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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枫叶街车 ...

  •   早晨,寒凉的秋风穿过远处林中的枫树。阵阵婆娑中,哈丽雅特裹紧了身上婴儿蓝色的毛衣外套,端着薄荷茶,信步来到庭院中。栀子花和四季桂仍开着,不需要另外费什么心思。她蹲下身,仔细查看半个月前栽下的几盆八月菊和飞燕草。园艺店的茂文·门德尔告诉她说,大约种下一周半就会发芽了,可现在还毫无动静。这一年的秋日降温太快,前几日还是夏天似的光景,今天就得为要不要穿上大衣而烦恼了。对了,理查德的衣服够穿吗?她得寄封信去问问,也许是因为工作繁忙,他们的通信频率下降了一些。

      清脆的铃声扰乱了她的思绪,负责这片小街区的兼职邮递员埃里克·麦克米兰骑着自行车靠近,她整了整衣服和头发,抿了一口茶水,走向前院。

      “早啊太太!”还没看清他的脸,问好声就先到了。

      “早,今天有我们的信吗?”

      “有!好多呢!”

      先拿到几本《自然》《粒子物理学杂志》《物理学理论快报》之类的刊物,她抱在怀里,回房子放进了挂在沙发侧面的青蜡色阅读袋里。接着是一些工厂寄来的样品图片,拆掉包装之后拿夹子别好。还有一封从位于华盛顿的国家发明者委员会总部寄来的信件,寄信人署名为劳伦斯·朗格纳,他是委员会的会长,同时也是一名戏剧制作人。剩下些邮寄广告之类的玩意儿,她打算等会儿再看。

      “就这些,没有从新墨西哥来的信?”她问。

      “我找过了,似乎没有。”

      “有没有从奥地利寄来的?”

      “抱歉,太太,还是没有。照您上次说的,我已经问过在新泽西总局工作的朋友了,她也没有找到。”

      “唔。”她说。

      太阳升起来了,照得小伙子脸上的雀斑一清二楚,他特别紧张地盯着地面,嘴角的笑容很不自然。看样子,他既没想好要说什么,脚也像扎了根似的动弹不得。

      “你姐姐还好吗?”她问。

      “克莱尔?哦,虽然工资比在学校里少了一半,但她还是过得挺开心的。她在信里说,上周末参加了一场婚礼,玩得很晚,科恩先生也在。”

      “这样啊,”哈丽雅特若有所思,“不过他们那个地方没有这么美的枫叶,你说是吗?”

      在她目送小邮差远去时,突然打了个激灵,再度产生了被人窥视的感觉。一种冷静的,不怀好意的眼神,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她眯起眼睛,环视周围,邻居克莱默家、丘奇家、普尔家活力如常,并没有什么异样。

      她满腹狐疑地回到客厅,决心不再想这件事。她给自己煮了一壶茶,并不好喝,涩得仿佛是在吞铁。她倒空杯子,闻着空气中仍消散的吐司香味。风声渐消,屋子里静静的,只有她自己,又是她自己。

      哈丽雅特倚上沙发,翻看着信件。这段时间往往是预留出来给理查德回信的,但是他既然没什么好说的,她就只能做其他事情了。

      工厂样品也没什么好玩的,设计无聊又保守。广告,广告,五封肉麻的求爱信,一群蠢货,全部扔掉。哦对了,还有那位负责人的回信,她来了兴趣,把信拿到明亮的地方去读。

      读完,她向电话走去。“您好,请帮我接安泰尔家。”

      她等着乔治·安泰尔,顺手打开最后一封没有看过的信,里面夹着两张戏剧演出票,剧目的名字是《我记得妈妈》,大红色纸张的正中央用黑色的粗体字写着“约翰·范·德鲁腾编剧,理查德·罗杰斯及奥斯卡·哈默斯坦二世出品”,往下一点儿则是主要演员名单:奥斯卡·霍姆尔加饰演爸爸,马蒂·克里斯琴饰演妈妈,琳恩·谢里丹饰演凯思琳,塞德里克·霍奇威克饰演海德先生。哈丽雅特觉得这些名字都很陌生,想不明白这封信是哪里来的。她又仔细看了一遍戏票,终于在角落里看到很小很小的一行字:门罗·格雷科饰演内尔。

