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懒得理你》染鬼尘

76、自杀

　　那天是个周末，风和日丽，天气不冷不热，舒服得很。
　　是个恋人出去旅游亲热的好日子。
　　司无邪心烦意乱地看着又一辆车经过。那辆车定缠着一些行李，看起来像是帐篷，车里副驾驶的女人一闪而过的时候，正对开车的男人开心地笑着。
　　离监狱不远，是个小山头，适合野营烧烤，或者新手爬山，还有钓鱼这类的休闲活动。
　　监狱这条路绕远，但是旅游高峰期时，近路经常比较拥堵，所以熟悉的人会选择在这里绕过去，反而速度快一些。
　　司无邪已经十多天都没洗澡了。自从探视之后，他再也不敢离开，储存的饮水早已经用尽，食物也吃没了，他就让送菜的车帮他带桶装的矿泉水喝一些快速食品。狱警有时也会帮他从食堂带饭。
　　司无邪的心情，完全和天气是相反的。
　　司无邪的紧张情绪也影响了狱警，这几天他们也有点心慌。
　　但难得今天是个好天啊。
　　下夜班的黄队长忍不住过来劝司无邪：“你也好好休息一下吧。我已经派人这几天一直盯着小武，连狱友都帮忙盯着。实在没发现他有什么异常。我觉得你还是担心过头了，我也没看出来探视那天他有什么异常啊。录像我都研究三回了。至少今天你休息休息吧。你看今天填多好，没人会在这么好的天气自杀的。”
　　可在抑郁症病人的眼里，世界只有阴雨天。
　　几乎就是为了打脸黄队长，他话刚说完，司无邪还没来得及反驳，小赵从里面冲出来：“队长，幸好你还没走！”他转向看着司无邪。
　　司无邪心里咯噔一下，看着他继续说下去：“武以言，还真的自杀了！”
　　“什么？你们怎么看着他的？！”黄队长一边说一边往里面跑。
　　司无邪的心一瞬间似乎不跳了，之后又跳得厉害，几乎要从嘴里跳出来。他颤抖着手启动车子，只不过拧个钥匙，居然拧了两下才拧开。
　　这时黄队长已经跑到了大门口，他忽然转身对小赵喊：“你先别让他进来！”
　　小赵还没来得及回答，黄队长已经在身后关上了大铁门。
　　小赵回过头对司无邪说：“现在还不能让你马上进去，你知道，得走程序......”
　　“我知道。”司无邪打断小赵。他这辆车无名无分，如果不和上级申请，不会有人敢用他的车。之前两次监狱用他的车，也是先申请上级同意的。
　　“你先告诉我他是怎么自杀的。”
　　“喝药，喝的什么不知道，什么时候喝的也不知道，发现的时候已经休克了。”
　　“他意识怎么样？清醒的吗？呼吸怎么样？能喘气吗？”
　　“休克了，喘气？不知道，没注意。”
　　休克不等于意识不清，但在一般人的概念里，休克就是意识不清。至于能不能喘气，虽然小赵不知道，但大概是可以的，否则喝药引起喉头水肿，会出现严重的呼吸困难，一定可以很容易发现。
　　也许现在还不很重。
　　司无邪知道还不能放心，也许只是时间短，说不定一会儿就会病情加重。
　　司无邪开始打电话：“刘医生......是，是我，武哥喝药了，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我猜测是强碱之类的东西，等一会儿我测一下......现在还没看到人，但我估计得去ICU......行，你帮我通知李然吧......嗯，我先不急......”
　　刘医生是张医生介绍的，是市里最好的医院ICU病房的医生。司无邪在武以言入狱后就和他取得了联系，还和李然和他吃过几次饭。他和李然处得不错，让司无邪不要着急只不过是例行安慰。
　　司无邪正心想怎么可能不及的时候，又有人开车出来冲他们大喊：“小武喘不上来气了，医生说必须马上急救！”
　　司无邪瞬间眼泪就要掉下来，又被他生生憋回去。
　　小赵急忙打开车门：“我来开，你坐过去！”
　　司无邪的驾龄刚过一个月，平日就只是在监狱门口遛遛弯，或者蜗牛一样回市区补充备品，他的车技，大家都知道，以前两次也不是他开的。
　　司无邪没下车，直接在车里挪到了副驾驶。小赵上了车，直接飙了进去，停在了医务室所在楼下。
　　武以言已经被抬到外面等着了。他喉咙里发出雇嗬嗬的抽气声，但是根本没不进去多少空气。医生正在给他用简易呼吸器，可是对于喉头水肿的人来说，简易呼吸器起不了太大作用。
　　司无邪的心，就像被火烧灼，仿佛他的心脏里，被灌进去强碱。
　　他跳下车：“赶紧抬到车上去！”
　　接下来司无邪其实记不太清他都干了些什么。
　　他记得自己和医生一起，给司无邪做了气管切开，接上呼吸机，吸上氧。
　　护士给武以言扎了套管针，打了激素，抗菌药，能量合剂。还给他肌注了止痛药。
　　他拿试纸检测了武以言的呕吐物，证明是碱性的。明明胃液是酸性的，可他呕出来的东西是碱性的，可见他吞下去的东西碱性有多强。
