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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新妇素手裂红裳(中篇) ...

  •   却说周芷若发现张无忌到小酒馆与赵敏私会,心下怨恨不已,发暗器打灭桌上烛火,一怒而去。回到客店,越想越恨,越想越觉委屈,总是张无忌将自己的话当做耳旁风,明明答应过自己要杀那妖女,明明答应过自己不再跟赵敏鬼鬼祟祟,却总是做不到,总是跟赵敏藕断丝连,越想越是恼火,见到房中的花樽酒瓶,周芷若抄过来就是一顿猛砸,直将一屋瓷器摔得遍地粉碎,乒里乓啷响个不停。
      忽地房门撞开,韩林儿冲了进来,急问:“周姑娘,你怎么了?”他听见房中响声,担心周芷若遇上危险,顾不得深宵夜寂男女有别,直接破门而入。
      周芷若不理,又想举起木椅往地上砸去,韩林儿忙奔过去摁住椅子,惊惶道:“周姑娘,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有人对不起你?”只见周芷若闷声不语蛾眉紧蹙,清丽绝俗的雪颊上滑下两道长长的泪痕,韩林儿心下更慌,不知自己哪里做错了,竟惹得在他心中敬若天仙的周姑娘如此伤心,便大声道:“周姑娘,是谁对你不住,姓韩的这就拔刀子找他去,我便是性命不要,也得在他身上戳几个透明窟窿。请你说罢!”
      周芷若沉吟不语,只摇了摇头,转脸看到韩林儿搔耳挠腮不知所措的模样,不禁破涕为笑,拉着他的手到炕边坐下:“韩大哥,陪我坐会吧。”
      韩林儿心头怦怦乱跳,忙定了定神,手一缩,心慌慌道:“好,好的。”
      周芷若微微一笑,转过头去,以手支颐,呆呆的望着烛火,不知不觉又怔怔地流下泪来。
      韩林儿近距离看着周芷若肤如凝脂、俏丽动人的脸庞,闻到她身上散发幽幽清香,不禁心摇神驰脸红耳热,忙转开头去镇定心神。韩林儿木然坐着,攥紧拳头手心发汗,却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连呼吸也控制得缓下来,忽见周芷若又是落泪,灵机一动,飞奔出房,说道:“我去打水给你洗脸。”过不多时,捧了一盆洗脸水进来,道,“你……你洗脸罢。”
      周芷若看了眼韩林儿,凄然一笑,摇了摇头,走到窗边猛地一推,外面电闪雷鸣风雨大作,呜呜风声登时便卷进屋里,烛火摇曳立时灭了,黑暗中雨水飘入浇洒在周芷若脸上,似从沉思中醒来,忽地说道:“他不会回来了。”
      韩林儿心想:“原来周姑娘在等教主,现在二鼓已过,教主怎么还不回来?”他身为下属不敢妄议教主之事,却担心周芷若着凉,忙说道:“窗边有雨,周姑娘还是回来坐会罢。”走过去想关上窗户。
      突然周芷若大叫一声:“不回也罢,我也不会回来了!”径自跃出窗外,奔进滂沱大雨中,身影迅速隐没在夜色里,韩林儿连声疾呼,也跟着窜了出去,冒风顶雨地追赶过去,但他轻功哪及得上周芷若,只见她的背影一点一滴消失在漫漫黑夜之中,无论韩林儿如何使劲叫喊都喊不住。
      将近三鼓时分,张无忌方才回到客店,刚进店门就看见韩林儿匆匆迎上,急不可耐地说道:“教主,你总算回来了。周姑娘刚才回来过,后来自个跑出去,说是再也不回来了,我在城里找了一圈都没找到人,教主,你说这可怎么办?”
      张无忌吃了一惊,没想到芷若如此决绝,顿时心下悔恨,自责不已,一转身又跑出客店,一头扎进绵绵不绝的夜雨里,身后传来韩林儿的连声呼唤“教主,教主”。
      张无忌拖着疲惫的身躯在大都城内各处找寻周芷若,这一夜电闪雷鸣久久不绝,雨势更是有增无减下个不停,他早已全身湿透又累又困,只是担心芷若一时想不开,要做出傻事,他必然抱憾终身,是以不眠不休地连夜寻人,直至天色大明,将客店、寺观、城郊村居都找了个遍,却始终不见周芷若的影踪,她竟似凭空消失了一般。
      待得回到客店,彭莹玉和韩林儿都在,三人对望一眼,摇了摇头,皆知无果。张无忌心乱如麻:“现下不但义父不知所踪,连芷若也离我而去,这该如何是好?”
      彭莹玉道:“教主,依属下推测,周姑娘既身系峨嵋派掌门的重任,离去后自当会返回峨嵋派。只须派遣教中兄弟前去打听,必能寻访得。教主无须过虑。”
      张无忌道:“那也说得是。此刻第一要务是寻回谢法王,打探成昆、陈友谅两人的行踪。”彭莹玉应了一声,自去安排人员行事。
      韩林儿上前两步,说道:“属下斗胆,敢问教主,周姑娘离去之时似乎不太开心,不知是不是因为教主的缘故?”
      张无忌叹道:“想必是我惹恼了她。”至于个中原因怎好宣之于口,幸好韩林儿并没有追问,只听他正色道:“教主,别怪属下多嘴,像周姑娘那样天仙一般的人物,不该受半点委屈。”
      张无忌心下一阵怅惘,点了点头,自顾自踱进房去。推开窗户,天已大白,雨小了许多,却仍是淅淅沥沥地下着细雨,他一宿未睡,实已身心俱疲,但此刻想到芷若不知去向总是心底难安,又想起与赵敏的会晤更是柔肠百转难以割舍。他将手伸出窗外,摊开掌心感受着雨水的冲刷,似乎要借此洗涤迷惘混乱的心绪:“义父,你在哪儿?此时我就像只无头苍蝇乱撞乱碰,你若当真落入成昆之手,我岂非百死莫赎?早知如此便不该带你回中土,却害得你晚年仍遭欺辱,我真是懊悔啊。或许我该去找赵姑娘,求她相助,她足智多谋、神通广大,或能得到些线索。唉,张无忌啊张无忌,你心中想见赵敏,便胡乱找个理由出来,你明明与芷若订了婚,又如何对得起她,怪不得连芷若也不想见你。义父,我的心思就像这雨水一般,实在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你快回来教教孩儿吧。。。”
      雨依旧滴滴答答地下着,阴云密布笼罩天空,竟看不到一丝一毫的阳光穿云透射,张无忌心下郁郁睡意袭来,走到炕上躺着,忽地想道:“赵敏是否跟义父的失踪有关?成昆会是奉她命令行事吗?不,不会的,昨晚她在小酒馆的模样,绝非虚情假意,她知义父对我何等重要,决不会就此伤害义父。况且当曰在弥勒庙中,她与丐帮是敌非友,如何能与成昆、陈友谅联手。。。”想到此处,心中略宽,但思及赵敏诡计多端、心意难测,又自惴惴,想得实在困乏却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觉惆怅惘然,终于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一觉醒来,天已近晚,走出大堂,发现光明左右使、韦蝠王和彭莹玉等人俱在,张无忌心下一喜,欢声道:“众位大哥怎么来了?”他心中疑团满腹,早就想与杨逍、范遥等教中素有智计之人商议。
      杨逍道:“我们接到彭大师的信号,知道教主在大都,我们就马不停蹄地赶过来了。”
      张无忌笑了笑,又问:“外公和舅舅现在何处呢?”
      杨逍回道:“鹰王和野王都留在了安徽亳州韩山童韩将军的驻地之中。”
      张无忌想起自己鲜少关心明教义军之事,心下有愧,便问道:“不知义军中可有什么重要消息?”