      信封内壁还粘着一张便条,好像是刻意不让人发现似的,不伸手进去掏一掏都发现不了。上面说:

      亲爱的理查德,我算着时间,今天该是你回来休假的日子了。那么,来“音乐盒剧院”看我演的戏好吗?我们正在全国做巡回演出,这一个月都会呆在新泽西。虽然我演的只是个不起眼的小角色,可这是我第一次正式登台,有你在的话,我想自己会放松不少。随信附上两张票,带上您的太太一起来吧,如果没有她的帮助,我是不可能得到这个机会的。和你们分开后,我没有一刻不是心怀感激的。

      您忠实的

      门罗·格雷科

      “噢……”她很头痛地扶住额头,思考着两全其美的办法。这时,乔治的声音响起了:“什么事?”语句很简短,却包含着疲惫和兴奋交织的意味。

      “你还记不记得,两周前我们和国家发明者委员会的朗格纳见面的时候,他答应我要上报我们的方案?”

      “别再提那个人了,你还没看出来吗?他跟我们见面的唯一原因就是想亲眼见见你!”

      “至少我们达到目的了,不是吗?”她轻松地说。

      “你收到了什么?”

      “朗格纳的回信。他保证会全力以赴推进这件事,并且答应我会把我们的方案上报给专利局,”她压低了声音,“甚至是——交给海军!你知道如果海军接受它的话,能救多少人的命吗?当然了,我们也能拿到一大笔钱,大得超乎想象。”

      “你不用拿胡萝卜钓我,说吧,还要我干什么活儿?”

      必须说明的是,即便哈丽雅特的构想一开始就以攻克通信干扰为目的,但为了获得专利(这就要求新颖的想法必须配有能发挥实际作用的机制)她和乔治不得不地选择将他们的发明体现在一种混合了播放器和钢琴功能的系统中。而现在专利唾手可得,为了迎合军方的需求,他们必须把跳频机制在舰艇机制上加以演绎,设计出能快捷应用于军事行动的发信系统。

      她把要做的事情大致和乔治讲了一遍,听到他的抱怨:“拜托,为了做实验,我已经在钢琴和收音机旁边连续熬了两个通宵了。我的哮喘还没有完全痊愈,身体承受不了啊!”

      哈丽雅特略略思考了一下:“好吧,那么我来做。”

      “我看你最好也休息一下吧。白班累得要死要活,晚上还要腾出时间来写专利申请书,那可是项大工程。”

      “不用了。”

      “好吧,这是你的选择,没事儿的话我就先挂了。”

      “喂,等等!”

      “什么事?”

      “你想不想看戏?带上波丝基一起去吧?我这里有两张音乐盒剧院的戏票。”

      “我也想啊,可是今天不行。波丝基要我带上孩子们去她娘家过周末呢,那儿的海滩挺好玩的,孩子们都闹了一周多了……布鲁斯,把你的勺子从妹妹碗里抽出来!你想挨揍吗?我发誓今天不会手软了!”

