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行》衣玄子

3、春分

　　这场探望出人意料的顺利。
　　没有浅川禾想象中的剑拔弩张，墨潼轻轻松松的就获得了族人的信任，还没等浅川禾介绍，就笑眯眯的不知从哪摸出几个小玩具，半盏茶功夫就与族中三个小孩打成了一片，随后一点也不拘泥，坐在简易拼搭成的椅子上，将一个小孩抱坐在腿上，用一口流利的扶桑话与其他人聊了起来，从春天小孩子应该吃什么一直聊到冬天做给小孩子穿的棉衣，似乎还颇精于此道。族中其他人本就都是妇孺之辈，听他说的头头是道都不禁纷纷点头，于是乎待到午饭之时，便也都放下了戒备。
　　午饭之后三人便离开了，走时一个小孩还死死抱住墨潼的腿不放，还是浅川禾过去劝了劝，这才依依不舍地放了手。
　　“看不出来你还挺有威望。”，三人走出一段，墨潼笑着对浅川禾说道。
　　浅川禾知道他说的是刚刚那小孩很听自己的话，说道：“他们论辈分都是我的弟弟妹妹，小时候都是我有空带着他们玩。”
　　墨潼听了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片刻，跟在最后的金以明说了一句汉语，脚下生风运起轻功，浅川禾只觉他那花花绿绿的斗篷一掠而过，再看时已不见了踪影。
　　“他干什么去？”，浅川禾不会汉语，有些讶异。
　　“他说去看看这附近还有没有别的人家，你的族人要是被一些人发现，麻烦不小。”，墨潼说道，抬头看了看天色，“他还说他不回来吃晚饭了，要我们先回去。走吧，反正雨停了，也不用他给我撑伞。”
　　夜里，墨潼半倚在床榻上读着一本闲书，门忽的开了，金以明走了进来，头发有点乱，靴上沾了挺多泥。
　　“怎么样？”，墨潼问。
　　金以明轻声答道：“十二个人都不会武功，都是普通人。”
　　墨潼笑了，把书一合，道：“在那里的时候我就是这么和你说的，你不信，现在又去看了一遍，放心了？”
　　金以明没说话，墨潼继续道：“我知道，一个扶桑人，不会说汉语，来大墨不足半月，‘恰好’在暗榜上接到了我的人头买卖，暗榜没有翻译之说，所以任谁都知道这里面不是巧合，你担心也正常。
　　“可话又说回来，没人说这问题一定出在小姑娘身上，反倒是那个让她接买卖的人令人怀疑，东南海患严重，打的应该也是给我扣私通倭寇这顶帽子的主意，咱们到时候再见机而动不就得了。”
　　说着说着，墨潼已经把自己放平，埋在了被子里，声音也变得蒙蒙的，“所以别老对小姑娘板着张脸，怪吓人的，小姑娘都怕你了。快要到春分时节了，要多笑一笑，对身体好，没事走吧，我困了，出去的时候把门给我关了。”
　　……
　　转眼，便到了春分。
　　天气开始暖和了起来，大街上的叫卖声似也多了，挑着扁担的小贩走街串巷地吆喝，天上偶尔会浮现几只风筝，有的竟有数丈之长，稳稳当当地飘在空中，这是浅川禾从未见过的新奇事物，常常仰着脖子看上半天，连墨潼叫吃饭，有时候也不应。
　　而最令她记挂与稀罕的，便是院中的一株桃花，自从桃花吐苞，浅川禾便一直守在树下，有闲时就会抱着一只凳子坐在树下呆呆地望着，一直望到近日桃花盛开。
　　墨潼至今还记得浅川禾一早起来看见桃花绽放时的眼中神采，没了杀气，没了锐利，只剩纯净的欢喜与雀跃，总算是有了一丝亮光，这才像个小姑娘的样子嘛，墨潼想。
　　这日，浅川禾又痴痴地坐在桃花树下，墨潼站在一旁，问道：“扶桑，没有桃花吗？”
　　浅川禾轻轻摇了摇头，“很少的，大家家里都是樱花，只有一些大领主的宅邸里听说有桃花，而且……”，她抬头看了看飘在天上的风筝，“人们都忙着打仗，只想着如何杀人，如何征兵，也没有人会在意这些东西……”，说到最后，声音慢慢低了下去。
　　墨潼看着浅川禾，眯了眯眼睛，也没说话，慢慢踱回了屋里。
　　春分时节，吃食都是些时令清蔬，这日伙房里的烧饭老伯就拿新鲜的竹笋与春菜同瘦肉片炖在一起，虽只撒了少许盐，出锅时却也是香气四溢。
　　“多吃肉，长身体。”，饭桌上，墨潼对浅川禾说道，“个子太矮了怎么行？”
　　浅川禾点点头，又捞了几片肉到碗中。