      此言一出,众人面露喜色,杨逍站起身来,哈哈笑道:“教主,有个天大的好消息,韩将军在淮北河南打了几场大胜仗,杀得元兵溃不成军,已经打进汴梁城去了。”
      张无忌喜形于色,大声道:“好,实在是太好了,不枉了众位大哥齐心经营教务,义军方能攻城略地势如破竹啊。” 随后张无忌说起谢逊回来中原、被丐帮擒去又复失踪的种种情由,与杨逍、范遥等人反复思量商议。众人均认为,谢逊既为成昆所擒,为今之计,只有即刻查访谢法王、成昆和陈友谅的下落。但谢法王仇家甚多,既落入了对头手中,武林中人又觊觎他的屠龙宝刀,因此谢法王已归中土的讯息决计不可外泄。
      范遥道:“那个黄衫女子不知是何来历,说不定谢法王的行踪,要着落在她身上寻访出来。”众人都从未听到过武林中有这么一位黄衫女子,只得劝张无忌且自宽心,杨逍道:“这黄衫女子的言语行事,对教主显无恶意。谢法王若是落在她的手中,定然无恙。瞧此女之意,最多不过探询屠龙宝刀的下落而已。”
      范遥忽道:“教主,何不请郡主娘娘相助寻找谢法王?她手下能人异士甚多,说不定另有门道打探消息。”
      张无忌心头忐忑,迟疑道:“这,这不合适吧,毕竟我们身份有别,赵姑娘未必就愿意帮这个忙。”
      杨逍素知教主跟赵敏的关系非同寻常,若两人发生情感纠葛,难免影响到抗元复国的大业,便建言道:“教主英明,此事不宜向赵姑娘坦白,说不定谢法王的失踪就是赵姑娘设下的圈套,就算她真找到了谢法王也未必会如实相告于你,教主,朝廷郡主不可不防。”
      韦一笑自荐道:“教主,不如由属下潜入汝阳王府去探个究竟,如果赵姑娘当真抓了三哥,府中的一举一动总会露出点蛛丝马迹,待属下在府内蹲几天,说不定就有结果了。”
      杨逍、范遥均觉大妙,齐声道:“教主,如此甚好,便请韦蝠王跑一趟也无妨。”
      张无忌踌躇片刻,终以义父为重点了点头,道:“那就有劳韦兄了,只是此行切忌打草惊蛇,如果真发现了什么,可求问于赵姑娘,切莫出手伤了她。”
      韦一笑不禁嘴角扬起,向张无忌拱手道:“教主,属下理会得,绝不敢划破郡主娘娘的脸蛋一丝一毫,更不会断了郡主娘娘的任何一根手指头。”言罢转身出店,风也似的去了。
      张无忌脸上一红,想起万安寺下韦一笑曾以此威胁赵敏,才使得她不敢伤害周芷若,适才旧事重提,自是看穿了自己的心思。张无忌想着等韦一笑回报,决定暂留京师,至于明教义军新破汴梁,正需多派帮手前去犒赏慰问,计议之下,便想请杨左使和范右使先行一步,代表自己到韩山童营中致意,范遥却想留在大都协助教主,如果谢法王当真落入郡主手中,说不定能以故人之情劝得她放人,也好免了一场冲突。最后决定由杨左使带着韩林儿先到汴梁劳军,发号施令召集明教各地首领齐聚汴梁,共商大事,而范遥和彭莹玉则留下来辅佐教主继续打探谢法王的消息。
      三天过去,一日晚间,张无忌正在睡梦之中,忽闻“咿呀”一声,窗户大开,一人翻窗而入,张无忌惊醒过来,见是韦一笑,舒了一口气,问道:“韦兄此去汝阳王府可有收获?”
      韦一笑回道:“属下无能,未能打听到谢法王的音讯,属下甚至亲自问过赵姑娘,但她明确表示三哥并不在她手中。”
      张无忌道:“这不怪你,看来义父失踪之事确实与赵姑娘没有干系。”他舒了口气,宽心许多,甚至觉得有些欣慰,总算赵敏没有在义父的事情上欺骗自己,又道,“韦兄这些天辛苦了,快去休息吧,明天我们便动身赶往汴梁,与教中兄弟们相见。”
      韦一笑顿了顿,迟疑道:“教主,我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是关于赵姑娘的。”
      张无忌道:“韦兄但说无妨,俱是教中兄弟,本该肝胆相照,有话不妨直说。”心中却纳闷怎地连韦一笑也喜称“赵姑娘”了,莫不是又要苦谏自己不要跟赵敏走得太近?
      韦一笑道:“赵姑娘已被刑部押入天牢,只怕明天就要公开问斩了。”
      张无忌吃了一惊,愕然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韦一笑道:“是属下自府中下人处窃听得来的消息,说是玄冥二老和一个什么县令……对了,就叫卢龙,和一个卢龙县令,他们拿着汝阳王府的腰牌,联名举报赵姑娘通敌卖国,私下与教主你过从甚密,甚至谎称汝阳王计划着招你入赘为其所用,要他们几个对你好生招待,朝廷一收到举报便派兵拿人,现已定了明日午后问斩,是以属下立即赶回,好向教主禀报。”
      张无忌听得一愣一愣的,心中既感动又惊诧,没想到与赵敏分开后她一路跟随着自己,甚至在路上替自己打点官府,大开方便之门,更没想到她还幻想着自己能入朝为官,竟因此害得她受朝廷猜忌、陷身囹圄。霎时间热泪上涌,张无忌眨了眨眼,吸吸鼻子,讷讷问道:“可是,可是赵姑娘乃当朝汝阳王的亲生女儿,朝廷如此作为,汝阳王岂能善罢甘休?”
      韦一笑道:“此事只怕汝阳王并不知情,属下这几天来回在汝阳王府和万安寺中探察情况,均未发现汝阳王父子的身影,后来窃听府中下人的谈话才得知,汝阳王父子前些天早已奉令带兵南下,据说是河南境内义军四起,朝廷命汝阳王父子前去围剿,说不定就是韩山童义军攻破汴梁的事情惊动了皇上,所以才有此一着。”
      张无忌听完之后愈发惊惶,关乎明教义军生死存亡之机,他不敢轻下决定,连忙找来范遥和彭莹玉一起议事,张无忌忧心道:“汝阳王父子素来能征惯战,不知韩山童韩将军的部队能否抵御得住?更何况我已召集明教众兄弟赶往汴梁一聚,若然战事不利,岂非大损我明教的战力和声威?”
      范遥道:“为今之计我们需得立即赶往汴梁,好协助韩将军做足防备迎击敌军,这里以韦蝠王脚程最快,便请蝠王先行一步,若能在汝阳王父子抵达之前知会韩将军早做准备,那便是大功一件了。”
      张无忌连连点头道:“范右使此言在理,便请韦兄快马加鞭赶往汴梁,范右使和彭大师也需立即启程,如果有任何明教弟子正驻留大都,也请彭大师尽数撤出京城,我打算明天劫囚,救出赵姑娘,只怕连累仍在大都的明教兄弟们遭官兵搜捕,祸及性命。”
      众人俱是一惊,连说不可,彭莹玉道:“撤离教中兄弟倒也不难,我可以连夜通知他们收拾细软,明早城门一开便是离城之时,但营救赵姑娘一事非同小可,且不说公开问斩守备必多,仅凭教主一人之力要从刑场救出人来只怕不易,更何况明教义军将与汝阳王开战,若叫教中兄弟得知教主曾孤身犯险去救汝阳王的女儿,难免他们会对教主心生怨念,更损教主威望和军中士气。”
      韦一笑也劝道:“教主,彭大师的话甚有道理,属下悔不该将此事告知教主的,害得教主左右为难,干脆我们一齐南下汴梁为义军早做防备,至于赵姑娘之事我们确实爱莫能助了。”
      张无忌叹道:“两位大哥一番良言,小弟本应听从,只是赵姑娘因我入狱问斩,我实在不能置若罔闻,更何况我曾答应过替她办三件事,赵姑娘若就此死了,我岂非成了不守承诺之人。人无信无义何以立,何况我还是一教之主呢,怎能带坏这个头。”
      韦一笑苦声道:“正因为你是我们的教主,我们才不能让你孤身犯险,若然救人不成反遭不测,明教岂非群龙无首?我们明教之前一盘散沙,好不容易有了你这位教主,带着我们团结一心,创下了好大一片基业,现如今却要因为一个异族女子而放弃来之不易的成果,属下实在不甘心,教主,望您三思!”言罢双膝跪地,竟磕下头去。
      彭莹玉同感至理,也跪了下去,朗声恳求道:“教主,望您三思!”张无忌深感他们一片至诚,要换做其他事情只怕早已应承,但念及赵敏便心痛如绞,若不去试着尽力一救,必然抱憾终生,即使救人不成,权当一命还一命,也免得日后追思悔恨无已。他想扶起两人,不料两人坚不起身,倒叫他心下为难。
      范遥忽道:“韦蝠王、彭大师,先请起吧。救人一事未必不成,依在下看来,说不定反而于明教大有裨益。”
      三人同感惊诧,齐齐向他看去,表示询问之意,张无忌急道:“范右使有何妙计,便请直说,小弟恭聆教益。”
      范遥笑道:“此事成与不成还需看赵姑娘愿不愿意,如若不肯,只怕还得教主略施小计呢,就怕教主到时候又下不了手了。”
      张无忌心头忐忑,他确实对赵敏总是狠不下心肠,但此刻见范遥成竹在胸,张无忌只求能救出赵敏,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惜,其他事哪还放在心上,当即满口应道:“范右使直说便是,只要救出了赵姑娘便是还了她的恩情,余事小弟定不容情,到时候为了明教万千兄弟,又有何不可为!”
