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柳城秘事》鲨鱼有鳞

3、第 3 章

　　裴固还没从厨房取来糕点，丁旻却先来了。他不打招呼，像是进自己家一样，一边往里走，一边解披风带子，等进了裴固卧房，连领口金扣都开了一半。他一边掀帘子，一边骂骂咧咧，大约是骂安护司的文官尸位素餐，脑子没有家雀大。待走进去，一眼看到李晞与李静允，又将脚退了出来。
　　“丁旻见过九公主。”丁旻迅速将扣子系上。“见过煦王。”
　　李静允很有些李纯风范地挥一挥手：“不必多礼。”
　　煦王殿下就没这么好打发了，他看着丁旻，眼珠转到胳膊夹着的卷宗上。
　　“甄滢的案子交给你了？”李晞问。
　　丁旻谨慎地点头，瞧了一眼李静允。
　　“她还不懂呢。”李晞说。“他用裴家哥哥拿捏你？”
　　丁旻冷哼。
　　李晞慢条斯理：“你还就吃他这手。”
　　“你懂个……甚。”看丁旻口型，原本是想说下三路，思及在场有个小姑娘，就改成了文雅的一句。
　　李晞笑说：“嗯，我甚都不懂，你懂，你把里头盘根错节的理清罢。”便对李静允招招手，小公主蹦蹦跳跳地爬到兄长臂弯里，两人一道走了。撞见端着茶和糕点回来的裴固，李晞捏了块糖糕，喂李静允一口，剩下的全吃了，小公主眼眶一红，差点掉下泪。
　　“走了，裴家哥哥。”李晞说。“改日再来罢，让冬拾见见静允。”
　　裴固应了一声，不太放心，将托盘搁在外头石桌上，倚着门看他两人出了巷子才回去。
　　那边卧房里，丁旻已经把金扣重扯开，大马金刀坐在榻上，翻从安护司拿来的卷宗。本来不给外借，奈何丁旻有李纯的手书，而且还是飞龙卫首，还是煦王伴读，还是知世馆总教习亲传，面子大得很。
　　“师兄，李家真真烦死人。”丁旻听到裴固脚步声，抱怨道。“我才下值，正想着好好睡几天呢，早饭都没吃，喊了我去——安护司是吃白饭的么？”
　　他话很乱，裴固听懂了，递过去一杯热茶。
　　“你的俸禄都是李家开的，”裴固说。“忍着罢。”
　　丁旻抬头，笑得眉眼弯弯。
　　“师兄这几日闲不闲？”丁旻换了话题。“南边山上绿梅花开得好，咱们瞧瞧？”
　　裴固道：“我也轮休，左右近两天无事。”说罢，将桌上长刀往丁旻那处推了推。“换回来罢。”
　　丁旻眼睛眨了眨，想一想，说：“师兄先用，事情了结，我再去领新的。”
　　裴固微微蹙起眉。
　　“甄相女儿走丢的事情，虎骁卫也得了消息。”他低声道。“到底如何？”
　　丁旻又想一想，说：“师兄，我不告诉你。”他掩上华合二十一年的卷宗，叹了口气。“这事情脏手，我不要你扯进去。”
　　裴固就不再问。然而不是一个不问一个不说，就能安心过了的。丁旻还没看完这一本，虎骁卫的人就来找裴固。
　　“裴大人，出事了。”来人叫夏小岳，跟着裴固七八年，对他家情况门清，所以见到御前大红人衣衫不整且十分暴躁地翻书找东西，并不惊讶。
　　裴固道：“什么事情？”
　　夏小岳看了一眼丁旻，见裴固没有避让的意思，索性直接讲了。
　　“东门跑进来一个……那边的人。”
　　那边的人，指的是修者。
　　素来修者与武者界限分明，互不惊扰，任修者的宗派流血漂橹，武者岿然不动，反过来，武者杀到绝迹，修者也不会掺上一手。如今飞柳城里跑来一个“那边的人”，虎骁卫不便出手，只好看飞柳城里的修者世家怎么反应。
　　夏小岳又道：“林家二小姐今早晨遣小厮买了两屉包子。”
　　丁旻挑眉：“然后呢？”
　　他这话接的太熟，以至于夏小岳忘了虎骁卫与飞龙卫独立，任丁旻是飞龙卫里的头头脑脑，也没资格让自己回话。
　　“然后林家今日没人出来。”夏小岳说。“程家也没有。”
　　这就是飞柳城的修者不准备插手此事的意思了。