      “好吧,祝你们玩得愉快。”她挂上电话。半晌,叹了口气,又拨出另一个号码。

      哈丽雅特等着迟到的来客。雨后宝蓝色的夜空澄澈无波,在它的下方,音乐盒剧院的大红色霓虹招牌高高挺立着,广告灯箱放出强烈的金色、橙红色混杂的光线,和红光的路灯一起点燃了整条道路,高处的树叶像红色丝绒团团簇簇的表面一样。来看戏的人很多,这倒是出乎哈丽雅特的意料。看来,琳达办事还是蛮靠谱的嘛,她默默地想。一辆漂亮的敞篷宾利车停在对面的人行道旁,她等的人下车了。

      他身上浓墨重彩的孔雀蓝套装就跟他本人的性格一样,当哈罗伦·塔特又掏出一根不知什么品种的鸟毛插在胸前的口袋里时,她几乎绝倒在地。

      “我不错吧?”他说。

      “请你告诉我,这件衣服跟’低调’有一点关系吗?”哈丽雅特气得声音都在颤抖。

      “抱歉,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最近我的耳朵聋了?真是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是吗?那我说’你这个脑子拿来当球踢的臭笨蛋’,你也听不见咯?”

      “听不见,但需要纠正一点,我压根没脑子。”

      他们走进剧院,哈丽雅特几次想甩开他,他都笑嘻嘻地贴上来。

      怎么就让他打听到这件事了呢?她本来在给玛丽·杜克打电话,想约她去看戏,可伊人不在家。菲丽希缇·罗斯托夫呢?哦,忘记这件事吧。她又问了邮局的伊娃·莫罗,她倒是接电话了,可今晚已经有约。非常悲哀的是,这就是她所有称得上朋友的人了。她靠在门廊上发呆,正好碰见背着网兜扑蝴蝶的哈罗伦·塔特,他那拿着网兜的手一挥,就把她的烦恼套出来了。

      “这有什么,我陪你去啊!”他兴奋地说,她也不好拒绝,只嘱咐他打扮低调些。

      大祸就此酿成。

      当他们走向座位时,几乎所有人都很感兴趣地看过来。大部分人认出了她,惊讶之余,又断定她身后跟着的是另一个被包养的小白脸。哈丽雅特气极了,拿出演员的看家本事,竭力表现得像是一个带智障弟弟出门过生日的悲哀姐姐。

      他们坐下后,哈罗伦·塔特还是兴奋得四处乱看。她耐下性子问他到底想干什么。他说:“嘿这地方真不错我还没来过我想跟爸妈说叫他们把这里买下来你看怎么样。”哈丽雅特说他要是再这么闹腾她不保证他还能见到他爸妈。

      演出开始了,这是一出讲述一个挪威移民家庭互帮互助故事的剧目。挺好笑的,哈罗伦·塔特几次眼睛泛红,哈丽雅特却不大感兴趣。在她看来,这些演员无一例外地没有成为巨星的潜质。她熬了很久,都快睡着了,忽然被大批汹涌的喝彩声、口哨声惊醒。

      出场的是门罗·格雷科。

      和全场所有的观众一起,她的眼睛紧跟着这个少年每一次细微的移动。她充满震惊地看他的演出,前排还有两个看起来很内行的漂亮女孩讲八卦:

      我说过我要定他了,你记得吧?格雷科,就跟流水线一样干了身边所有人,就像一种人人都想亲历一番的迷药烟雾。他最好还是别拉上裤子拉链了,这样大家都能省点时间。哈!那个种马!女演员塔卢拉·班克海德在排练时偶然看到他,眼珠子都他妈快掉出来了,口水哗哗流啊。她在丽兹酒店定了晚餐,看着那个美少年,饭都吃不下了,饥渴得要死,在餐桌底下不住地挑逗他。格雷科有他诱惑人的哲学——永远出人意料。他才不吃这一套,而是慢条斯理地虐待她,就着他的鱼子酱,一勺一勺地残忍嘲笑她放荡的性情,践踏她引以为豪的魅力。塔卢拉悲伤得快晕过去了——并不是她感觉自尊受损什么的,上帝知道她早就没那玩意儿啦,而是因为她以为跟这妖物一夜风流的事儿黄了。谁能想到,他还是把她带回了住的小房间,捣了她八个多小时!塔卢拉被人抬回家后,就在床上躺了整整三天。

      后面的事我清楚。听了塔卢拉疯狂的冒险故事之后,她那帮臭名昭著的双性恋名流朋友:穆尼、施拉德、理查兹这群混蛋,全都对这男孩儿裤子里兜着的神奇魔杖跃跃欲试。他也不客气,把他们都拉到化妆间里教训了一顿。直到有一天,他遇上了大麻烦,比他跟瑞典的夏洛特公主勾搭上之后捅出的篓子还要大。我的意思是,那是王室的公关部门需要考虑的,不是吗?