      范遥大喜道:“好,有教主这句话就够了!明天范某便舍命陪君子,随教主一起去救赵姑娘。”当下范遥将心中所想全盘托出,一一剖析事情的利弊之处,直说得韦一笑和彭莹玉齐声赞妙、拍掌附和,张无忌虽有所不忍,但为今之计总是救人为重,其他的事情只能见一步走一步了。
      最后韦一笑和彭莹玉都决定多待一天参与救人,四人商议行动计划,为策安全决定到了刑场再出手相救,既能提防另有埋伏,也可争取更多的时间准备充分。计议已定,四人连夜行动,彭莹玉奔赴城中各处通知教中弟子暂时离城避祸,韦一笑重返汝阳王府偷取重要物事,范遥负责备齐马匹和绳索挠钩,张无忌则去刑部天牢附近守候。
      路上回思往日与赵敏相处的点点滴滴,既有欢喜甜蜜又有切齿之痛,当真爱恨难明,忽地想起身上还留着赵敏的东西,张无忌摸出来一看,正是赵敏与他在荒郊山洞里夜宿之时,用以装土弹的腰袋,当时她为了自己引开武当四侠,竟跌入深山幽谷险些丧命,此刻想起,只觉赵敏对自己委实情深义重,更坚定了救人的决心。见时间仍有空余,张无忌四处寻找火器店,直至晨光熹微旭日东升,终于在城西一角找到了合用的炸物,此时店门未开,张无忌破窗而入,挑了些烟弹火弹爆竹之物尽往腰袋里塞,直至装满为止,待劫法场之时必有大用。
      眼看天已大白,张无忌疾往回赶,忽闻前方喧嚣扰攘,只见数名骑兵缓缓行来,身后跟着两列甲胄鲜明的官兵,全副武装神情庄肃,伴随着刺耳的铁器碰撞声步履齐整地向前行进,一眼看去望不到队尾。他站到一旁静伫避让,约莫过去上百号人,终于看见槛车押送着赵敏行来,张无忌看了一眼,顿觉心酸泪目,只见她披头散发容颜憔悴,没有了昔日的光彩照人,眼光呆滞双眸黯淡,一脸的生无可恋,身着肮脏破烂的囚衣,体态瘦削,显是天牢之中伙食极差。路上行人渐多,槛车走过,吸引了不少人围观跟随,纷纷聚拢在两列官兵之外,人头攒动指指点点,似乎在看戏一般。
      突然间人群里冒出一声“卖国贼”,登时响起一片附和之声,又闻有人骂道“该死!”“该杀!”“罪有应得!”骂声此起彼伏络绎不绝,道旁人众愈聚愈多,有的窃窃私语冷嘲热讽,有的扬声叫骂张牙舞爪,有的冷眼旁观一脸漠然,竟无一人嗟叹惋惜。张无忌看着他们狰狞的嘴脸,只觉可恨可恶,这些汉民百姓身居大都,早已沦为鞑子的爪牙走狗,只敢对着一个落魄的郡主穷追猛打落井下石,却没有勇气反抗一个糜烂腐败的朝廷。
      “就你这样的还郡主呢,你不配!”啪嗒一声,一物自人群中破空飞去,砸在了槛车里的赵敏身上,竟是一个砸得粉碎的鸡蛋,湿黏黏的粘在囚衣上。此举一出,围观人群更是肆无忌惮,纷纷抓起刚买的菜蔬果品一个劲地往赵敏头上脸上掷去,边掷边骂恶语不断,负责押解的官兵却无动于衷,任由身旁百姓对槛车中的赵敏肆意欺辱谩骂。
      见了此等情状,张无忌哪还忍耐得住,抄起地下碎石,食中二指咻咻连弹,将石子打在对面人群的膝盖处,登时便传来一片哇哇大叫的鬼哭狼嚎之声,好几个暴徒一跤摔倒,就地打滚,又将周遭之人撞得脚步趔趄,一片混乱。张无忌冷笑一声,又弹出几颗碎石,纷纷打在站立者的臂膀,一阵哀嚎之后众人便拉扯扭打起来,他们还以为是身边人在捣鬼,哪想得到弹石之人在街衢对面。见这边仍有人投掷什物,张无忌更不多想,快步挤入人群,双手掌力一吐,围观群众登时像波浪似的一排排倒了下去,彼此拽拉挤压、推搡践踏,又是一片狼藉,张无忌趁乱脱身,迅速缩入小巷中。
      官兵见两旁百姓扰攘不休,深怕有人浑水摸鱼趁机劫囚,加速推动槛车,两列官兵不停叱喝驱散人群,提起盾牌便往群众砸去,将他们纷纷推离槛车。朝廷官兵素来欺压百姓,这时候下手更是毫不留情,拳打脚踢蛮横凶狠,正可谓以牙还牙以暴易暴,又是一阵哀嚎尖叫之声此起彼伏,围观人群登时跑了一大片,剩下的都是些伤重倒地腿断骨折之徒,不停地发着凄厉的求救声,再无人拿东西砸向赵敏,只见她人在槛车一脸木然,虽然全身上下沾满了烂果菜叶,于她似乎毫无分别,对周遭一切更是不闻不问无知无觉。
      张无忌看了不禁心酸,此时的她定然万念俱灰生无可恋,更觉躺倒在地的暴民罪有应得,也不管他们如何呼号惨叫,张无忌心肠刚硬理也不理,径自追上槛车,向刑场赶去。
      刑场布置在西城门内侧,监斩官正坐于城墙一隅,座位早已支起布篷为其遮挡烈日,今天阴云不散,阳光并不如何猛烈,但秋风阵阵,直吹得旌旗蔽空猎猎作响,旗下落叶飘飘,遍洒行刑台上,刽子手正磨刀霍霍,已将手中的大砍刀蹭得耀目闪闪。城门口布下拒马卫兵,防止有人闯入,行刑台前早已聚起另一拨看热闹的人群,不停地对赵敏指指点点议论纷纭。
      张无忌混入人群之中,只见赵敏从槛车中出来,被押解到行刑台中央,背后官兵猛地一脚,正中赵敏腿膝,嘭的一声,赵敏膝下一软跪倒在地,恰有秋风扫过,卷起一片枯叶,竟粘在了鬓边。赵敏双眸黯淡花容失色,只觉自己行将如地上败叶一般枯萎凋谢,不禁泪水涟涟,扑簌簌地落在了片片枯叶上,想起与张无忌的点点滴滴,更是心头酸楚凄然欲绝。
      眼看午时将至,张无忌焦急不已,只待范遥一到他就可以出手救人,然后三人乘马离去,在场官兵估摸只有二百人,又非正规军队的长枪大戟,料也拦不住自己。
      忽闻监斩官一声令下:“时间到,斩!”抽起桌上“斩”字令,手一甩便向行刑台上抛去。
      事已至此,顾不得计划周全,张无忌应声跃起,势如奔雷,直扑赵敏,接住落于她身后的令牌,那刽子手不待令牌落地便举刀砍下,张无忌运起太极剑式,手上令牌搭上刀背,一引一带,左手一戳虎口,呛啷一声,大刀脱手落地,刽子手身不由己,随着剑势踉跄摔倒。
      监斩官见有人劫囚,大惊跳起,喝令道:“劫囚者罪与囚同,一概格杀勿论!”登时四面八方官兵涌上。
      张无忌“嘿”的一声,暗运九阳神功,将令牌射向监斩官,九阳神功劲道何等凶猛,令牌直插监斩官的肩前穴,登时将他钉在墙上,只不停地胡胡大呼,却挣脱不得。眼见官兵冲到,张无忌摸出烟火弹,双手齐扬嘭嘭震鸣,行刑台上立时烟雾笼罩,好几个官兵更是衣衫着火,吓得哇哇大叫着地翻滚,一时间官兵敌我不辩乱成一团。
      张无忌回身绷断赵敏背后的绳绑,将她扶了起来,道:“赵姑娘,随我闯出去!”
      赵敏陡见张无忌白衣飒然现身眼前,有如天神空降仙将贲临,一时间痴痴呆呆竟自蒙了,此时听他说话,只讷讷回道:“你,你怎么在这?”语声颤抖,一如小酒馆之时,显是心情激动。
      张无忌道:“自是救你而来,腰袋还你,里面有爆竹。”形势紧急,无暇多言,趁烟雾犹在,张无忌拔足扑向监斩官,点了周身大穴,将他从墙上拽了下来,取下他身上腰刀架在颈侧,沉声喝道,“要活命就叫你的人退开!”
