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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新妇素手裂红裳(前篇) ...

  •   赵敏一路问询张无忌等三人的行迹,人在马上如疾风掠影,官道两旁的繁枝茂叶一闪而过,边提鞭策马边寻思道:“如果成昆当真劫持了谢大侠,最好的去处非少林寺莫属,我得尽早安排眼线进入少林寺才行,只是找谁安排好呢……”忽地想起一人,此人于她从灵蛇岛漂流海上之时救了她,并一路护送她回到大都,后来赵敏出来寻找张无忌,临行前建议他去哥哥王保保的麾下立个功名,恰巧他要回家乡太原与妻儿团聚,而太原正是王保保的驻地,便写了封推荐信让他携了去。赵敏觉得此人可用,一到镇甸便写下信函,交代了去少林寺安排眼线一事,在驿站雇了个信差,要他快马加鞭赶往太原送信。
      却说张无忌、周芷若、韩林儿三人骑了丐帮那大财主所赠骏马,沿官道南下。
      韩林儿对教主十分恭谨,不敢并骑而行,远远跟在后面,沿途倒水奉茶,犹如奴仆般服侍张周二人。张无忌过意不去,说道:“韩大哥,你虽是我教下兄弟,但我敬你为人,在公事上你听我号令,日常相处,咱们平辈论交,便如兄弟朋友一般。”韩林儿甚是惶恐,说道:“属下对教主死心塌地的敬仰,平辈论交,如何克当?平时无缘多亲近教主,今日得以小小尽心,服侍教主,实是属下生平之幸。”
      周芷若微笑道:“我不是你教主,你却不必对我这般恭敬。”韩林儿道:“周姑娘是天人一般的人物,小人能跟你说几句话,已是前生修来的福气。言语粗鲁,姑娘莫怪。”周芷若听他说得诚恳,眼光中所流露的崇敬,实将自己当作了天仙天神。她自知容色清丽,所有青年男子遇到自己无不心摇神驰,但如韩林儿这般五体投地的拜倒,却也是平生从所未遇,少女情怀,也不禁欣喜。
      张无忌问起她当日被丐帮擒获的经过。周芷若言道:那日他出了客店不久,谢逊突然浑身颤抖,胡言乱语起来。她心中害怕,竭力劝慰,但谢逊似乎不认得她了,在店房中乱跳乱窜,过了一会,便即瘫痪在地,人事不知。便在此时,丐帮中有六七名高手同时抢进房来,她不及抽剑抵御,即给制住,和谢逊二人同时被送到卢龙。
      张无忌幼时便知义父因练七伤拳伤了心脉,兼之全家为成昆所害,偶尔会心智错乱,只没料到他竟会在这当口发作,以致无法抵挡丐帮的侵袭,不胜叹息。两人琢磨谢逊不知此刻到了何处,均感茫无头绪。
      周芷若低头轻语道:“无忌哥哥,都怪我没能看好义父,害得你刚回中土又与义父失散。”
      张无忌听他柔语自责,不禁好生怜惜,安慰道:“芷若,这不能怪你,况且义父已然脱身,想必是安全的,只是不知他到了何处。”顿了顿,缓缓道,“京师这个地方是各路人物会聚之处,咱们南下路过,便可去大都打探一下消息。我想青翼蝠王韦兄手中,多半会有若干线索。”周芷若抿嘴笑道:“你去大都啊,当真是想见韦一笑么?”
      张无忌明白她言中之意,心下甚是不安,讷讷道:“也,也不一定非得找到韦兄。若能,若能遇上杨左使、苦头陀、彭和尚他们,也总能帮我出些主意。”周芷若微笑道:“有一位神机妙算、足智多谋的人儿,你到大都去找她,更能帮你出些好主意。杨左使、苦头陀、彭和尚他们,万万不及这姑娘聪明。”
      张无忌一直不敢跟她说起与赵敏相遇之事,这时听她提及,不由得神色间颇为忸怩,说道:“你总是念念不忘赵姑娘,高兴起来便损我两句。”周芷若冷笑道:“念念不忘于她的,也不知是我呢,还是另有旁人。你自己作贼心虚,当我瞧不出你心中有鬼么?”
