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的战歌》北野陵

199、第199章.迎难而上

　　首日战况并没有预料中那么激烈，双方似乎都只是抱着一种试探的心态在作战，谁也没有尽全力，伤亡的数量也少得有些不真实，赫里岚谛王并没有在首日的战场上现身。
　　但是在第二日，那种不温不火的战况终于有了转变。赫里岚谛王的身影突然在努兰德人的视野中闪现了一下，仿佛在滚烫的油锅中滴入了一滴水，努兰德人的攻势下意识地激烈了起来，逼得赫里岚谛人节节后退，伤亡数量随之上涨。待到这日休战收兵之时，努兰德人才发现己方军队的阵地，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向北部逼进了许多，这意味着赫里岚谛的营地可能已经开始往后挪动了。
　　努兰德人因此受到了莫大的鼓舞，士气不断高涨。这确实像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然而，诺罗却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近日一直盘绕在他心头的不祥预感，非但没有丝毫消退的征兆，反而日益强烈。现实形势与内心直觉毫不协调，这种违和感令诺罗心神不宁，好在他平时就是一副高傲强势、冷若冰霜的神色，所以目前为止，全军上下几乎没有人发现他的异样，军心依旧稳定。但是，跟随诺罗多年的凯拉斯除外，因为在这个观察入微、心思缜密的人面前，即便是诺罗也难以掩饰。
　　诺罗一走入军帐，凯拉斯就跟了进来，有些担忧地问道：“外面的战士们全都欢欣鼓舞，唯独大人愁眉不展地回来，难道战场上发生了什么意外？或是大人依旧感到疑虑不安？”
　　“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知道瞒不过他，诺罗只好如实说道，“像今日这般，仿佛对我军很有利的趋势，明天可能还会继续下去。”
　　“仿佛对我军有利？”凯拉斯不禁疑惑道，“大人的意思是，这种发展趋势其实暗藏危机，很可能对我们不利？”
　　“有利无利暂时还不好定论。但眼下的情形根本不允许我们暂停观望，只要潜藏的危机一天没有浮现，我们就只能一直处于被动的状态。明面上看起来，好像我军在步步逼进，但实际上却是亦步亦趋。”诺罗忧虑道。
　　在努兰德人的眼中，诺罗·金格勒是一位高傲强势、雷厉风行、远见卓识、镇定自若的贵族，忠心追随他的人，多半都是出于对他的信任和崇拜。诺罗的直觉异常敏锐，善于见微知著，比谁都能更早一步地发现问题，并完美地解决所有的难题。像现在这样的忧虑之色，还是第一次出现在诺罗脸上，凯拉斯不由得更加慎重起来。
　　“的确，”凯拉斯说道，“若是现在突然宣布停战观望的话，也给不出合理的解释，战士们肯定会因此疑惑不安，高涨的士气也会随之消减。就像是在烧红的铁块上突然倒下一盆冷水，战意将会瞬间浇灭。那样一来，我们赢取这场战争的几率恐怕就变得更加渺茫了。”
　　“嗯……”诺罗几不可闻地应了一声，便径自陷入了沉思。
　　见状，凯拉斯不禁愈加忧心，要知道这是战场，由不得半点疏忽。他唯恐过重的思虑会干扰诺罗的睡眠，进而影响到明日的战事，于是又说道：“危机无处不在，即使我们尽可能地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仍然难以保证完全没有任何意外。在战场上，大人向来不都是随机应变、因势利导的么？所以不必过于忧虑，还是尽早休息吧，别忘了全军将士的性命都系在大人的手中。”
　　诺罗微微地点了点头，当即停下思虑。凯拉斯说的没错，他确实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以便应对明日的战事。不仅是因为全军将士的性命都系在自己的手中，而且这场战争的胜负，也决定着延续了千年的金格勒家族将会继续繁荣昌盛，或是终止于他的手中。内心有股强烈的直觉，一直在提醒着他，此次的危机可能与往日截然不同，因此，他必须始终保持头脑清醒、慎重行事才行。

　　次日的战况发展果然如诺罗先前所预料的那般，赫里岚谛大军又力不从心地被连连逼退。表面看似努兰德占尽了上风，但事实上，他们只是在被动地向北挺进。矛盾的是，仔细观察赫里岚谛的士兵时，却发现他们个个都是顶着一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神态在浴血奋战，竟找不到丝毫佯装败退的迹象，的的确确是无力招架的样子。但越是无迹可寻，诺罗便越觉得可疑，难道这就是东大陆最强大的国家——赫里岚谛真正的实力吗？绝不可能！
　　这种似是而非的顺利趋势，又持续了两、三天，努兰德士兵因而一直处在十分亢奋的状态中，犹如胜利在望。与此同时，诺罗的不祥预感却愈加强烈，他清晰地意识到，倘若继续这样被动下去，无异于是在对灾难虚位以待。无论赫里岚谛王的目的是什么，他都必须赶快想办法突破现状才行，绝不能任由事态一直顺着敌军引导的方向发展下去。
　　因为，开战才仅仅三天的时间，努兰德大军的阵地，就已经由最初的魔鬼森林西南角方向移到了森林的正东部，仿佛是顺着敌人挖好的滑道一直往前滚动似的，挺进的速度快得令人不安。
　　于是，这一日收兵之后，诺罗便叫来凯拉斯，慎重地嘱咐了几句，然后就独自踏着夜色，匆匆地离开了营地。为了不引起军中将士们的疑虑和不安，诺罗只能秘密行事。虽然此时离开营地对自己和军队来说，是非常冒险的举动，但他也有不得不亲自前往的理由。因此，除凯拉斯以外，对其他人都隐瞒了这件事。