      监斩官惶惶道:“你们,你们想逃?你们是,是逃不出去的,啊哦……”
      张无忌力贯指尖,猛地一掐,令监斩官大呼不止,又威胁道:“不照做的话,我有一百种折磨你的办法。”
      监斩官登时服软,忙下令道:“退下,都,都退下,都让开,你们,你们这些脓包都滚回去,别,别过来……”官兵们面面相觑,一时间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只见迷烟渐散,衣衫着火的官兵都已滚灭火苗,重又站起,赵敏取出爆竹,往地上用力一刷,脱手扔出,登时噼里啪啦响个不停,又徐徐烧起一阵烟雾。见台下人群尚未散去,燃起爆竹尽往人多处掷去,直吓得围观群众鸡飞狗跳四散奔逃,赵敏心中痛快不禁莞尔,之前他们羞辱自己、饶舌谩骂,现下总算出了口恶气。
      张无忌拖着监斩官的身子,与赵敏一齐跃下高台,向城门口冲去,却让拒马拦住去路,眼看爆竹即将烧尽,烟雾逐渐散去,官兵们重整队形又慢慢围了上来,正自两人彷徨无措之际,忽见一人两骑自城外纵马赶到,一声大喊:“接着!”正是范遥的声音,只见他抛来一个铁钩,其上绑着长长的绳索,赵敏会意,一跃而起伸手接住,啵的一响将铁钩扣在拒马的横木上。
      范遥策转马头,拽着绳索,纵马一拉,整个拒马登时掀翻,由着范遥一路拖出城外,守门卫兵哪敢拦截,纷纷闪让保命,出城之路立即通畅无阻。张无忌在监斩官耳边厉声道:“回去告诉狗皇帝,人是我明教教主张无忌救走的,他要是敢株连其他明教弟子,小心他项上人头!”猛地在肩后一推,监斩官踉跄跌开,张无忌转身携起赵敏,足下运功疾追范遥,瞬息间便出了西城门,直奔出五里外方才赶上范遥的两匹骏骑。
      范遥回马笑道:“教主好俊的轻功,身边抱着赵姑娘仍能追上范某,此等轻功当真世所罕见,属下钦佩。”
      两人脸上一红,忙错身分开,赵敏犹疑道:“你们,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的?”
      范遥道:“这就无关紧要了,既然郡主在大都已不能容身,不如随我们教主到汴梁去吧。”
      赵敏心中一愕,尚未回答,张无忌问道:“韦蝠王和彭大师现在何处?可还安全?”
      范遥道:“彭大师已功成身退,离开大都,可能仍在安置教中弟子,至于韦蝠王则未有消息,相信他们很快就会到的……”
      “本王早就到了,嘿嘿。。。”话犹未了,林木深处竟冒出一群番僧,人人手持两个铜钹,身披大红袈裟,此时快速奔近,将三人团团围住,足有五十人之众,包围圈绽开缺口,一人骑着白马靠近,戴紫金冠着紫长袍,显是身份极其尊贵之人,话声正是出自其口:“就怕令范右使失望了。”观其人面如冠玉雄姿英发,双目炯炯有神,实是风华正茂一表人才。
      赵敏、范遥齐声惊愕道:“皇太子……”此人正是当今大元朝皇太子孛儿只斤爱猷识理达腊。
      皇太子笑道:“绍敏郡主,别来无恙,想必身边这位便是威震光明顶、勇救六大派的明教教主张无忌了,这功劳可不小啊,绍敏郡主,回去之后本王必当重赏。”
      张无忌愕然无语,顿觉五雷轰顶,转头看着赵敏,眼睛一眨不眨,自是在问:“你当真设下圈套,引我上钩?”只见她神色忧急,不断摇头,张无忌自知错怪了她,心中一宽,立时坦然,忽又听到一把虚弱短促的声音道:“皇儿啊,那个叫张无忌的抓到了吗?让朕瞧瞧什么模样。”只见皇太子身后四名太监抬着一架乘舆,其上坐着一人,面色蜡黄皮松肉垮,显是沉迷酒色之症,他身着黄袍头顶金冠脚踩金靴,衣饰闪耀华贵穿金戴银,自是当今大元朝的九五之尊元顺帝。
      皇太子道:“还没呢,父皇,不过也差不远了,对吗,绍敏郡主?”转头看着赵敏,嘴角邪笑。赵敏正色道:“民女愚钝,不知皇太子所言何意,尚请见教。”
      皇太子哈哈笑道:“正所谓整备窝弓以擒猛虎,安排香饵以钓鳌鱼,绍敏郡主,你配合朝廷上演了这么精彩的一出苦肉计,难道不应该善始善终,亲手拿下你身边的反贼头领吗?”言罢拔出佩剑向她抛去,叮啷一声,掉在赵敏脚下。
      “你……”赵敏根本未曾与他合谋定计,但此刻连累张无忌堕入埋伏,又觉百口莫辩,唯有转脸看着张无忌,焦急道:“无忌哥哥,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张无忌抚了抚她的臂膀,正色道:“赵姑娘,我相信你。”转头对皇太子道,“阁下就不必白费心思离间我们了,不过今日之事确是张某疏忽了,没想到朝廷之中也有阁下这等人物,着实不可小觑。”
      皇太子冷笑道:“你也不简单啊,身为明教教主竟敢孤身造访京师,如入无人之境,看来是视我大元法度如无物了……”车辇上的元顺帝打断道:“皇儿,速速把事情办了吧,朕有些困了,想早点回宫歇息呢。”
      皇太子回身点头道:“遵命,父皇。”转而对赵敏道,“绍敏郡主,你要是还忠于朝廷忠于大元,今天便是你戴罪立功之机,父皇宽恩,往日种种违命失职之过皆可赦免、不予计较,甚至可以加官进爵、提升官秩,你可要考虑清楚了。”
      赵敏淡然道:“皇太子容禀,民女无意功名,实不愿伤了朋友之谊,就请皇太子放他们二人离去,民女愿随皇太子回京受刑,绝无怨言。”
      张无忌吃了一惊,抱着她双臂道:“赵姑娘,你想什么呢?我们好不容易救你出来,岂能让你再陷囹圄,今日我们齐心脱困便是,莫要受他言语相激。”
      皇太子冷笑道:“张教主,你也未免太过一厢情愿了吧,绍敏郡主乃当朝汝阳王的亲生爱女,怎能随你这反贼去做些叛国叛君的混事,岂非辱没了汝阳王这位朝廷股肱之臣的一世英名?绍敏郡主,你若是想帮你父亲对付明教反贼,便立刻拿下张无忌,不仅能替你身在前线的老父亲排忧解难,更能消除你全家上下通敌谋反的嫌疑,赦免你所有过失,给父皇留个忠君报国的好印象,将来必然对汝阳王一门忠烈深信不疑、委以重任。”
      赵敏一时间目瞪口呆怔在原地,只觉眼前发黑头脑发晕,向来行事果决的绍敏郡主也感到彷徨无措,竟蒙了似的答不上话来,张无忌看她这副模样心头一酸,柔声劝慰道:“放心,我张无忌定能带你闯出去,你父亲领兵在外,他信口雌黄地捏造罪名能威胁得了谁。”余光一扫如绽寒芒,盯着乘舆上的元顺帝冷哼道,“早就想跟你这狗皇帝会一会了,今天我就替天下忍饥挨饿的寒苦百姓除去你这个昏君!替无数惨死于蒙古铁蹄之下的泣血冤魂讨回公道!为沦陷百年的汉人江山重振声威,夺回本属于我们炎黄子孙的汉疆故土!”
      元顺帝大骇,惊惶道:“反了反了,这反贼当真反了,速速拿下当场格杀,朕不想听他说话。”皇太子语气冷峻至极,向赵敏沉声威吓道:“绍敏郡主,你当真要叛国弑君,不顾你父亲的生死名望,不怕牵连九族,定要护着明教反贼与大元为敌吗!”
      张无忌凑近范遥低声道:“护好赵姑娘,骑马冲出去。”猛地拔地而起大喝一声:“狗皇帝,纳命来!”运起十成功力鼓荡掌风,直向元顺帝所在的乘舆击去。
      “住手!”陡闻一声娇叱,只见赵敏横剑拦在身前,手里拿的正是皇太子扔给她的佩剑。
      “赵姑娘,你,你做什么?”张无忌愕然,立时回撤掌力,不料收势太急,不禁蹬蹬蹬连退数步,内息震荡吁吁直喘。
      赵敏颤声道:“对……对不住了,张教主,你我终究不是一路人,我……我不会跟你走的,我父兄正与你们明教义军作战,我不能害了他们。”
      张无忌讷讷道:“可,可是你可以跟我们闯出去,再到你父亲军中安身,你要是跟他们回去,那是必死无疑了。”
      皇太子忽地阴恻恻笑道:“之前或是死罪,现在可不一样了,绍敏郡主此举自是大功一件,既然张教主对咱们的绍敏郡主如此恋恋不舍,不妨随銮驾一起回大都去吧。”
      赵敏忽地把剑架在脖子上,转身恳求道:“皇太子,请你放了他们,我愿立即自刎谢罪,以正国法。”张无忌喝止道:“赵姑娘,不要!你这是枉送性命。”
      皇太子冷笑道:“张教主这回可算明白人了,绍敏郡主,你要是自刎了,那也就是畏罪自杀,罪愆犹在,至于你父兄会不会受到牵连,那自有朝堂公决。只有你杀了张无忌,那才是将功折罪,往日罪行方可一笔勾销通通赦免,当然就不会累及族人了。”
      张无忌唤道:“赵姑娘,随我们走吧,他们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你的。”调了调息,上前几步。赵敏猛地转身,挺剑直指张无忌,喝道:“别,别过来!你别过来!”
