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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消毒水的气味令夏树有些不适,他皱皱隐在隔离口罩后的鼻子,努力使自己不去分析这消毒水的气味中是否还混杂着生命衰败的气息。
      病床上,面容与生命即将彻底干枯的老妇人艰难的动了动嘴唇,夏树侧头将耳朵贴近老妇人唇边,仔细的捕捉着游丝般的气息,“我想见见。。。他们。”
      夏树冷静的安抚着老妇人,“请放心,您会见到的。”
      ICU病房中,除了一身隔离服的夏树,垂死的老妇人,还有一个同样一身隔离服的第三方见证人,除此以外,直至老妇人彻底的咽气,都不会有人再进入到这里,而夏树能做的,仅仅是给老妇人一个梦,一个她想要的梦。

      一天前,夏树在空荡的工作室打着盹,少了往日的聒噪,新来的秋乏与未散尽夏倦合力将夏树的眼皮彻底拉了下来,他伏在办公桌上,脸背着窗户,呼吸并不匀称的浅酣着。
      “请问江医生在吗?”
      半梦半醒之间,夏树似乎听到了极温柔的声音,他想抬头看清来人是谁,可是他用尽了全部的力气仍旧挪不动身体丝毫,他的头,他的四肢,仿佛都被紧紧地束缚住,压上千斤重的巨石,动弹不得,蓦地,一个巨大的漩涡将被捆成粽子似的自己翻卷起来,刹那间天旋地转好几个轮回,血液涌向沉沉的大脑,胀痛的无力反抗,似是要堕进无尽的深渊。
      “您没事吧!”
      一双手按在了夏树肩上,温柔却又焦急地摇晃着他,在一片晦暗不明中夏树好像感受到了一道现世的微光,他猛地抓住这道光,终于突破了这番他再熟悉不过的梦魇深海。
      “您做噩梦了吗?”
      好温柔的声音,夏树撑开眼睑,揉着胀痛未消的额头,抬眼看向眼前的人,一张白净的几乎带点病态的脸就映进了眼中,她素面朝天,说不上多好看,却令人忍不住心生怜惜,浅色的嘴唇局促的微张,不知道是继续询问还是安静的闭嘴。
      夏树定定被梦魇翻搅过的心神,淡漠的脸上忽然牵出一个亲切的笑容,“你是来委托的吗?”女孩看的怔楞,眼前的男人虽是一副清澈面容,与这副面容匹配似乎不该是这样的笑,刚才的茫然和淡漠尽管看起来拒人千里之外,但是至少没有违和感,任谁都能看得出来,他的鼻子眼睛嘴巴属于他,唯独那个笑不是他本人的。她不安的点点头,“江。。。江医生在吗?”
      “江行止出国了,你们没预约好时间吗?”夏树起身推推椅子让女孩坐下,又转身去给女孩倒水。
      “不不不,我没有和江医生预约,我是直接过来的。”女孩接过水,微抿了一口
      夏树大概明白了,“你应该认识江行止吧,不过他目前在国外,这几天回不来,你的委托很着急吗?”
      女孩一听马上慌了,”是很着急的委托,最晚明天的!这可怎么办啊!”
      夏树尝试着让嘴角保持微笑的弧度,尽量笑得像春风一样温暖,“别着急,我明天没有预约,可以接你的委托。”话刚出口,夏树有些后悔,他的原则是不接和死亡有关的委托,像这种着急的,八成离不了生老病死。
      女孩刚想开心,可是眼前的这个人真的可靠吗,年轻不说,就刚才她一进门到现在目睹的一切,要她彻底放心是不可能的,然而她没有选择!她用力的点点头,把随身带来的一个档案袋郑重的放到桌子上,低头道,“拜托了,请一定要帮帮我!”
      女孩走后,夏树瞬间恢复了他的厌世脸,他盯着刚才从文件夹取出的一些新旧照片犹豫着,不出他所料,果然是生老病死单,刚才的女孩叫林秦,是市医院的护士,她来替一个垂危的老妇人来委托,老人希望梦到自己的丈夫儿子儿媳孙子能够一起吃饭,如果可以的话,老人还希望能够梦到自己的父母,但是她父母的照片没有找到,所以只是个模糊的影像也没关系。至于为什么她的儿子不去探望她,柔柔弱弱的林秦居然一脸痛恨的咬牙切齿,骂了好几声白眼狼之类的话。
      夏树犹豫再三,拿起手机拨了郁晴的号码,“你好,是晴姐吗,我是夏树。”
      “小树呀,你居然给我打电话了,江行止那个老东西又给你什么麻烦摊子了吗?”电话里的女声笑得让夏树一个劲的往外冒鸡皮疙瘩。
      夏树咳了两声,“不,不是,我接了一个委托,是一个垂危的老人的,我以前没接过这种委托,想问问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郁晴的声音马上严肃了起来,丝毫没有刚才的调笑,“江行止说过不许你接这种委托的,这样,最早我后天能赶回去,这个委托。。。”
      夏树马上拒绝了郁晴的提议,“我已经答应了,合约也签了,明天就去做委托。”
      电话那头的郁晴沉默了片刻才说,“这种类型的委托我也不太行,要不这单我们赔违约金吧,万一做砸了就不好了,江行止肯定也会选择这种处理方式的!”