      张无忌一时语塞,心想自己与周芷若已有白头之约,此时生死与共,两情不贰,甚么都不该瞒她,便说道:“芷若,我有一件事想跟你说,但是请你别生气。”
      周芷若冷冷道:“我该生气便生气,不该生气便不生气。”
      张无忌心中一窒,暗想自己曾对她发下重誓,决意杀了赵敏,为表妹殷离报仇,但与赵敏相见后非但不杀,反而和她荒郊共宿,连骑并行,这番经过委实难以出口。他不善作伪,自觉羞惭,神色间便尽数显了出来。
      他沉吟之间,双骑已奔进一处小镇,眼见天色不早,便找一家小客店投宿。晚饭过后,他又替周芷若在背心穴道上推拿了一阵,虽是解穴的法门不合,但点穴后为时已久,推拿后血脉运转,被封住的穴道终于也解开了。他暗想:“丐帮诸长老武功虽非极强,点穴手法却大是神妙。芷若心性高傲,不肯在席间求他们解穴,那出手点穴之人居然也假装忘记了。嘿嘿,这些化子死要面子,一败涂地之余,勉强在点穴法上占些上风也是好的。”
      周芷若嫌客店中有股污秽霉气,说道:“无忌哥哥,咱们到外面走走,活活血脉。”张无忌点头道:“好!”携了她的手,走到客店后槽牵出马匹,却发现多了一骑黑马,想是后来又有人进店寄宿。张无忌扶了周芷若上马,随即跃上马背,两人一骑向镇外驰去。
      原来那骑黑马乃赵敏所有,她紧随张无忌的踪迹也来到了镇上,见张无忌三人入住客店,她也跟着要了一间二楼的厢房住下。赵敏坐在窗边,默默注视着客店门口出出入入的人群,发现张无忌和周芷若携手走出,从马厩牵出骏马,两人一骑互相拥抱着向镇外驰去。此情此景只觉心头酸楚,珠泪盈眶,唯有强忍着不掉泪,赵敏收拾情绪,从窗口一跃而下,骑上黑马追了过去,直跟踪到一个小山头上,见两人下马闲步,便也弃马而行,悄悄溜到一株位置隐蔽的大树之后听着二人的谈话。
      其时夕阳下山,西边天上晚霞如血,张无忌和周芷若下马闲步,在一株大树下坐了,但见太阳缓缓下山,周遭暮色渐渐逼来。张无忌鼓起勇气,将弥勒庙中如何遇见赵敏、如何发现莫声谷的尸体、如何和宋远桥等相会、如何循着明教的火焰记号在冀北大兜圈子等情由一一说了,说到最后见周芷若仍是脸色不豫,不禁心头忐忑,说道:“芷若,你还在为我见赵敏的事情在生气么?我没有刻意去见她,只是巧遇。”周芷若一语不发转开脸去,张无忌一声叹息,又道,“芷若,你是我未过门的妻子,咱俩夫妻一体,我甚么事也不会瞒你。赵姑娘坚要再见我义父一面,说有几句要紧的话问他。我当时便起了疑心,此刻回思,越想越是害怕。”说到最后这几句,声音也发颤了。
      此刻藏身树后的赵敏更是全身发颤,脑海里如有一道天雷划过轰轰震鸣,只翻来覆去地回响着两个字“夫妻!”赵敏心中惊骇莫名:“无忌哥哥是什么时候跟周姑娘有了婚姻之约的?我怎么不知道?难道是我离岛之后他们私定了终生?”顿觉手足抽搐,神智昏昏,几乎站立不稳。
      周芷若回过身来看着张无忌,问道:“你害怕甚么?”张无忌伸出手去握着她的一双小手,说道:“我想起义父患有失心疯之症,发作起来,人事不知。当年他疯疾大发,竟要扼死我妈妈,他一对眼睛便是因此给我妈妈射瞎的。当我出生之时,义父又想杀死我爸爸妈妈,幸而听到我的哭声,这才神智清醒。我怕……我真怕……”
      周芷若道:“你怕甚么?”张无忌叹了口气,道:“此话我本不该说,但我确是担心,我表妹是……是……义父杀的。”
      听了此言,赵敏心想:“原来谢大侠还有这种旧疾,看来为丐帮所擒也是受累于此,莫非殷姑娘当真是谢大侠误杀的?”沉吟半晌,愈发疑惑。
      周芷若忽地跳起身来,颤声道:“谢大侠仁侠仗义,对咱们后辈更是慈爱,怎会去杀殷姑娘?”张无忌道:“我只是凭空猜测,当然作不得准。就算我表妹真为义父所杀,那也是他老人家旧疾突发,犹如梦魇一般,决不是他老人家的本意。唉,这一切帐,都该算在成昆那恶贼身上。”
      周芷若沉思半晌,摇头道:“不对,不对!难道咱们齐中‘十香软筋散’之毒,也是义父他老人家作的手脚?他又从何处得这毒药?一个人心智突然糊涂,杀人倒也不奇,却又怎会细心细致的在饮食之中下毒?”