      霎时间张无忌瞠目结舌,一脸骇然,震愕道:“赵姑娘,你,你当真要杀我?”他心痛如绞,不禁颤声哽咽。
      赵敏心头一颤,泪盈于睫,怆然道:“张公子,对不住了,皇命难违,请乖乖束手就擒,随我上朝复命吧。”一步一步挺剑走向张无忌。
      张无忌忽地仰天长啸声动百里,旁人听来不知是哭是笑,他圆睁双目直视赵敏,心中悲愤难抑,恨恨道:“好得很啊!赵姑娘,你要杀我就来吧,尽管往这里刺!”一步步挺胸向前,大力拍打着自己的胸口,他此刻苦闷难消,有点自暴自弃,没想到自己千方百计救出赵敏,她还是要杀了自己向朝廷邀功,只觉自己一腔真情错付,彼此之间的情谊终究抵不过朝廷的一声皇命。
      赵敏错愕,双眸含泪,没想到张无忌不惧一死,反而迎上前来,眼看他一步步靠近自己手中的长剑,赵敏心中不忍,一时踌躇难决,不禁一步步往后退,大叫一声:“停下!你别过来!”
      张无忌全然不理,依旧抵着剑尖靠近赵敏,双眼瞪视着她,面目狰狞地怒吼道:“来啊!杀了我!快杀了我啊!我叫你杀了我啊!”
      赵敏不敢对上张无忌的目光,只闭上双眸不停摇头,一步一步往后退,听着张无忌紧紧相逼的脚步声,突然疯了似的大叫道:“你不要逼我!你不要逼我!!!”忽闻噗的一声,睁眼一看,剑尖已刺入张无忌的身体,鲜血淋漓,沿着剑锋一点点滴落在地,如同心口滴血,霎那间赵敏淌下两道热泪,惊恐之下一动不动愣在原地,忽地颈侧一痛,脑袋一麻,晕了过去。
      原来此举是张无忌故意为之,他迫近赵敏,侧身避开要害,剑尖刺入左肋,右手顺势一探,以迅雷不及之势点了赵敏的昏睡穴。张无忌一手搂住赵敏,一手拔出长剑,用力间胸口剧痛,一咬牙将长剑脱手甩去,直向元顺帝门面飞去。岂料伤后乏力,差了准星,飞剑只插中元顺帝的金冠,那金冠串到剑上随剑飞出,啪嗒一声,掉落到两丈开外。元顺帝顿时魂飞天外,骇叫连连:“救驾啊!速来救驾!都来救驾!护朕回宫!”
      事起突然,众番僧不料张无忌有此一举,立时有十余名番僧围拢在元顺帝身前,张无忌要想再施偷袭已无可趁之机,便抱起赵敏,向范遥抛去,喝令道:“范右使带赵姑娘先冲出去!”一用力伤口又鲜血直流,张无忌强忍痛楚点穴止血,脱下外套,随手裹住伤口缠了一圈。范遥人在马上接过赵敏,护在身前,喊道:“教主上马,我们一起冲出。”
      皇太子不料有此变故,但他处变不惊,当即下令道:“赫儿巴鲁,带人护送父皇回宫,务必保证父皇安全。”登时便有十余名番僧簇拥着乘舆,如临大敌地护着四名太监将元顺帝抬走,转眼间便消失在树林尽头。见张无忌等人想突围而去,皇太子喝令道:“各位大师,速将三人毙了,无须留情。”看了眼张无忌,见他伤势不轻,心头大喜,又鼓勇道,“今天谁若能擒杀了明教教主张无忌,本王回去之后定当奏请父皇,封他为大元国师!”
      此言一出,剩下的三十余名番僧一拥而上,抡起铜钹气势汹汹向三人袭来。张无忌一听此言,心中大怒,坐地横腿一扫,踢飞碎石,伸手一抄,运劲掷去,石子挟呜呜风声直向皇太子打去。皇太子大骇,一拉马缰,白马人立起来,长嘶一声,噗噗两响,石子打入马颈,白马登时血流如注倒地毙命,直将皇太子掀翻在地。张无忌乘胜追击,心想擒贼先擒王,只要拿住皇太子自能保命,当下直扑过去,陡见四名番僧拦在身前,八面铜钹齐齐攻来,张无忌运起第六层的乾坤大挪移心法,番僧虽然功力不弱,却也远不如玄冥二老,怎禁得起张无忌的牵引带动,八面铜钹撞到一块,登时乒铃乓啷碎成节节铁片,四名番僧也给带得失去重心,摔了个四脚朝天。
      张无忌冷哼一声,跃过他们,又向皇太子扑去,迎面而来又是四名番僧,只见他们抛去铜钹,前后连成一排,双手搭在前者的后背上,最前面的番僧则双掌齐出,掌风呼呼异常凶猛。张无忌心下了然:“曾听太师父言道,天竺武功中有一门并体连功之法,看来便是此法。”他知道这些番僧功力尚浅,自也不惧,猛运九阳神功,也是双掌齐出,嘭的一声竟然掌力黏住,张无忌原以为此法只是使功力叠加,没想到能令功力倍增,一时疏忽掌力不足,便加紧催动九阳神功,运到急处血脉贲张,伤口竟又裂开,缓缓沁出血来,张无忌大叫一声,运足十成九阳神功,嘭嘭巨响,登时将四名番僧震飞,只见他们卧倒在地口吐鲜血,已然站不起来。张无忌捂着伤口,一阵急痛,顾不得鲜血直流,又向皇太子冲去。
      皇太子回过神来,数名番僧担忧太子安危,忙奔过去扶起太子,掩护着他急往后退,皇太子下令道:“巴鲁达达,速速回宫调来□□手和盾牌手,就说是奉皇太子的命令,这是我的令牌,速去!”一名番僧接令而去。皇太子继续喝令道:“其余人等都给我围攻张无忌,优先擒杀此贼!”
