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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


  •   放下电话后我立刻下楼拦车,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医院的抢救室外,离得老远便看到港生弓着背坐在门口的长椅上,双手交握抵住眉心,像是在流泪,又像是在祈祷,那副无助的模样看得我胸口生疼,忙三步并作两步赶到他身边,可这一凑近便看见他的那两只手上竟满是斑斑血迹,登时吓得我倒吸一口凉气,话都来不及说便一把扯过他双手,直到确认那些凝固的血迹并不属于他,这才略微松了口气,一颗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下一半——还好,还好,总算港生没事,这一个,可是我的亲弟弟啊……

      但,那些血既然不是他的,那么,就应该是——

      “港生你别着急,Julian怎么了?他——”

      我从裤兜里翻出几团纸巾,一面忙不迭的为港生擦着手,一面不可避免地问起抢救室里那人的情况,想到那辆停在我家楼下未开走的红色跑车,又想到他们兄弟二人都是步行离去,一个不祥的念头便涌上了我的脑海:

      “他——是不是——出了交通意外?他不要紧的吧?”

      我紧盯着港生那惨白的脸,十万分小心地发问道,唯恐自己的语气措辞会给他造成二次伤害,可没想到经我这一问,港生的身体却是颤抖得更加厉害,尤其那种嘴唇抽动、欲言又止的样子,竟是像极了几个小时前登门的Julian,他抬起头直直地看向我,过了好半天,才终于战战兢兢地吐出了两个字:

      “不是……”

      “那他——”

      港生的反应顿时令我更加疑惑,也更加担心,正想追问下去,却听到一阵铿锵有力的脚步声在我的背后骤然响起,接着又有一个女声高声问道:“快说,情况怎么样了?出血有没有止住?注意补液了没有?你们可千万小心,他的那个情况很是危险,一旦稍不注意,就会——”

      “您放心,来的时候血压、心跳几乎都快测量不到,输血之后这会儿血压已经基本回复了,就是心率还有点异常,王医生和我们都在里面盯着,一点也没敢放松,就等着您来主持大局呢!”

      先前的那个女高音刚刚落下,另一个尖细些的女声也随之响起,我循声一望,见那说话声音高亢的是个身材高挑、面容严肃的女医生,而那个一路小跑跟在她身边介绍情况的则是位护士,两人一阵风似的从我和港生面前掠过,径直开门进到那抢救室里去了。我回想起她们俩刚才的那番对话,不由得心中又紧张了起来,因为她们口中说的那个“危险病患”,十有八九,就是——

      可是,既然不是车祸,那Julian又是为何会流了这么多血?莫非是在回家途中遭遇了抢劫?还是冤家路窄,赶上了仇人行刺?再看港生那一脸失魂落魄的样子,显然是被不久前发生的状况深深吓到,不论这几个钟头里究竟出了何事,总之他已不能再受到刺激了!

      一想到这里,我便打消了继续追问Julian出事原因的念头,只是搂着港生的肩膀在他身边坐下,不断安慰着他。港生呆呆地坐在长椅边缘,两只手冷得像是掉进了冰窖,我用纸杯装了热水来给他暖手也无济于事,一直到几分钟后那抢救室的大门忽然打开,那位大嗓门的女医生快步走出,身后依然跟了个护士,原本不说不动的港生这才一跃而起,扑到她的面前,大声问道:“医生,我弟弟他怎么样了?你治好他了,是不是?他已经没事了是不是——”

      港生这几句话问得似连珠炮一般,我见他声音虽大,听上去却仍在不住颤抖,忙起身上前去扶,而那女医生只扫了他一眼,便用上了一种类似训导主任面对不听话学生时的严厉口吻,毫不客气地反问他道:

      “你就是鲁德培的家属?我听护士说了,是你和救护车一起把他送过来的,对吗?”

      港生蓦地垂下头去,低低地答了一个“是”字,女医生听了却是柳眉倒竖,似乎是在强压着怒气,一字一句地道:“那我就得问问你了,他这是怎么回事?在他发病之前,是不是吃了什么东西?请你告诉我,他都吃什么了?”