      什么麻烦?

      他搞了穆琳·弗朗西丝·阿普尔顿。

      不!这太糟糕了!

      是的,你没听错,亚历山大·S·阿普尔顿的妻子。除了阿普尔顿本人以外,上一个光临过她玫瑰花蕾的人——纽约知名的青年证券商迪兰·波拉克的尸体已经在海底沉了五年了。这事儿其实跟卢埃拉·帕森斯也有点关系,你知道吗?当时,阿普尔顿请了一大帮人出海玩,开始了一场被酒精、药物、尖叫浸泡的狂野派对。夜里两点,老阿普尔顿喝得醉醺醺,回房间找他那好莱坞姘头作乐。他用颤抖的手指、喘着粗气打开房门,却看到迪兰·波拉克趴在穆琳·阿普尔顿身上颤抖、喘粗气。酒精,在那一刻成为了历史上最强效的神药,让老阿普尔顿那软趴趴了几十年的东西迸出全部力气,化为一杆崩碎了波拉克脑袋的枪。还没有完呢,阿普尔顿警告穆琳,要是她敢说出去一个字就等着跟波拉克做对亡命鸳鸯吧,然后带着欣慰的笑意,把波拉克的尸体推到了海里。当然啦,他搞出这么大动静,总不能指望没人发现吧。这个见证者,就是卢埃拉·帕森斯。她发毒誓会守口如瓶——只要阿普尔顿答应她一件事:在他发行量最大的报纸上为她开辟一块专栏。

      瞎!是这么回事啊!我就说,阿普尔顿怎么可能看上卢埃拉……

      听了格雷科的事情,老阿普尔顿兴奋得全身筋挛,准备好再把一具尸体丢到海里去,我猜他疯狂地爱上了那种男子气概很足的感觉。有天晚上,格雷科从剧院回房。在门框的阴影里,有四个彪形大汉和揣着枪摩拳擦掌的阿普尔顿。他问他们想干嘛,下一秒就被架了起来,脸上挨了重重一记耳光。他的嘴角淌血,下颌角的地方一片乌青,但他仍然毫不畏惧,问老阿普尔顿敢不敢跟他单独到房间里去谈谈,那老头真不该答应的。可他不仅答应了,还嘱咐保镖们没有他的允许绝不能闯进来。

      这或许就是门罗的魔力吧,让人不得不服从他……

      一进门,阿普尔顿还没开口,就挨了比他刚刚挥出去那一耳光重十倍的一拳。这一下子直接让他倒在了地上,甚至失了声。门罗·格雷科,都没换下他那双从泥地走来的鞋子,一脚踩在亚历山大·S·阿普尔顿——世界上最富有的传媒大亨、以作风凶狠闻名于世的商场猎手——那张被珍贵的兰花精华、蜂王浆原液日夜滋养得粉嘟嘟的脸上。“别得意忘形了,狗崽子,你欠揍。”他说。阿普尔顿完全可以把他的随从们喊进来,一起把格雷科撕成碎片;完全可以利用他的人脉,让格雷科在这个国家混不下去;完全可以掏出他口袋里的枪,十秒钟之内要了格雷科的命。可他没有。他只是呆呆地被踩在脚底下,如同中了魔咒,什么也做不了。格雷科继续践踏了他一阵子,当这个诱人的阿波罗终于把脚抬起来、在沙发椅上坐下时,阿普尔顿彻底被他征服了。这人像只狗似的跪着爬到他脚边,痛哭流涕地请求他的原谅。格雷科说:“少废话,你去搞几瓶威士忌来。”当老阿普尔顿屁颠屁颠地抱来几瓶总价值能买下曼哈顿一套顶层大公寓的酒、蹲在他身边请赏时。格雷科问:“穆琳说你以前是个长笛手,对吧?”“没错。”“那就让我见识见识。”