      八名番僧倏地拦住张无忌去路,分作两排,又想使出并体连功之法,张无忌有伤在身,此前四名番僧已叫他吃到苦果,如今八人齐上,张无忌哪敢硬拼,转身便退,不料皇太子一声令下,又有十余名番僧围了上来,堵住退路,一时间将张无忌困在垓心。
      那边厢的范遥凭着手中挠钩,不断地转圈挥掷,众番僧急切间都近不得身,后来皇太子号令众人围攻张无忌,大部分番僧都跑去助力,只剩五六名番僧仍试图抓拿自己。范遥冷笑一声,将挠钩打在另一骑马背上,那马长嘶一声横冲直撞,众番僧急忙闪避暴露缺口,范遥搂着昏过去的赵敏纵马跟上冲出围困,回身大喊道:“教主,等我,我马上回来!”转眼间去得远了。
      张无忌见赵敏得脱,心下一宽,顿时掌风呼呼,九阳神功鼓荡开去,此时没了顾忌,更是豪气勃发、傲然物外,一掌一拳挥洒尽兴任意所至,不一会便有四名番僧中他掌力,倒地不起。范遥一去,几乎全部番僧都围了上来,足有二十人之多,余下的则守护在皇太子身侧。
      张无忌再次使出九阳神功,嘭嘭两掌,又将两人击飞,岂料伤痛复发,一阵急喘,前后四掌攻到,他不敢硬接,只好卧地横扫,将来者踢翻在地。张无忌这一倒更觉疼痛难当,他早已失血过多,此时脸色苍白至极,脑袋昏昏沉沉的,全凭一股意志在撑持,忽闻背后掌风飒然,张无忌未及闪避,嘭嘭两声挨了两掌,哇的一声喷出一大口鲜血,登时精神复振,猛地站起,将满口鲜血喷洒一圈,众番僧不料他有此一着,慌忙举袖掩面。张无忌一心想要冲出重围,不然拖延下去,等皇太子召来了□□手和盾牌手,再想脱困只怕难于登天了,当下不敢再使内功,便运上巧劲,太极拳以柔克刚,左牵右引,将几个番僧推倒一旁,登时从重重包围中打出一个缺口,足下运劲趁机脱出垓心,直往外闯,不料劲力一虚足下一绊,登时摔倒在地。
      张无忌翻过身来,只见两个番僧一跃而起,手持四个大铜钹自空中直往下砸,此时的他内力消耗过大,已无力硬拼,无论如何也抵挡不了这凌空一击,临死之际不禁想道:“至少能救得赵姑娘,总是不枉此行,她对我的情意只能来生再报了……”想起那天雨夜,在小酒馆里赵敏与他临别一吻,既苦涩又甜蜜,张无忌只觉美满幸福,不觉脸露甜笑,坦然赴死。。。
      “教主勿慌,范遥来也!”忽闻利器破空之声,只见一道挠钩凌空飞来,砰砰两声,砸在两片铜钹上,两名番僧登时摔飞,挠钩也弹了回去。一骑快马疾驰而至,冲入人围,来到张无忌身边勒停,马上之人正是范遥,只听他道:“属下来迟,害教主受苦,望教主恕罪!”俯下身去伸手扶起张无忌。
      张无忌陡见生机,精神一振,一搭上范遥的手,借力翻身上马,吁吁喘气道:“赵姑娘可还安好?”范遥微笑道:“教主放心,属下已将赵姑娘妥善交予彭大师安置,另外韦蝠王也赶来了。”
      张无忌转身看去,果见韦蝠王足不点地踏风而来,身后还跟着几个骑马的汉子,料是曾蛰伏大都的明教弟子,一群人快马奔至,登时将团团围住两人的十余名番僧冲散。韦一笑如疾风掠影,倏忽间站定在张无忌身旁,扬声高喊道:“汝阳王有令,绍敏郡主乃他亲生爱女,若有罪愆当由他本人处置,官府无权私设刑罚。”
      皇太子吃了一惊,他曾令手下低调行事,目的就是避免消息传到汝阳王耳中,只要能引出明教反贼一网成擒,事成之后再想法子安抚汝阳王,想来不是什么难事,是以当皇太子打探得知赵敏曾与张无忌私会小酒馆时便定下毒计:先支开汝阳王父子,再收监赵敏,使苦肉计引出张无忌等人。皇太子心想汝阳王早已带兵南下好几天了,如今仅一天来回,绍敏郡主公开处斩之事怎能传递得如此之快,不禁质疑道:“汝阳王公忠体国,怎能与你们这些明教反贼串通一气,公然违抗朝廷法度?”
      韦一笑举起右手亮出一物,大声道:“此乃汝阳王府腰牌,我奉此令而来,便是明证。”昨晚韦一笑潜回汝阳王府为的便是此腰牌,无奈始终找不到,忽地想起:“赵姑娘已被收监天牢,她的东西多半都在刑部里,我白忙活了一夜,当真糊涂!”于是又潜入刑部搜索,终于让他找着,是以晚到了这许多光景。
      皇太子看得真切,一时语塞,转念说道:“哼,此腰牌莫不是你盗来的?汝阳王正奉命南下镇压明教叛军,岂能与你们这些反贼狼狈为奸?更何况绍敏郡主通敌叛国一事罪证确凿,就算汝阳王到了父皇面前也不能徇私枉法!”
      范遥哈哈笑道:“皇太子难道不知汝阳王最宠爱他的这个女儿?朝廷如此作为可谓君逼臣反了,怪不得汝阳王私下愿与我们明教通信往来,他早就看不惯你们朝廷的丑恶行径了,如今央请我们明教救人无非还不想跟朝廷撕破脸面罢了,皇太子还是回去告诉你父皇莫要欺人太甚,好自为之吧,嘿嘿。”冷笑一声,又转身对张无忌道,“教主,我们此行不辱使命,还是早点回去向汝阳王复命吧。”
      张无忌虚弱已极,心下也不得不服范遥诡计多端,便点了点头,明教众人掉转马头,齐声欢呼疾驰而去,转眼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皇太子气恨难禁,但此时攻守易势,□□手和盾牌手又迟迟未到,他身边的番僧已拦不住明教之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扬长而去,心下对汝阳王的态度更是惊疑不定,难以断定范遥所言的真假虚实,便想回宫与父皇和众大臣商议。皇太子眼望张无忌消失的方向,恨恨地啐了一口,怒喝道:“回宫!”众番僧相扶着蹒跚举步,跟随在皇太子身后缓缓而行,落日余晖映照在皇太子深沉阴辣的脸色上,在他身后透射出一道长长的黑影。。。
      明教众人往南奔驰,不多时便来到一个小山村,赵敏仍未醒来,彭莹玉暂时将她安置在一个农妇家中。张无忌受伤匪浅,需要打坐静养,但汴梁的战事刻不容缓,当即令韦一笑兼程南下,通知韩山童早做防备,范遥和彭莹玉也需立即启程,早一日赶到汴梁便是对明教义军多一分助力,临行前,范遥反复苦谏道:“教主,记住携赵姑娘同来汴梁,能否劝退汝阳王大军便在此举,如若不肯,便是用强也顾不得了,教主切忌心软。”言罢快马加鞭而去。
      张无忌打坐半晌,九阳神功治愈内伤极快,不到一个时辰便已好了大半,又将裹伤的外套解下,敷了一些金疮药,换上干净的布条绕着胸口缠了一圈,血渍虽已干涸,仍防伤口复裂流出血来。眼见赵敏仍在昏睡,决定还是等她自然醒来的好,以免点穴伤身,张无忌奔波了一整天,此刻坐在赵敏床边,甚感疲累,听着她舒缓平和的呼吸,不禁感染睡意,不知不觉便趴在桌子上假寐过去。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张无忌鼻中闻到一阵饭香,顿时惊醒过来,只见赵敏坐在身边,微笑道:“饿了吧,先用点饭菜。”
      看了看天色,外面夜空寂寂蝉鸣幽幽,山色杳杳月色溶溶,一派悠闲宁谧的田园风光,张无忌转过头来看着赵敏,见她容色好了许多,心下稍宽,问道:“赵姑娘,你身子可无恙?”
      赵敏冷冷道:“身子自是无恙,心可就未必了,你为什么要救我?”
      张无忌道:“就凭你我之间的情谊,我岂能坐视不管,况且我还欠着你两件事没做呢。”
      赵敏停下筷箸,转脸盯着张无忌,一双翦水秋瞳眼波流转,语气极其平静地道:“你和我之间有什么情谊?我又是你什么人?”双眸一眨不眨,显是殷切期待着张无忌的回复。
      张无忌心中一动,给赵敏看得浑不自在,侧过脸去,淡淡道:“自然是朋友之谊,这可是你在皇太子面前都承认的。”
      “你……”赵敏答不上话,哼了一声,撇开头去,赌气不语。
      张无忌又道:“赵姑娘,用完饭菜便早点歇息吧,明天一早我们就得马不停蹄赶往汴梁。”
      赵敏冷哼道:“我不去汴梁。”
      张无忌讶然道:“那你要去哪?难不成还想回大都受刑?赵姑娘,你别犯傻了,你就算死了,于你父兄又有何补?如今朝纲不振奸臣当道,昏君该猜忌还是要猜忌,你回去除了枉送性命又能改变什么?”
      赵敏心下戚戚,知道张无忌所言不无道理,便道:“我不回大都,但也不会跟你去汴梁。”
      “这……”张无忌一时哑然,依旧问道:“那你想去哪?”
      “敢问张大教主,小女子要去哪与你何干!”赵敏不耐烦地说道。
      张无忌道:“我劫法场是以明教的名义出手的,以后你就是我明教的一员,绍敏郡主加入明教的事情只怕很快就会传遍大江南北,你不跟我回明教又能去哪里?难道不怕有心之人欲行不轨、借故生事吗?”
      赵敏冷冷道:“我从未说过要加入明教,至于行走江湖,小女子多有经验,就不劳张大教主操心了。”
      张无忌心中着急,脱口叫道:“你到底要怎样才肯跟我去汴梁!”
      赵敏猛地扭过头来,杏眼圆睁瞪着张无忌道:“很简单,你立马解除跟周芷若的婚约,我就跟你回去。”
      “这……”张无忌张口咋舌,一时间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赵敏满脸失望之色,冷笑道:“我就知道你舍不得你的青梅竹马,那你还找我做甚?”
      张无忌道:“这是义父给我们俩订的婚,我做不了主。”
      赵敏怒道:“你自己的事都做不了主,又何必来管我的事。”
      张无忌道:“你不就怕我跟芷若成亲么?现在芷若已然离开了我,义父又不知所踪,我可以答应你,在找到义父之前,我张无忌绝不成婚!”
      赵敏冷笑道:“你何时成婚与我何干,我只要你解除与周芷若的婚约,我就跟你回去,这就是我要你为我做的第二件事,你答不答应?”
