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舍大佬卖萌攻略》醉里问道

92、自在

　　这一阵商议，过去得有小半个时辰，洞外的平地上八十名沙罗军码得整整齐齐，与渐渐变少的水鬼周旋打斗。

　　这些东西似乎上岸后机动性差了很多，在水中时神出鬼没，在陆地上却像僵尸一样行动迟缓，所以这么长时间过去，沙罗仅存的生力军居然一个没少，也是件值得嗟叹的事情！

　　江枫低声对伊坦道：“将军，组织军士为我们护法。”

　　“护法”一词出来，伊坦先是一愣，总觉得像是祭祀的时候用的，然后就明了其实就是打掩护而已。他立刻叫来几个尚存的小队长，给他们安排各自要掩护的对象，并一一叮咛就是拼上了命也不能让三位打坐的道长受一点惊扰。

　　末了，他肃然道：“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小队长们高声应答，之后便各去找各自的军士，不一会儿，三股掩护小队就分列站好了。

　　这三位承影派道长，外貌上看着大相径庭，有仙骨如玉，有异域王子，还有黄毛丫头，但本质上有一点特别相似，那就是——脆。

　　对，都非常脆，并没有护体元神这一说，一旦打坐入定，比普通老百姓还普通老百姓，随便一个七岁幼童上来就能推倒他，所以在满是水鬼的雾泽中，身周其他人的护法就显得尤为重要。

　　江枫走到泽边，勘察了一下地形，脚步微点，一个旋身就轻飘飘地落在正对那只红眼的一座小孤屿上，动作俊逸如仙君下凡，身后军士爆发出一阵叫好。

　　晏子渊和夏霖也如法炮制，飞身落在正好与他构成正三角形的两个点上，虽然极力模仿了，步法是没什么问题，但韵味上总还差了那么一截。

　　军士们可能有眼无珠，也可能对自家王子偏爱，给予了同样“爱的鼓励”后，纷纷抽刀上前，一连串的鱼跃，羚羊飞渡似的占据了他们身侧的所有小岛，不给水鬼一点可乘之机。

　　各个岛屿之间相隔至少也有半丈，远一点的有一两丈，却没有一个人落单或脚滑跌进水里。不得不说沙漠的男儿有血性，身法好，马背上长大，是比中原的书生们强悍许多。

　　三才基石坐定，引线和诱饵也同时做好了准备。

　　人一入雾泽，大片青白色皮肤的水鬼就开始爬出来，长发与雾气交缠，面容美丽明艳，如果不是过于阴森的气氛，真有那么点仙宫云海的错觉。

　　江枫看了另外四人一圈，双眸一合，示意布阵开始。

　　晏、夏二人亦阖眼，试图进入物我两忘，空虚明净的境界。

　　叶霜河和伊坦站在雾泽两端，透过濛濛水汽对视一眼，有力地点了下头，风驰电掣地没入浓雾之中。

　　一场在蜃楼月，虚无之魔眼皮子底下的狩猎计划，就此拉开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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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有’到‘无’的转变，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是同人不同命。

　　三才连心中，夏霖进入角色最快，只一盏茶时间，她已经摒弃了大部分杂念，整个人汇聚于一点，漂浮在纯净无瑕的气海之上。

　　她平时想事情最少，一心一意在乎的，就是今天修炼的内容完成了多少，还有多少？所以三人在她气海中看到的，不外乎一些打坐习剑、看书画符的琐碎片段。

　　晏子渊那边一开始有些障碍，但看到夏霖进境神速后，似有点不甘落后的意思，很多幼时在沙罗王宫中的锦衣玉食，海市幻境中亲眼看着族人消亡的九死一生，然后就是承影派低矮的经楼里，秉烛夜游翻看长生典籍和愈疗法术等等。

　　虽然有些秘密，但时间紧迫，伊坦十二支箭放完，顶多半个时辰，再有什么想遮掩的，现在也得掂量掂量秘密和命哪个重要了。

　　所以一刻钟过去，阴阳天地两边的枷锁已然松开，呈现一种大公无私的包容之态，唯有人那一点……

　　法阵中全用精神联系的三人，可以不需要说话，直接通过神识来实现交流。

　　夏霖不是很清楚自己这样算不算已经接近‘无’的境界，只觉得好像飘在空中没有实质，便好奇地问：“师兄，你怎么样了，也‘无’了吗？”