      张无忌眼前犹如罩了一团浓雾,瞧不出半点光亮。只听周芷若冷冷的道:“无忌哥哥,你是千方百计,想替赵姑娘开脱洗刷。”张无忌道:“倘若赵姑娘真是凶手,她躲避义父尚自不及,何以执意要见义父,说有几句要紧话问他?”
      周芷若冷笑道:“这位姑娘机变无双,她要为自己洗脱罪名,难道还想不出甚么巧妙法儿么?”她语声突转温柔,偎倚在他身上,说道:“无忌哥哥,你是天下第一等的忠厚老实之人,说到聪明智谋,如何能是赵姑娘的对手?”
      赵敏忍不住从树后探出头去,露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紧紧地盯着依依相偎的两人,眼里不自觉地泛起了泪水:“周芷若,原来这一切都是你干的!”赵敏心中气苦难禁,紧抿嘴唇恨恨地注视着周芷若那别有心机的举动,不知不觉间连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张无忌叹了口气,觉得她所言确甚有理,伸臂轻轻搂住她柔软的身子,柔声说道:“芷若,我只觉世事烦恼不尽,即令亲如义父,也教我起了疑心。我只盼早日找到义父,便将明教之事交付他人,你我隐居深山,共享清福,再也不理这尘世之事了。”周芷若道:“你是明教的教主,倘若天如人愿,真能逐走了胡虏,那时天下大事都在你明教掌握之中,如何能容你去享清福?”张无忌道:“我才干不足以胜任教主,更不想当教主。要是明教掌握重权,这一教之主,更非由一位英明智哲之士来担当不可。”周芷若道:“你年纪尚轻,目下才干不足,难道不会学么?再说,我是峨嵋一派的掌门,肩头担子甚重。师父将这掌门人的铁指环授我之时,命我务当光大本门,就算你能隐居山林,我却没那福气呢。”
      张无忌抚摸她手指上的铁指环,道:“那日我见这指环落在陈友谅手中,心里焦急得不得了,只怕你受了奸人的欺辱,恨不得插翅飞到你的身边。芷若,我没能早日救你脱险,这些日子中,你可受委屈啦。这铁指环,他们怎么又还了你?”
      周芷若道:“是武当门派的宋青书少侠拿来还我的。”
      张无忌听她提到宋青书的名字,突然想到她与宋青书并肩共席、在丐帮厅上饮酒的情景,缓缓问道:“宋青书,他对你很好,是不是?”周芷若听他语声有异,侧过脸去,反问道:“甚么叫做‘对你很好’?”张无忌道:“没甚么,我只是随便问问。宋师哥对你一往情深,不惜叛派逆父,弑叔谋祖,对你自是很好的了。”
      周芷若仰头望着东边初升的新月,幽幽的道:“你待我只要能有他一半的好,我就心满意足的了。”张无忌道:“我固是不及宋师哥这般痴情,要我为你做这些不孝不义的事,那是万万不能。”周芷若道:“为了我,你是不能。为了赵姑娘,你偏能够。你在那小岛上立了重誓,定当杀此妖女,为殷姑娘报仇。可是你一见她面,登时便将誓言忘得干干净净了。”
      赵敏心头愤恨至极,愈发恼怒:“周芷若,你好毒的心,你就是千方百计要借刀杀人,逼无忌哥哥亲手杀了我,怪不得我还能活着回来,原来是让我给你当替罪羊。”想到先前险些命丧张无忌掌底,心中犹有余悸,幸得张无忌对自己情谊犹在,否则只怕早已死得不明不白,焉有今日冤情大白之机。
      张无忌道:“芷若,要是我查明屠龙刀和倚天剑确是赵姑娘所盗,我表妹确实是她害死的,我自不会饶她。但若她是清白无辜,我总不能无端端的杀她。说不定我当日在小岛上立誓,却是错了。”
      周芷若不语。张无忌道:“我说错了么?”周芷若道:“不!我是想起在万安寺的高塔之上,我也曾在师父跟前发过重誓。只恨我在小岛上对你以身相许之时,不肯把这重誓说了出来。”张无忌惊问:“你……你发过甚么重誓?”
