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父与子（2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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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紧急迫降（一）
驾驶舱非常危险，而同样在乘客舱的机务人员，也没能逃过一劫。她们在刚才坠落中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磕伤、碰伤、撞伤。乘务长苏依趴在过道尽头的位置，她受伤的部位都像针刺一样疼痛。
在刚才，她回到这个半开放的值勤间中，打了个内线电话给机长梁文杰询问飞机的飞行情况。
乘客舱有一位老人跟她反映座舱地板下有着像水管堵塞的声音，他说他听见了好几次。
那位老人不是故意引起注意的乘客，也不是那种过渡担心空中飞行的人。苏依秉承着职责守责，便向机长梁文杰关心了一下。确知没有问题，她便打算返回去告诉老人让他安心下来
没想到梁文杰跟她刚说完飞机的飞行良好，状况就来了。
机舱瞬间下坠。
她毫无防备，整个人飞了起来，砰的撞上天花板！苏依歪着脖子，脑袋和天花板碰出了沉闷的一声。
她努力想要看清眼前，在她视野中，乘客舱变得一片昏暗，氧气罩胡乱的砸下，一切没有固定起来的东西全都飞到了空中。
忽然间，舱内一排排亮灯闪起，机舱中换气系统再度开启。
——她从天花板上掉了下来。
她整个人像跌倒一样，脚尖先碰到地板，然后是膝盖跪下。在落到地面的那一瞬间，苏依听见她自己骨头断裂的响亮的两个声音。
这时候，她心悸得厉害。她想向乘客呼喊“不要离开座位”“扣紧安全带”“戴起氧气罩”，但是她发现她的喉咙梗着，发不出声音。
她不知道飞机发生了什么事，但一直以来的专业训练让她明白，在这个时候她必须尽可能安抚乘客。照顾乘客舱是她身为乘务长的责任。
然而下一次骤降很快就来临，而且毫无征兆。座舱所有灯光全都熄灭，苏依又再飞了起来。
这一次从机头驾驶舱的地方卷进来寒冷的狂风，原本乘客舱还是和暖的空间像是从秋天一下子进入了寒冬。
苏伊离地飞起半米多高，额角狠狠撞上了壁柜打开的柜门。
强大的冲击力让她没能抵挡，苏伊立即晕了过去。她随后有片刻的清醒，可能有十来秒，但是很快，再度陷入了昏迷。
散落的发丝遮住苏依半张脸，有温热的液体从额角沿着面庞流下浸湿着她的衣领。
醒来的时候她听见很多人在哭喊，还有狂风呼啸的声音。
风是从机头驾驶舱刮进来的。
愈接近驾驶舱，温度愈加冰凉，地上散乱细碎的冰块也愈加增多。
正常时候飞行人员的驾驶舱由多道安全锁封闭，必须严密关闭。现在舱门完全开放着，极冷的寒风正是从这里吹进乘客舱。
梁文杰和肖攀都穿着短袖，露出衣服外的皮肤冻得发青发紫。
两个人都毫无知觉，不知生死。
在驾驶舱的右前方，飞机穿了一个大洞。整块风挡玻璃消失了不见。
咆哮着的狂风携带着大大小小的冰雹，从缺口钻进来，在驾驶舱中缔造出巨大的噪音。
调度指挥不断呼叫着梁文杰，“BUS-12354，请回答。”“是否能听见我的呼叫？BUS-12354，听到请立即回话。”
梁文杰睫毛闪了闪，他好像听到有个细小的声音正在呼唤他。
一个乒乓球大小的冰雹飞了进来，打在他肚子上。梁文杰动了动，睁开眼睛。
冰冷的狂风带着海水咸苦的腥气，刮得他满脸生痛，他清醒过来了。
——飞机正向着下方的太平洋坠下。
梁文杰本能的握着操纵杆，想要拉起飞机。他只是本能的这么做，是多次飞行训练所带来的机械性动作。