　　当诺罗被魔鬼森林外围的佳宁哨兵连夜领进林中的军帐时，未来苏卡兰纳也不禁大吃了一惊，因为这是一个此时不太可能会突然出现在他眼前的人。
　　事实上，自赫里岚谛大军抵达之日起，佳宁人就已经开始严阵以待了。虽然目前为止，赫里岚谛还未对魔鬼森林发起进攻，但是，战场的范围却在逐渐地向魔鬼森林靠近，令人一刻也不得放松警惕。
　　这几日，未来一直都在密切地关注着赫里岚谛与努兰德的战况。就目前而言，形势似乎不算坏，因而他今日才稍微感到有些安心，不料诺罗却在此时突然连夜孤身赶来，令他下意识地产生了一些不好的预感，不由脱口问道：“发生了什么意外？”
　　“目前为止，还没有什么意外。”诺罗答道。
　　“那你……？”未来眼中充满了疑惑，他并不认为诺罗是那种恣意妄为的人，倘若没有什么意外，怎么会在这种时候突然离开营地、特意连夜赶来见他呢？
　　“我只是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诺罗很快便解释道，“而且，今日收兵之后，那种预感似乎更加强烈了。我能感觉到有什么事情快要发生了，或许就在这一两天之内，但却不论如何也无法从当前的形势中抓住要害。赫里岚谛王深谋远虑，绝对不容小觑，我也不敢掉以轻心。”
　　未来苏卡兰纳亦有同感，虽说他对赫里岚谛王的了解，仍然停留在十三岁以前的那段记忆中，但已经足够令他履薄临深了。那人不仅脾气暴躁、独断专行、生杀予夺，而且心胸十分狭窄，毫无容人之量。任何冒犯了他的君王权威的人，即便是血亲，他也绝不容情。正由于深知赫里岚谛王诡计多端，为达目的而不择手段，所以，未来苏卡兰纳也不得不更加谨慎行事。
　　从血缘上算起来，赫里岚谛王的确是他的生母之父，是个本应被他称为外祖父的人。但遗憾的是，这种亲情从来也不曾在他们之间真实地存在过。若要认真追溯起来，未来苏卡兰纳的出世，其实不过是赫里岚谛王一手策划操纵的结果罢了。所有，由始至终，他们都只是一种极为尴尬的“利用者”与“被利用迫害者”的敌对关系，毫无亲情可言。
　　诺罗接着说道：“我的直觉告诉我，如果发生了什么意外，那肯定也是赫里岚谛王有意针对我而设下的罗网。因为，倘若我发生了什么不测，全军毫无意外都会受到牵连。而我现在却连一点敌方潜在阴谋的破绽都抓不住，根本无从下手应对。我唯一担心的是，那个潜在的意外可能会令我措手不及，继而导致我暂时无法亲自指挥作战，甚至突然与全军失联，从而错失了扭转战局的最佳时机……假如真是那样的话，我们赢取这场战争的可能性就更加渺小了。”
　　闻言，未来苏卡兰纳立即敏锐地察觉到了诺罗此行的动机，不由惊讶道：“你现在来找我，莫非是打算明天将自己当成诱饵？”
　　“我现在倒是很想去当诱饵，将被动化为主动，但却不知道该往哪里撒饵才好。”这话听似有些自嘲的意味，但诺罗的神色却一点也不像是在开玩笑，更何况他从不开玩笑。“我无法预知赫里岚谛王将会在哪里布下罗网，但那张罗网肯定是冲着我来的。所以，我现在最多只能算是个被动的诱饵罢了。”
　　“但也可以反过来想，赫里岚谛王即便要撒网，从某种程度上来讲，那张网也应该会随着你的方位而移动吧？”未来苏卡兰纳自然也明白，像诺罗这种惯于亲自领军冲锋陷阵、鼓舞军心的贵族将领，是不可能会因为预感到了危险就止步不前、或是只躲在安全的军帐中避祸的，所以也不会劝阻他的决意。
　　“是的，但也仅仅是目前而已。”诺罗接着道，“如果我的直觉没有出错的话，形势在这一、两天之内就会急剧转变。今日之前，一直都是努兰德追在赫里岚谛大军身后跑，但从明日起，恐怕就会在不知不觉中，慢慢地变成努兰德大军跟着我跑的状况了。形势一旦发生这种变化，就意味着全军战士将会随我一同掉入赫里岚谛布下的罗网。让我们在措手不及之中全军覆没，也许正是赫里岚谛王最终想要达到的目的。”
　　听闻诺罗的分析，未来不由得更加慎重起来。姑且不论其他方面的才智，就作战经验而言，他肯定是远远比不上诺罗的。更重要的是，努兰德的成败直接关系到这个崭新的森林之国的存亡，所以他不可能袖手旁观，于是问道：“你希望我怎么配合？”
　　诺罗说道：“赫里岚谛正在将我军一步步地引向森林北部区域。但越是往北挺进，离火山群就越近，赫里岚谛所处的地势也就越有利。反观我军，则很快将会陷入到起伏不平的低洼地之内。这种地貌很容易导致位于高、低不同地势上的将士们突然产生视觉上的断层，到了那时，中军的令旗指令将可能无法及时传达给所有的将士。战局变幻莫测，我现在也无法保证自己能够始终占据最有利的位置。万一我遭遇不测，将士们的信心将会受到严重的打击……”
　　说着，诺罗拿出一套努兰德军队最高级别的指挥令旗，直接递给了未来苏卡兰纳，接着道：“这个你收好。在接下来的两天里，当你站在森林外围最高的瞭望台上，也无法望见我军中军令旗的时候，那就说明我可能已经遭遇不测，或是近身传令兵已倒下，或是令旗已被敌军夺走……总之，无论如何，一旦情况有异，你就立即用这套令旗号令全军紧急撤退！这件事情只有你能做得到。”
　　未来苏卡兰纳点了点头，默默地接过了令旗，他没有追问诺罗为何认为这件事只有他能做得到。诺罗的决定必然有自己的理由，倘若易地而处，他大概也能理解。况且，在这周围，确实也没有其他地方比设在高耸的树木上的瞭望台，更加便于观测整体战局了。火山群大致位于森林的西北角方向，而且森林外围呈弧形，所以，就地理方位而言，将令旗置于森林外围高耸的树木顶端的话，战场上无论处于何种地势上的将士，只需抬头都能望见，亦不会受到方向的限制。只不过，明日一早，未来苏卡兰纳要做的第一件事，恐怕就是得先将位于森林西北角的那几个瞭望台周边的树木枝叶清理掉一部分，让瞭望台完全暴露在外，以免茂密的枝叶遮挡了令旗。
　　诺罗没有久留，将托付的事情交代清楚之后，就匆忙地离开了。因为他知道，魔鬼森林还有一位曾经闻名东大陆的天才军事家——默谛·博罗，所以，他并不需要为指挥大战经验稍显不足的年轻首领能否完成他的委托而担忧。