      “月饼。”

      港生又是低声地答道,可这个回答却只听得我一头雾水——月饼?不对呀,今晚来家的时候,Julian不是还拒绝吃月饼的吗?还说让他吃月饼就是嫌他死得不够快,一句话噎得阿容下不来台,更是因此深深地惹怒了港生,可这会儿怎么又说他吃了月饼了?难道说,是在他离开之后——

      “你们疯了?!给他吃月饼?你要害死他不成?你——”

      女医生被港生的答案气得双眼圆睁,也不管他是不是承受得住,对着他便是劈头盖脸一顿训斥,我连忙赔笑打岔,解释说那月饼不是港生给他吃的,再说今天毕竟是中秋佳节,Julian大概也是为了庆祝节日才会吃的月饼,不料我的这一解释反倒令女医生愈加气愤,不由分说便冲着我和港生斥道:

      “你们乱讲什么?什么‘庆祝节日’,他不要命了吗?我早就告诉过他除了牛奶和米汤之外,绝对不能碰任何固体食物,以免引发消化道出血,这几个月来他都一直遵照着医嘱,怎么偏偏过个中秋就要违反了?你们——”

      女医生说到这里,突然神色一变,像是想到了什么,语气也由严厉一转变为困惑,带着几分纳罕继续追问道:

      “我说,你们两个到底怎么回事?难道你们还不知道?难道他什么都没跟你们说?你们到底——是不是他的亲人啊?”

      “是,是啊,当然是!我们都是他的哥哥!医生,您别卖关子了,Julian他到底是怎么啦?什么固体食物,什么消化道出血,这、这究竟是——”

      一听那“亲人”二字,港生的脸上瞬间便没了血色,我只怕他再受刺激,急忙抢过话头,而女医生盯着我们足足看了半晌,这才长吁一声,万般无奈地叹道:

      “原来我说了半天,这么大的事,你们俩竟然——还被蒙在鼓里?”

      我心底那丝不祥之兆愈发清晰了,再联想到上午和Julian在CT室外的偶遇,我的心立时便提到了嗓子眼,而港生已从我的背后绕到了女医生面前,声音虽然还带着几分惧意,却仍是十分挚诚地向她问道:

      “请您告诉我,我弟弟究竟得了什么病?情况严不严重?需要如何治疗?我是他亲哥哥,无论如何只要能治好他的病,您就尽管吩咐——”

      大约是被港生那诚恳的语气打动,女医生的态度也便有所缓和,她没有再训斥我们,只是缓缓开口,说道:

      “他胃里长了一颗恶性肿瘤,已经到了晚期了,你们做哥哥的,居然都不知道吗?”

      “什——么?!”

      我被女医生的话惊得心头一震,差点叫喊出声,女医生望了我一眼,轻叹一声,又道:

      “你们这个弟弟也是,太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了,都胃疼恶心那么久了也不往心里去,每次就只会乱吃一堆止疼药物,直到半年前吐了血才来医院检查……我说他情况不太乐观,建议他尽快手术化疗,可他总是不肯,非要保守治疗,今天上午看了片子,我告诉他肿瘤已经有扩散的危险,单靠药物控制已经没有用了,如果不动手术就只有死路一条,我让他去联系家属履行签字手续,赶紧入院手术,别再拖了,他问能不能由他自己来签字,我说这不可以,要知道这次手术风险可是很大,成功率只有一半,况且还有术后治疗护理等一系列大事,身边没个亲人照顾怎么能行?他当时坐在我面前沉默了一阵,说了声谢谢便起身走了,我还以为他是想通了、去找亲人签字了呢,谁知——”

      “医生,我求您救救他,不管用什么方法,求您一定要救他!求求您了!”

      女医生的感叹还未抒发完毕,便被港生哀求着拽住了胳膊,险些重心不稳,我担心他情绪失控,慌忙将他抱住,可他依旧扯着那女医生的衣袖,怎么也不肯放开,仿佛稍一松手就会被她拒绝,而女医生面对他的举动也并没有生气,只是冲着一边帮忙劝解的护士点了点头,又对我们说道:

      “我出来就是为了和你们商量这个,他情况很不好,虽然吐血止住了,但人还是昏迷,不做手术那就一点希望都没有,要想保命的话就只能赌一把了,不过照目前的情况来看,手术成功的概率连50%都不到,病人还是很有可能下不来手术台——我现在就是来征求你们家属的意见,动,还是不动?全由你们做主……”

      女医生抛出了这道选择题后便不再说话,只是和那护士一起默默站在原地,而这道两难的题目也瞬间勾起了我对爸爸最后时光的记忆,那时我和港生便面临着要不要让亲人接受手术、赌得一线生机的揪心考验,没承想才不到一年,同样的戏码便又要再度上演——可是这一回拍板拿主意的人却不再是我,而是曾经被爸爸的病情和医生的判断吓到六神无主、手足无措的港生,我是怎么也没有想到,向来性子温软的他这次竟会如此的坚决笃定,像个顶天立地为家人遮风挡雨的大哥那样,半点也不犹豫的给出了他的回答:

      “给他动手术!我来签字!一切都拜托您了,医生!”

