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江之树》竹夭君

2、第 2 章

　　老人处在半清醒状态，入梦的暗示比较困难，好在老人入梦的意愿非常强烈，接上心率与大脑皮层活动反应器后，开始进行催眠，催眠时要引导老人意念，用极轻的语言挑起老人的执念，直至渐渐进入梦境，夏树要小心的控制着老人的睡眠状态，不能使老人与外界的环境隔绝，他紧盯着反应器传来的数据，这些数据可以准确的告知造梦者梦是否按照预先的设计发生，视觉听觉嗅觉动觉以及心率的数据都在按计划显示着，一旦有较大的偏差，必须及时矫正，否则这场造梦对造梦师而言就是失败的。
　　从视觉反馈的数据来看老人已经见到了她想见到的人，当我们见到迫切想见到的人时，生理活动会以特定的数据反映出来，在这个数据范围内的波动说明是因人而异的主观情绪起伏。老人在梦里见到了阴阳相隔几十年的爱人，也见到了抛弃她的儿子，以及她深深怜爱却未见几面的孙子，这一生复杂的爱恨都化成屏幕上一条条跃动的数值线，在每一次数值波动时，夏树都能联想到那些老旧了或是崭新的照片。
　　老照片里的女人长相普通，她幸福的表情也那么普通，一如这个世上大多数平凡人可以拥有的幸福表情一样，老照片里还有他的丈夫和儿子，新一点的照片里就没有他的丈夫了，但是多了儿媳和孙子，孙子的艺术照占了相当部分，可在一摞新照片里老人只出现过两次，她依旧幸福满足的笑着，那笑容里的眷恋却一次深刻过一次。
　　人这一生，到底所求为何呢？
　　有没有人，能到死无憾呢？
　　终其一生，黄粱一梦。
　　他有些分神，职业素养使他脱离委托人的情绪情感。
　　下一步就是让老人见见父母了，他常听江行止说，在某种程度上，老人和小孩是一种状态的两种表现，所以会有老小孩这种说法，他们对关爱的需求程度是相当高的，在为老人设计有关父母的梦时可以参考儿童的心理。昨晚设计到这一步时，夏树卡了挺长一段时间，这种大部分人都有的经历，恰恰是他没有的，他的童年与周遭的一切都格格不入，就算是现在，踏出了工作室的门口，他一身的另类就再也遮挡不住。好在江行止说过，遇到难以理解的情感可以通过分析人类浓缩的经验来感受，于是夏树1.5倍速看了两部亲情类的电影，照猫画虎的才算是把这一步的细节填充好。
　　所有预期的数值都显示完毕，老人的各项生理体征也都恢复到之前未入梦的状态，医院的第三方见证人检查了之后，将手中的免责声明递给夏树，夏树签好字后，与此时进来帮忙的林秦把接在老人身上的仪器拆了下来。
　　“夏医生，奶奶她这次能走的安心了吧。”林秦问的小声，盖不住她轻轻抽泣的两声。
　　夏树没有马上回答，能安心吗，想见的人只有梦里才见得到，终究还是意难平吧，然而，还有活生生的人需要希望和慰藉，“可以的。”
　　林秦抬头看了看夏树，眼睛弯了起来。
　　夏树走时，老妇人回光返照，声音不大，但是清晰的叫了一声林秦的名字，夏树没多逗留，这是他的极限了，他无法想象眼睁睁的看着人在自己面前咽气的样子，一阵恶寒蔓延，夏树不禁加快了离开医院的脚步。
　　刚跨出医院的大门，旺盛的阳光毫无阻碍的倾斜倾泻在稍显拥挤的街上，夏树微微眯了眯眼，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空气没有多好，至少不会另他难受。他掏出手机，看到了江行止临上飞机前给他打的几个未接来电，他顿了顿，把手机塞回了口袋，准备打车回工作室等江行止。
　　“夏医生！夏医生！”
　　夏树回头，是她。林秦理她还有好长一段距离，她还在一边跑一边挥手，稍近点了夏树能看见她眼泪像汗似的糊了一脸，不知是跑的还是急得面色通红。
　　林秦并没有跑到夏树面前才停下，隔了一段不长不远的距离，林秦抹了一把脸，“夏医生，奶奶走了，她让我谢谢你，还有，她说，”林秦指着自己，哽咽了一下，又破涕为笑，“她说她还梦到我了！没有遗憾了。谢谢你。”
　　夏树有些尴尬，就像明明是秋天了阳光还是会灼痛皮肤一样尴尬，面对这种情境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江行止说过，“当你不知道如何回应别人的感激时，只要发自内心微笑就好了。”
　　夏树低了低头，再抬头时一抹温柔的微笑漾开，林秦看的有些痴，这和她初见夏树时的笑不同，这个笑该是夏树的。
　　夏树也说不清为什么他要把林秦放进老人的梦里，可能是在一个人最无助的时候，谁要是稍稍给予他一丝温暖，这丝温暖就令一生中所有的温度逊色。
　　江行止要回来了，夏树又看了眼手机。
　　一下飞机，江行止就给夏树打电话了，一连打了四五个夏树都没接，江行止似乎忘了这些日子连轴转的疲惫，飞奔出机场拦车回工作室。
　　夏树伏在工作室的办公桌上睡得很沉，这次的梦里没有海，没有漩涡，有一片澄澈的月光，一扇搭着白纱帘的玻璃窗，玻璃窗开了一点缝，钻进来的风把白纱帘鼓的一漾一漾的，隐约能看见白纱后站着一个人，黑暗中背着光，看不清那人的脸，只觉得冷漠的叫人不寒而栗。
　　江行止把外套披在夏树身上，翻了翻桌上没有归档的委托档案，他应该料到夏树不会那么听话的，他走到窗边，来开了一道小缝，点了根烟。暮色四合，烟头上的火像颗闪烁的星星。
　　要不是那颗星星，夏树还以为自己没有醒来，他揉了揉眼，没什么感情的叫了一声，“江行止你回来了。”
　　江行止被吓得震了一下，指间的烟屁股直直坠下了写字楼，还好已经熄了，“你醒了啊。”
　　“嗯，”夏树坐直了身子，把身上滑下来的外套脱了下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没叫我。”
　　“自然是因为。。。等着批评你，你睡觉的时候把工作室的门关好了再睡，实在太困了就回家睡。”江行止回来时见门没关，见夏树伏在桌子上，吓得他险些背过气去。
　　夏树站起来打开灯，一边收拾档案一边说，“我睡熟了会听不到敲门，影响生意。”
　　江行止笑着说，“有你这样的员工，作为老板的我很知足了，我果然是挖到宝了。”
　　夏树懒得听江行止嘴里没几句有营养的话，他岔开了话题，“去那边开会有什么收获吗？”
　　江行止接过夏树递来的外套穿上，回忆了一下，说，“我们能用的上的收获暂时还没有，其他的就是这次除名了一个造梦师。”
　　“除名？”
　　江行止解释道，“嗯，没遵守我们的职业规范，如果靠着使人入梦做出什么违法犯罪的事儿，就不但是除名了，还得承担法律责任，咱们这行呀，也是个高危行业呀，和人类的意识打交道可不是什么轻松的事儿。”
　　夏树还想说什么，江行止已经走到门口，正看着他，“咱们回家吧。”
　　夏树轻轻的嗯了一声，江行止不是给他一丝温暖的人，而是给他几乎全部的人，他不止一次的问过自己，没有江行止，他会怎样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