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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五十 ...

  •   山路上传来车轮滚动的声音,驻守的士兵抬头一看,山上下来一架有些许破旧的马车。
      赶车的是两个儒家弟子,神色虽然平静却淡淡透着一股哀戚。
      估计又是去求医的,士兵心里嘀咕着。上边命令任何人上山下山都要彻查,可这么多重伤的弟子一个一个下来,查了几十天也没了耐性,这些弟子不是伤口溃烂就是满身绷带,看着就晦气,也就打开车帘一看了事。
      马车很是自觉地停下了,士兵不情不愿地挪身过去,用长枪挑开车帘,果不其然又是一个儒家弟子斜斜躺着。赶车那弟子起身行礼:“小圣贤庄内伤药告急,再不下山找医馆,恐怕来不及……”
      “行了行了。”士兵挥了挥手,不愿再多说,“赶紧走吧!”
      “多谢。”弟子一揖到底,驾着马车离去。士兵走回他刚才戍守的地方,仰头可看见小圣贤庄的一角屋檐。听闻那日大门近处起火,围墙都被烧了几十尺,这屋顶如今也是蒙了一层灰败,不见当初之气势。
      儒家这下,还真是伤筋动骨啊……他心里暗暗感叹道,弟子大半重伤,掌门被人带走,元气受损,也就是苟延残喘而已了。
      马车驶进桑海城,在街巷拐角处的一家医馆前停了下来。驾车的弟子掀起帘子,把里头担架上的人抬下。担架上的弟子侧躺着,受伤的手臂悬在外面,身子用一张毛毯搭着。医馆里的大夫出来将人抬了进去,那受伤的弟子挪了挪身子,掩住了毯子下的书简,旁边七手八脚抬着担架的人群中一人目光微闪,趁着杂乱探手入毯子下方抽了走。
      “哎哟……”受伤的弟子作势□□,“轻点轻点……”
      “怎么作事的?”老大夫神色薄怒,低声呵斥那人,“别在这头添乱,上隔壁街口对着的那条溪流那打一桶清水来!”
      “是是是……”那人惶恐应着,不着痕迹地敛了敛衣袖,转身跑了开去。

      门口叩门声传来,伏念头也不回,注视着小窗外枝头的新芽,应了声请进。
      “伏先生好雅兴。”
      伏念回身,双手抱于胸前一揖:“见过大人。”
      “前日追捕叛逆生出不少的混乱,皇帝陛下命赵高好生照看伏先生安全,寒舍蔽陋,请伏先生委屈委屈了。”
      “承蒙皇帝陛下记挂,伏某不胜荣幸。”伏念再一揖,声音干瘪。
      赵高不应,目光扫过桌案上,早些时候送进来的一杯茶,现在却一点也没动过。
      赵高似是笑了,沿着伏念方才面对的方向看向窗外。伏念仍保持着作揖的姿势对着赵高,俯身之间脊背挺得笔直。
      “伏先生无需忧心,”赵高缓缓道,“小圣贤庄根基深厚,虽突遇此祸,然必会转危为安。”
      伏念不动:“有陛下护佑小圣贤庄,伏某自然无需作杞人之忧。”
      赵高眼神微动闪过一丝冷光,随即以轻笑掩过,回身走出房间:“伏先生在今时今日仍能处之泰然,真不愧为桑海儒家掌门呵。”
      “不敢当。”伏念回道。赵高一哂,收回目光,悠然踏出,身后传来伏念沉如山岳的声音:“恭送大人。”
      房门在身后徐徐合上。
      黄昏的庭院已点上了灯,乌云堆积在空中,夕阳从后方照射,将那深浅的灰色晕开一片暧昧不明的淡粉。赵高缓步走到庭院中间,侧面的一个黑影闪过,一人在其面前单膝跪地:“大人。”
      “如何?”赵高淡淡开口。
      “属下已在桑海城内打探过,事出当日,有一女子与儒家三当家张良一同出现。”
      “可是有不少人见过?”
      “是,”那人低头应道,“那名女子,身着浅红色曲裾。”
      赵高眯起双眼,目光停留在面前之人呈上的衣裙碎片,昨日稍早他曾下令搜查小圣贤庄附近树丛,在临近悬崖一带拾得此物。裙角上沾着血迹,断开处平整干脆,若非利器割下别无可能,边缘的一片似被火燎过,带着熏黑的烟尘。
      悬崖周围有着明显的打斗痕迹,枯枝落地横七竖八,断面光滑平整,显然是利器所削。
      “可有向公子禀报?”赵高注视着那一角衣裙,背在身后的双手骨节分明,黄灯映着苍白透出一丝诡意。
      “属下已至公子府上禀报大人欲求见,公子回话,说已仔细考虑过大人的提议,会在合适时着手查清此事,只是现下先暂缓处理,大人不必多番求见,亦不必去了。”
      眯起的眼中渐渐浮出一抹冷笑,赵高伸手接过了面前人递上的碎片,收入袖中:“公子事务繁忙,赵高本就不该再多打扰。也罢,备下车轿,且容赵高冒昧拜谒李大人,请求代为禀报皇帝陛下,只望陛下体恤赵高之苦心,容卑职为公子……”
      冷笑攀上了嘴角,赵高抬步朝将军府的前门走去。
      “……略分众忧。”

