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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父与子(2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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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紧急迫降(二)
氧气罩里有一个声音传感器与管子相连,在危险情况下能让机长对乘客舱迅速做出指引。所以梁文杰在戴上氧气罩后才能发出机长广播。
第二机长坐在机长后排。他拍拍梁文杰背部,作无言的支持。
向全体人员告知现时的问题,并非故意散布恐慌,而是让大家明白这架飞机可能发生的情况。
梁文杰主动说出来,一方面是让乘客不要做出不理智的举动,另一方面,是想让大家都知道驾驶舱正在对此问题全力解决。
事前还未到最坏时刻,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放弃。
梁文杰说完后,就已决定把乘客舱交给其他机务人员。她们会懂得接下来怎么做。
乘客舱里,还有他的女儿彤彤。
这趟旅程他带上彤彤,是为了给彤彤庆祝她的 6 岁生日的,带她去梦幻世界主题公园庆生。
妻子还有工作没能抽出身,在航班 BUS-12354 临起飞前,妻子还给他发了微信信息询问。
当时肖攀问:“嫂子明天才跟你们汇合?”
梁文杰笑了笑:“是啊。平时能跟她们在一起的时间稍,趁着机会一家三口好好玩一趟。”
说起家人,一向少言的他忍不住笑着多说了一句:“彤彤还怕时间不够玩,把作业本也带来了。”
原以为这次飞行,跟过往的那数百次航程一样,平稳,顺利。
机上除了他女儿彤彤,还有别人的女儿、儿子、妻子、丈夫,别人的母亲、父亲,甚至一家大小都在这架飞机上。
他不允许自己让别人的亲人在他驾驶的飞机里失去性命。
现在在驾驶舱的情形,就像是坐在死亡过山车的最前排,在万米高空上做着向下俯冲的动作。
驾驶舱里梁文杰他们三人都在抖,随同整架飞机抖得如同搅拌机里的豆子。
驾驶舱前那风挡玻璃破了一个大洞,外界气流化成迅猛的癫风在驾驶舱中疯狂肆虐。
此时的狂风风速高达每秒 200 米的速度,那种感觉仿佛人赤.身站立在冷极村冬天的街头,被时速 720 公里的车流迎头冲撞。
梁文杰嘴唇泛起一层白色,那是冻的。他身体冻得难以挪动半分,握着操纵杆的左手也冻得又僵又痛。
飞行器的操纵杆在设计上非常灵敏,稍以用力,飞机就会一下子向前推进几千米。
人一旦失去温度,知觉的敏感性就会下降。
梁文杰不能感觉他的手,更不能感受操纵杆的位置,他的手仿佛已经断了。
坐在他身后的第二机长摩擦着手掌,不时从后面伸出手,把热度传递给他。
从那一点微小的温度,梁文杰感到了暖意,全神贯注在眼前。
人,最大的恐惧是面对未知。当得知即将发生的事,反倒可能冷静下来,鼓起勇气。
听到机长广播后,很对人对死亡有了更真实的感受。
在强烈的震动中,各种尖叫声渐渐改改为小声的哭泣,有人拿出纸和笔,开始思考遗书。
座舱中的乘务员加快手上动作,把受伤的乘客身体固定好,快速做完急救措施。
苏依很快站到过道的最前方,用左边没受伤的腿支撑身体。
她解下简便氧气罩,迅速拿起通讯器话机,向所有乘客讲授安全姿势。
“安全防撞姿势有两种,请现在就快速选择好你要做哪一种姿势。”苏依语句变得简洁有力。
她举起手,作姿势示范:“第一,双手抱着后脑,弯身伏在大腿上,头要尽可能低下靠近小腿。第二种,两手交叉,放在前面椅背,头要紧靠着手臂。”
“两个姿势的要点是要把两条大腿都贴坐在座椅上,同时膝盖窝也必须贴近在座椅的边沿。”
此时候,安抚乘客的情绪反倒成为次要,她首先要保证每个乘客都了解清楚应对意外冲击的防撞姿势。
这个姿势可以在最大限度上保护人的安全,受到撞击时能免受致命伤害。
苏依警告说:“带着婴儿小孩的父母请不要把孩子抱在怀里,您的孩子很可能会首先受到伤害。”
很多人认真看着苏依听她讲话,彤彤却是往四周左右张望,一点也没有留神。
坐在她身旁、模样酷酷的大学生男生撞了撞她手臂,拉起氧气罩对她说:“听前面的姐姐说话。”
最初彤彤跟他在同一时间一起登上飞机,落座的时候他帮彤彤把她的行李放起来。还有刚才,彤彤因为太矮小够不着氧气罩,也是这位大男生帮她拉过来戴上。
彤彤伸出小手对他指了指前面,同时踢着脚去示意。
在他们这排座位前面,那里有一个圆形的药瓶前后滚动,不断地随着飞机震动撞上舱壁。
那药瓶实在太小了,在这混乱的环境中根本没人发现。
大男生尽全力去看,他晃动的视野里完全看不清那细小的药瓶上写了什么字。
会是什么人用来急救的药吗?这念头他一闪而过。
大男生很快否定了他自己,可能只是普通的维他命片而已,如果是重要的药怎么会丢到那里。
他对彤彤摇摇头,让她不要理。
乘务长苏依才告诫他们绑好安全带,切记不要离开座位。他们的座位离舱壁还隔着一米多宽的距离,这之间多放一排座椅也绰绰有余。
飞机还在剧烈地抖动,随时都有可能散架。这种极端危险的状况下,不值得为了好奇将自己的生命来冒险。
在大男生劝告彤彤的时候,隔了一条过道、后面几排位置的座位上,一位老人紧揪着他胸前的衣服。
那苍老的手抓着衣服抓得手背发白,他的心脏激烈地疼,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正在用力压榨着他的心,挤压着稀薄的氧气,挤压着最后一滴血液。
氧气罩能提供新鲜氧气,老伯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他整张脸却因为心肌扩张力不够无法吸取充足的氧气,憋得脸色呈现出蓝紫色。
老太太吓坏了,早已把氧气罩掀翻了,哭着拼命对他说话。
“你怎么了?你别吓我,你不要吓我啊……”
老伯眼前发着黑,他耳朵嗡嗡地响,听不到身边的老伴在说什么,他也发不出声音。
老太太左手紧抓着他的手,情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她下意识地抬头,盼望有什么人可以帮她。
没人注意到老人他们,就算有,也很快回过头去关注他们自己,没有谁能施出援手。
他们自己的性命也是危在旦夕,谁也不知道自己在下一刻的哪分哪秒会死。同样身为泥菩萨,怎么救呢?
