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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十二章 ...

  •   刺骨的湖水仿佛深渊要将她吞没,绝望的窒息感瞬间蔓延全身,就像被一双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拖着她一起往更深的地方沉去。

      她想逃、想喊。

      可无论怎么用力都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看着湖上的人影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一排隐隐绰绰的黑点。
      下一瞬,连那仅有的黑点也彻底消失,视线蓦地被一片黑暗占据,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只剩下永无止境的恐惧——

      乐渝猛地从床上惊坐起来。

      她捂着胸口猛烈地喘气,双眼惊恐地看着薄被上精美的绣花,梦中溺水带来的窒息还未消退,她的口鼻里似乎还呛满了水,那双死死扼住脖子的手无论怎样都挣脱不开。

      幸好,只一场梦啊……

      足足过了半刻钟,乐渝才从后怕中回过神。她擦了擦额上的冷汗,也没有起身下床点灯,就那么呆坐在床上,直到一阵凉风吹来,耳边响起淅淅沥沥的雨声。

      她闻声嘴边抿开一个浅笑,伸手在床沿摸索了一下,用力顶开藏在下面的机关,一扇小窗便出现在了床侧。她身子微微往前一探,撑开了那扇紧闭着的小窗。
      于是,一幅幅栩栩如生的“画”就那么闯入了眼中。

      乐渝前几年患过热病,夜里总是热得睡不着,便偷偷在床侧开了一扇窗,又在外面布了一道机关,一直到今日都没有被人发现。

      她喜欢在下雨天打开小窗,看着伞上惟妙惟肖的画,时常会忍不住去想,做伞的巧匠一定去过许多地方,否则怎么能画出那么多故事。
      有难觅踪迹的神明,有波澜壮阔的河山,还有这三千红尘里的男男女女。

      如果饮过一点果酿,颊上染了些许酡红,她脑中的想法就又变了样。
      她会想,在那些巧匠之中,是否有人喜欢这楼里的某个姑娘,将她画在伞上也不卖出去,日日夜夜带在身边,好似那姑娘也一直相伴在旁。
      这样的故事,别提有多浪漫。

      如果她是写故事的人,一定会让姑娘也喜欢巧匠,时常去光顾他的生意,不论天晴下雨那把伞总是不离身。

      话本的结尾只需两人互露马脚,那隐秘的爱意就再也无处可藏。

      最后,姑娘离了这楼,巧匠娶了新妇,他们守着一个不大的铺子,一个人做伞一人卖伞,等到白云羡慕红了眼,便关上铺子一道回家去。

      每当她兴致勃勃地和旁人说起,都会换来好一阵抱怨,说她整日只会胡思乱想,这样的话本决计卖不到钱。
      可是她知道,大家其实很喜欢这个故事,这楼里的每一个姑娘,心中都有一个心爱的男人,她们在等他带自己回家,若是能与良人相伴,此生也算了无遗憾。

      这些姑娘里自然也包括她。

      乐渝也有一个钦慕已久的人,是季府唯一的公子,季元。
      他是江南最惊才绝艳的人,写得一手让人叫绝的好文章。她不过只看了一篇,就再也移不开眼。

      听说当今陛下也对他另眼相看,虽明面上从未说过什么,但暗地里曾多次提点,只待后年一举高中状元郎,便要入庙堂替陛下分忧解难了。

      乐渝望着街上来往的人,极轻地叹了一口气。
      可她从没有机会见过他。

      乐渝是困在烟花巷闻风楼里的姑娘,季元是住在中心御街季府里的公子,两地之间只隔着十里,两人之间却隔着天地。

      可喜欢这种事,就像在地里撒下了种子,它并不动声色,等到你想要制止时,根早已深深扎牢,除非忍痛连根拔起,否则别无他法。

      她向来是最怕痛的人,要她亲手拔了这段情,简直比登天还要难。
      于是乎,这根只能越扎越深,越想拔越是痛。

      乐渝在窗边看了许久,等到雨都停了,人也全都走了,才慢慢靠回床头发呆。

      “我找了好久才找到最新的文章,全都给姑娘买回来了。”小落抱着一堆东西进来,看见在床上出神的人一顿,轻声问:“姑娘,你怎么了?”