      周芷若道:“那时我跟师父发誓说,要是我日后嫁你为妻,我父母死在地下不得安稳,我师父化为厉鬼,日夕向我纠缠,我跟你生的子孙男的世世为奴,女的代代为娼。”
      赵敏听了只觉荒诞无耻之极:“你师父已然不在人世,这誓言说得再恶毒百倍也是死无对证,你周芷若就算欺师灭祖背弃誓言,你师父又能如何?难不成还能死而复生向你索命?”
      张无忌一听到这几句如此毒辣的恶誓,不禁身子发抖,隔了半晌,才道:“芷若,那是作不得数的,当真作不得数的。你师父只道明教是为非作恶的魔教,我是奸邪无耻的淫贼,才逼你发此重誓。她老人家若是得知真相,定要教你免了此誓。”
      周芷若泪流满面,泣道:“可是她……她老人家已经不知道啦。”说着扑在他怀里,抽抽噎噎的哭个不休。
      张无忌抚摸她的柔发,慰道:“你师父倘若地下有知,定然不会怪你背誓。难道我真是奸邪无耻的淫贼吗?”周芷若抱着他腰,说道:“你现下还不是。可是你将来受了赵敏的蛊惑,说不定……说不定便奸邪无耻了。”张无忌伸指在她颊上轻轻一弹,笑道:“你把我瞧得忒也小了。你夫君是这样的人么?”
      周芷若抬起头来,脸颊上兀自带着晶晶珠泪,眼中却已全是笑意,说道:“也不羞,你已是我的夫君了么?你再跟那赵敏小妖女鬼鬼祟祟,我才不要你呢。谁保得定你将来不会如那宋青书一般,为了一个女子,便做出许多卑鄙无耻的勾当来。”
      张无忌低下头去,在她脸颊上一吻,笑道:“谁叫你天仙下凡,咱们凡夫俗子,怎能把持得定?这是你爹爹妈妈不好,生得你太美,可害死咱们男人啦!”
      突然之间,两丈开外一株大树后“嘿嘿”连声,传来两下冷笑。赵敏看着两人甜言蜜语地卿卿我我,心中早已苦不自胜,待听得张无忌言之凿凿地以“夫君”自称,与周芷若尽做些夫妻间的浓情密爱之事,赵敏如何禁受得住,只觉妒火中烧嫉恨难耐,这一刻在她眼里连张无忌也变得面目可憎,是以故意发声冷笑,讥刺两人行事之荒谬无耻。
      张无忌正将周芷若搂在怀里,一愕之间,只见一个人影连晃几晃上了马背,跃马长嘶一声,掉转方向,伴着马啸奋蹄之声瞬间去得远了。
      周芷若一跃而起,苍白着脸,颤声道:“是赵敏!她一直跟着咱们。”张无忌听这两下冷笑确是女子声音,却难以肯定是否赵敏,黑夜之中,又无法分辨背影模样,望着赵敏消失的方向迟疑道:“真是她么?她跟着咱们干么?”周芷若怒道:“她喜欢你啊,还假惺惺的装不知道呢。你们多半暗中约好了,这般装神弄鬼的来耍弄我。”张无忌想到赵敏的一番情意不禁心境激荡怦怦乱跳,待听得周芷若的怨言忙镇定心绪连叫冤枉。
      周芷若俏立寒风之中,思前想后,不由得怔怔的掉下泪来。
      张无忌左手轻轻搂住她肩头,右手伸袖替她擦去泪水,柔声道:“怎么好端端地又流起泪来?若是我约赵姑娘来此,教我天诛地灭。你倒想想,要是我心中对她好,又知她人在左近,怎会跟你疯疯癫癫的说些亲热话儿?那不是故意气她,让她难堪么?”