　　“差不多了。”晏子渊修道时间久，比她懂得多一点，明白将自己的意识透明化，就已经是在往“无”的方向上靠拢，只是若不能三才同步，他俩现在所做的努力就没什么用，并不能进入下一个融合的阶段。

　　他感受着江枫那边始终没动静的气海，试探着问：“江公子，你放开得如何了？”

　　没人应他。

　　夏霖等了一会儿，奇怪地说：“师兄，师叔祖不会是睡着了吧……”

　　“……”晏子渊实在拿这个神经大条的师妹没办法，他猜到江枫应该是有什么难以开解的心魔，否则不会在海市中受那么强的反噬，只是这个时候不放得开可怎么……

　　“师叔祖，你有什么心事可以说出来啊，大家一起解决，总好过你一个人憋着难受吧！”不等他想好什么委婉的措辞来劝说，就有人替他上了。

　　太直白了这丫头，说真的，他还真是捏了把汗。

　　其实，江枫怎么可能睡着，他此时就算睡着了，可得被无边的噩梦惊醒。

　　起初他是在尝试着放空心思，把所有关于自己的都纵容开来，但看到夏霖那么简单而快乐的生活，以及晏子渊为救族人做出的种种努力，他便发现，原来自己内心藏着的……竟是那么可怕的恶魔。

　　魂钩，噬杀，轮回之外，这每一条拿出来都足以惊世骇俗。如果就这么赤条条地放到别人眼前，任其点评，他该如何处之？

　　这两人是不相干的也就算了，点头之后相忘人海，可偏偏呢，又一个是自己亲传的徒孙，一个是熟知他与叶霜河之间所有事情的守约人之子。

　　他为着自己的一份私心，欺骗对方纯洁的感情……这事本来他就想着给叶霜河单独说一下，你知我知就好，可真正到了从“有”至“无”的节骨眼上，不展开不行，教外人知道了会怎么想？晏子渊也就罢了，夏霖会觉得他卑鄙无耻，不配为人师吗？

　　江枫越是纠结，就越把自己困得紧缩，与晏、夏两人宽广无伦的气海相比，他修行最久，气海却最小的可怜。

　　“江公子，你怎样，需要我们帮忙吗？”晏子渊其实知道问了也是白问，他不愿意敞开心扉谁都强求不了。

　　“不必。”江枫冷清清的声音从遥远的某处飘过来，轻地好像他这个人都快隐匿不见了，“再给我点时间，再……一盏茶。”

　　既然他给了准话，以其为人就不会言而无信，晏子渊也不再相询，反而悄悄安抚夏霖要她给他些空间，不要再多嘴多舌。

　　时间一点点过去，打坐入定的三人与外物断开连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殊不知，他们这片刻的安宁是旁人用怎样的牺牲换来。

　　在他们身周的小岛上，沙罗兵和水鬼早已战成了一锅粥，敌人似也发现了这些人的意图，变着法地从各方水路包抄他们严密掩护着的人。

　　为晏子渊护法的三十名军士，这一会儿已经消耗下去快十人，剩下而二十人为保王子殿下自然是鞠躬尽瘁，宁舍着被拖进雾泽中化成树肥，也不许水鬼靠近他一步。

　　然他们有多拼命，敌人也有多狡猾。

　　晏子渊身后是一片幽深丛林，一直都安安静静，可看作是屏障一般的存在。这时，三只柔弱无骨的娇女子从那树根底下钻进去，悄悄探到枝叶间，幽绿幽绿的眼珠盯着他不动如山的背影，贪念毕现！

　　下一刻，三女同时从树林中飞出，三寸长的指甲立马就刮进了他肉里。

　　雾气渐浓，直到晏子渊低低地痛哼几声，才引起他身旁一名小队长的注意，一回头，霎时五脏俱焚。他一步越过丈余的水面，左脚却被水中的玉臂纠缠住，上了王子所坐的小岛后没法再前进半步。

　　小队长手中刀锋如雨落，剁下好几条水鬼的手臂，青绿色的血淬了他满身，却有更多的痴缠横加上来。

　　晏子渊那边已经被一个水鬼以手覆眼，长发遮挡着的脸面凑上去，就要与他来个最亲密的接触，而其他能帮上忙的人，或没看到，或没工夫，小队长心急如焚，再顾不得其他，一刀砍下自己左脚，快速地匍匐过去，在水鬼的嘴与晏子渊不到一寸的时候，用马刀插入她心口。