      故事讲完了。

      格雷科只出现了一幕,即便如此,观众们依然保持着很高的热情。散戏以后,他们又多坐了一会儿,小少爷哈罗伦喋喋不休地抱怨着最近吃的面包味道不好,他家原来忠心耿耿的老波兰仆人回家探亲时叫炮弹吓死了。他们朝街上哈罗伦的车子走去,她一点也不迟疑地决定不跟门罗·格雷科打招呼,他的英雄史诗里已经有一个过气女演员的角色了,哈丽雅特·基斯勒没必要跟着掺和。

      他们走过剧院后门,疯狂的男男女女把这里围得水泄不通,其中一些人能有幸到某个化妆间来一场锁门的游玩。

      “如果当初我学了戏剧,是不是也能享受这样的待遇?”哈罗伦·塔特带着梦幻的表情说。

      “过不了多久就会厌倦的。”

      他们走到车旁,商量着怎么回去,哈丽雅特坚决不同意哈罗伦送她到家——“你知道为什么”。忽然有一个人,从小巷的影子里慢慢走出来。

      门罗·格雷科,高而健壮的身体上套着一件皱巴巴的T恤衫,线条刚毅的下颌之上是天使般精致温柔的五官,其间弥漫着一派真诚无邪的从容。和之前相比,他瘦了不少,也学会了把头发打理平整,因此每一处精彩绝伦的细节都得到了发挥,身上多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慵懒气质。只从外貌来看,他确实当得起导演伊莱沙·克尔瓦几年后的评价:“是我认识的最温柔的人,没有之一”。

      “我以为你至少会说声再见。”他有些漠然地说。

      “你的戏迷太多啦!我们挤都挤不进去呀!”哈罗伦傻乎乎地找了个借口。

      门罗·格雷科仿佛刚刚发现这个人,有些惊讶,但没有问为什么理查德不在,对一切都很了解似的。他随即露出怜悯的微笑,好像没有看见他们俩是怎样悠哉悠哉地漫步而来。

      “演得很好,格雷科先生,你将来会成为大人物的。”她说。

      “你真的这样认为?”

      “真的,再见。”她打开车门。

      “请等等,”门罗·格雷科说,“现在时间还早,一起去吃点东西好吗?我请客。”

      “是呀是呀,我也饿了,自从老塞斯死了,我就没吃过一顿饱饭。”哈罗伦哀求。

      她挺为哈罗伦·塔特的不识相生气的,准备找个理由搪塞过去。这个时候,如同施了魔法,一辆冒失的小轿车突然出现,轧着坑坑洼洼的积水路面飞驰而过,大约一公升被激起来的陈旧脏水全都泼溅到了哈丽雅特婴儿蓝的套裙上。她先是不可置信地看着脏污的水渍在布料上越晕越开,反应过来后气得几乎跳脚,内心爆发出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强烈意愿。如果他们瞎得连路都看不清,那她干嘛还要在乎别人的眼光?!