      周芷若叹道:“这话倒也不错。无忌哥哥,我心中好生难以平定。”张无忌道:“为甚么?”周芷若道:“我总是忘不了对师父发过的重誓。又想这赵敏定然放不过我,不论武功智谋,我都跟她差得太远。”张无忌道:“我自当尽心竭力,保护你周全。我怎容她伤我爱妻的一根毫发?”周芷若道:“倘若我死在她手里,那也罢了,只怪我自己命苦。怕的是你受了她迷惑,信了她花言巧语,中了她的圈套机关,却来杀我,那时我才死不瞑目呢。”
      张无忌失笑道:“那当真是杞人忧天了。世上多少害过我、得罪过我的人,我都不杀,怎么反而会杀你?”握着她的小手放到自己胸口,笑道:“我胸口的这一剑是你刺的!你刺得我越深,我爱得你越深。”周芷若张开掌心,感受着他胸口热烈躁动的心跳,心中苦不胜情,突然脸色苍白,说道:“一报还一报,将来你便一剑将我刺死,我也不懊悔。”
      张无忌伸臂将她搂在怀里,柔声道:“待咱们找到义父,便请他老人家替咱俩主婚,自后咱二人行坐不离,白头偕老。只要你喜欢,再刺我几剑都成,我重话儿也不说你一句。这么着,你够便宜了罢?”周芷若将脸颊贴在他火热的胸膛之上,低声道:“但愿你大丈夫言而有信,不忘了今日的话。”
      两人偎倚良久,直至中宵,风露渐重,方回客店分别就寝。
      却说赵敏纵马离去,一路上扬鞭怒抽马臀,发泄满腔恨意,直将□□坐骑当做了张无忌,不停地鞭打叱喝,马儿吃痛,负着赵敏漫山遍野地乱奔乱跑,直至月上中天孤夜风寒,赵敏来到了一个林深叶茂的小山顶。赵敏翻身下马,奔进林中,攥着马鞭又是一顿毫无章法的挥鞭猛抽,将身周的林木抽打得树皮剥落、枝摇叶坠,惊得林中鸟雀嘲哳啼鸣、振翅纷飞,终于打累了,赵敏一跤坐倒在地,回思适才听到的种种,有如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浩劫。
      “周芷若,你干的一切竟栽赃在我赵敏的身上!”赵敏恨意炎炎怒火攻心,愁绪难以派遣,便将斗笠摘下,猛地甩去抛飞崖底。
      “不仅千方百计地给张无忌洗脑,想要坐实我的罪名,还骗得他立下毒誓订下婚约,想方设法逼张无忌亲手杀我。你周芷若为了报万安寺之仇非要把灭绝之死算在我头上,不仅栽赃嫁祸借刀杀人,更是鼓动张无忌驱逐我朝灭我邦国。我赵敏不揭发你周芷若的奸谋,誓不为人!”言念及此猛地拔剑出鞘,横剑直刺,啵的一声穿裂树干直透树心,一双炯炯发亮的眸子闪现着痛极恨极的泪花,两行苦泪缓缓滑落如罩冷霜的俏脸。
      赵敏心绪震荡,握剑的手不停发颤,激得树梢簌簌声响,一阵夜风拂过,枯叶摇摇坠落,纷纷飘洒在她的头上肩上,赵敏浑如未觉,只一动不动地站着,胸脯起伏不定呼吸急剧加促,一腔怨念喷薄而发:“赵敏,你一定要为自己洗清冤屈,让张无忌明白事情的真相!”
      次晨张无忌三人继续南行,路上也没发现赵敏的踪迹,不一日已来到大都。只见大都城门盘查甚严,进出之人需得一一受审,三人纵马向前,登时便有一名骑马的将官拦住去路,喝问道:“进城做什么的?”
