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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自新大陆 ...

  •   理查德放下电话,对多萝西·麦基宾略一点头。

      “让哈丽雅特一个人应付,没问题吗?”

      他无声地笑了笑,点燃一支烟,惹得麦基宾太太提高声音叫道:“科恩先生,半年不回家或许情有可原,做个混蛋可没有!”

      “来吧,多萝西,放松点,和我跳舞。”他捻熄香烟,弯下腰,麦基宾太太无奈地叹口气,和他在落雪的清晨一起踏无伴奏华尔兹舞步,溅起银尘。接待办公室里路障太多,他们踢翻了好几个板条箱,碰倒了住房管理员拉尔夫·丹尼斯桌上的工作日志,以理查德的背狠狠撞上桌角告终。

      “亲爱的,你真的需要休息。”理查德丛生的胡茬,黯淡的棕色眼睛,苍白的脸色都表示赞成。

      “我会休息的,放心吧。下午萨姆·艾里森就从芝加哥大学赶回来了,他的吉普车能给我们的圣诞酒会运来不少好货。”

      多萝西·麦基宾好笑地看着他:“你们这是把全美国最杰出的物理学家之一当走私贩差使了?”

      “有什么区别?要我说,山崮上的所有人都是走私犯,我们从宇宙那里非法获得无法驾驭的东西,眼下暂且还能洋洋自得。可如果有一天,有一天她不再隐忍了呢?”

      这话真是愤世嫉俗,麦基宾太太忍不住问:“那你怎么不回家去?”

      “这个嘛,我得保证自己不会先被日本人炸成灰,才好接受自然的审判。”

      他走进严寒 ,在运兵车车斗尾端安坐。卡车沿冰雪覆盖的帕哈利托峡谷蜿蜒而上,旅程比其他时节更为艰难:在雪压成坚冰的路面上,他们要提防打滑;在细雪微融之处,水流会渗入土地缝隙,撬动岩石的根基,使它砸向无处可躲的过路者。正前方,一名面对他而坐的新兵脸色青白,听着山间岩石松动的声音几近崩溃。理查德从外衣口袋中拿出薄荷叶给新兵,对周围的危险无动于衷。他太镇定了,这种镇定是不健康的,其动机并不是对环境的熟悉,可以说他已经丧失了除死亡外一切较轻微的恐惧。

      抬头望去,离基地西大门几步远的索耶斯山堆满积雪。洛斯阿拉莫斯的孩子们心痒痒得不行,一直试图获得滑雪的批准,却屡遭拒绝。原因也很简单,索耶斯山坡表面树木丛生,道路崎岖,并没有合适的滑雪跑道。困于山崮的琐碎生活,孩子们沮丧极了,整日哭啊闹啊,打动了乔治·基斯塔科夫斯基柔软的心。基斯塔科夫斯基是一名来自哈佛大学的乌克兰裔爆破专家,为了在新年前让孩子滑上雪,他准备炸山。

      和塞斯·内德梅耶、休·布拉德纳——世界顶尖的爆破专家一起,他们从实验室搞来一些塑料炸***药,制作了一条长长、长长的引线,给树木群戴上一条项链。

      效果很好,“就像一柄属于天神的电锯下凡切割”。十几次爆炸后,障碍物被横扫一空。科学家们又从军队里借出雪地拖拉机,在奥本海默先生的默许下,用牵引绳清理干净残渣。不过,有些歪脖子树对安全仍然是个威胁,虽然树根不在跑道内,但它们扭曲的枝干仍然可能给陶醉的滑雪者们猝不及防的迎头一闷棍。因此,即便是在圣诞节这一天,基斯塔科夫斯基、内德梅耶和布拉德纳仍然在索耶斯山上捣鼓炸***药。

      又是震耳欲聋的“砰”一声,新“力学山居”会客厅的玻璃齐声哀叫,在爆炸后的几分钟内仍无法停止颤抖。圣诞夜酒会的参与者们抱怨着。

      “有完没完?就不能让人安安生生过个圣诞节吗?”黛安·布里奇特恼火极了。据她自己讲,得益于步步逼近的试爆日,她患上了神经衰弱,另一名工程学专业的室友则精神崩溃,住进了医院。

      “再忍忍,”她身边的亚当·巴克莱鼓励道,“你也想滑雪,不是吗?”