      夏树忖着郁晴不是不擅长,而是不想让他接这个委托,他没同意也没拒绝,含糊道,“我量力而为,没把握就不做了。”
      通话结束后,夏树打给了工作室的另一个成员刘敬诚,刘敬诚是极擅长这类委托的,他稳重憨厚心思细腻,工作好评率一直百分之百,工作室的大半数的锦旗也是给他的,他一年前结的婚,直到这个国庆才补上婚假,夏树原是不想叨扰,现在看来也无其他办法。
      电话很快就通了,“你好,是诚哥吗?我是夏树。”
      “是我是我,小树有什么事吗?”电话那边夹杂着海浪声,新马泰的碧蓝与明媚几乎要从电话那边齐齐涌来,刘敬诚的语气里是抑制不住的尽兴。
      夏树的拇指摩挲着电话边,终于还是没问出口,“没什么事,我在整理档案,你的客户档案放在哪里了?”
      “就在会议室最上面一层右数第二个柜子里,我的档案放的比较高,的确不太好找,哈哈哈,你拿的时候注意安全。”
      “好。”
      放下电话后,夏树开始着手自己查阅资料,设计梦境。他们的职业不被多数人所知,更多的被人与催眠挂在一起,看成是心理治疗的一种手段,江行止把造梦这项高端研究愣是向低端发展的无比接地气,宅男的春梦,少女的悸动,跨阶层的幻想,临终的遗愿,善意的谎言,现实永远无法企及的,只要一个梦便可实现须臾,夏树原先对这个工作无甚好感,他不明白有人为什么喜欢追求虚无缥缈的东西,从来不曾得到,醒来皆是空,余生不还是活在妄念中吗?
      江行止说,梦是人类欲望的达成,人的欲望在现实中得不到满足便会出现各种矛盾,社会的大环境决定了有的欲望一定是无法实现的,强烈的欲念与残酷的现实拼命的激斗,有的人疯了,有的人走向极端,造梦的目的不是愿望短暂的达成,而是在达成的片刻找到一种平静,以便于在梦醒后调适自己的欲念,与自身能力或是社会规则相称。
      夏树也问过,如果有人一直想活在梦里呢?
      江行止颇有使命感的回道,“为了人类事业而奋斗的造梦师,第一个从业准则就是,不让委托者沉沦在梦中。”
      夏树脑中极快的闪过江行止敲定的道德伦理框架,他的一切设计都要在这个框架中进行,紧接着根据委托者的年龄特征心理状况意愿倾向构建梦的模型,然后填充细节,最后预测梦境出现后身体各项生理指标应当出现的标准数值。
      最后一项数据预测值完成时,夜色已经浓的霓虹灯光化不开,电脑的屏幕光单薄的帮夏树映照着四周,有一个瞬间,夏树恍然以为自己坐在一片空旷寂寥的海面,漫无边际的波纹令人眩晕,他起身时虚晃一下,摸索着开了办公的灯,骤然的明亮是他不适应的眯了眯眼,嗡,一阵急促的震动打破了宁静。
      夏树沉着脸接了电话,只有江行止,打电话从来不看时间!
      “夏树,我这边刚结束会议,郁晴和我说你要接一个病危者的委托,这个委托你不要接了,我们可以支付违约金的,这个钱我来出。”江行止后悔把手机调成了静音模式,散会才看到郁晴的好几个未接来电和留言,他也知道凌晨三点打电话不太好,但他更不愿意夏树接那样沉重的委托。
      夏树平静地说,“我不会砸你招牌的。”
      江行止扶额叹气,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夏树上来倔脾气,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他可爱的夏树看起来白净可欺,实际上拗的很,他不跟你撒娇不跟你耍横,只是目光坦荡甚至有几分决然意思的坚持着自己的立场,“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怎么会砸我招牌,你就是想把工作室砸了我也得帮着你一块砸,这种委托你没有做过,对你的精力耗费是比较大的,你要是想突破你原来的委托方向,你等我回去慢慢的指导你,好不好?”
      夏树脸色没有丝毫的好转,他不理解江行止为什么会说出自己想砸工作室他会陪着一起砸之类莫名其妙的话,“我不会砸工作室,这个委托我能够完成。”
      江行止一时哑口无言,好半天他才说,“我明天就能回去了,你看把委托时间稍后挪一下,我在旁边帮你监测着数据,这样总可以吧。”
      夏树看看时间,距离委托时间还有四个多小时了,又看了眼自己预测的数据整齐的排列在屏幕上,松口似的说,“现在这边凌晨三点多了,我想睡觉。”
      江行止忙说,“好好好,你快睡快睡,天大亮我就回去了,你等着我。”
      夏树放下手机,顿时困意铺天盖地,他身子向椅背靠去,摔进了深不见底的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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