      夜幕笼罩窗外,树枝投下的斑驳黑影在地板上铺开。伏念凝视着桌案上的油灯,烛芯处的星点焦黑隐在了烛火的明黄之中。
      将灯油点染只需数颗火星便可,然燃烧成一片终归太过耀眼。灯芯的棉线本无关紧要,却只有让灯火点燃在其上,方可将灯油一点一点抽干。
      只是这灯芯……却也可遇火则燃。
      他伸出右手,触到身侧佩戴的太阿。
      案上灯火的火舌颤了颤,熄灭作一缕青烟。
      屋门骤然从内破开。
      太阿剑上带着力拔山岳之气势,出鞘如虹一息之间便破开了门外的防御。剑气横扫,狂风卷着尘埃摧枯拉朽,庭院中的树木连根拔起。附近赶来的士兵尚未合成一个圈,便被这剑气袭得吐血不振。哨塔上火光明亮,黑烟滚滚而起,闻讯而来的士兵将伏念团团围住,长枪扫过处金属相击之声铿然贯耳。剑身上已沾满了鲜血,倒下的人愈来愈多,伏念挥剑指向前方,不顾长枪刺入后背,在人群中杀出一条血路。围墙上的弓箭手已集结列作一行,数百张弓拉动之声恍若雷鸣嗡响,箭尖玄铁发出粼粼的冷光。所向之处,塔楼上的人影长身孤立,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远方群山中小圣贤庄灯火通明,他将太阿剑收入鞘中,转身面朝西南肃然下拜。
      一声令下,万箭齐发。
      暴雨般的铁箭弹射而开搅作一团,撕裂的箭羽自空中纷然飘落。那人动作毫无停顿,一拜深深至底,一套礼数完整得无可挑剔。第二次拉弓已满,他收手起身,雄厚的内力将筋脉尽数冲断,身形笔直地站在塔顶岿然不动,如同一尊巨岳。
      桑海儒家掌门伏念,自绝筋脉而亡。
      是夜小圣贤庄大火冲天而起,驻守山脚的士兵正值换班之时,松散的列队被冲下山的众弟子攻得溃不成军。儒家弟子平日一心治学,今日却个个手持长剑势如破竹,剑影所至血光飞溅,三当家张良冲在最前,死在其剑下的人不计其数,硬是带着众弟子一路突围而出。临近的军队集结欲追,二当家颜路只身一人横剑于千军之前,久战至天将破晓,蓝灰色衣袍染尽鲜红,援军抵达欲将其生擒,他运剑却敌三尺,而后纵身跃下山谷。
      儒家弟子数百脱逃成四散之势,如米粒撒入黄沙、雨水落入大海。桑海驻军元气大损,始皇闻讯大怒,下令将桑海毗邻郡县纷纷封锁搜查。小圣贤庄大火连绵三日不绝,浓烟遮天蔽日吞没整片山林,焚尽庄内屋塔楼阁,曲桥断裂落入湖中,湖水熏得几近干涸。三日后天雨,大火终于熄灭。细雨绵绵密如织,无声渗入焦黑的大地似抚平皲裂的肌肤,烧得倒塌的屋梁廊柱静静沉默,如倒下的巨人露出了肋骨。
      巍然儒庄,一片焦土。

      暮春的雨温软细腻,夜来朝去,无声打湿了这山脚的小村落。
      梨花将谢未谢,细雨夹风吹落一地在庭院里。十岁出头的小丫头坐在台阶上,手肘支着膝盖,打量着手中捏着的一朵梨花。想必是雨后才施施然从树上落下,蕊间的香气还浓得扑鼻。
      她抬起头,梨花后面是一个执着扫帚的身影,一下一下扫着地面上的落花。
      “姐姐!”小丫头喊了她一声。
      女子放下扫帚,转头看向她,方及肩的头发有意无意地滑到面前,挡住了额头。
      “姐姐再帮阿菱编个发髻好不好?”她讨好地问道,扬起刚从地上拾起的一根枝条,“就用这个当簪子,好不好嘛?”
      女子依言把扫帚靠在一边,走过来坐到阿菱的身后。
      “姐姐最好啦!”女子伸手拢过她的头发,食指指节一侧的厚茧擦过耳后是细腻温厚的触感,阿菱笑嘻嘻地撒娇,小孩子头发特有的细软光泽闪动着。雨后泥土的气息钻入鼻中,长发松松挽起,女子接过她递去的树枝,小心地用它将头发簪住,阿菱便迫不及待地跳下台阶,就着地上的积水看着脑袋后面,兴奋得小脸微红。
      屋子的窗半掩着,老者朝窗外瞥了一眼,将这一幕收入眼底,轻轻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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