      “多奇怪啊,我们在制造的东西有数万倍大的威力,现在我们居然因为一些塑料炸***弹一惊一乍。”西德尼·沃尔顿苦笑着说。

      平日里,沃尔顿发表的诗人愁思总是无人应和,但不知怎么的,今天似乎有许多人默默赞同。理查德斜倚在窗边,注意到大部分参会者的脸上都表现出厌倦的样子,他们无从表达,只能将掌中的酒液一饮而尽。

      “嘘,这话可别让格罗夫斯听见。”黛安说。

      “他今晚在一号剧院和军人们一起过节呢,放心吧。”菲利普·莫里森说,但没有人放松。

      从前的科学家集会上,有个名叫迈尔斯·哈尔肯的年轻化学家最闹腾。他每场酒会必到,总是笑嘻嘻地和每个人碰杯,即便对方一口不喝,他也毫不在意地把自己那杯酒全数饮尽。玩得高兴了,他会在场地中央后空翻,给大家唱法国民歌。今天,没有看见他的身影。

      理查德问:“迈尔斯去哪儿了?”

      所有人都停下手里的动作看向他,似乎为他提起这件事而恼怒。

      克莱尔·麦克米兰怀疑地问:“你不知道?”

      “什么?看在老天的份上,我已经快两周没走出实验室了。”

      “哈尔肯先生被驱逐了。”沃尔顿轻轻说。

      “你是在开玩笑吗?”

      “不,我没有。长达半年的跟踪和监听后,军方认为他同情共产主义,把他从洛斯阿拉莫斯赶了出去,迈尔斯在加州大学的教职也被撤销了。如果不是他父亲以全部身家和名誉为他做担保,他甚至会进监狱。这就是上周末、发生在我们身边的事情。”

      理查德听到几声冷笑。

      “我已经不再相信他们了,”贝蒂·英格力斯说,“他们说会尊重我们,相信我们,可瞧瞧有多少人不明不白地离开了?!我讨厌他们说的每个字,包括炸弹本身……”

      斯坦利·丘奇清清嗓子。

      “我认为他们不应该使用它。”西德尼·沃尔顿说。

      “老实讲,我现在不认为德国人有能力在我们之前造出原***子***弹。现在,我担心的是,美国会抢先对其他国家投下原***子***弹。一旦这件事发生……”菲利普·莫里森说,“绝对是场灾难。运气好一点,或许能有个国际公约之类的东西管一管那群疯子的军备竞赛;运气差一点,也就一阵亮光的事儿。”

      “可我们不知道战况具体如何啊?”理查德说。

      “看来你不怎么听新闻。”另一个他不认识的胖男人冷淡地说。

      “一颗炸弹将杀死两万人,这是有史以来杀伤力最强的武器。而且,我们目前没有办法防御它,这算是讽刺吗?制造它的人自己也没办法抵挡。”

      “我猜,在场的各位没有一个亲人在战场上作战,是这样吧?”这次说话的是斯坦利·丘奇。

      “你想说什么?”

      “仅仅在硫磺岛,就有六千多名美国士兵阵亡。你们的言论让我感觉,这六千条生命,以及在珍珠港死去的两千多人不算数。”

      “我无法改变已经发生的事情,只能阻止未来可能发生的死亡,这样有错吗?”

      “你以为那群兔崽子会感激涕零?不!他们只会悄悄躲到暗处,等待着发起下一次偷袭!”

      “丘奇先生,您是否赞同:我们制造炸弹的目的是和平,而非战争、复仇和死亡?”

