛事儿多，我说不去就先不去了呗！你赶紧着，再晚可没有好菜了！”
　　我只好自己闷闷地跑出来，赶上了打饭的最长队伍。正愁找不到空位置，突然一眼看见靠窗第一排中间坐着再熟悉不过的身影了。平时都是我先来替你占座，今天我也蹭个座，没毛病吧。
　　“诶，那个小美女今天怎么没跟你一起来呢？”安梓荣一边说一边往我前后左右张望，“该不会奔月去找嫦娥了吧？”
　　“……你说那是中秋节，”不知道他是真傻还是装浑，我愤愤地哼了一声，“你那小美女被你的字迷得神魂颠倒，不敢来见你了。”
　　他斜着嘴角地笑了笑，虎牙刮在薄薄的下嘴唇上，一半像老狐狸，一半像小狼。“不对啊，上学期最后那两天也没见这样，怎么过了一个假期才缓过劲来？”
　　“呵呵，反射弧太长了呗。”
　　“呵呵是母猪的叫声。”
　　我筷子都飞出去了，惊异地紧皱眉头看他。明明是自己以前用来说别人的话，怎么到现在反倒被别人拿来治我了呢？真是一物降一物。不行，自己可千万不能被降住。
　　“哎，你早上吃汤圆了吗？”
　　“哼，甭提了！五块钱四个，食堂开得是黑店吧——我就说我们在这儿没啥好待遇，跟灰姑娘遇见她那后妈似的。”
　　“哟，”他忍不住笑，往前低着头戏谑地看了一眼，“照你这么说，那食堂怎么没给我们这亲闺女额外做点儿好的啊？咱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得早点建立起统一战线。”
　　统不统一有什么用，再过一百多天就都散伙了。这时间也太不禁造，没等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儿呢，就所剩无几了。一百多天之后，咱指不定各自在哪儿浪呢。一想到出去浪，我情不自禁地笑出一声来。
　　“对了，我给你件礼物。”
　　说着，他把一个拿硬纸壳包装的长方形物体从他旁边的椅子挪到桌子上来。
　　“我说，你这礼物够不走心的，”你早说有礼物，不是应该一见着我就递上来吗，为什么还能跟没事人儿似的搁着吃饭吃这么香，“你这要是刚刚没瞅它一眼，是不是就不送了啊？”
　　“你爱要不要。”
　　“嘿呦喂给我送礼物态度还挺强硬，”我咀嚼的力度把牙磨得咯咯响，腾出一只手把盒子抓下来，“‘无功不受禄’，我可不敢要。”
　　他像看精神病一眼看我，眉飞色舞认真跟我较劲儿起来：“可你这嘴上说不要，手都伸过来了！”
　　“这是你求我的！”
　　“你真是——”他也开始气哼哼地磨牙，阳光从高处的窗户照进来，映在我俩左侧，给桌子和人都镀上一层模糊的暗影。阳谷地下他眉毛里都跳跃着金星，睫毛尤其明显，短短密密的，盖住了下面总是一副玩笑态度的双眼。许久他悠悠地吐出一句：“蛮不讲理的女人。”
　　“哎，我说你元宵节送啥礼物啊？”这要是回去拆开发现是一盒元宵，我明儿就把它悉数送回来交给食堂充公，告诉他们这样一盒才卖五块钱。
　　“准确来讲，这不是元宵节的礼物，”他直起身子，“你看啊，去年圣诞节我忘了买礼物，今天是元宵节，大后天是情人节，再过几天还有二月二，正好做这一回送了。”
　　“靠，你就这一个纸盒子，能打发我一年是吧？真够经济划算的。”
　　他做出一个并不否认的微笑。
　　“那你这平白无故送我礼物，我也不好意思收啊，要不明儿我请你一顿吧。”
　　“不用了，”他露出阴谋得逞般的暗笑，“既然你这么说，我就提一个小小的请求。”
　　这回连汤碗都端不住了，从手里出溜到桌子上，洒出半碗蛋花汤，连仅有的一点儿蛋花儿都刮碗边上去了。
　　“你先说，说完我再决定这礼物我收不收。”
　　“你别怕……”他嫌弃地掏出纸巾来，把自己身上溅到的汤擦掉，“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想让你最近帮忙盯着点儿王景琦。”
　　“啊？”这么说话我能不害怕吗！我战战兢兢地观察她，“你……不会是还跟他记仇，想趁机报复吧？不行不行这可不行啊。”
　　不就是当初在北校打了一架嘛，没伤胳膊没伤腿的，不至于一直记恨到现在吧！王景琦就算再结实，也禁不住搏斗啊。我突然恐慌地觉得，自己就像正在接受敌军收买的叛徒，正在拷问着自己的良心。
　　谁知道他极其不屑地干笑了一声，左偏头右偏头瞧了我好半天，然后无奈地苦笑道：“你想啥呢？我的意思是说，让你看着他，别出什么事儿。”
　　“什么事儿啊？”我咽了咽口水，觉得这比打击报复还吓人，“他……想不开了？”
　　“……你这个疯女人。”
　　2.
