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一刻》十川望月

2、2

　　凌晨时分，齐昱洗漱过后回到自己的寝室。

　　房间很长时间没有住人，即使有人一直打扫，也总避免不了有一股味道。齐昱推开窗户，任由窗帘被夏末的风吹起来，直接走到自己的床前躺下，手枕着头，眼睛的余光刚好瞄到边上空置的床铺。

　　床单不是原本一成不变的浅灰色，被子也不是从前团成一团的样子，原来相对而眠的人也不知所踪。

　　齐昱突然想起了林续之前问他的话，五年的时间里林续不止一次谈及这个话题，他总是给出否定的答案。

　　他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对任何人撒谎，他确实不知道程西在哪里，也从未能明了不辞而别的真正缘由。但与此同时，他对这些问题也早就失去了探究之心，就像论坛里老粉的评价的一样，平静得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但好像也没有那么的平静，譬如说，在程西走之后，他莫名其妙地养成了刷论坛微博的习惯，偶尔看到那些似是而非的消息的时候，总忍不住点开去看，也不知道究竟是期待还是顺便。

　　又比如说，现在置身于这间熟悉的房间里，他突然发现其实关于程西的记忆从来都没有淡去过，只要他愿意去回忆，过往的细节就会4D电影一般忠实地被还原。

　　十四年前，齐昱还没有机会住进现在这样的宿舍，那时候他所拥有的不过是充满了汗水味道的练习室以及深夜结束练习后回家的路，以及在电视机前看着别人在舞台上斩获一个又一个奖杯时的雀跃表情的沉默。

　　那个节点上，练习室里的人来来去去，来的人满怀希望地拼命，去的人心道无望另寻他路，只有他不进不退，每天照常练习到深夜，当最后一个关灯的人，看上去毫不受打击地努力着，但实际上却满心茫然。

　　到了那年初夏的时候，练习室的人员又迎来了一次调动。齐昱对这种事情不太上心，反正除了他这个练习室的“大前辈”之外，其他人几乎都换了个遍，人情当然有必要，但也不急在这一时。

　　傍晚时分，随着伴奏的最后一个鼓点结束，练习生部的负责人带着一批新的练习生走了进来，齐昱照常拿了毛巾擦汗，听着负责人的千篇一律的发言和新练习生的自我介绍。

　　“大家好，我叫程西，今年虚岁18。”

　　齐昱稍微来了点精神，之前自我介绍的练习生基本都比他小，只有这个人跟自己是同年的。他专程转过视线去看他，确实是生了一张清俊的面孔。如果以后出道，肯定有一群粉丝用君子如玉这样的形容，再往后若是个人发展，只要演技不太车祸应该戏路也很宽。

　　就是不知道能坚持到什么时候，毕竟公司短期内应该都不会再出新的男团。

　　“好了，大家先熟悉一下，再过半小时声乐老师会来给你们上课。”负责人拍了拍手，宣布完之后便离开了练习室。

　　整个练习室里的气氛一下就松了下来，大家都开始互相攀谈起来，齐昱象征性地参与了一下讨论，同新人说了点老师上课的特点也就算尽到责任了，随后便直接找了个靠墙的位置席地而坐，打算让嗓子休息一会儿。

　　坐下之后才发现边上还有个人，就是刚才那个跟他同岁的新练习生，对方虽然没有在人群中心，但也并非格格不入，站着小声聊天的几个新练习生有时候说着说着便会来问问他的意见，他也一一回应，有时候还能顺势开个玩笑。

