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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司邪 ...

  •   江叶二人出了刘府,并肩慢慢往客栈走去。

      走着走着,天上开始飘雪,一点一点,像江淮两岸仲春时节里的飞散的柳絮。
      明州大地多雨少雪,几年也不一定有一次雪。很多小孩子们根本没见过,好奇之余便难掩激动的情绪,跑到院子里,大街上,打转,跳舞,笑着叫着,伸手接雪玩儿。

      江枫看到这些天真可爱的孩子,方才的郁郁心情消散下不少。
      他看看那身旁走着的,始终一言不发的少年,问:“想吃什么,我陪你去。”
      听到他说要陪自己去,叶霜河眼睛先是一亮,而后又暗沉了下去,过一会儿才恨恨道:“吃不下,早让那姓刘的恶心撑了。”

      江枫:“刘纯为什么要那么做?”
      叶霜河:“刘家是这一带有名的大渔商,从祖上传下来已有四代,前三代家主都兢兢业业,到了刘丰这里,对,就那个死了变成厉鬼的刘员外,吃喝嫖赌样样不缺,很快就家道中落了。”
      “后来幸亏有刘纯,刘家才算没有从明州富商的名单里消失。但是在这种门规森严的大家族里,只要老子不死,儿子永远都只是少爷,做多少事情都拿不到应有的权利,再加上家境好转之后刘丰更加不知收敛,做下了不少给刘家丢脸的事情。”

      江枫点点头,示意了解:“怪不得他一心想弄死刘丰,而刘丰做了鬼也不愿放过他。”
      叶霜河冷笑:“是啊,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做儿子的为了钱、权不择手段,做爹的也不是省油的灯。”

      厉鬼刘丰死的时候,江枫眼睛里那不可遏制的震动让他心惊,是以他不愿江枫看到更多的事实。
      叶霜河想,这许多年过去,自己长大了,他却不知为什么单纯依旧,眼里不掺半点杂质。
      于是,就开始舍不得看他暴露在昭昭白日之下手足无措,舍不得自己曾经历过的挫折再在他身上重演,舍不得看到他爱恨分明的眸子被时光侵染地锋芒尽敛,最后,如果他始终懵懂,自己便有机可乘。

      不过幸好,他似乎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叶霜河偷偷看着白衣剑客沉静如水的面容,心里悬着的东西莫名放下了。

      江枫也在想心事,他的内心其实远不如面上表现出来的淡然。
      他下山第二天,就发现原来在自己循着一点虚无缥缈的线索,一心为师父寻找补魂之物的时候,这个世界上也有人在处心积虑地谋划着怎么杀死自己的父亲。

      起初,他想到刘纯和刘丰的死关系匪浅的时候,说是雷霆震怒也不为过,可不知怎么的,看到那一间逼仄的小屋里,鬼修和妖煞拼尽最后一口气互相蚕食,他突然觉得,这些永堕深渊,生长于最黑的黑暗中的生物,尚在为了生存而战,那么人呢,妖呢,不也是一样的吗?
      谁规定人性就是本善,不可以是恶魔,不可以为了想要的东西像野兽一样撕咬?
      说到底,人与妖,与杀戮道的妖煞和鬼修们,其实没那么多区别,都是为了活着罢了。

      江枫余光看到路边一家包子铺,也不问少年爱不爱吃,径直走过去买了一袋肉包子,递给他:“人各有命,也不必太强求他人。刘纯招引邪祟弑父,罔顾人伦,终究会遭报应的。”
      他不懂得怎么照顾凡人,尤其怎么照顾是十来岁的少年,自己辟谷多年不识饥饱,便以为几个包子已经足够果腹。

      叶霜河也不介意,谁让只要是他给的,一颗烂枣都能美一天。
      少年开心地接过袋子,眉目间透着疏懒:“是,我们就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至于他跟他爹有什么过节,让官府去管吧。”
      这种人渣,若放在从前,他早就一刀砍了回馈社会了。