　　诺罗返回营地时，天已临近破晓。
　　他刚掀开帐帘进入军帐，一夜未眠的凯拉斯就立即迎了上来，担忧地问道：“已将令旗交给那位首领了么？”
　　“嗯，”诺罗坐下来，喝了一口水，接着说道，“这样一来，即使我遭遇不测，也不至于让全军跟着陪葬。否则，我们就真的前功尽弃，将来再也无力回天了。”
　　连夜赶路的诺罗看起来有些疲惫，凯拉斯只好把将要出口的话又全部吞回肚子里，他知道任何安慰的言语对诺罗来说都没有意义。诺罗的直觉还不曾有过偏差，他会做出这种安排，必定是经过了慎重的考虑，而且已经预感到了这个必要性。在这个问题上，凯拉斯亦无能为力，只能暗自祈祷，希望南方的穆奇能够尽快赶回来。
　　于是，凯拉斯转而指着桌面上的食物，说道：“再过不久又要发兵了，把这些都吃完，然后大人赶紧躺下歇息吧。时间到了我会来叫醒你，放心睡吧！”
　　为了不耽误诺罗的休息，凯拉斯简单地留下几句话之后，便迅速转身走出了军帐。

　　不知道是否因为连日争战和连夜奔波的缘故，诺罗这一觉睡得格外深沉，一躺下闭上眼睛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梦也没有一个。尽管睡眠时间很短暂，但当凯拉斯来叫醒他的时候，疲惫感已经基本消除了。这大概得归功于罗德吧？过去体内积压的那些病毒，如今已经渐渐消除了。否则，即便再自信，凭以前那副病怏怏的身体，也难以由他如此恣意地驱使。
　　终于又到了发兵的时刻，临行前，诺罗郑重地嘱咐了全军上下：如果视野中突然失去了中军令旗的踪影，那就说明传令兵可能正好位于低洼地之内，到那个时候，切记一定要以魔鬼森林上方的令旗指令为准……
　　所有的安排都已妥当，多余的话也无需再说，以免动摇军心。至此，无论前方等待着自己的是罗网还是陷阱，诺罗都只能迎难而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