      “我认为,如果我们制造出来这种武器,那么当然应该使用它。”

      “你简直是疯了……”

      这时,忽然有人敲门。菲利普·莫里森立刻严厉地让大家“噤声!”,才走过去开门。

      是比尔·彭尼,他从山下来,途经华纳小姐的茶馆时带来一条口信。“迪克,你妻子要你尽快给她回电话。”

      “现在?”

      “没错,这事儿挺古怪。”

      好几个伙计自告奋勇跟他去,理查德见亚当·巴克莱是唯一一个还算清醒的,就跟他搭了伴。他们驾车出行,到达时凌晨三点已经过了。小屋里,华纳小姐穿着红色格子睡袍,一手撑头,边打瞌睡边等他。理查德意识到自己给老太太带来的麻烦,十分歉疚。他很不好意思地叫醒她,道歉,华纳小姐宽慰他“不碍事”,拨通电话。

      理查德接过话筒,等待时,他预感有什么非常不好的事情发生了,而哈丽雅特一个人没办法应付。

      接通了,虽然是哈丽雅特要他回电话的,可没有人说话。他说:“你没事吧,哈莉?”

      她没有立刻回答,他却能听见她比平常更急促的呼吸声。

      “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

      “你能回来一趟吗?坐明天的列车?”

      “我不能,真的很抱歉,还有一些运算没做完,其他人没办法接手。”他局促地说,哈丽雅特实在是很少向他提出什么要求。

      “当然了,我理解,我真的理解,我应该毫无保留地支持你们工作。”她轻声笑了,就像盛着冰香槟酒的玻璃杯相碰。

      “不,不用管我,你过好自己的生活。”

      “是这样吗?可是我遇到了很多麻烦。”

      理查德斟酌片刻:“我有个军官朋友,明天他要乘车回新泽西探亲,如果你需要,他可以……”

      她的声音猛地尖利起来:“你现在也是军队的一员了?和那些人是朋友?那你知不知道你的朋友们做了什么?!”他听到她发狂般捶了一下墙。

      “我在听。”

      “三个月,我被你的朋友们日夜不停地监视了三个月!我早该想到的,丘奇夫妇外出探亲了,那么是谁呆在他们家?空房,小望远镜,窃听器。就我的私人生活,蒙哥马利·彼得森先生和他的小组成员已经提交了一份一百多页的报告,还有一份八十页的下册没完成呢!真稀奇啊,他们像在写连载小说。科恩先生,你知不知道这件事?”她凄楚地冷笑。

      他倒吸一口凉气,惊得说不出话来。

      “回答我。你不是很能言善辩吗?”

      “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什么?我告诉你为什么。允许我用G2调查员彼得森先生的巨著结语来回答吧,’很显然,科恩太太是一个不安分的女人,不仅在丈夫离家的情况下保持着活跃的生活方式,还和多名背景复杂的男性有密切的交往。基于科恩先生从事工作的重要性,我们有充分的理由认为,她正在从事间谍活动。’”

      理查德坐下,低声说:“你需要我做什么?”

      “如果尊敬的科恩先生有空的话,可否劳烦他去跟心爱的将军说一声,让你们的人滚出我的生活!我没有从事任何非法活动,也没有兴趣。如果,如果我再发现……”她深吸了一口气,“那咱们俩就完了。”

      她挂了电话。

      眼前的一切忽然让理查德恶心极了,华纳小姐看到他失魂落魄的样子,问他需不需要一杯热茶,他拒绝了。

      他走出茶馆,山谷空寂,又大又圆的月亮和皑皑白雪贴得很近。汽车里,亚当·巴克莱闭着眼睛摇摆,哼唱着《我们的爱会永远留存》。

      “时间流逝,落基山会崩塌,直布罗陀会湮没,它们只是泥土,但我们的爱会天长地久……”

      他上车。巴克莱拍着方向盘起哄:“哎哟哟!甜蜜的小鸟儿回来了。长夜漫漫,我敢打赌哈莉小姐一定是非常思念你。想象一下,她决定给自己心爱的丈夫无私的支持,默默忍受着孤独的圣诞节,深夜里才卸下心防……啊,我们可敬可爱的哈莉小姐!”