      张无忌愕然,这是义父亲自做媒许下的婚约,既已金口一诺岂能失信毁约,再说就算要解除婚约也得先跟芷若商量好,又怎能单方面退婚,言念及此长叹一声,道:“恕我不能答应。”
      赵敏霍然站起,怒道:“那我们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告辞!”转身便走。
      张无忌跳了起来,一把拉住,问道:“你要去哪?”
      赵敏冷哼一声:“与你无关!放手!”
      张无忌紧抓不放,喝道:“不行,你必须跟我去汴梁,你爹也在带兵南下,你不想去见见他么?”
      赵敏凄然一笑,回身盯着张无忌道:“怪不得你处心积虑地救我出来,说到底就是想将我当作人质威胁我爹,还说是什么朋友之谊,不过是用以掩饰你们明教的险恶用心和卑鄙手段罢了!”
      张无忌心口一窒,一时语塞,顿了顿道:“我只是想劝你爹退兵而已,若能暂息干戈与民休养,对彼此都好,何乐而不为呢?相信你也不想看着你父兄冒着生命危险血战沙场吧。”
      赵敏冷冷道:“这是朝廷所命,也是他们的职责所在,我一个弱质女流介入不了,恕我无能为力。”又想挣脱离去。
      张无忌始终不放手,扼住她的手腕道:“那也得尽力一试,你必须跟我到汴梁去!”
      赵敏手上吃痛,心头酸楚,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张无忌道:“怎么,你要用强?”霎那间泪水上涌眼圈微红。
      张无忌一时不忍,转开头去,冷冷道:“赵姑娘,恕张某无礼了,你若不顺从,我便是绑也要将你绑去。”
      倏地右手一翻,赵敏拔下发上珠钗,用尖锐的钗尾抵着自己颈项,莹白如玉的颈肌登时沁出血来,赵敏凄然道:“你若用强,我便死在你面前!”心中苦不自胜,不禁泪水盈盈。
      张无忌不料她有此一举,惊惶道:“你,你疯了吗!”右手一拽,将赵敏拉近身前,左手食中二指一弹,登时将她手中珠钗打掉,顺势又抓住她的右手。
      赵敏两只手都给张无忌钳制住,两人距离极近呼吸相闻,赵敏仰脸看着张无忌,双眸含泪道:“你阻止得了一次,阻止不了第二次第三次,你若是用强,我路上多的是自杀的机会,总有一天我要死在你的面前!”
      霎时间只觉五雷轰顶脑海空空,张无忌神情错愕一时惊呆,不自觉地松开双手,虎目蕴泪地呢喃道:“你,你,你就这么恨我!”
      赵敏幽怨道:“我不恨你,我只恨我自己,恨我一出生就注定是你的死对头,你就不应该救我,就让我死在刑场上一了百了,岂不是对大家都好。”
      张无忌颓然坐倒,只觉悲苦泄气,自怨自艾道:“范右使说得没错,有些事我总是狠不下心,你走吧,只盼你不要到你父亲军中,否则你我再见之时,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赵敏闻言黯然,怔在原地,一时间不言不动,静伫良久,屋外夜凉如水,一片厚厚的乌云飘过,遮没了整个月亮,天地之间顿时暗夜无光,一如此时两人的心境,堕入无边黑暗又寒冷又迷茫。
      忽闻马蹄得得,村外有人连夜赶路,只听马嘶之声渐近,竟正正停在了村口外,脚步声响甚是沉重,显然是个武功泛泛之人。此人沿着一间间民房溜了一圈,似乎在搜寻着什么,赵敏好奇心起,走到屋外张望,不禁噫了一声,喜道:“是……罗先生!”向来人招了招手。
      张无忌回过神来,不禁疑惑何人深夜来访,竟与赵敏相识,便起身也走了出去,只见其人头戴方巾身着麻衣,约略三十岁不到,身材颀长文质彬彬,面相谦和可亲,料是个舞文弄墨的儒生。那罗先生快步走近,恭恭敬敬地低声道:“郡主娘娘,终于让小的找着你了,可苦煞小的了,吁吁……”说着连连喘气。
      张无忌心道:“这人武功当真粗浅得很,只怕还远不如赵姑娘呢。”他瞧着这罗先生明明是个汉人模样,却对朝廷中人如此卑微自贱,不禁心生厌恶,只听赵敏问道:“罗先生,我让你办的事情可安排妥当了?”
      罗先生躬身道:“禀郡主,小的一收到您的信便立即备办,而且确保有了好消息,所以才连夜赶来通知您的。”赵敏大喜道:“罗先生果然大才,真乃急我所需,我们这便上路吧。”
      张无忌连忙拉住,问道:“赵姑娘,你要跟他去哪?”
      赵敏冷笑道:“怎么,张大教主又要管起我的事来了?”
      张无忌急道:“我是担心你的安全,你跟着这个文弱书生还不如随我南下,我保证不逼你做你不愿意的事情,你如果怕见你父亲,我可以让你远离前线,到其他明教义军驻地,无论是亳州、颍州甚至濠州都可以。”
      赵敏正色道:“我说过了,除非你解除与周芷若的婚约,否则一切免谈。”
      “你……”张无忌语塞,不禁急气攻心,叱责道:“你就这么在乎一纸婚约,连自己的性命安危都不管不顾了吗!”
      赵敏斩钉截铁地道:“是!”
      张无忌气沮,却依然不肯放手,轻声问道:“那你告诉我,你要跟他去做什么?”
      赵敏冷冷道:“这似乎与你无关。”张无忌坚决道:“你不说清楚我就不放你走!”
      罗先生忽地笑道:“张教主,你身为明教之首,既与周姑娘有了婚约,怎地还深更半夜抓着其他女子的手不放,这似乎于你们明教的礼法不合吧。”
      张无忌正没好气,吃他言语相激更是心头冒火,登时喝骂道:“与你何干,滚一边去!”
      罗先生不急不躁地微笑道:“张教主所言差矣,你抓的可是我未婚妻的手,你说我该不该管呢?”他抓起赵敏的另一只手,十指相扣,在张无忌眼前晃了晃,得意之色溢于言表。
      张无忌陡闻此言目瞪口呆,转眼看着赵敏,讷讷道:“他说的,他说的可是真的?”
      赵敏给罗先生抓起手来,猝不及防,听了他的话心中一动,便放弃了抵抗,默默地任由他抓着,心里不禁发笑:“气气他也是好的,哼!”脸上却沉静如故,冷笑道:“怎么,张大教主自己有了未婚娇妻,还不许小女子另结良缘了?”
      张无忌紧紧抓着赵敏的手,大声道:“我只问你是不是真的,你说!”
      罗先生插口道:“自然是真的,张教主,罗某此来便是要带郡主娘娘回老家成婚……”
      “你给我闭嘴!”张无忌一声断喝,他深深地看进赵敏的双眸,突然间容色变得极其温和平静,柔声问道:“赵姑娘,请你如实回答我,他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赵敏对上他温暖和煦的目光,只觉张无忌话中充满恋恋不舍之意,霎那间情难自禁心中一软,便想改变说辞,忽觉罗先生捏了捏自己的手心,想到他与周芷若的白首之约,满腔柔情登时化作恨意,异常坚决地大声道:“对,他说的都是真的!我现在就是要跟他回太原完婚!”
      张无忌一脸愕然,不觉放开了她的手,双眸的柔光变得黯然失色,这一刹那在他眼里似乎整个世界都坍塌了,张无忌低下头去,语气波澜不惊,极其平静地说道:“我就是想要听你亲口说出来,我才相信这是既成的事实。既然这是你做出的决定,我表示尊重,一路保重。”言罢径自转身,默默走回屋里,关上了房门。
      看到张无忌这副模样,赵敏心中一痛,忽觉好生懊悔,一时间恍恍惚惚,罗先生拽着她走到村口,翻身上马,赵敏站在马旁回首一看,忽见张无忌从屋里又走了出来,手里举起一个物事向自己招手,边向村口走来。赵敏定睛一看,认出是在屋里为了阻止自己自杀,被他打落在地的珠钗,心底柔情一动,迷惘之间便想往回走,忽地一只手拉住自己,耳闻罗先生道:“此时不走,更待何时?郡主娘娘需忍一时之别,异日必有再见之时。”
      赵敏登时清醒,拉着他的手也翻上了马背,两人一骑往南疾驰而去。赵敏人在马上时时回望,仍见张无忌站在村口,举着自己的珠钗不断挥手招唤,耳旁呼呼风声蹄声得得,马儿跑得飞快,赵敏留恋不已,却和他的距离越来越远,终至化作一个黑点,彻底看不见张无忌的身影,心中不胜惆怅低徊,惟余一声长叹。
      骑了一段路程,离开山村已远,赵敏猛地双手撑拒,将身前的罗先生从马上推了下去。罗先生始料不及,跌下马背重重一摔,骨碌碌地翻滚进道旁草丛里,直疼得嚎啕大叫,哀声道:“郡主娘娘,小的又哪里得罪您了?”