      他咬了几口包子,含含混混地说:“江枫哥哥,你不是想看司邪么?师兄现在应该已经在客栈了,我们也快回去吧。”
      江枫看着身前落雪的路面,点点头。

      ……

      晏子渊房中。

      “江公子是想借司邪一用?”晏子渊略为诧异,他刚刚才被纠正过来,不许叫前辈也不许叫真仙,江枫救他性命,自是提什么要求都不过分。
      “正是,听闻晏公子家传法宝有指煞的作用,特来相借。”

      “这个当然是没有问题,只是……”晏子渊不明白的是,像江枫这种修为的人,还需要低级的妖丹妖骨吗?即使拿到了对他也用处不大吧,于是,直言不讳,“斗胆问一句,以江公子的修为,要妖煞何用?”
      江枫看看在一边认真吃瓜的叶霜河和夏霖,不想透露自己寻找补魂之物的意图,也不想编瞎话,便模糊道:“我另有他求,并非为了妖丹妖骨。”
      话说到这个份上,晏子渊也明了了,当下没再多问,掏出司邪放到桌子上。

      那是只青黑色的木头勺子,放在同样是青黑色的托盘上,托盘从里到外刻着三圈字符,分别是十天干、十二地支和二十八星宿,从外表看,除了材质,与普通指示方位的司南没什么不同。
      晏子渊简单地讲解道:“司邪平日里是不会有什么动静的,需要持有者注入灵力才行,除非是遇上凶恶的大妖煞,才会主动——”
      司邪的勺柢原本是指向他的,这时候忽然动了起来,在众目睽睽之下,优哉游哉地转了一百八十度,朝坐在他对面的江枫指过去。

      “……”晏子渊咽了口口水,道,“它偶尔也会失灵,指一些莫名其妙的方向,比如现在其实是有点偏的,做不得准——”
      那勺子似乎跟他有仇,像个七八十岁的老大爷拄着拐杖艰难地转身,一点一点把方才转过了的那点方位又调了回去,正正地指着江枫胸口。
      晏子渊脸上笑快挂不住了,心说这垃圾勺子怎么正经时候掉链子,变着法地骂无名山真仙是妖煞,这不是给他找官司呢?

      “江枫哥哥,你往旁边坐一坐。”叶霜河好心提醒。
      江枫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依言往东北角挪了一下。
      可好了,勺子像黏上他了一样,默不作声,就是他去哪跟到哪,养个小狗都没这么听话。

      这下,屋子里四个人都没话说了,夏霖从头至尾瞪大她猎奇的眼睛,觉得这次司邪失灵失得也太神奇了;
      晏子渊则捂着脸装鸵鸟,浑身写着“不是我我没有跟我没关系”;
      江枫虽然诧异但也没多想,毕竟自己是不是妖煞他比谁都清楚,气定神闲地开始研究起这个血口喷人的破勺子。

      只有叶霜河,靠在床帏的阴影里,看着司邪仿佛认主一样的动作,若有所思。
      其实,他早就对司邪指煞一事心存怀疑了,因为破勺子并不是哪有妖煞就指哪,而是指哪哪就有妖煞,扫把得很。
      这两者乍一听没什么区别,反正,只要跟着它就能找到那些坏东西,所谓的偶尔失灵,就是附近有煞气它却没动静。
      但这一次,叶霜河看着木头勺柢追着江枫扭来扭曲的样子,他彻底肯定了一点——司邪不是指煞,而是指向另一种气息,另一种令妖煞趋之若鹜的气息,那么只可能是命火。

      妖煞因失了命火而堕落,自然求之不得。
      他惊愕地望向晏子渊,突然觉得,葛木腿忽悠他师兄入承影派,大概也不全是为了贪图钱财。
      哎呀,他撇撇嘴,心道承影派这些妖魔鬼怪们,从古至今没有一个消停的。

      夏霖因为偶像护花真人的缘故,对江枫是敬重敬重再敬重,敬重到都有些惧怕了。
      她刚满十七岁,和师兄师弟一起还很活泼,到了和外人相处,就想表现出点少年老成的意思。
      她问:“江公子,你身上是不是带了和妖煞有关的东西,所以它才追着你跑?”