      理查德笑笑说:“伙计,幸好你不爱赌钱。”

      “你伤透了我的心。几点了?啊,我们该回去了。”

      “等一等,菲利普说过,格罗夫斯和士兵们在一号剧院里庆祝,对吧?”

      “好像是有这回事。”

      “带我去剧院,”他说,又重复了一遍,“一号剧院。”

      不能开大灯——否则雪亮的光线会叫人瞎掉,他们开得很慢。约莫走了一个多小时,亚当停在剧院门前,理查德叫他先回宿舍休息。一走进剧院,高亢的号子声和狂笑声就把他淹没了。舞台上没有人表演,士兵们依然穿着军装,九、十个一桌,啤酒、火鸡、硬面包堆得很满。有几个相熟的士兵冲他招了招手,他穿过一张张桌子,听到他们谈论大同小异的问题:女人啦,冻坏的脚趾啦,格罗夫斯将军的风范啦……途中,有个矮个子士兵揪住理查德的衣角,醉醺醺地问他,为什么给他们这一桌上了单乳的畸形火鸡?

      他已经看到格罗夫斯的背影了,加快脚步,却被德·席尔瓦挡住了去路。

      “科恩!你以为你在做什么?”即便是节日时分,席尔瓦依旧时时刻刻警惕着,一张理查德见过最紧张的脸,汹涌着敌意。

      “让开。”

      “只有将军能命令我。”

      “让——开——”

      “别逼我动手,博士。”

      “席尔瓦先生,如果今天我不能和将军谈话,你承担不起后果。”他缓慢而坚定地说。

      将军发现了这场小小的风波,挥手示意席尔瓦让开路,这名毕业于西点军校的预备役军官犹豫了一下子,分毫不差地照将军说的做了。理查德走到格罗夫斯跟前,说自己“有话要讲”,将军原本在兴致勃勃地观察他的士兵,看了理查德一眼——干脆地答应了。他戴上军帽,他们一起走到主管办公室,不发一言。

      “把那张桃木椅子搬过来,坐下——坐直。现在,你可以开始了。”

      理查德照将军说的做了,他说:“我认为,您知道我们为什么会有这次谈话。”

      “这招对我没用,孩子。”

      理查德沉思片刻,认定将军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好手,决定开诚布公:“好吧,我相信诚实能让我们保持最高效率。将军,你的人跟踪我妻子,长时间监视她,写报告认定她是间谍,这些行为不仅影响了她的生活,还威胁了我的婚姻。我来找你,是希望你的部下不要再打扰她了。老实说,我的公民权利已经交给你们随便处置了,可我无法接受你们用同样的方式对待我的家人。”

      “我要打个电话,你先出去。”

      七分钟后,格罗夫斯再度召他觐见。

      “请坐,”他温和地说,“我已经大致明白了。”

      “那很好。”

      “你妻子现在和她的朋友在警察局,调查员受伤了。科恩,怎么回事?你们家的人都喜欢用拳头解决问题?”

      理查德没有说话。

      将军接着说:“我拒绝你的要求。”

      “为什么?这完全是荒谬的、不可理喻的……”

      “别急躁,闭嘴。科恩先生,你对你太太了解多少?”

      “我不知道安全情报局还发展了婚姻咨询的副业。”

      “看来不是很多。科恩先生,我希望你知道,你是我认识的年轻人中相当有才华的一位,所以我并不想让你遇到麻烦。许多事情都是例行公务,人人都要遵守,没有例外,就连你们的奥先生也一样。”

      “这些所谓的公务完全是浪费时间。”

      “那么,我认为你知道一些事情后,可能会改变想法。”

      “我有别的选择吗?”