　　裴固沉吟片刻，抓起小杀虎。“人在哪里？我跟你去。”
　　丁旻探身向前，捉住他的衣摆。
　　“去我家，拿你的刀。”
　　裴固黝如深井的眼望着丁旻，迟疑片刻，点了点头。
　　去东城门之前，裴固绕了一趟，到丁旻家拿刀。他拿的不是小杀虎——他的小杀虎在丁旻身边呢。是另一把，灰色布条细细缠着刀鞘，只能看到同色的绳裹的刀柄。这刀也很长，刀镡镌着桃花的纹，半遮半掩。刀柄在手，有股暖意流到他被寒风带走温度的掌心，又似是脉动着，与他的心拍逐渐吻合。
　　“人刚进来没有一会儿……”夏小岳走在前头，肩头落了几团雪。“东门走的人少，弟兄们也拦了拦……”
　　裴固说：“知道了。”
　　从丁旻家往东门走有条近道，很少有人走。东门外不远的莺涧就是本朝皇帝杀老婆死孩子两大传统的开端，阴气重的很，东门不仅少有人走，连带房子铺子都很难卖出去，从擎华到华合才两代，这儿都要荒了。
　　走到东门的驻营，裴固一眼就看到穿着纱衣的“那边的人”，是个年轻男人，手里捏着一柄扇子，很是用力，指头都发白。
　　“你不要过去。”裴固说。“让弟兄们回撤。”
　　夏小岳知道裴固身手了得，但掺和到修者的冲突里，他实在忐忑。“裴大人……”
　　“没事。”裴固笑起来。“只管别让人过来，虽说那边的人不管他死活，也别让京里乱传的好。”
　　夏小岳被他温和平静的话语安抚住，当下与众人一起退到一坊之外。
　　裴固走过去，那人转过身，眼角一跳。
　　“在下虎骁卫裴固。”裴固略略低了低头，将手里长刀往后挪一挪。
　　那人身体紧绷：“城防的？”他神色高傲，显然是看不上区区武者。
　　裴固点头。
　　那人又说：“既你是城防的，应当知道你我不同路，我已向飞柳城的修者发过讯息，不过借地方等人，过会儿就走。”
　　裴固继续点头。
　　东门开着，外头官道笔直，两侧草木凋败。飞柳城三面城门种梅，唯独东门是桃花，春时红霞一片，甚为美丽。眼下没有美丽的风景，只有白雪遮掩的灰黄枯枝，裴固左手扶刀，对着城外。
　　那人开了一句话口，就再也止不住了，像是原本苦苦压着恐惧，终于有了流泻之地，又因为尊严，将之转化为刻薄的语句。
　　裴固没在听。
　　他在听外头的声音。
　　城东来了个人，步子很缓，闲庭信步。足音越来越近，裴固的食指指尖在刀镡桃花纹上蹭了蹭，将刀柄压低了一点。
　　修者的呼吸一顿，然后粗重起来。显然，他也听到了。
　　来人踱进城门，长长的黑纱扫过地面新雪，带起一种令人齿痒的细密音节。他没有露出脸，一张苍白逼真的面具戴在额上，其下是长及足底的厚纱。
　　“你是最后一个。”来人的声音低沉温和，似乎在叙述一件寻常不过的事情。“拖了二十年，事情总算了结了。”
　　“我风雪又一汀与你无冤无仇——”
　　“确实没有。”戴黑纱的人仍在往前走，不疾不徐。
　　裴固的刀出鞘一线，落雪有意无意的避开，在空中卷出一道不可思议的弧度，绕过了那一点点银白的刃锋。
　　修者已是额头冒汗，濒临崩溃边缘。
　　“那为什么——你屠我满门！”
　　“是啊。”戴黑纱的人说。“加上你，正好满门。”他走到裴固的身边，侧了下头。“二月十九檐下冰？”
　　裴固的刀又出一线。
　　“是把好刀。”戴黑纱的人彬彬有礼，真心实意地赞美。“不过，今日不是它出鞘的好时候。”
　　言罢，他抬起手，却不是捏法诀，身上半点凝聚灵气的样子也无。眨眼之间，他屈膝使力，直冲向前，修者未及反应，被他扼住颈子，只几下的功夫，听得骨节尽碎的声响，那修者已经软塌倒地。
　　戴黑纱的人掸了掸衣服：“待会儿有人收拾，不必你费心。”