      江枫正以指腹轻轻摩挲着那勺柢,冰凉甚至寒冷的气息自上面传过来,心里暗奇,寻常木头就算是放在无冰谷那样折胶堕指的地方也至多是温凉,此物虽在江南,却像块冷铁一样,当真有趣。
      再者它不能指煞,还怎么去找那玄之又玄的骨生花?
      他有心事,正低着头走神,没听到夏霖的问话。

      小姑娘等半天没得到回应,不由气恼,不是恼对方爱答不理,是恼自己人微言轻。
      十几岁的女孩内心敏感的很,总喜欢脑补许多根本不存在的事,她现在极其肯定地认为,江枫不理她,一定是她太弱小了。

      叶霜河看她吃了闭门羹,好心道:“师姐,妖煞的东西杀戮气太重,带在身上极易遭反噬,你见谁把没净化过的妖煞内丹拿着当弹珠玩?”
      “唔……”夏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两手撑着脸颊,嘟囔道:“江公子不是无名山真仙嘛,也许不能跟凡人等同而语呢。”

      这句江枫听到了,心里一阵啼笑皆非,看来不管他解释多少遍自己就是个普通人,和她一样,只不过可能修炼的法门不同造成稍微厉害那么一点点,也不妨碍她把这个当做耳旁风。
      不过,这一点他还真没猜错,在夏霖眼里,神仙就是神仙,是袖卷流云,喝风饮露长大的,说自己是凡人那是照顾他们这些凡人修仙者的感受,谁当真,谁就输了。

      “晏公子,司邪今天大概是心情不好,不肯赏脸,”江枫将那勺子放回托盘上,看着它倔强地扭了几个方位,不依不饶地再次指向他,无奈道,“我真的不是妖煞。”
      “你当然不是!”承影三兄弟异口同声地叫起来,叫完了各自看看,都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老大晏子渊怕得罪高人,毕竟法宝是他的,瞎鸡儿乱指一通,他这主人脱不了干系,老二夏霖的出发点纯是因为对无名山无比的敬畏,神仙放的屁都是彩虹味的,老三叶霜河更不用说了,乃是出自某些不可描述的心情。

      这三个人的感情真是不错。江枫看着他们,不免有些羡慕,在无枫谷里,师父和郁姑姑是一样的胆小怕事,自己从小没有同龄的玩伴,光为他们两个就操碎了心,只有破云主人……
      与他亦师亦友,如水中月亦如天边月,时而很近时而又很远,上次告别时前辈疯病又发作,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又寒暄了几句,他同承影三人道了别,便回屋打坐去了。坐了许久,觉得有点闷,想打开窗户透透气。
      可他一开窗,就被外面的景色吸引住了。

      斯时已近子夜,窗外悠悠古城沉入梦乡,绵密的雪花细细地、轻轻地洒满黛瓦、城墙、青石路。
      放眼望去,远处一条小河静静地穿过城镇,讲述着小桥流水人家的温柔往事,低眉敛目,窗下竟有一枝红梅探出,悄然绽放在寂夜之中,好像红衣白雪的姑娘,诗意而温婉。

      难流连,易销歇。塞北花,江南雪。

      江枫脑海里忽然蹦出这么一句,反复品读几遍,即生出一种世间好物难存,不如及时行乐的感慨。
      于是,他一躬身从窗户翻出去,灵猿一样跃上了客栈房顶。

  • 作者有话要说:  前面求批,这章求夸,就快要开始甜甜甜了,就没有人夸我一下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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