      “没有,”将军从抽屉中拿出一份文稿,“你和你太太结识于好莱坞,当时她还是个电影明星,你是她的助理。认识一个月后你们私奔,五个月后注册结婚,现居住于普林斯顿市,担任西十字街内曼·马库斯百货公司主管。这是我们大家都知道的。”

      格罗夫斯翻过去一页,清了清嗓子:

      “在影星生涯开始之前,她名叫海德若维格·基斯勒,奥地利人,出身欧洲最古老的金融世家之一。基斯勒家族在财力巅峰时有能力买下一个国家,不过,由于卷入党争,已于1938年申请破产保护。嗯,她的父亲马克西米利安·基斯勒,1936年死于心脏病,母亲米娅·舒曼·基斯勒,欧洲艺术家的财神,1938年被送入精神病院,三年后去世。我们了解到,你太太那时非常受欢迎,现任奥地利首相的哥哥亚历山大·麦特森追求过她,贝莎·克虏伯的第四个儿子为她自杀。”

      “那又怎么样?”

      “那么,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为什么我们会对她如此关注。因为在和你成婚之前,你太太曾经和另一个人订过婚。这个人,弗里茨·曼德尔,欧洲政坛风云人物,奥地利军火大亨,最重要的是——一个坚定的纳粹追随者,墨索里尼的朋友。需要注意的是,正式婚礼前一周,参加过一场出席者包括墨索里尼本人的宴会后,她逃跑了,孤身一人。漂洋过海,在洛杉矶上岸,进入好莱坞。这就让人不禁要问,为什么?为什么一个贵族女孩会抛下自己的一切,到好莱坞受苦?为什么一个柔弱的姑娘能在无孔不入的纳粹宣传中保持清醒,坚决地和他们划清界限?这些谜团都需要进一步观察才能解开。”

      “科恩先生,放松些,捏断扶手是需要赔偿的。你觉得我在胡说八道,没错吧?那么读一读这份申请书复件,这是你太太十天前向海军提交的发明专利申请,’基斯勒——安泰尔无线鱼***雷控制系统’。绝妙的设计! 通过同时改变发射器和接收器的频率解决无线电信号传送的问题,精准而简单。’跳频’,聪明,聪明极了!不得不说,从9月份开始我就知道她在和乔治·安泰尔搞研究了,今天我仍然会为这份才华惊叹。”

      格罗夫斯把图纸递给理查德看,后者一字一句地读着。

      “不过,在鼓掌之前,我们突然发现了一个有趣的巧合。情报显示,德国也有一个秘密武器——滑翔炸弹,一种无线电控制的反舰武器,和你太太提交的专利有极为相似的原理。恰巧,德国人对滑翔炸弹的研究开始于1938年,于不久前的7月投入使用。科恩先生,我认为这可以被认为是双方保持长期联络的证据?”

      “当然了,你也可能会反驳我:如果她真是间谍,那干嘛还要申请专利,让别人发现她的身份呢?这个嘛,我只能说,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只是我们尚未找出原因。这也是为什么我们没有直接逮捕她,只是安排了人去调查。”

      “我能猜到你这么生气的原因,你太太也许打电话给你了?说什么侵犯公民权之类的话啦,威胁要离开你之类的。我们暂且先不讨论懂事的美国公民该不该在战争期间给军队找麻烦,容我提出一个猜测,她会不会是害羞了呢?因为我们的调查员碰巧记录下了她不愿意让你发现的一面?可怜的蒙哥马利,就因为那孩子发现,有个男人——哦,似乎还在我们这里工作过——在亲吻她,就这样挨了打。这样一想,倒也情有可原。”

      理查德·科恩一言不发地听他说完最后一个词,脸庞被炉火的阴影笼罩,神情晦暗不明。他捏着扶手的拳头没有放松,表面突起青筋。半晌,他松开手,似乎把接收的信息消化完毕,低声说:“我能看看您的报告吗?”