      张无忌随口回道:“我们是进门探亲戚的。”那将官探首看了看张无忌身后的两人,见是一男一女,又问道:“他们是你的什么人?”张无忌答道:“我远房的表妹表弟。”那官兵对着手中的画像看了眼张无忌,向身旁之人低声交代了一句,立即便有一名传唤兵小跑着离去。过了一会,只见那传唤兵快步奔回,凑近将官低声道:“郡主说了,可以放行。”
      张无忌内力深厚,这声低语听得清清楚楚,心想:“看来赵姑娘已知我们来到此地,她倒不怕我们三进城闹事,还是说她还盼着与我再见一面。”想到此处怦然心动,“张无忌呀张无忌,你曾留书一封,说是‘事成之后当谋良晤’,明明是你自己该做的事情,怎地给忘了?”思绪辗转之间,城门守卫已错开两旁,让出一条通道来,三人骑马进城前后相随。
      只见前方市集人头涌涌,簇拥着众多百姓,四周则排兵列阵,守卫甚是严备,忽听得几声破锣响起,一辆彩车由两匹瘦马拉了出来,原来是大都一年一度的游皇城庆典,各地的达官贵人平民百姓都可以扮成戏角游行,为皇上祝寿庆辰。周芷若从未见过如此新鲜的活动,不禁好奇心起,翻身下马,牵着张无忌的胳膊兴致洋洋道:“无忌哥哥,是木偶戏,我们瞧瞧去。”张无忌道声“好”,便将三匹马交给韩林儿安置,拨开人群带着周芷若往彩车跟前挤去。那车子朴素无华,众百姓遥遥望见,已哄笑起来,都道:“这等破烂傢生,也来游皇城,可不笑掉众人的下巴么?”
      车子渐近,周芷若看得分明,不由得微微一惊,只见车中一个大汉黄发垂肩、双目紧闭,扮的却不是金毛狮王谢逊是谁?旁边另有三个少女分别着青衣、黄衣和蓝衣,其中身着青衣的少女手捧茶碗,殷勤服侍地上躺着的蓝衣少女,相貌虽不如自己之清丽绝俗,但衣饰打扮,和她当日在灵蛇岛上之时全然一模一样。
      这时韩林儿跟了过来,失声道:“周姑娘,这青衣旦角好像你啊。”周芷若哼了一声,并不回答。张无忌仰首扫视彩车里的光景,一时猜不透这彩车有何深意。
      只听彩车上的旁白喊道:“世上人儿不知情,最毒不过妇人心,蜈蚣的毒牙黄蜂尾上的针,咬人一口要人命,表面沉鱼落雁喜事样,口蜜腹剑蛇蝎心。”周芷若脸色一沉惊惧更甚,忽听那青衣女子喝道:“叫你抢我的男人,我要划花你的脸,让你死得难看。”地上的蓝衣女子顿时闷哼一声,翻过身去脸面朝地。又见那青衣女子偷偷伸手摸入黄衣女子怀里,神不知鬼不觉地盗出一个物事来,然后恨恨地叫道:“你这个女人抢占我的剑,坏我的好事,我要让你死。”啪的一声,竟将黄衣女子推下彩车。最后那青衣女子绕到黄发大汉身后,用剑指着背心道:“你这个老头,我要杀了你,拿了你的刀,我就是天下第一了,哈哈。”大汉求饶道:“求你饶了我吧,我眼睛什么都看不到的。”青衣女子哈哈笑道:“饶你?可以,但你以后得唯我命是从。”
      围观众人看得愤愤不平,纷纷叫嚷道:“这个女的也太狠了,真是个毒妇!”周芷若早已心下明了,必是赵敏故意摆下戏文羞辱自己,惶恐之余偷觑身边的张无忌,只见他正低声与韩林儿商量道:“韩大哥,我们还是小心为上,这里人多眼杂,要谨防官兵认出咱们。”韩林儿道:“是的,教主,属下这就去找个安全的落脚点。”周芷若心下稍宽,转身说道:“无忌哥哥,我们走吧。”张无忌看了一眼彩车,诧道:“这木偶戏你不看了吗?还没完呢。”
      周芷若一时语塞,忽地腿下一软,将将跌倒,张无忌连忙扶住,忧心问道:“芷若,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周芷若揉了揉额角,轻声道:“今天的太阳好猛,晒得我头发晕了。”张无忌歉声道:“是我疏忽了,芷若,我们去找个地方歇下吧。”扶着周芷若挤出人群,向空旷处走去。