      赵敏勒停坐骑,呸了一声道:“你倒是很会顺杆爬啊,刚才的混账话你也说得出口,你配么!”罗先生叫屈道:“郡主娘娘,小的不也是为了帮您么?要不怎么摆脱得了那明教魔头?”
      赵敏冷哼道:“我有说过要摆脱他吗?要你自作主张!你这穷酸,本身就有妻有妾,好意思大言不惭地指责人家,也不害臊!”
      罗先生坐了起来,挤着笑脸道:“嘻嘻,小的能娶妻娶妾还不是托了郡主娘娘的福么?要不是您引荐小的拜入您王兄帐下,给小的指点了一条加官进爵之路,小的焉有余财纳妾呢。”正是此人从海上救起赵敏,其时他在沿海一带谋求生计,偶尔出海捕鱼,恰逢赵敏被人扔入舟中,自灵蛇岛放逐漂流,被他的小船碰上,便救了起来。赵敏当时身中十香软筋散,正需有人护送,见他一路上恭恭敬敬遇事机警善于应对,便带着他进入大都,酬以重金,再推荐他到哥哥王保保的帐下当个拟令作章的文官。恰巧他的妻儿老小都在太原,他也就乐于赴任,后来收到赵敏书信,便到少林寺收买眼线,现在有了消息才快马加鞭赶来报讯。
      “罢了,你来找我可是打探到什么实在的消息?”赵敏问道。
      “自然是千真万确的好消息,”罗先生回道:“那混元霹雳手成昆确实就在少林寺中,不过似乎在谋划着什么,已很长时间留守寺中,不曾离开寺门半步。”
      赵敏沉吟道:“成昆长留寺中?难道他当真捕获了谢大侠,拿到了屠龙刀,就此潜心研究宝刀秘密?还是说无果而返,只是暂时性的蛰伏隐居?”
      罗先生道:“我想成昆多半在图谋点什么,最近寺中一直在招揽俗家弟子,已经招收得有点异乎寻常的多了,说不定就是出于成昆授意,小的已经着令眼线跟成昆的人打好交道,只盼能从他们口中打听到谢逊和屠龙刀的蛛丝马迹。”
      赵敏心头焦躁,冷哼道:“你这算什么好消息,谢大侠的所在还是一无所知,你又不确定他是否在成昆手中。”
      罗先生谄笑道:“那倒未必,我听眼线说成昆最近经常出没于少林寺后山,那后山上有三位武功极高的老僧,似乎在为成昆监守着某个重要人物,说不定便是谢逊。”
      赵敏惊喜道:“当真?”转念又觉不妙,喃喃自语道,“少林寺守卫森严,我要想混入其中已自不易,更何况要救出谢大侠,再想全身而退就更是异想天开了,唉,这可怎么办才好?”
      罗先生忽道:“敢问郡主娘娘,为何要救出那人人喊打喊杀的谢逊魔头?”
      赵敏横他一眼,颓然道:“我千方百计地打探谢大侠的所在就是为了救出他,向他问些重要的话,如今我孤掌难鸣,又无玄冥二老之助,要想救人简直是天方夜谭痴人说梦,唉。”
      罗先生忽地发出笑声,露着捉摸不定的笑意看向赵敏,赵敏怒道:“你笑什么!”
      罗先生微笑道:“小的只是觉得郡主娘娘好生糊涂了,故而发笑。”
      赵敏柳眉一竖挥鞭一指,喝道:“我糊涂什么!你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要了你的小命!”
      罗先生躬身道:“小的无意冒犯,只不过小的要是真说了,郡主娘娘可不要生气,要不然小的可不敢说。”
      赵敏喝道:“有话直说,你再磨磨唧唧,我先割了你的舌头!”
      罗先生淡然自若,缓缓道:“依小的看啊,郡主娘娘此举的最终目的无非是想挽回张教主的心意罢了,又何须非要救出谢逊不可呢。”
      赵敏脸上一红,别过脸去,罗先生续道:“小的有一计,可令张教主回心转意,让他一辈子都离不开郡主娘娘。”
      赵敏心中一动,看了他一眼,冷冷道:“你倒是很会自作聪明啊,就怕聪明反被聪明误。”
      罗先生笑道:“若有不当之处,请郡主娘娘指教便是。”赵敏不置可否,他又道,“现在郡主娘娘和张教主之间的最大阻碍无非是那峨嵋掌门周芷若的横刀夺爱,她与张教主有了婚约,张教主又不肯背誓,郡主娘娘便使点劲破坏他们的婚礼即可。”
      赵敏心头一颤,之前竟没想到此计,如今听他提及,不禁蠢蠢欲动,口上却说:“说来容易,做到却难,我拿什么去破坏他们的婚礼,难道孤身直闯手把手就能将张无忌带走?”
      “自然是谢逊,”罗先生沉声道:“如果张教主的义父当真如郡主娘娘信中所言,在张教主心目中有着无可比拟的位置,就以谢逊行踪作为筹码,无论要他如何冒天下之大不韪,我相信张教主也会义无反顾地随郡主娘娘出逃弃婚的。”
      赵敏听得错愕当场,只觉罗先生所言确实在理,怎地之前并没有想到,盖因手上实在没有掌握到谢逊一丝一毫的消息,如今希望油然而生,脱口便问:“可我们又没有谢大侠身上的任何信物,怎使得张无忌相信我知道谢逊的所在?”
      罗先生笑道:“那就要看我们此去少林寺能否有所收获了,若能拿到金毛狮王头上独有的金发,张教主再是多疑也不敢拿他义父的性命作儿戏吧。”
      赵敏颔首道:“这倒是真的,只要事关他义父的安危,便是天大的事张无忌也顾不得了,可张无忌跟周芷若的婚约是他义父定下来的,万一他义父坚持要他完婚,那又如何是好?”
      罗先生哈哈笑道:“郡主娘娘,您这可就多虑了,试想想,新娘子大婚之日,新郎当众弃婚随另一名女子离去,天底下哪个女子能吃得消这口恶气。更何况那周芷若一直以来视郡主娘娘为她的眼中钉肉中刺,张教主若真的在众目睽睽之下随郡主娘娘而去,周芷若岂能不对你们恨之入骨,届时纵然张教主再想覆水重收,那周芷若又岂能善罢甘休轻言宽恕。”
      赵敏警惕地看着他,笑了笑,说道:“想不到你一个舞文弄墨的腐儒对这江湖上的逸闻琐事知道得挺深入的,你不去编故事写小说倒是可惜了。”
      罗先生哈哈一笑道:“多承郡主娘娘谬赞,小的自号‘湖海散人’,自然对这五湖四海的散闻轶事都有所涉猎,无论道听途说还是稗官野史,那都是行文下笔的珍贵素材。”顿了顿道,“小的还知道您与张教主之间的约定,郡主娘娘要想留住张教主,便在婚礼上提出您的第二件事,只要握有谢逊的金毛,必可一锤定音。”
      赵敏心怀大喜,顿觉此行志在必得胸有成竹,不禁深心感叹道:“罗先生当真思维缜密考虑周详,你不去找个明君当个智士,为雄图霸业出谋划策,真是屈才了。你放心,等此事一了,我必举荐你入朝为官,免得埋没了才华。”
      罗先生笑道:“那还不如跟在郡主娘娘身边筹谋献策呢,只盼郡主娘娘他日成了教主夫人,能够提拔小的在明教中担任一官半职,小的便心满意足了。”
      赵敏脸上一红,秀眉一蹙,心下烦忧,叹道:“这就难说了,看来连罗先生都认为明教大业在当今世道大有可为呢。”
      罗先生忽然豪气勃发,大声道:“正所谓‘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若张教主能效仿那刘玄德行三顾之礼,我便效仿那南阳卧龙为其运筹帷幄安定天下,那可不是一般的大有可为,而是震古烁今的千秋盛事,哈哈……”
      赵敏听他自比卧龙胡吹海侃,不禁摇了摇头,讪讪一笑,忽地挥鞭一策‘驾’的一声,纵马向西,边高喊道:“罗先生,别做白日梦了,是时候启程赶往少林寺了。”一人一骑疾驰而去。
      罗先生反应过来,拔足便追,边跑边大喊道:“郡主娘娘,等等我!等等我!”他一身儒生打扮,没命价地奔跑起来,磕磕绊绊东倒西歪,实在丑态百出狼狈不堪,赵敏回头瞧去只觉好笑,霎那间明月高挂天朗气清心情大好,更觉前途美好成功在望,之前的失落惆怅一扫而空,尽融于赵敏的灿然一笑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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