他能从手上的操纵杆感到飞机正在失速，攻角严重倾斜。
许多航空事故都是由于飞机失速直接引起。飞机是依靠空气动力学原理运作，一旦失速，飞行员控制无效，飞机就会从空中摔下来。
现在飞机两幅引擎都失去了动力，显然握起操纵杆也摆脱不了现在的困境。但在这时候，飞机竟然有了反应。
飞机竟慢慢开始减慢了坠落的速度。
原来副驾驶肖攀在他晕过去之前，已经按下了BUS-12354第三副应急系统的启动。
他将冲压空气涡轮(RAT)打开，这位于飞机接近右副翼下的应急装置被释放了出来。
冲压空气涡轮(RAT)有一个小型螺旋桨，飞机向前滑行的风力带动着螺旋桨旋转。当螺旋桨开始转动以后，就能驱使液压泵启动备用电力。
应急系统只能提供飞行基本系统所需的动力，但这样就已经足够了。这样梁文杰就能控制起飞机，让飞机不会因为失速而掉进太平洋。
在驾驶舱内嘶吼的风声像是一道道巨雷打下来，震得梁文杰的鼓膜烧痛，他甚至听不见他自己喊出来的声音。
“BUS-12354，听到请回答。”无线电通讯系统又一次开始呼叫梁文杰。
在狂风和巨大的噪音当中，这细小的声响几乎无法被发现。
这眼花缭乱的环境，梁文杰不知为何看见了那小小的、闪烁的、一点红色。
他马上将询答机接通。
“南府南府！这里是 BUS-12354！”
身在塔台的调度指挥发现跟航班 BUS-12354连接上，他精神立刻为之一振。
如果当时不是运行主管芳菲要求他主动连接 BUS-12354，他也不会知道这架航班已经出事。
一架航班在飞行的时候，会跟管制员随时保持着联系。他在那之前的二十分钟前才联系过 BUS-12354，双方沟通正常。没想到在短短二十分钟内，就发生了问题了。
那边的噪音非常大，调度指挥听的不是十分清楚。但是有人应答，那即是机上还有人活着。
“BUS-12354，一切还好吗？为什么刚才一直没回应。”
梁文杰完全听不见调度指挥在说什么，直接发出求救信号：“Mayday!Mayday!Mayday!”
他大声向塔台报告现在的情况：“我现在双发停车，还有一块风挡丢失！”
塔台用高保真降噪技术尽可能将声音还原，当听到双发停车和风挡丢失时，监督Patrick 立即惊呼了一声。
“我需要……”梁文杰的话还未能完全说完，驾驶舱内无线电通讯系统的红灯不知为何突然熄灭，他传不出任何信号。
塔台与航班 BUS-12354与的通讯连接突然中断了。
“Holy! ”Patrick 这个五十多岁接近六十岁的老年人，无法不用自己的母语来表达他的感慨，“They are no longer live.”
机上的人肯定活不了。
谁也知道，飞机两个引擎熄火不能工作，这在民航历史上能够存活下来的机率非常低。再加上驾驶舱有一块风挡玻璃丢失，飞机失压，且极低温度，人根本无法保持着清醒。
而在飞机下面，是世界上最大最深最多岛礁和岩砾的太、平、洋。
信号中断便是最显然的结果了。
芳菲此刻回过身，声色俱厉的对着 Patrick 说：“接下来你不要再说话了！请你闭上你的嘴！”
可能在一般情况下，航班绝无生还的可能。但是她对自己机场的机长梁文杰有信心，她对这架航班仍抱以最大的希冀。
Patrick是在名义上和实际上负责监督她工作、会在她的工作表现一栏写下决定性评语的督察又怎么样？
她敬畏死亡，亦尊重一切生命。只要还有一点可能，航班上322名乘客连同机组人员8个，这一共330条人命，她就不会放弃。
她不再理会 Patrick，转头跟调度指挥说：“用尽一切办法，继续呼叫BUS-13254！”
在驾驶舱的梁文杰也发现了无线电通讯系统无法使用，他只得选择放弃。