      忽地左首出现一人说道:“拜见施主。”张无忌、韩林儿、周芷若齐吃一惊,向这人看去,却是个五十来岁的卖药郎中,背负药囊,右手拿着个虎撑。那人双手拇指翘起,并列胸前,做了个明教的火焰手势,低声道:“此地非说话之所,请三位随我来。”
      张无忌大喜,道:“啊,你是彭……”原来那人便是彭莹玉,他化装巧妙,站在身旁已久,张无忌等三人竟未查觉。张无忌素知他极有江湖经验,在大都定有安全妥善的歇足之处,便点了点头,不再言语,与周芷若、韩林儿一起跟随前往。
      来到胡同深巷的一家客店,彭莹玉带着三人入宿,并向张无忌行参见之礼:“彭莹玉拜见教主。教主贵体无恙,千万之喜。”各道别来情由。张无忌问起谢逊消息,彭莹玉甫从淮泗来到大都,未知谢逊已回中原。他说起朱元璋、徐达、常遇春等年来攻城略地,甚立战功,明教声威大振。
      四人谈了一会,用过酒饭,张无忌道:“我和彭大师到街上走走,打听义父的消息。”他想韩林儿性子直,怕他在街上见到甚么不平之事,立时便会挥拳相向,闯出祸来,便道:“韩兄弟,你和芷若今晚别出去了,便在客店中歇歇。”韩林儿道:“是,教主诸多小心!”当下张无忌和彭莹玉言定一个向西,一个向东,二鼓前回到客店会合。
      张无忌出店后向西行去,一路上听到众百姓纷纷谈论,说的都是今日“游皇城”的热闹豪阔。走着走着渐渐入夜,竟下起淅淅沥沥的细雨来,只见店铺都已关门,张无忌寻到一处仍在营业的酒楼,用碎银向掌柜换了把纸伞,忽听店里的酒客道:“南方明教造反,今日关帝菩萨游行时眼中大放煞气,反贼定能扑灭。”另一人道:“明教有弥勒菩萨保佑,看来关圣帝君和弥勒佛将有一场大战。”又一人说:“贾鲁大人拉伕掘黄河,挖出一个独眼石人,那石人背上刻有两行字道:‘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这是运数使然,勉强不来的。”
      张无忌摇了摇头,对这些愚民之言也无意多听,便撑起纸伞离开酒楼。信步之间,越走越是静僻,雨势也越下越大,空中更是打起电闪雷鸣,张无忌想寻一处屋舍遮风挡雨,蓦地抬头,竟到了那日与赵敏会饮的小酒店门外。他心中一惊:“怎地无意之间,又来到此处?我心中对赵姑娘竟是如此撇不开、放不下吗?”只见门前挂着两个大红灯笼,伴着几束时隐时现的闪电发出奇诡妖艳的幽光,似乎有种魔力吸引着自己,张无忌拍了拍头上的灯笼,伫足半晌,发现店门半掩,门内静悄悄地,似乎并无酒客。
      他稍一迟疑,推门走进,见柜台边一名店伴伏在桌上打盹。走进内堂,高高的戏台赫然眼前,他曾与赵敏一同观戏,那是他们第一次于此对酌谈心,张无忌想起往事,只觉时日之逝不堪回首,忽见角落里那张方桌上点着一枝明灭不定的蜡烛,朝内坐着一人,伏在桌上。这张方桌正是他和赵敏两次饮酒的所在,除了这位酒客之外,店堂内更无旁人。
      张无忌看到身影,心中一动,快步走近,那人听到脚步声,霍地站起,烛影摇晃,映在那人脸上,竟然便是赵敏。
      她和张无忌都没料到居然会在此地相见,不禁一时呆住,彼此看着对方半晌不语。张无忌率先回过神来,只道了声“赵姑娘”,但觉有千言万语要说出口,却又不知说什么好。
      赵敏低声道:“你……你怎么会来?”语声颤抖,显是心中极为激动。张无忌道:“我闲步经过,便进来瞧瞧,哪知道……”走到桌边,见她对面另有一副杯筷,问道:“还有人来么?”赵敏脸上一红,低头看着桌面,缓缓道:“没有了。前两次我跟你在这里饮酒,你坐在我对面,因此……因此我叫店小二仍是多放一副杯筷。”