　　看起来人缘还挺不错，齐昱这么想道。

　　半个小时的时间过得很快，声乐老师踩着时间点走进了练习室，练习生们自动消音，收起方才的懒散放松，自觉站成一排。

　　“我是何宴，这个练习室的声乐老师，这节课分成两半，开嗓过后前半段我要先听一下新来的几位，后半节课照常练习指导。”声乐老师坐到角落里的电子钢琴边，面带笑容的说道。

　　开过嗓后，暂时无事可做的几个老人集体退到练习室后边，把中间的场地留给新生。齐昱捏着个水瓶在手里颠来倒去地盘着玩，看着像是在走神，耳朵却竖直了在听前边的动静。

　　“何老师的表情看起来很一言难尽啊。”身边的另外一个练习生用胳膊肘捅了捅齐昱，一面压低了声音说道。

　　“何老师要求严嘛，再说人可能不是主攻这个的。”齐昱转头冲着那人笑了笑，漫不经心地答了一句，毕竟往后怎么样谁都说不清楚，没必要对别人评头论足。

　　在又一个被何宴的表情打击到的新生下去之后，何宴终于点到了程西。

　　程西似乎有一点点紧张，捏话筒的姿势看起来有点变扭，他深吸了一口气，随后微微欠身，向老师示意后才开始演唱。

　　齐昱原本以为他会挑首时下流行的曲子，却没想到他挑了《爱人动物》。

　　歌当然是好歌，但是一来这首歌已经有些年头了，二来这首歌的副歌副歌对男生来说并不是特别友好，想有那种又高又飘的感觉还要保证完全准确相当难。

　　但偏偏程西唱的相当轻松，他的嗓音在唱歌的时候本就偏柔和，用假声的时候就更是这样了，听了便能让人想起夏日晨曦下的海岸线，微风吹起细碎的头发，和轻浅的海浪声。

　　何宴大约也听得十分合心意，甚至抬手为程西配上了伴奏。

　　程西大约是惯性使然，没料到这突如其来的伴奏，漏了一拍，对上何宴含着笑意的眼神，这才反应过来，接着唱了下去。

　　唱完了之后，程西把话筒放回架子上，人在边上站的笔直，但齐昱一眼扫过去，便发现此人面上虽然不显，但背在身后的左手拇指一直在摩挲右手手腕。

　　果然还是很担心老师的评价啊，齐昱忍不住弯了下嘴角，他刚来的时候也是这样，看着同伴一个个被老师打击到，轮到自己的时候一面强装镇定一面手心里一片冷汗。

　　“恩，技巧和音域上都表现的不错，不过你的音色感觉会限制你对不同类型歌曲的发挥，这个之后再说，”何宴翻了翻手上的简历，看到其中一栏时挑了挑眉毛，“你进来才两个月？”

　　“对，”程西点了点头，见何宴没接话又小声补了一句，“以前在学校的时候有参加合唱团。”

　　“很有潜力啊，”何宴小声嘟囔了一句，“好了，去旁边休息吧，下一个。”

　　两个小时的课很快就结束了，按理说今天一天的训练也就此结束，但这个点基本上没人会回家。俗话说的好，师傅领进门，修行在自身，如果真的只遵循课表上那点训练，那是根本不可能从千千万万的练习生里脱颖而出的，更何况是这间第一练习室。

　　不过通常来说，大部分人练到十点就会回家，齐昱在这个时候一般都会停下来休息一会儿，到楼道另一头的自动贩卖机去买两瓶水，避开回家的人潮。

　　这天自动贩卖机的找零口好巧不巧地坏了，齐昱也没有带硬币，只得用拿了张十块钱的纸币放进去，买了两瓶饮料。回来的时候，高译和早前上课时坐在一块儿的练习生正从练习室里走出来。

　　“小齐你今天还练啊？”高译见到他拎着饮料回来，上前打了个招呼。

　　“恩，反正也习惯了。”

　　“你是真的拼，”高译摇了摇头，“早点回去吧，你白天还上课吧？”

