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柳城秘事》鲨鱼有鳞

1、第 1 章

　　飞柳城的冬日若不起风，还是很和暖的，但今日有风。天将亮的时候，丁旻从皇城里出来，红衣翻飞，他压了压披风，心不在焉地往前走，几个同僚也步了出来，见到他便打招呼。
　　“丁卫不赶着回家么？”一个问。“过会儿要下大雪的。”
　　丁旻点点头：“正要回去呢，有些乏，慢慢走罢。”
　　那几人便不言语，勾肩搭背的远了。丁旻打小跟着李晞，与他们这些知世馆卒业又选进飞龙卫的不一样，心底里就存了点带着敬畏的疏远。丁旻知道，故而也不与他们深交，正好避开结党营私的嫌疑。眼下瞧着，开了春李晞便出宫建府，丁旻怎么走下一步，在别人眼里成了需要细细考虑的事情。丁旻委实在考虑，却不是考虑自己的来日，乃是在想今早上吃什么。飞龙卫三日一替，卫首十日一替，他足足守了十个晚上，现下困顿的很，只想弄点什么填饱肚子，回去泡个澡，再睡上一整天。
　　“丁卫还不走呢？”后头又出来几个，看服色是刚进来的，并不知晓暗中的汹涌，抱着跟丁旻亲近结交的意思。
　　丁旻笑了笑：“你们先走罢，我值了十天，脑子都糊了。”
　　那几个便笑，寒暄里带着不明显的夸，丁旻如何听不出来，只装作不知道，耐着烦跟他们说话，指望他们快点儿走了，自己静静地想一想哪家的早点好吃，不曾想这几个是不会看脸色的，自顾自不停讲着。
　　“嗳，丁卫，说是风雪又一汀被灭门……”一个脸上带点孩子气的人神神秘秘地说。“有几个跑飞柳城这儿，怕是要取道小苦山，往大雪原去呢。”
　　丁旻正想到百合粥，被他一打岔，只得回神应付。
　　“是么，也怪不容易的，不知道风雪汀倒了几辈子的血霉，灭了一回还不够，再来第二回。”
　　“是这么说，怕是这几日城里也要森严起来。”
　　丁旻挑起一边眉毛。“嗯？”
　　见丁旻感兴趣，那人更是得意地说起来：“前日我上夜时，瞧见城防的人在说呢，只是急着走，没有听清楚罢了。”
　　丁旻点点头：“很有意思。”又拱手。“想起来家里有点事情，常获先行一步。”不待几人说什么，大步走了。这时日头已经翻出宫墙，艳艳地照着，云不多，从苍白的天上落下雪花来。丁旻家在城东，与副相府离着不远，他是往城南走。地上新雪粘着，有些滑。城防的虎骁卫在城南换班，虽也叫“卫”，说到底也没人真当回事，小兵罢了，所以丁旻这样的御前红人去，应当是很惹眼的。
　　然而谁都不觉得，有几个老兵还笑嘻嘻的同他打招呼：“又来找你师哥吃早饭？”
　　丁旻笑着：“是，他走了没？”
　　“没有，在里头呢。”
　　“多谢。”丁旻也不客气，抬手掀起暖帘就进去了。裴固正在擦刀，他的刀和丁旻一样，都是制式的小杀虎。
　　“师哥，吃早饭么？”丁旻寻个椅子坐下，将手靠近火炉暖着。
　　裴固摇摇头：“吃不下。”
　　丁旻的手顿了一下。“昨夜里有事儿？”
　　裴固点头。
　　丁旻便起来，将他的刀拿了，又把自己的刀抽出来递过去。“你先用着。”而后不由分说扯他起身穿外袍。裴固并不反抗，任由他捉着自己的手腕领着走。
　　“先回家，我去洪家买些点心，你起来就吃。”
　　裴固不说话，丁旻不停嘴，讲了一路，七拐八拐的到了裴固家门口。他家捡来的女儿刚巧开门，脸上还带着困倦。
　　“丁叔叔？正要买早点呢，一块儿吃？”裴冬拾让了半个身子。
　　“你吃罢。”丁旻说。“给你爹买点儿，我不用了。”
　　裴冬拾细细端详了一会儿裴固，知晓是怎么回事。“好。”
　　裴固有个坏毛病，见不得别人的血，也不是寻常的见血晕，只是过后像被巫魇了似的，浑身不得劲。丁旻四岁跟着他，这点是知道的。裴冬拾被他养了十六年，自然也是知道的。
　　进了屋，丁旻按着裴固坐在榻上，替他脱了外衣与靴袜，又放一个汤婆子在脚底。
　　“师哥，睡罢，我在呢。”他说。