　　我最怕安梓荣这样人，每次说话说道一半儿，到关键地方戛然而止，告诉你且听下回分解，而且不告诉你下一回是什么时候。任凭我怎么死缠烂打软磨硬泡，他就是不肯再多说一句，到最后甚至开始嫌我烦了，警告我别跟任何人声张，尤其是王景琦本人。
　　明明是你先剧透的，现在又故意卖关子，我早晚要憋出内伤来。
　　就因为他这一句话，我从吃完午饭之后一整天都心神不宁。王景琦坐在中间靠前的位置，我每五分钟就观察他一下。没什么不同啊，该睡觉睡觉，该和同学聊天和同学聊天，该学习学习，尽管懒得不愿意再一下课就满屋乱逛找我们闲聊了，日子还是过得津津有味的。
　　盯了一个下午加晚上，我的心已经先被自己折磨的疲惫不堪了。抱着纸盒子慢腾腾回宿舍的路上，我困得生无可恋，不知道猜到了多少人的脚。
　　“诶，今儿中午你没跟我一起吃饭，他居然突发奇想给我送礼物。”我把盒子撇到相君腿上，她正兴致勃勃地戴着耳机听歌。
　　“你说啥？”摘下耳机，她没心没肺地又问一遍，然后举起那个连好看的包装都没有的盒子，“给我的啊？”
　　不与傻子论短长。我再次警告自己，沉默着把盒子捡起来。回身的时候正好看到于宛禾站在柜门前边，冲着我偷笑。半年了，她回寝室之后除了站在地上面对自己的柜子发呆，几乎没干过什么别的事情。可能只有站在那儿，才能诱发她体内的学霸因子，所以每天晚上都要在那儿给自己回蓝。
　　找不到剪子，我直接把透明胶扯掉，用手撕开厚实的瓦楞纸包装。
　　嘶！
　　里面安安稳稳躺着一只会跳舞的玩具驴。
　　相君蹦下地扒着我肩膀看，看过之后喷发出杠铃般洪亮的笑声，溅了我一脸的唾沫星子还浑然不知，蹲在地上一手砸地一手捂肚子。
　　“怎么啦？”于宛禾离开自己的回蓝处倾过身子，下一秒也笑成王尼玛。
　　“靠！”
　　所以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就这么明目张胆不怕死地耍我？
　　我揪住毛驴的耳朵，把它从盒子里拽出来，真是长得无比窘困，白瞎了身上那些布料。
　　“哈，哈，一天就知道哈哈！”我一把将相君拉起来，跟拎小鸡仔似的没费一点儿力气，“你难道感觉不出我即将喷发的怒火？”
　　宛禾率先恢复了正常，脸红成了猪肝色，“那个，其实，我想说……”
　　“你想说你倒是说呀！别自己搁那乐。”
　　“我想说，其实几乎全年级的人都知道你们俩……”
　　“我们俩啥？”
　　“他们说你们俩……散发出恋爱的酸臭味儿。”
　　“靠！谁说的？”这一句话说出来吓得我五雷轰顶，意识瞬间清醒，“睁眼说瞎话呢不是？”
　　我身上，明明散发着单身狗的清香。
　　宛禾全然不信的样子，抿着嘴道：“我们天天看着你俩中午一起吃饭来着。”
　　“那是因为他说占座费劲，跟我蹭座。”我冷静地跟她讲道理。
　　“可是，我们班同学上学期还看到他拿封信送出去了呢！往你们班走的。”
　　送一封信……只思考了两秒钟，我就把相君抓过来，用手指着她肩膀解释道：“那是给她的，你问她。”
　　“啊，是是是……卧槽你先松开我，力气太大了！”