      “到我家来吧,干嘛浪费钱?!我做饭很有一套的!”她吵吵嚷嚷地说。

      格雷科上了副座,哈罗伦欢呼一声,给车子打火。看着他那副样子,坐在后排的哈丽雅特愤怒地拿脏裙子在他金贵的羊皮座椅上使劲蹭了几下。

      一路上,他们两个人在前排谈啊笑啊的,下车前已经成了愿意为对方下地狱的好朋友。她懒得搭理他们,气势汹汹地进门,把粉蓝色的手包往沙发上一甩,洗手后烧了壶茶叫他们喝,又鼓捣了一些鳄梨色拉、鲑鱼芦笋汤、肝酱面包之类的东西。她做饭只看心情,思想飘摇时下手便没个轻重,等回味过来已用了不少贵价的东西,哈丽雅特恶狠狠地决定来日要加倍从塔特少爷那里讨回来。

      南瓜蛋糕还在烤,她把完成的食物端上沙发旁的咖啡桌,注意到那只手包已经被很妥帖地挂好了。

      “吃吧。”她简单地说。

      哈罗伦塞了一嘴的面包,问她:“那你呢?”

      “我不饿,而且我需要换件衣服。”

      门罗·格雷科安静地看着她。

      哈丽雅特脱下外套和内里的毛线衫,在二楼的卧室里,坐在梳妆台前,把脸埋在手里使劲儿深呼吸。有些事情变了,她想恢复原样,但是力不从心。她叹了一口气,越过整个房间去衣橱拿一件很久没有穿的苔绿色高领裙子。她生疏地尝试拉上后背的长拉链,但一次又一次地失败了。此时,一双温柔的手扶住她的腰,轻轻地帮她整好了拉链。

      她吓得几乎尖叫出声,慌乱之中碰落了放在床头的一本大部头《现代物理学讲义》,沉重的书本撞击地板,发出一声闷响。她听到哈罗伦警觉地“咚咚咚”跑来的声音,他敲着房间门。

      “你没事吧,哈莉?”

      她思索了片刻,说:“没事,是我碰倒了一本书。”

      “需要我帮忙吗?”他听起来很关心。

      “不需要。”

      “别客气呀,门罗去露台吸烟了,但我一个人也能顶事儿!”其中有个短句是彻头彻尾的鬼话,因为那个应该在露台的人此刻正一只手搂着她的腰。

      “那你去看看蛋糕怎么样了,我担心它烤焦。”

      “没问题!”一提到吃的,他就来劲,兴冲冲地跑开了。

      哈丽雅特转过身体,强迫自己正面面对着那个全身带有魔力的男孩子。他的抚摸带有一种磁性,既能保护他自己,也能让他巧妙地发动进攻,没有人能逃脱,现在不能,将来也不能。她尝试着用肘下击的方式让他松开,并没有任何作用,他的手富有诱惑力地上移。她更用力地挣扎,咬着牙说:“门罗,别这样,不然我就给你一耳光。”

      格雷科试着捕捉她的眼睛,确信男男女女对他无穷无尽的包容和溺爱此刻仍然存在。他找到了,便笑着说:“你明明不愿意这样做的。”

      她痛苦地闭上眼睛,求他把她放开:“求你了,不要把事情弄得很难看。”

      他疑惑不解地观察她悲哀的神情,半晌,照她说的做了。

      坐回椅子,她问:“你为什么这样?理查德是你的朋友。”

      他毫不在乎地耸耸肩:“和他没关系,我是为你而来的。”

      她再也无法忍受这种态度,叫他立刻滚出去。

      当她再度下楼时,两位客人谈天说地,吃得很开心。哈丽雅特再烧了一些茶给他们解渴,她一边这样做一边在心里骂自己窝囊,骂得眼泪都快流下来了。她大可以把他们都轰出去,但她控制不住自己。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极度需要陪伴,独自面对一团乱麻的生活让她快疯了,即便是听听男孩子们天南地北闲扯的声音都让她好受不少。

      她在留声机里放上一张萨蒂的唱片,在沙发上静静地发呆。哈罗伦·塔特陷入了某种白日梦的状态,喃喃自语着一些叫人听不懂的话。门罗·格雷科在她身边的地毯上舒展四肢仔细听着,脸上带有一种婴儿般惹人怜爱的懵懂神情。最后他几乎是半靠着她的小腿,T恤衫和那之下的皮肤热乎乎的,她没有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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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枫叶街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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