      “那好,你先在这张同意书上签个字吧,我马上安排手术,Emily,联系麻醉科,让他们做好准备……”

      那医生虽为女子,行事却极干练,几声令下之后,戴着氧气面罩的Julian便被医护人员从抢救室里推了出来,送往手术室,港生和我立即赶去帮忙推床,港生还握住了Julian的一只手,一声声地呼唤着他的名字,让他勇敢一点,千万要坚持下去,尽管Julian始终双眼紧闭,对他的呼唤和鼓励毫无反应,而我也是在那时才发现Julian已经瘦得几乎脱了相,连两侧的面颊都凹陷了下去,难怪我这两次见到他时总觉得他有些不对,难怪才四岁的小成都能撞得他一个趔趄,难怪港生轻轻一巴掌便能把他扇倒——

      “先生你不能进去了,你要在外面等——”

      小护士礼貌却又毫不妥协的话语倏然响起,一面将挣扎着要跟进手术室的港生拦阻在外,关闭了大门。被拦的港生将整个身子都贴在了门上,双手不断擦拭着那块小小的门玻璃,踮着脚向里面看个不停,即便明知什么也看不到。我见他如此,心口又是一酸,只得一边劝慰一边拉他坐下,眼看着那“手术中”三个红字幽幽地亮起,我和他都明白,从那一刻开始,我们所能做的便只有等待,再等待,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办法了。而我想到港生晚饭刚一开席便追着Julian出去,一口也没吃,这一场手术又不知要等多久,怕他支撑不住,忙问他肚子饿不饿,要不要买点宵夜给他,港生手指紧攥,轻轻摇了摇头,开口问我道:

      “吃宵夜……他会不会再吐血啊?会不会有生命危险?他不能吃月饼,也不能吃宵夜,吃了会害死他的,Julian他,没有骗我啊……”

      “你胡说什么呢,什么死不死的——”

      我慌张地截住他的话头,港生怔怔地盯着我瞧,口中兀自说了下去:

      “他说他不能吃月饼,我还不信——我以为他是故意对大嫂不敬,所以我抬手便打了他……后来我追了出去,我看到他没有开车,而是沿着街道慢慢地往回走……我当时已经感觉有点奇怪,可是我却没有追上去,只在后面远远地跟着他,我不想让他知道我在跟着他,我就是不想……”

      我握了港生的手背轻轻拍着,听着他那颤抖的声音时高时低,在这深夜手术室外的走廊里轻轻回荡:

      “我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对自己说,他没事的,只不过是在闹脾气罢了,他就是故意装可怜,以为这样就可以引得我服软,以为这样我就会向他屈服——但我不要屈服,我也不能屈服,他害死了那么多人,我不抓他就不错了,凭什么还要我对他怜惜?我追出来不过是看在妈的份上,把他送回家去,我就不再管了……”

      港生的两手又开始发冷,我将它们紧紧攥在掌心,而他的讲述,也是益发的令人心惊——

      “就这样,我跟在他后面一路前行,走着走着就到了商业街上,他走了这么久的路似乎有点累,便在街边找了条长椅坐了下来,我怕他发现我,就躲到了电话亭后,看着他靠在那长椅上坐了很久很久,也不知在想些什么,那个时候天已经很晚了,大街两旁的小商贩们都纷纷准备收摊,他突然站了起来,径直走向了对面的一个摊位,拿起一包什么东西,放下钱就走了,等我再追过去时,才看到那是一位阿婆摆的糕点摊,我问那阿婆刚才来帮衬的男人买了什么,阿婆笑眯眯地说那后生仔出手真是大方,只买了她一包老式月饼,却给了好几张大钞,喊他找零他也不理,一看就是个大老板的做派——可我越听阿婆的话就越觉得不对劲,Julian吃东西有多挑剔,我还能不清楚?连大嫂拿来的高档月饼他都不肯碰,那种又干又硬又油腻的老式月饼,怎么能入得了他的眼?但Julian就是提着那包月饼走回了他的别墅,我看着他进了房门,一楼的灯也亮了起来,以为他没事了,正想转身离开时却又发现不对——这别墅的院里怎么这么空荡,除了他之外就再无别人了?不要说他那几个心腹下属,就连保镖、佣人也不见一个?我过去做卧底时跟了他那么久,从来都没有发生过这种情况的!”