　　宛禾还是不信，露出半笑不笑的微妙神情看着我，老半天道：“你不要在狡辩了——我们拿这事儿审问安同学的时候，他没有立刻否认噢……”
　　“嘿嘿，其实咱班同学也早就看出来了哦……”相君适时的补充一句。
　　“看出来个毛线！”我急躁地想把这件事解释明白，可是看到相君不怀好意地笑容，我突然明白过来了，“合着今天中午你是故意不跟我去吃饭的是吧？你们都串通好了耍我啊！”
　　我到现在还能耐住性子迟迟没有跟他大打出手，就已经是我最大的宽容了。
　　“啊啊啊睡觉！”
　　3.
　　第二天一睁眼想到的事情就是赶紧找安梓荣“对簿公堂”，可惜第一节刚下课就被砚伦叫走了，一想就知道是自己本学期的第一次周练成绩感人，触动了他。其实那天不能怪我，上一科写化学耗费了太多精力，答物理的时候困得不省人事，栽在了书桌上。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已经在收卷子了。
　　“张一言，”砚伦不太会生气，语气不那么轻柔就相当于在生气了，“你能说说你为什么只写了两道选择题吗？”
　　“啊？那个……”
　　还没等我想出一个上得了台面的借口，Mary就转过来接着插了我两刀：“对，我也想问问你，为什么看你上高三之后学习态度没那么端正了呢？”
　　难道我以前的学习态度很端正？这样一说我就更不好狡辩了，眼神东飘西飘，迫切地希望能从周围找点灵感。
　　灵感没找着，八卦找着了。贺姐桌子边站了一个还算年轻的男人，一脸阳光向上四好青年的朝气，和贺姐两人拿着一张表在说着什么，两个人有说有笑的，这才是“恋爱中的酸臭味儿”。我赶紧把目光又收回来看砚伦，果然也在偷偷向那边不停地瞟，嘴角连一丝笑都没有了，双手十分不自然地绞在一起。
　　“问你话呢。”
　　“啊，啊，那个……”被Mary一叫，猛地回过神来，“那个老师你听我说啊，是这样的……我妈之前不是一直病着呢嘛，所以我老得挂着她，您忘了上学期还请过假呢。家里出了事，我之前一段时间没心思学习才这样的——不过这学期保证不会了，我相信我爸爸妈妈都希望我能努力学习，高考的时候考个好成绩……”
　　从来没发现自己的说谎功力有了质的飞跃，面不改色心不跳，本来是临时拽出来的借口，说到最后自己都把自己感动了，眼圈直发热。借着抹眼睛的功夫偷偷看Mary一眼，她正用怜悯的神情看着我，我知道自己成功蒙混过她这一关了。没办法，Mary总是心软，是一个优点，有时候也是一个弱点。
　　可是砚伦这一关就难了。只见他动动嘴唇，正要说话。可巧那个跟贺姐聊天的男人抬起腿走了，我立刻先接话道：“老师，刚刚那个不知道是不是他们说的新来的体育老师？我听同学们说长得可帅了——不过现在看还是你长得帅。”
　　“啊？”砚伦一脸蒙圈地仰起脸，“跟老师说话注意点儿。”
　　可是他忍都忍不住的上扬的嘴角，和第一时间瞟向贺姐的眼神已经出卖了他。
　　我觉得自己替砚伦做了一件大好事。
　　“快上课了，你先回去吧！”
　　“谢谢老师！”我蹦蹦跳跳走出办公室，关门的时候看到贺姐紧闭的嘴唇。
　　我做的是不是件好事啊……
　　大课间的时候直奔主楼梯西侧A班快步走过去，到了人家班级门口才发现自己什么也没有准备，只带了一颗冲动的心。走都走到这儿了，硬着头皮也得上。