　　那水鬼脆弱得很，这一下便人带刀落进水中再寻不见。岸上其余的两只见了，轻轻瑟缩一下，大着胆子朝那浑身冒着血的小队长摸去。

　　骨肉割裂的痛楚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自断一肢若不加紧处理，很快就会失血而亡。小队长看着身上数道伤痕，却依旧稳坐当地、面容平静的王子殿下，胸中勇气暴涨，大喝一声，抽出小腿上绑着的匕首，翻滚几圈与水鬼抱作一团。

　　男人的吼声和女子的娇呼不断地在晏子渊耳边响起，最开始很近，然后就渐渐远去，最后他好像听到一句：“殿下！一定要带着兄弟们平安突围！！！”

　　他一个激灵，头顶冒起白烟。

　　“师兄，你怎么了？”夏霖感觉到他气海动荡，似乎出了什么问题。

　　晏子渊强行将自己拉回阵中，不去管外界的是是非非，颤声道：“伤亡太惨重了，江公子，求你快一点，兄弟们牺牲太多，我们要耗不下去了！”

　　江枫闻言怔住，是，他这半天只顾着与自己为敌，与阵中另外两人为敌，却忘记了三才之外还有几十名浴血奋战的沙罗勇士，他们每个人都是为了保家卫国的理想而来，每一个都做好准备魂归异界，但每一个也没有理由白白死去。

　　他内心忽然腾起一阵莫名的哀伤，为这些转瞬即逝的生命，也为拘于方寸的自己。

　　——过刚易折，你便是再坚强，也一个人撑不起整片天。

　　——你不战胜自己，这里所有的人就都得死。

　　——罢了罢了，个人得失算得什么？修道悟道，不就是为救民生疾苦，若需要一道功成万骨枯，这道不修也罢。

　　他此时所想，与许多年前，晏汐岚掀掉那两个对阵散仙的阵法时说的话，异曲同工。

　　晏、夏正惶急间，忽见斜上方的人字方位清光渺渺，似有什么东西破茧而生，须臾间，三才阵中的联系就变得紧密起来，千丝万缕，迢迢不断。

　　他们心中蓦然被填入很多很多记忆——

　　明州公主陵破敌后的那个夜晚，所有人都忙着收拾残局，他一个人在海上大开杀戒；

　　无名山与晏汐岚针锋相对的一次次错身，最终那人在他耳边说：“魂钩，救我。”；

　　穆塔镇外的沙丘上，他压抑不住心中孤绝的欲望，残忍地斩杀了噬魂种后，贪婪地想：这个人是我的，谁都不许动；

　　沙罗王宫安静温暖的客房里，芝麻摇头晃脑讲述着关于幻妖族和返魂针的过去，他呆呆地枯坐床前，心想原来自己既不是江溟，也不在轮回之内……

　　可能，只是鬼修做出来的傀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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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霖死死皱着眉，尽力与这些奇怪而压迫的记忆融合，她终于明白师叔祖那么强大的一个人，为什么会在从“有”至“无”这条道上走得这么艰难。

　　他太拘束了，心中捂了太多东西怕人窥测，做不到真正的自在由我，天人合一。

　　她还明白，原来魂钩是种专克强者的法术，他们太看重那些无所谓有无的礼法和偏见，除了江枫，连真正的护花真人都难以逃脱。

　　一想到自己竟然以这样一种方式见到了护花真人，夏霖就雀跃得恨不得飞起！她一个人的气海忽然膨胀，瞬间超过了晏子渊和江枫两人加起来，将太极阴阳中所有还未填充的角落逐一覆盖！

　　三才连心至此完成，他们交汇坦荡的神识开始渐渐转向最至简至真的状态，“无”将要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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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雾泽上，叶霜河已按照规划好的路线，以自身为媒介，牵引那看不见摸不着的“无”元素走过二十四个来回。他与伊坦的配合天衣无缝，总是在劈空第三次的时候，有一支闪着淡蓝清辉的箭矢朝红眼准确射去。