　　“晓得了哥，你那么操心小心少年白。”齐昱拿手里的饮料瓶碰了碰高译的肩膀。

　　“去你的，要是真长了白头发就怪你这家伙口无遮拦。”高译象征性的挥了一巴掌，被齐昱一个转身躲开。

　　“哥再见啊，我去练习了。”齐昱冲着高译吐了吐舌头，进练习室关门放下水瓶，一连串动作做得行云流水。

　　等他回过头看镜子才发现今天晚上并不是他独霸练习室，另一头那个新练习生还留着，带着耳机看视频的样子显然没准备现在走。

　　齐昱咬了咬下嘴唇，对此有些不习惯，平时他都会选择直接把音乐外放，但现在显然只能带耳机了。

　　不过等开始投入进练习了也就不在意了，只是稍微麻烦一点而已，偶尔能在镜子里看到对方练习倒有一点点被陪伴的感觉。

　　时针很快就走到了十一点半，齐昱确定今天的计划量已经达到之后便收拾起东西。抬头的时候恰巧注意到程西正对着镜子反复练习一个全身wave的动作，耳机和IPAD都被放在镜子。

　　说实话，这种动作只要不是四肢不协调，做出来的问题不大，但专业和业余的区别就在于动作赏心悦目的程度，从程西目前的状况来看，显然还是个没入门的。

　　这也难怪，毕竟只训练了两个月。

　　齐昱这么想着，觉得自己练习生前辈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指正两句的资格应该还是有的，便拉上背包拉链，走过敲了敲镜子，背靠着镜子前的栏杆。

　　程西看见齐昱便暂停了练习，喊了声前辈。

　　齐昱听了有种自己年纪大了的错觉，便开口道：“我跟你同年，你叫我齐昱就好，叫前辈搞得我特别老。”

　　“好。”程西点了点头。

　　“我看你好像一直在练wave？”

　　“恩，上次考核虽然升上来了，但是舞蹈确实是勉强及格，就想多练练。”程西弯腰将IPAD拿起来，解锁。

　　齐昱走进了一些，看清了屏幕上的舞，“你是进公司才开始练舞的吧？这支舞其实还蛮难的。”

　　“那也没办法啊，毕竟考核不会管我什么时候开始练舞的。”程西将进度条拉回去了一点，又放了一遍那一小段。

　　“也是，”齐昱认可地点点头，“这个动作比较难控制的扭动的幅度和身体倾斜的角度，看视频的话很难看出来，比如你刚才练的时候，很明显在腰和膝盖这两块的幅度就偏大，所以看起来不是很协调。”

　　程西没想到齐昱会突然开始讲解，连忙停了舞蹈视频开始专心听讲。

　　“所以其实要练好这个动作本质还是要练身体各个环节的灵活度，功夫还是要下在基本功上，练习室的老师还是教成舞更多。”

　　程西点开备忘录，开始往上打字，齐昱见了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想笑，“你也不用搞那么紧张，我就是这么一说而已，具体每个人情况也不一样。”

　　“那也要试试看啊，我之前练的时候也觉得光抠动作不太够。”

　　“你要真准备练的话，回头我可以找找我以前练的时候用的教学视频，那个还蛮好的。”

　　“啊，那谢谢你。”程西抓了抓头发，大概是觉得刚认识就麻烦别人不是特别好意思。

　　“没关系，难得碰到和我同年的人，而且以后还要一起练习很久呢。”

　　说完之后齐昱自己愣了一下，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只认识了几小时的程西说这样像是承诺一样的话，他想可能是因为程西的认真和热忱让他有所触动。

　　后来他们确实在一起练习了很久，甚至一同走上了光芒万丈的舞台，不过这都是后话了，现下齐昱也只是恍神片刻，便拿了手机加了程西的微信。

　　这番对话过后，程西也不打算再练下去了，便将耳机放回盒子里，连同IPAD一起放回包里。他注意到齐昱似乎早就理好包了，直接拎起来背在身上在门口电灯开关边上等着他。

　　“我刚刚是不是影响你回家了？”程西背起包，走出练习室的门回身问道。

　　“不差那几分钟，反正我家不远，”齐昱关了灯，带上门走出来，“倒是你，你等下怎么回家？”

　　“我家也不远，就在尚水街那一块。”

　　“那还真是巧了，我家就在惜春路，倒是只差了一个街区，以后要是碰得巧倒是可以一起走。”

　　“好的呀。”程西闻言笑了起来，眼角微微上扬，带的空气里的湿热沉闷都轻快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