　　我拦住了从他们班门口出来的一位看起来比较面善的男生，“叫一下安梓荣。”
　　他先是惊异地卡顿了一下，然后吹了个口哨回头向班级里喊了一嗓子：“安梓荣，有人找你。”
　　不一会儿他又转过来传话：“没在屋里，可能出去了吧。”
　　这么冷的天儿，出去等结冰呢。在心底咒骂了一句，很不甘地回到班里。再见到安梓荣，还是在中午的食堂。
　　“你还有脸来。”
　　“哎，我怎么了？”他一脸天真理直气壮地反问，正当我已经开始怀疑他是不是真凶的时候，他露出来的虎牙尖儿早就说明了一切。
　　“靠！”我在桌子底下踹了他一脚，紧接着看到他在桌子上面龇牙咧嘴吸着气，我趁机又在他头上敲了一记，“安梓荣，咱俩没什么过节吧？”
　　“啊？应该没有吧，你之前骂我那些损话我就不算了。”
　　“你——”咬牙切齿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对这种无赖的人，往往是不能用道理解决的，可是我也不能一味动用武力，“安梓荣，咱俩能不能正经地谈一谈。”
　　“我也没说啥不正经的呀。”
　　“别闹我认真说呢，”再这样下去我要气到晕厥，“我……真不是喜欢你。”
　　为了说这一句话，预先在脑海里演习过无数遍，可是最后关头还是觉得尴尬到无地自容，说完之后一阵心慌。
　　谁知道他没心没肺幽怨地来了一句：“我知道啊，你宁可喜欢那跳舞的驴，也不会喜欢我呀——所以礼物你应该喜欢吧？”
　　“靠！”防火防盗防室友，以后再也不敢乱说话了，“我也没那么冲的意思……呃不对，我是这个意思……”
　　如果不是这个意思，那就是承认自己喜欢他了。如果是这个意思，我也不喜欢那个会跳舞的驴。
　　他一直看着我在等我解释清楚，越看我越解释不清楚，最后像个瘪茄子一样为自己痛心疾首地长叹一口气。对方扑哧就笑出来了。
　　“你挺二的。”
　　“你才二呢！”
　　“行了行了，”他像没事人一样淡定地接着吃饭，“我问你啊，你既然也不喜欢我，为什么拿我的卷子让人，呃，算卦？”
　　“你怎么知道？”这事天知地知我知相君知，我好像知道谁是幕后黑手了。
　　可是他更加淡定地来了一句：“你问的那个人，是我爷爷。”
　　“啊？你爷爷……每天都去喝咖啡？”
　　“我爷爷，”他露出虎牙狡黠地眨了一下眼，“是咖啡店老板。”
　　这一口饭噎得我真难受，在我心底留下了不可弥补的阴影。所以我一直——跟他爷爷聊得不亦乐乎？怪不得他看到卷子的神情那么意味深长。我以后估计是再也没脸去且安了。
　　“那个，”最后他先发话了，无视我的一脸黑线，“其实咱俩这哥们儿处的够铁的了，不打不相识嘛，我都这么包容你，你还恩将仇报啊？”
　　“你别自恋。”
　　“我这叫帮助你认清事实，”他拿手指点着桌子，“你看我也没说什么别的事儿啊，你管我喜不喜欢你呢？我也不关心你喜不喜欢我呀——那喜欢我的人海了去，我怎么就非得搁你这树上吊死？”
　　“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