      “港生,你歇一会儿吧,别说了……”

      握着那双越来越冰冷的手,我终究是按捺不住,出言打断,虽然我不是不清楚这样做根本没用,虽然他接下来要描述的画面,已然是能够被我猜到个大概——

      “……我在院子前后转了两圈,发现那里果然是空无一人,于是我便又来到他的门前,犹豫了好几次,最终还是没能下定决心敲门,可是,又没办法放心离开……就在这时候,我突然听见门内传来‘咕咚’一声响,跟着便听见一阵呕吐的声音,我知道那是Julian,我以为他又犯了胃病,只能把心一横,动手敲门,可我敲了半天也不见Julian来开,而那呕吐声却是越来越大、越来越凶,等我终于意识到情况不对,大喊着砸门时,那声音已渐渐弱了,我急得就快疯掉,随手向口袋里一掏,才发现原来他别墅的钥匙还挂在我的钥匙串上,始终没被我拆掉,而他也没有换锁,若非如此,我又怎么能冲得进那扇门——”

      “港生,港生,你别说了……”

      “我打开房门冲进了别墅,一眼看到Julian就倒在客厅的地上,嘴里还在不断地呕着血,把胸前的白衬衫都染红了一片……我扑到他的身边,刚问他怎么了,便看到一旁的茶几上放着那包月饼,袋子已被拆开,取出了一块来,上面还有被咬过几口的痕迹——而Julian,他……”

      “港生——”

      “当时我整个人都被吓傻了,只敢哆哆嗦嗦的把他的头歪向一侧,防止他被血呛住,我还冲着他大声地喊,让他忍耐一下,哥哥来了,哥哥就在这里!Julian撑开眼皮看了看我,我看到他眼里流出了泪,然后,他对我说——”

      我的手指就快被港生掐得断掉,跟着又有两滴滚烫的液体重重砸下,让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竟恨不能就这样晕死过去,什么也不用听、什么也不用想了!

      “他说:‘你不爱我,就跟我爸妈一样,都在我最需要的时候把我丢下,根本就不在乎我的死活。’我抱着他哭喊,我说不是这样的,你别说话了,哥马上送你去医院,他咳了一声,又吐了几大口血,对我说道:‘我没骗你,哥哥,我说的都是真的,你别送我去美国,我不要去美国,他们整天打我……’说完了这一句他便没了动静,我冲到桌边拨打了999,我对他说,你不能死,我会救你的,我们不去美国,我们哪儿也不去,我们哪儿也不去了啊,Julian……”

      我的手背已被港生落下的泪水打湿,看着他那被痛苦折磨到扭曲的面孔,一时竟然说不出半句宽慰的话来,而港生突然用手捂住了脸,肩膀剧烈的抽搐着,只撑了区区几秒钟,便“哇”的一声痛哭起来!

      “我之前怎么可以那样对他?我明明早就看出他脸色很差,人又瘦得厉害,我跟着他的那一路上明明怀疑过那么多次,为什么我就是不肯追上去问问他啊?但凡这中间我多过问一句,他也就不会吞下那几口月饼——他来找我,只不过是想求我帮他签字,是医生让他去找亲人的啊!妈走了之后,难道我不就是他唯一的亲人吗?他不来找我还能去找谁?我明明知道他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不到万不得已决不轻易求人,可我,为什么,还要拿话戳他——”

      “大哥知道的,大哥都知道……”

      我忙搂过港生轻拍他的后背,同时竭力对抗着鼻腔内的酸楚,不让自己也掉下泪来,港生靠在我的手臂上,对着那头顶上方的“手术中”三字,泪如雨下,一声接着一声地叫道:

      “你为什么这么傻……为什么不再等一等我……哪怕你再给我打个电话也好啊……你是我的亲弟弟,我怎么可能丢下你不管呢?我真的是不知道,我不知道你病了……你相信我,快快好起来吧……”

      “不哭,不哭,Julian会没事的,大哥陪着你一起等,啊……”

      我只管反复安慰着港生,直到他的情绪渐渐平复,而手术室的大门始终紧闭,悄无声息,又不知过了多久,走廊前方忽然响起了一阵嘈杂声,我一抬头便看到两个身穿西装的男人正向这边赶来,走在前面的是个人高马大的鬼佬,一头金发打理得油光可鉴,转眼二人便已行至手术室门前,而当那个鬼佬的眼光扫过坐在长椅上的港生时,顿时眼神一凛,指着他便叫道:“你?华港生?你怎么会在这儿?!难道——”

      我见那鬼佬居然认识港生,还一上来就对他指手画脚,心中顿生不快,而那鬼佬又向手术室看去一眼,仿佛便明白了什么似的,立刻将他那鹰一般锐利的眼神刺向了港生,冷森森地问道:

      “老板他好端端的,怎会突然进了医院?是不是因为你?你又对他做了什么,你说话,说话啊!”

  • 作者有话要说:  一鼓作气坚持(虐)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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