　　裴固将刀归鞘，心跳乱了几拍。那人循着来时的路走了。不多一会儿，果然有林家的几个小厮将尸体收敛，裴固冷眼看着，觉得修者委实薄情，人落魄了，便不管了，连棺材也不肯备好一些。前些日子正是林家的人与虎骁卫通消息，说有修者借道飞柳城，请帮扶着点，今日却看着他死。
　　看完了收拾尸体，裴固预备走，身后林家小厮嘴碎，不住低声说，大概觉得裴固一点儿也不懂，并不避讳。
　　“早知是松先生，连城也别让他进的好……”
　　“风雪汀也是晦气，二十年前遭安清夜灭门，二十年后又遭荒流灭门，到底惹着谁？”
　　“你收声罢！风雪汀也不干净，听说沈轻妻儿之死就是韩夸做的。”
　　下面就是漫不着调的修界绯色轶事，裴固不想听了。他跟夏小岳说过，自己家去。丁旻还在，帮着裴冬拾收拾衣物。
　　“爹爹回来了。”他捡来的女儿笑道。“我去芸娘家住几日，她开春就嫁去萍城，舍不得小姐妹。”
　　裴固说：“银子有么？”
　　裴冬拾道：“有的。”
　　“唔。”裴固实在不知道该叮嘱什么，家里是裴冬拾做主，且她一向懂事，知道照顾自己。
　　丁旻忍着笑：“你就放心罢，左不过住在西边，过几日我下夜顺道看看就是了。”
　　说完他自己哑了，才想起来李纯给自己放了两个月的假，让他好好查甄滢失踪。
　　“我来回去安护司，顺道也就看了。”他纠正道。“又不是见不到。”
　　裴固只好不说话了，看着裴冬拾提起小包袱离开。
　　闺女走了，话便好说。丁旻箕踞榻上，身边是乱七八糟的书。他脱了外面的红衣，里头是飞龙卫的黑色劲装，六颗金扣开了四颗，露出一小片锁骨与胸膛。
　　“燥得很。”丁旻说。“心里烦。”
　　裴固也觉得热，炭火添太多，他便也脱了外头的黑衣，露出底下猩红的衣裳来。
　　“看不出头绪。”丁旻又说。“拿了华合十五年到今年的，年年有拐子，不见的都是些寻常人家孩子，怎么今年就轮到甄滢头上了？”
　　裴固也想不透。他在虎骁卫，比飞龙卫接地气许多，知晓拐子也是分帮派的，有专拿小孩儿的，有专拿女子的，拿小孩儿的又分拣头面整齐的卖去人家传香火的和采生折割的。不过不管拐子目标为何，飞柳城里世家的少爷小姐们都不是下手的对象，便如甄相家里，连个丫头都不好随便惹。拿了寻常人家的孩子，不过是躲几日，风头过去便可，拿了世家的孩子，怕是要天翻地覆的找。奉盛朝对拐子量刑很重，但凡认了，都是极刑。
　　丁旻又把华合二十六年的目录看了一遍，仍旧一无所获，累得仰倒在榻上。
　　“师兄，东门那个怎么处理了？说说给我洗洗脑子。”
　　裴固就把事情一五一十说了，临了将刀搁在一边，让丁旻拿回去。
　　丁旻瞥了一眼灰布裹着的刀，伸手拿起华合十五年的册子。
　　“师兄，你刚说林家下人讲了什么？”他快速翻动书页。“韩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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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没有beta，错字感谢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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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出场人物......没啥好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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