驾驶舱内的寒风像是龙卷风一样撕扯着他的身体，梁文杰感觉他整个人都被扯得变形了。
整架飞机都在抖动，连带他的身体也在抖。他分不清是因为肌肉过度紧张，还是因为飞机的震动。
他必须下降。只要他能顺利将飞机降落到 4000 米！
必须是下降到4000 米以下，人在这一高度时才可以完全自主呼吸并保持身体的舒适度。
BUS-12354是国际越洋航班，飞行高度是在万米高空上。
高度越高，大气压越稀薄，氧含量越少，温度也骤降到零下非常低的低温。
从高空迅速下降意味着从高压环境快速进入低压环境。这会使人体□□中的溶解氮释出太快而形成气泡，令人的神经系统和器官组织产生巨大负荷。
极低温状态又会进一步加剧这情况。
身旁的副驾驶还在昏迷当中，人在持续低温的环境下很容易就这样一睡不再起。
然而怎么下降？以多大的速度？下降到多少才是 4000 米？
梁文杰没有时间去想他自己能保持清醒的状态坚持到什么时候，他只有短短30来秒的时间去作出决定。
上方连接主系统的飞行仪表控制面板被风掀翻扯了下来，露出控制板后面几十条电线。有多个设备和装置都失效，自动飞行控制系统（FCU）也不能使用，飞机必须靠人手操控。
梁文杰极力目去，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
在这时候全飞机人的性命都压在他肩膀上，他绝对不容许自己失去意识。
梁文杰咬着腮帮子的内肉，想让疼痛使自己保持清醒。嘴唇已经被他咬出多个口子，咬嘴唇没再有用，他便咬腮帮子。若腮帮子也不行，他便去咬舌头。
首先要减速迫降，然后再在他可控制的情况下进行紧急下降。
失压、缺氧、巨响、极低温，系统故障、飞行员只学习过应对单一极端情况。现在是多个极端飞行条件同时加诸在一起。
梁文杰让自己用双目去看，用双手去感受飞机的飞行情况。十万次飞行训练所锻造出来的肌肉记忆，他的身体知道应该怎么去做。
飞机逐渐从失速下坠改为以较平稳的速度快速下降。
梁文杰感觉刮到他脸上的风没有那么疼了。
副驾驶肖攀婉转醒来，他看着前面零落的仪器设备，像是还未回过神来。
“肖攀！”梁文杰急忙呼喊他。
风雪呛进他的咽喉里，梁文杰一边拉着操纵杆一边想引起肖攀注意。
驾驶舱是右前方的风挡玻璃丢失，狂风都是直接向着肖攀刮去，他右边脸被肆虐的风打得紫红。
很快，肖攀彻底清醒了。
他马上想起他身为副驾驶的职责，不需梁文杰提醒，立即去查看现时的飞行数据。
机舱颤抖得非常厉害，肖攀眯起眼睛，努力去看清剩下还尚能正常显示的高度仪，将数据报给梁文杰。
驾驶舱里的噪音十分巨大，肖攀一边吼一边打着手势问。
“机长，现在我们要怎么办？”
梁文杰答道：“我准备先将飞机降落到 4000 米以下。现在飞机应急系统的备用电力还可以使用，搏一搏能不能返航回到启天国际机场。”
航班 BUS-12354 整个旅途预计 6 个小时，其中有大半时间是穿越在海洋上。
他们起飞至今才过去 1 个多小时，最近能降落的地方只能在启天国际机场。
肖攀问：“搏一搏？”
“搏一搏。”梁文杰点头。
飞机失速的感觉变得没有刚才那么剧烈了。
但在航班 BUS-12354的乘客舱里，所有人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机长一直没有发出广播通知。不是梁文杰不想发出广播，而是他不能，现时的驾驶舱内仍是一片巨大的噪音。
在所有乘客的头脑中，某一个念头时不时地出现。那是，他们可能会死。
苏依尝试动了动，想让手肘撑起身体，发现她右边胳膊用不上力，而原本骨折的右脚在落地时再一次受到了冲击，也是无法进行挪动。
她将全身力气移到左边身体，左手手臂和手掌压着地板，终于爬了起来。