彤彤听到背后有人呼叫,她探出身体,尽可能往后瞧望。
她看到后面有位老人痛苦地抓着胸口衣服,他旁边的老太太神情十分恐慌,泪流了一脸。
老太太急急地拍打着他的左胸,一边哭,一边颤栗着劝说老人“放轻松”“呼吸再呼吸”“我会帮你找药”。
彤彤知道了,那圆形的药瓶很可能是后面那位老人的。
飞机颠簸得非常可怕。大男生抓牢了座椅上的扶手。很多人直接摆出防撞的安全姿势,抱着脑袋伏在大腿上,或是紧紧贴着前面的椅背。
大男生一直让彤彤去捉紧她自己的安全带。因为彤彤的手太小了,整只手掌张开还不够扶手的宽度宽。
彤彤回头望向老人,十分紧张。老伯辛苦的神情让她非常担心,她看着觉得自己的胸口也一起在痛。
现在飞机的情形令她很害怕,她对什么是死亡还不懂,但她懂一个道理,在舱壁下的那瓶药很可能可以救老伯一命。
彤彤又看了看急喘着的老伯,忽然鼓起勇气,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彤彤将腰间紧扣着的安全带解开,整个身体蹲在了地上。用手扯着安全带固定自己,慢慢向着舱壁那端移动,她伸长了手臂去勾那小巧的药瓶。
圆形的药瓶在震荡的飞机中滚来滚去。
彤彤手指刚碰到着,药瓶又滚了开去,来回好几次,她都是差一点就可以碰到了。
飞机突然经历一个强烈的振动,彤彤趁此机会猛地一抓!
她把药瓶抓在手里了。
刚才实在是惊险,看着彤彤去拿药瓶的其他人都不由自主为她捏了一把汗。
如果小女童没有死死抓着安全带,她就会整个人被飞机的震颤甩到舱壁。
彤彤还未想到怎么在颠簸的飞机中把药瓶交给老伯,大男生把彤彤拉回了座位。
他把彤彤的安全带帮她扣上后,反把自己的解开了。站起来,判断了一下他跟老伯所在位置的距离,他抬手,手腕一甩,将彤彤捡回来的药瓶投进老伯的怀里。
老太太手忙脚乱地找出那小小的药瓶,拧开盖子,又掀开老伯的氧气罩,服侍他服下急救药,又为他戴好氧气罩。
救心丹很快见效了。老伯的脸色逐渐平复了下来,没再那么恐怖了。
老太太见到他这样,几乎是笑中带泪。
彤彤一直扭着头姿势别扭地看着,观察到老伯的病情变得稳定,她的心也安稳了。
飞机依然在颤抖,巨大的危险仍然没有过去。
老太太很快擦去掉落的眼泪,对老伴抿起嘴唇微笑。
老伯握着老太太的手,尽管身体有些虚弱,没什么气力,还是把她的手掌紧了紧。
老伯拉开了一点氧气罩,让声音从里泄.出来,一开口便是嘲笑:“别哭了,好丑啊。都那么大年纪了,还那么容易哭。”
老伯又道:“去了就去了呗,有你陪在身边也挺好的。我是提前去下面给你收拾好屋子呢。”
老太太不知是怒还是笑。想生气吧,这个人才刚发作过急症;想笑吧,他却诅咒自己早去世。
老太太只得含嗔瞪了他一眼,有这么说话的人吗!
老伯把她的手拉到怀里,叹了口气,“反正都这种时候了,在最后,我就跟你说一句实话吧。”
老太太还以为他有什么欺骗了自己很久,老伯却道:“其实有时候,你唠叨起来的样子还是挺可爱的。”
很小声说出来的一句话,在这颠簸嘈杂的环境中,也不知老太太能不能听见。然而那两只苍老、布满皱纹的手掌一直牵着,始终没有放开。
在老伯的情况平稳了后,彤彤乖乖坐在座位上,双手牢牢抓着安全带,不再做任何危险的举动。
很多时候梁文杰在家里,会跟她一起看跟飞机有关的科学节目和纪录片,有时候还会向她讲解了一些相关知识。
虽然彤彤和爸爸相处的时间比同龄人少很多,但梁文杰会努力让她明白她爸爸做的是什么工作、为什么经常离开家里。
爸爸对她说过很多话,有一句话她记得很深,不知为何,彤彤记住了这句话。
“守护乘客生命是每一位民航人的责任。”
所以彤彤就这么做了,解开安全带,把急救药送到老伯的手里。
她见到了,她可以做到。
爸爸在前头驾驶舱为他们拼搏,把所有人安置在后方。
她不是民航人,只是一个6岁的小女孩。
守护乘客生命,也可以是她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