      张无忌心中感激,见桌上的四碟酒菜,便和第一次赵敏约他来饮酒时一般无异,心底体会到了她一番柔情深意,不由得伸出手去握住了她双手,颤声道:“赵姑娘!”他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有些话想脱口而出,霎那间念头又消失不见,竟说不出口。
      赵敏仰脸看着他,双眸泪光闪闪,凄怨地道:“你知道我恨什么吗?我恨我自己,恨我是个郡主,从一出生,就成了你的死对头……”
      突然之间,窗外“嘿嘿”两声冷笑,一物飞了进来,拍的一声,打灭了烛火,店堂中登时漆黑一团。张无忌和赵敏听到这冷笑之声,都知是周芷若所发,一齐望向窗外,夜空依旧下着滂沱大雨,一道闪电划过,隐约可见一个窈窕清冷的身影如一阵风般远去了。张无忌一时彷徨无措,不知是追是留,心下迟疑,竟呆在原地。
      赵敏转脸看着他道:“你和她已有白首之约,是吗?”这句话说得如此凄楚,张无忌竟心下一痛,含泪道:“是,我原不该瞒你。”赵敏苦笑一声,缓缓道:“那日我在树后,听到你跟她甜言蜜语,我好难过,难过得想去死,恨不得自己从来没生在这世上。那日我冷笑两声,如今她一报还一报,也来冷笑两声。可是……可是你却没跟我说过半句教我欢喜的话儿。”
      张无忌心下歉仄,哽咽道:“赵姑娘,我不该到这儿来,不该再和你相见。我心已有所属,决不应再惹你烦恼。你是金枝玉叶之身,从此将我这个山村野夫忘记了罢。”
      赵敏心中酸楚,拿起他手来,抚着他手背上的疤痕,眼中泪水涩涩,竟一点一滴落在了手背上,只听她轻声道:“这是我咬伤你的,你武功再高,医道再精,也去不了这个伤疤。又怎能除去我心上的伤疤呢?”忽地双臂搂住他的头颈,仰脸在他唇上深深一吻。
      张无忌但觉樱唇柔软,幽香扑鼻,一阵意乱情迷、心燥骨酥,胸口渐渐火热难当,猛地双手环住赵敏纤腰,将她紧紧搂住,这一刻只想吻住赵敏的樱桃小口,像是有什么东西冲破了心理堤防,此时得以尽情宣泄,满腔柔情热血倾注于怀中玉人,脑海里却是空荡荡的,将一切的烦恼阻碍尽皆抛诸脑后想也不想。
      赵敏感受到张无忌的情动热吻,不禁睁开眼来,只见俊眉轩昂脸颊火红,肌肤寸寸相亲,张无忌正闭目忘我地吻着自己,突然想到他与周芷若的婚姻之约,嘴上用力一口,将他上唇咬得出血,立时挣脱他的吻,赵敏双眸含泪看着他,柔声问道:“你爱我吗?”
      一时间张无忌脑海翻波嗡嗡震响,欲言又止,竟答不出口,又听赵敏问道:“为何要与周芷若订婚?”张无忌更是迷茫一片,想起灵蛇岛一案尚未大白,往后种种三言两语怎说得清,不禁松了双手放开怀抱。
      赵敏见他抿嘴不语,心下羞恼,猛地在他的肩头用力一推,反身窜出了窗子,叫道:“小淫贼,我恨你,我恨死你了!”
      张无忌点燃烛火,悄立小店之中,昏黄烛光下,眼望板桌上的菜肴酒壶,杯筷座位相对而摆,指尖轻轻抚着唇上伤口,回味刚才那既苦涩又甜美的一吻,自己对赵敏委实难舍难分,不由得心口一痛,登时便跃出窗外,冒着凄风冷雨直向赵敏追去。忽地天雷一闪划过脑际,想到周芷若必定怨怪自己与赵敏鬼鬼祟祟不清不楚,此刻却无心辩解,只想追上赵敏一见,至于未婚妻要如何恼恨自己,他也顾不得了。。。
      张无忌出了小酒店,跃上屋顶一阵奔驰,在大雨瓢泼之下四处搜寻赵敏的踪影,边大喊大呼“赵姑娘”,然而雷声阵阵轰隆而过,他的呼喊声彻底淹没在雷霆暴雨之中,直将全身衣物淋得湿漉漉沉甸甸的。城里城外不停奔命,始终见不到赵敏的身影,张无忌跑得实在疲累了,不由得委顿泄气,终于怅然回首,在漫天黑夜狂风暴雨里,一步一步慢慢走回客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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