苏依完全用左边身体来支撑自己。拿起通讯器，对机上乘客作出指引。
每个人都很害怕，她也很害怕。压抑、恐惧、惊慌充斥着她的头脑。许多事走马观花的闪现出来，从最近的开始一一倒叙。
有跟生活相关的，也有跟工作相关的，忽然间全都一股脑地全都跳了出来。
上机前，她微笑着对旅客挥手致谢。她跟男朋友决定在明年结婚，两个人选定在圣诞节这个日子。她得知自己被上级授命升任了职务……所有这些都在瞬间中闪现，最后定格在她刚成为飞行乘务员的那一刻感受，兴奋、忐忑、期待，和使命感。
“各位乘客请务必不要离开座位，扣紧你们的安全带，戴好氧气罩。如果发现自己无法系安全带，请不用担心。
先捉紧身边能够固定自己的东西，机组人员会过来帮你。氧气罩的正确戴法是这样——”
苏依的声音冷静且温和，听不到任何害怕。她仿佛跟往常一样，只是在所有平稳的飞行旅途中，而不是正在经历一场可怖的、死亡就在眼前的飞行事故。
当发出乘客舱的广播后，苏伊很快找来一副简易呼吸罩当是氧气罩戴在脸上。她就拖着骨折受伤的右腿，左手撑着椅背，直接行走在颠簸不已的乘客舱给乘客检查他们的安全带。
扎着羊角辫的小女童坐在座位上拘束不安，一直掉着眼泪，两只眼睛都哭得肿了起来。她是一个人乘坐这趟飞机，身边一个亲人陪着也没有。
一个穿着制服的男人经过小女童，摸了摸她的脑袋，“彤彤，我所认识的梁文杰是勇敢的一个人。你是他女儿，你要勇敢一点。”
小女童听了，用力抹去眼泪，坚强的点了一下头。
他是第二机长，在正常情况下不到交班，他不会进入驾驶舱。方才飞机剧烈地颠簸，他知道肯定是出事了。
在真正走到驾驶舱的时候他才发现情况有多么危险——飞机穿了一个大洞，极度冰冷的狂风正从那里吹进来。
扯着掉落下来的氧气罩，他顶起狂风走进去，用力关起门。
驾驶舱和客舱密封隔绝后，失压、失氧和低温不会对乘客再造成影响。
梁文杰和肖攀发现第二机长来了，顿时安心了不少。第二机长可以说是机长梁文杰的替任者，经验和能力不比他差。
在驾驶舱这几秒失压的时间，第二机长已经觉得他自己要晕过去了。他连忙捉起自动掉落的氧气罩戴上。
高空释压，尤其在万米之上，飞行员首先第一件要做的事是戴上氧气罩。
梁文杰他戴不了。操纵杆在他左手边，他捉不了氧气罩。如果他要戴氧气罩，那就必须脱离对操纵杆的控制。
肖攀坐在另一边，他在副驾驶的位置，帮不了梁文杰。
梁文杰无法关注他自身的身体状况，只能在极度不适的情况下先把控好飞机。
第二机长绑好安全带后，马上给梁文杰戴起氧气罩，这时梁文杰才在长时间极度缺氧的情况下得以舒缓。
梁文杰将现时情况和决定告诉了第二机长，第二机长立即赞成。
“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就这么做吧。”
第二机长跟肖攀一致作出了同意的决定，于是梁文杰决定打开机长广播。
“各位乘客请注意，现在是机长广播。我想诚实的告诉大家，飞机现在情况非常危险，有两幅引擎同时失去了工作能力，但我们仍有备用电力可以使用。各位乘客需要随时留意机组人员的指令，提及需要采取安全姿势的时候，立即采用安全姿势，直到飞机完全停止。”
“我的飞行经验长达十六年，也曾经在空军十九师服役，在此时刻……”梁文杰顿了顿，然后道：“我跟大家在一起，共同进退。你们能给予我勇气。请大家把信心交给我，我会带大家安全回到地面！”
作者有话说第76章 父与子（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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