      将军挑了挑眉毛,把那叠资料给他。理查德很快翻阅了一遍,在报告的第二页,有一张哈丽雅特少女时期的肖像照。和现在相比,她的脸颊更丰润一些,一种浓重的哀愁和神秘凝在蹙起的眉头中。他轻轻触碰照片中她的眼睛。

      他抬起头,说:“先生,从这个月开始,我所在的整个小组就把所有的时间花在了一个问题上:试爆炸弹能释放出多少能量?是的,为了解决这一个问题,我们不眠不休,心甘情愿。”

      “这我知道。”

      “大半个月里,我们用掉了一万多张计算纸,烧坏IBM计算机三次。据我估计,要想彻底解决这个问题,至少还要以同样的强度工作一个月。”

      “你想证明什么?”

      “数万个小时的付出,只为了一个准确的算式。现在——在我为国家奉献能奉献的一切时,您居然指望用这么几页材料给我妻子的人生下判决?”

      “在你心里,你太太的私人生活能和你工作的重要性相提并论吗?”

      “是的,当然——如果我不爱自己的家人,怎么会爱自己的国家呢?如果我不爱自己的国家,怎么会出现在这片沙漠中呢?你应该高兴才对,因为我的态度恰恰反映了我的忠诚。”

      “你太傲慢了,科恩先生。”

      “傲慢的是你们!凭什么认为我不如你们了解哈丽雅特?”

      将军摊了摊手:“看来我们是没法达成共识了,很遗憾。你想要什么?”

      “让你的人离开她的生活。”

      “不可能,每个人都必须接受调查,我刚刚提过,奥本海默本人也包括在内。”

      “她都不知道我究竟在研究什么!看在上帝份儿上,我们都快半年没见面了!”

      格罗夫斯看着他失态。

      “你们拦截我的信,要我对一切守口如瓶,叫我透支生命,忽视内心的疑惑,现在还骚扰我的家人。你想让我疯掉吗?”

      “好吧,冷静一点,也许有别的解决办法,”将军挑了挑眉毛,“我可以解除对你妻子的观察。”

      他知道将军还有条件没有提完。

      “你要提供一份名单,说明都有谁持有不正确的政治倾向,以及,谁是反对投放炸弹的煽动者。”

      痛苦使他的脸扭曲了,在椅子里,他的身体一个踉跄。恶心感在加剧,他突然感觉周围的一切都不能相信。这样的谈话究竟进行了多少次,谁出卖了迈尔斯·哈尔肯,还有多少叛徒隐藏在同伴中,他无法想象。更让他难受的是,如果他在冲动之下答应了,如果他的背叛行径被揭露,朋友们会用什么样的眼神看他?

      “不。”他咬牙切齿地说,“绝对不行。”

      将军皱起了眉头,失望地看着他。“那就对不起了。失陪,我还有士兵需要安抚。”他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向门,准备去一号剧院。

      “等等!”理查德叫道,“如果我愿意为她做担保呢?”

      “什么?”将军不敢置信。

      “我愿意为我妻子的忠诚做担保,”

      将军似乎被他的草率激怒了:“科恩!一直以来,我都把你看作一个有理智的人,看来我错了!现在,我只需要你妻子乖乖配合调查就可以了,而你,完全是在把事情搞大!蠢小子!你明不明白担保的代价是什么?你的一切!一旦她真的有问题,你也要作为同谋者被送上军事法庭!除此之外,因为所做工作的机密性,你会得到更严厉的惩罚!你要是没疯,就想清楚了再说话!刚刚的事情,我就当没发生,晚安,科恩先生……”

      这段话并没有产生效果。

      理查德走到将军身边,发音很清楚,用词很明确,没有一点点模糊的余地:“将军,以我的荣誉、事业和自由为名,我愿意为哈丽雅特·基斯勒小姐的忠诚做担保。明天我就会写好材料上交的。”

      他不再多言,回房休息。在暗沉沉的夜色里,他空洞地笑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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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自新大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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