　　金以明不动声色地瞥了墨潼一眼。
　　墨潼眼观鼻鼻观心，专心吃饭，权当没察觉。吃完饭，墨潼最先放下碗，搁了筷子一边起身一边说道：“阿禾，吃完了收拾一下，出门去转转，老金你别去，这月账得算了。”说完也不等人回应，径自出了屋。
　　浅川禾一怔，刚想应答，一偏头便冷不丁地撞上金以明斜过来的目光，吓得差点一口汤呛在喉咙里，赶紧低头扒饭，心里想出去的念头也弱了几分。这个人真是可怕，浅川禾想。
　　但是，外面……真的好想去。
　　思来想去，浅川禾还是回了房里，把刀给卸了，换上了一套之前墨潼不知从什么地方给她弄来的大墨女儿家穿的衣物，当时她还莫名其妙墨潼说以后会用的上，现在果真派上了用场。浅川禾对于妆容发饰之类一窍不通，除了把头发盘起来就只会梳马尾，最后只能随便找根绳子把头发草草往脑后一束，便随墨潼出了门。
　　近些年大墨外敌颇多，北有大澄西有大玄，南诏不甘臣服蠢蠢欲动，东南海寇猖獗，扶桑隔海相望自己都乱的不行却也是动作频繁，各处外患可谓是按下葫芦浮起瓢，但内部反倒是因为连续两任皇帝铁腕治国的原因显得颇为安定，临杭作为东南首屈一指的大城则更显繁荣，坊市街宽数丈，沿街商铺摊位繁多，游人也是络绎不绝。出门不过片刻，浅川禾便已是看花了眼。
　　可因为不懂汉语的缘故，浅川禾显得有些紧张，常常被一些热情过头的小贩的招呼给吓了一跳，却又不知如何回应，最后都只能靠墨潼笑着同人家交谈。
　　如此几番下来，浅川禾也有些畏首畏尾了，遇到感兴趣的东西也不敢凑得过近，只是远远地观望，可走着走着，便站在一处店铺旁，不动了。墨潼轻声唤了两声，没人应，凑近一看，心下明了。
　　那家店是卖糖人儿的，店家将糖块儿加上些能吃的染料熬成糖浆，再把糖浆倒在白石板上画成各式各样的图案，五颜六色的煞是好看，旁边还有一个转盘，盘上刻着各式的图案，客人转到什么，店家便绘制什么，颇为有趣。照理说这糖人儿的做法也挺简单，扶桑大概也不是没有，但只怕是小姑娘成天风里来雨里去，接触这些玩意儿的机会便也少了。
　　“想要吗？”，周围人多，墨潼只得凑到浅川禾身后，轻声说道。
　　浅川禾回头，微微咬着下唇，轻轻点了点头，一双杏核眼满是期盼的神采，忽的又是想到了些什么，目光微微向地上瞟，“要钱的……”
　　墨潼笑了，道：“几文钱而已，我们还是拿得出来，走，去排队。”
　　人很多，排了许久才轮到二人，店老板热情地对二人笑道：“二位客官，来试试手气？转什么得什么，保证童叟无欺！”
　　墨潼冲着店老板微微一笑，侧头看着有点局促不安的浅川禾，用手肘碰了碰她，示意她去转转盘。
　　浅川禾伸出有点发抖的手，轻轻一拨，那指针转了几圈便缓缓减速，险险地划过龙的图案，最后停留在了相邻的龙睛赤麟上。
　　“哎呀！真是可惜，客官您差一点就划到龙了。”，旁边的店老板有些惋惜。周围的人也纷纷出声感叹。
　　墨潼笑答道：“无妨无妨，赤麟是锦鲤的近亲，转到赤麟，也好沾沾喜气。”
　　“嘿，这位客官好想法啊！您二位旁边稍等，糖人儿马上就好！”
　　日暮西沉，饭点将至，一些店铺门面也开始收摊打烊，二人走在返回的路上，墨潼问道：“没有转到龙，觉不觉得可惜？”
　　“唔？”，浅川禾正在吃那糖人儿，牙齿被糖黏住一时说不出话，过了一会，才开口道：“不会啊，赤麟也很好吃，而且这是我第一次吃这个，不管哪个都很好。”
　　“这样啊。”，墨潼说道，“那，今天玩得开心吗？”
　　“开心啊！”，浅川禾笑了，语调雀跃了起来，杏核眼中仿佛盛着光。
　　墨潼眯了眯眼，也笑了，“那就好。”
　　笑起来了，多好。春分时节啊，就要多笑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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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赤麟：古称，今天称金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