      乐渝轻摇了一下头:“没事,做了一个噩梦。”

      小落听后放下手中东西,倒了一杯茶走到床边:“姑娘吓坏了吧?快喝口茶压压惊。”

      乐渝捧着茶杯浅浅抿一口:“还好只是梦……”
      说出来不怕被笑话,她其实特别怕死。

      她活着尚有机会见季元一面,等到他来年高中状元郎,正街上肯定挤得水泄不通,全是前去一睹风姿的人。
      唯有这条烟花巷格外清静,这里的姑娘十分懂得分寸,知道什么人可以肖想,什么人不可以肖想。
      而季元便是那不可以的人。

      季元那样喜欢清静的人,定然不会走正街,若是要抄近路,只有这条巷子最快、最安静。
      他会骑马路过这里,尽管只是短短片刻。她重要好好活着,就能瞧见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她要是死了,可就彻底没机会了。

      乐渝思绪跑了一圈,她放下茶杯坐直身:“快把最新的文章拿给我看看。”

      小落很快翻出个锦盒,打开递给乐渝,那里面放着一沓纸,隐约能看见黑色的墨迹。
      她笑着打趣:“姑娘,好生瞧瞧,你这情郎可不得了。”

      乐渝脸颊蓦地红了,有些恼:“你快闭上嘴!”
      烟花巷里的姑娘都很懂分寸,她觉得自己是最不懂分寸的,因为她肖想了不该肖想的人。

      小落看出她在想什么,将锦盒塞进她怀里:“姑娘不必觉得配不上,你可是闻风楼里最好的姑娘,爱慕你的人自然不比他的少。”

      乐渝嘴角微微弯起,像个好看的月牙。她听着这番话,心里当真有些不知天高地厚起来,问道:“你说,他会喜欢我吗?”

      就像她喜欢他一样,也会那么真诚的喜欢自己吗?

      小落拖来一个矮凳在床边坐下,想也不想就回道:“一定会喜欢的,姑娘长得漂亮,性子又温柔,只要季公子见上一面,定能明白你的好。”

      乐渝不知想到什么,嘴角笑意慢慢消失,眉眼间添了几分忧愁:“可我一点也不识得规矩,他整日面对的都是高门闺秀,怎么会喜欢我呢?”

      像她这样在烟花巷长大的姑娘,怎么能够和高门闺秀相提并论。
      一个从小学的是如何讨人欢心,整日将爱恨缠绵挂在嘴边。一个从小学的是如何掌管内宅,连被人多瞧几眼都会脸红许久。

      烟花巷里的姑娘是乡野山花,初初瞧见觉得甚是好看欢喜,但山花又多又杂,今日瞧见这个欢喜一阵,明天瞧见那个又欢喜一阵,到底不比那雍容华贵的牡丹,叫人心中欢喜得紧。

      小落不赞同地摇头:“她们纵然有千万般好,在我眼里也是一群可怜人,明明心中并不想要郎君娶妾,偏偏还要装出一副大度的样子。”

      “等日子过久了,也不在乎郎君是否还喜欢自己,只要能守住正妻的位置,守住掌家的权利就行了。”她又说,“如果如果是说这种规矩,我倒觉得不识也罢。”

      乐渝觉得小落是个顶好的姑娘,倒不是因为她陪伴了自己六年,而是因为她总能变着法的宽慰你,说出来的话那样有条有理,让你觉得这世上当真没有任何值得忧心的事。

      乐渝五岁时被生父带到闻风楼,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家人,只是偶尔会从二娘那里听得几句,说是她爹娘带着年幼的弟弟离开了江南,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她幼时每次想起弟弟,就会跑去缠着二娘问,那地方究竟有多远呢?自己还想再去看看弟弟。
      二娘总会不厌其烦地回答她,那是她这辈子都不会去到的地方,若是快马加鞭要走两个月,赶马车则要走小半年。