　　他想给武以言喝醋酸，可是武以言意识不清，好不容易才喂进去。还好已经气管切开，否则他可能会呛进去。
　　司无邪记得自己都做了些什么，似乎又什么都不记得，他只是在脑子里一遍遍想：还应该干什么？还应该干什么？
　　然后想到应该给刘医生打电话，但是电话接通后，车里也吵了起来，一起来的狱警正在争执武以言哪里弄来的强碱。
　　“闭嘴！”司无邪怒吼。哪里来的有什么重要，对于武以言来讲，只要几样普通的清洁用品，他就能弄出强碱溶液来。
　　刘医生显然发现了司无邪的异常，这哪是以前见过的那个冷静到冷漠的人。
　　“先别急，你先告诉我什么情况。”
　　等司无邪汇报完，刘医生又指示他做心电图，抽血备用，补液之类的，司无邪觉得自己在龙卷风之中抓住了一棵稻草。
　　*
　　武以言被发现得不算早，但抢救尚及时，第二天就醒过来一会儿。
　　他当时带着呼吸机，没法说话，只是看着司无邪和二人的父母，眼泪直流。没多久就因为情绪激动，没法配合呼吸机而被应用了镇静药。
　　在那之后，武以言多数时候都处于镇静状态。但大约十天后，他的生命体征逐渐平稳，医生开始尝试脱机。
　　只是武以言每次清醒，情绪都特别激动，没办法，医生只好给他镇静。好在他已经气管切开，医生发现只要他入睡时，呼吸都很好，因此决定给他脱机。
　　唯一的问题是，怕他清醒了闹，不好好喘气。
　　医生把情况向司无邪及两家家长介绍了一下，最后决定让司无邪进入ICU病房陪护，以安定武以言的情绪。
　　司无邪穿着护工的陪护服和拖鞋，坐在武以言床边盯着他。
　　他已经在病房外陪武以言也住了十多天，偶尔回去只是洗个澡，从没错过每日下午的探视，有时冷冷地看着清醒的武以言闹腾，更多时候则是盼望他清醒。
　　这段日子他想的太多了，想武以言为什么还不肯放过他自己，想他应该如何做才能让武以言好转。
　　他看着武以言安静的睡颜，已经不复当初的帅气逼人。由于只能输入肠外营养，武以言的脸瘦得厉害，他全身都瘦得似乎只剩下骨架。他的嘴里和周围由于受呕出的东西腐蚀，也斑痕累累，好在有一些胃酸中和，变形并不厉害。喉结下方，便是那个刺眼的气管套管，虽然没有连接呼吸机，但仍插着湿化的管子。
　　整个人看起来不止是可怜，甚至有些可怖。
　　司无邪不知道他闹腾什么。武以言清醒的时候，他们曾尝试堵住套管让他说话，但他只发出啊，啊的声音。
　　张医生说他是精神受到了刺激。
　　司无邪想：我才是精神受到了刺激呢！
　　律师已经开始着手他提前出狱的请求，他现在不止有了抑郁症的诊断，而且有严重自杀倾向，甚至有精神病可能，只要继续住院，可能是精神病院，或者定期到相关单位报到即可。
　　但这些都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司无邪觉得自己还是太惯着武以言了。
　　就不该放他自由！
　　武以言动了一下，又动了一下，很快清醒过来。
　　然后他就开始闹腾，手脚乱动，如果不是因为有约束带，而且他还弱得厉害，估计他都能冲出病房。
　　他拼命摇头，一会儿憋气，一会儿又喘得又浅又快，血氧迅速下降，心率直线上升。
　　医生护士都围了过来，随时准备给他一针镇静。
　　“哥，看着我，冷静一下。你冷静了，我们就把管给你堵一会儿，这样虽然感觉喘气有点费劲，但没关系，旁边还是有缝隙的，还可以喘气。你别紧张，我把管给你堵一会儿，你就可以说话了，啊。你有什么不舒服就说，别乱动，好不好？”
　　司无邪用手指堵住套管，武以言发出“啊，啊”的声音，但什么有用的话也没说出来，还是乱动个不停。
　　“哥，别紧张，不动，有什么不舒服你就说。没事了，别害怕。”
　　但是不管司无邪怎么劝，都没法让武以言安静。
　　医生等了一会儿，看武以言心率实在太快，血氧太低，觉得司无邪在这儿大概也没什么用，于是说：“不行的话，还是把镇静药用上吧。”
　　司无邪站在一边不动了，表情继续变冷，看起来像要杀人。
　　医生退缩了一下，以为他默认了，让护士给他用上镇静剂。
　　护士把药都抽出来了，忽然病房里响起一声“啪”的声音。
　　声音大到武以言折腾的声音都变小了，偌大的病房瞬间安静。
　　司无邪后来发现他手掌肿了好几天，才意识到他打武以言那一巴掌有多用力。
　　武以言老实了，看着司无邪的眼神里全是镇静和惊恐。
　　“给你脸了是不是？”司无邪说话的声音充满了寒意。
　　武以言哆嗦了一下，不再闹腾了。
　　医生虽然无法认同司无邪打人，但后来发现只有司无邪能够制止武以言闹腾，就只能假装不知道了。
　　几次以后，武以言就再也不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