　　摸清虚无之魔撕破空间的规律，在受了几次轻伤之后，伊坦已经能够提前判断出反弹的箭矢会从什么方向驰来，从而大概率地躲避。

　　他们一心三用，一边严密地进行着自己的任务，一边注视着三才基石是否稳固，一边留意红眼旁边的丛林中，隐着的那个少年。

　　帕沙从布阵伊始，就在大队伍的遮掩下，偷摸来到林边潜藏，期间有一两个水鬼发现他的所在，还来不及出声就被他割了喉咙。

　　他目光热切地锁定着大榕树上的那只诡异红眼，简直不敢相信那就是令整个通天大漠闻风丧胆的虚无之魔！

　　它看起来那么无辜，那么弱小，就连眼白上荡漾的血红都像思念情人而哭肿了眼的姑娘。

　　手里的马刀已要被他握得变形，帕沙默默告诉自己——复仇的机会就在眼前，就在眼前，只要将军最后一支箭射出，就是你将阿爸难瞑的双目合上的时刻。

　　时间一点一滴流过，转眼伊坦箭囊中就剩下最后一支箭。

　　浓雾已经大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他张弓搭箭，掌心中的汗顺着掌纹啪嗒掉在地上。

　　“不能慌，最后一支了，要稳住。”伊坦此生好像都没有这么紧迫的关头，透过前方浓如胶漆的大雾，他用经验精准定格了那只红眼的位置。

　　一炷香马上要到了，他隐约看见叶霜河的身影在阵法的终点闪现，就是现在——仅剩的一根净邪之矢离弦而去，朝着胜利的曙光亟亟追赶。

　　变故突生！

　　大榕树一直懒散着的盘根倏地扬起，织成一道金汤般的铁网，足以破魔的箭矢在冲入铁网后去势锐减，短暂的角力后遂挣脱了桎梏，但却在红眼迷障的边缘处力尽落入水中。

　　此时法阵中的“无”已经到达了最大极限，在失败的恐慌未及蔓延的时刻，一声灵剑出鞘的清鸣拔地而起，从正对方向直面那血淹的瞳孔。

　　杀戮道浸染的天妖骨，乃世间一切腐朽之物的渊薮，根系编作的铁网在其甫一掠至，便本能地因害怕而散作一摊。

　　无心冲破樊笼，及时完成了最后一次诱敌！

　　顿时，整个雾泽丛林好像静止了，水鬼定格在攀爬和纠缠的动作上，虚无之魔红色的眼睛露出明显的茫然之色——它似乎感觉不到实物的存在，它被一种难以言明的虚无所笼罩。

　　它旁侧的树林中，一个少年的身影无声地飞跃上来，踩着它盘虬卧龙的气根，灵猿一样刺到它眼前！

　　在所有人都屏息凝视时，叶霜河心跳漏了数拍，刚才最后一袭是无心，是主人不能有所动作的无心！

　　他差一点就抛弃所有，抛弃在场几十人的性命劈空到江枫身畔，为他挡下那瞬间就会反弹回来的飞剑。

　　腥甜的味道在嘴里散开，腹部一直压抑的伤口也在一刹那崩裂，他死攥着那只灵槽即将填满的符纸，清楚地知道，自己可以为了枫儿轻易赴死，但其他人不可以……

　　大榕树上，马刀疯狂地砍向毫无招架之力的眼睛，复仇成功的强烈欲望像爆炸后的冲击波，冲散了少年害怕失败的恐惧，就在那明晃晃的刀尖没入虚无之魔身躯之时，无心漆黑的剑锋亦在江枫身后出现！

　　它去的有多义无反顾，归来时则有过无不及。

　　锋芒直指他的后颈，如若穿喉，干脆毙命，然他像是一点感觉不到身后的威胁，坐姿端正不移，像淼淼波涛之上，渡海而过的八仙，任你多浮沉，我自逍遥游。

　　今晚闭塞了整片大泽的浓雾忽然散开，幸存的人们在为血刃狂魔的帕沙欢呼之后，亦同时发现了被剑指要害的阵枢。

　　只见那黑黢黢的剑尖在离他乌发半寸远时，像没进了一片浓稠无比的缓冲剂，去势再狠，倒难以再前进分毫？

　　“无”终是战胜了“有”。

　　江枫周身开始有轻微的银芒浮现，一圈圈如大圣尊者涉世时照人的光彩，他身下隐隐有莲影铺垫，忽然，那清冷的凤目张开，似挣脱了许久以来缠人的束缚，轻盈起身，旋过半周后一把扣住欲取他性命而不得的长剑。

　　从拘礼到自在，是真正的江流入大海。

　　江枫从未想过，自己修剑百年，到头来走的竟是……修心一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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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好像切了7个视角……把我给能的，啧啧啧，没存稿啦，以后要现码啦！租到了新房子嘿嘿嘿嘿嘿，明天入职，保证每天日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