      乐渝当时并不知道此为何意,每每听完都惊讶于世上竟还有那么远的地方。
      直到再长大一些,她才明白二娘话里的意思。不论那地方在哪里,是远又或是近,她都不会有机会去,因为她早已被爹娘抛弃了,那赶路的银子就是卖她所得。

      乐渝从一开始的痛哭流涕,慢慢开始接受了这件事,日子还得继续往下过,她总不能活活把自己气死。
      只是偶尔午夜梦回时,她会想起那十分惹人怜爱的弟弟,不知道他是否还记得自己曾经有过一个姐姐。

      乐渝十二岁那年,小落来了闻风楼。

      小落没来闻风楼之前,乐渝是楼里身世最惨的姑娘,小落来了之后,这最惨的位置就转手到了她的身上。

      小落生母也是闻风楼的姑娘,后来有人替她赎了身,本以为是遇到了良人,后半辈子有了依靠,可谁知却是个实打实的负心汉,不过几年就将娘俩双双赶出家门,另外娶了一个家世清白的女子。

      当时大家听完好一阵骂,小落她爹着实不是个东西,好歹是亲生骨肉,怎能说抛弃就抛弃。

      小落彼时不过八岁出头,在一片谩骂声中抬起头:“我娘更不是东西,转头就把我领来闻风楼卖了,自己拿着银子逍遥快活去了。”

      这番话惹得大家好一阵唏嘘,越发疼爱这两个倒霉的孩子。

      后来,小落由于相貌出落平平,没能成为楼里的姑娘,但她性格天真活泼,做事勤快利索,便被二娘安排来照顾乐渝了。

      这么一过就是六年。

      乐渝觉得在看得宽这点上,她还需要多和小落学,否则这漫漫人生路,遥遥痴心道,该如何走过。

      “我要是男人一定娶你回家,不图别的什么,就图你这张伶俐的嘴。”乐渝从锦盒里拿出文章,小心翼翼地展开,痴痴看着上面的字,“他当真是这世上最惊才绝艳的男儿。”

      “是是是。”小落没皮没脸地嬉笑道,“季公子是世上最惊才绝艳的男儿,姑娘是世上最温柔漂亮的女儿,你俩顶顶相配,天生一对。”

      乐渝红着脸,这次却没有“恼怒”。
      她多想自己真的和季元顶顶相配,天生一对。

      小落没坐多久,就被二娘的婢女唤走。乐渝梳弄的日子快要到了,楼里最近忙得不成样。

      闻风楼里的姑娘们,这辈子只有两个盼头。
      一个是在这烟花之地觅得良人,另一个是在梳弄之日觅得良人。

      闻风楼不似其他烟花楼那样,姑娘们不过十三四岁就要办梳弄。
      二娘还算是个有良心的,对楼里的姑娘们如同女儿般,衣食住行从不曾亏待过,比起那些闺秀也不差多少。
      但不管对她们有多好,也终归是买回来赚钱的。

      在闻风楼里,姑娘满十八岁当日,就是办梳弄的日子。

      二娘会好好为姑娘们挑选首客,而姑娘们也有权力从中自己选择。如此也算是替她们全了一个心愿,或许真就有那命好的,在梳弄之日遇到了值得托付的良人。
      只是希望有多渺茫,她们也都知道。

      乐渝披了一件外衣下床,她端坐在镜台之前,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出神。
      乌黑浓密的发披散着,露出一张白净小巧的脸,颊上并未施粉黛,只染上了一丝思念情郎时留下的红,看上去娇羞动人。
      “你若能来,该有多好呢……”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喜欢,感谢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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