　　好半天，才听裴固低低的“嗯”了一声。
　　丁旻拿过桌上一本闲书，翻看起来。书印的一般，写的有趣，他看一会儿，反觉不困了。裴冬拾买回来热粥，自己吃过，便去支豆腐摊子。丁旻本想去帮一帮，看裴固睡得不怎么安稳，就不去了。
　　中午时候裴固发了烧，叫他起来吃了些粥，半刻之后额头汗涔涔的，差不多快好了。丁旻这才夹着那本书，提着裴固的刀，回自己家去。
　　管家早等着他：“老爷，煦王送东西来了。”
　　丁旻摆摆手：“睡起来看。”
　　管家很是为难：“说是让您即刻回个话的……”
　　丁旻自顾自往里头走：“我睡起来自己个儿与他说去，晚上别叫我，后厨备点汤。”
　　他后脑突突的跳，算起来已经是晨昏颠倒了十天，又八个时辰没休息过，一躺下就觉得昏昏沉沉，一梦黑甜，醒来星子漫天，看看水漏，是子时二刻。当下唤小厮烧热水，丁旻用了点饭，在木桶里泡着，惬意的很。四面十分安静，连远远的猫叫都听得一清二楚，两声瓦碎，恰在头顶。丁旻抬头乜眼看了会儿，嗤笑出声。
　　“闹什么呢。”也不知道他在跟谁说，或是自言自语。“大半夜不睡觉。”
　　头顶一丝声音也没有了。
　　丁旻洗过，又去睡了。早上是管家九叔叫起来的，说是宫里传话，请丁卫首去一趟。
　　丁旻便很不高兴：“我早饭还没吃呢。”
　　传令的也是个飞龙卫，看眼圈一片黑，恐怕也是下夜时候临时叫去做活。丁旻不好为难他，只能沉着脸：“行吧。”
　　那飞龙卫就如蒙大赦，一溜烟跑了。
　　“老爷很是有威仪。”九叔憋着笑。
　　丁旻一边穿衣，一边叹气。“威仪顶个包子。”拎着小杀虎进宫不提。
　　本朝能带刀进宫且入内闱的只有飞龙卫，因此丁旻在人前面子是很大的，尤其他从七岁做小皇子李晞的伴当，与他奶兄弟无异，更是面子里子俱全。但他在文官面前不讨好，个个背后戳他脊梁骨。武官之间看不起是看人品与武艺，丁旻没干过踹寡妇门的糟心事儿，又能下场打得一堆将门虎子落花流水，就攀生出不咸不淡的交情。于是这天他从殿前过的时候，文官照例三三五五凑堆，皱着眉文绉绉的骂他，武官倒有许多人跟他打招呼。
　　“早饭？没吃呢，罢了，回头说罢，过几日喝酒去。”丁旻走着说着，跟着小太监进去御书房。皇帝李纯已经等着了。
　　“坐。”他指了指椅子。
　　丁旻也不客套，四平八稳且心安理得的坐了。
　　“看。”他甩过去一本册子，正好掉在丁旻大腿上。丁旻翻了几翻，脸色不变。
　　“说。”李纯站起来，捧一个手炉。他已经五十多了，仍旧不显老迈，目光炯炯，身体康健。
　　丁旻思索片刻，道：“臣没得说。”
　　李纯顿足。“你没得说？”
　　“实在没有话。”丁旻气定神闲地坐着。“臣是飞龙卫，不是安护司，陛下有活儿让我干，我干就是了，哪来那么多话。”
　　李纯被他气得发笑：“那你看出什么没有？”
　　“看出来了。”丁旻道。“陛下这册子是近二三年里京里被拐的孩子的名录。”
　　李纯脸色稍霁。
　　丁旻继续道：“不过臣不太懂，年年都有人被拐，怎么今年就到陛下案头了？”
　　李纯闻言，刚放晴的表情又阴起来。
　　丁旻便继续往后翻，到最后一眼，见李纯朱笔画的狭长圆圈：甄滢。
　　“甄相的女儿？”丁旻这下也有些惊讶，他抬头看着李纯。
　　李纯又坐回案前，提了笔，慢慢写什么，写了一半，又细细涂抹去。他身边的太监与他一般年纪，李纯的皇后都换了两个，他没换过，这会儿也如从前一样，眼观鼻鼻观心的垂首站立。
　　“甄相之女不是被人拐的，是被拍花子的拍了去。”李纯说。“就在城南，虎骁卫的地盘。”
　　丁旻喉头一紧。
　　“这事儿做也好做，先把相干不相干的拿了，杀几个或是打几个，给甄相定定心神。”李纯鹰隼一样的眼睛盯着丁旻。“毕竟甄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家孩子丢了，寡人颜面也有损，多少要给个交代。”
　　丁旻立时起身，单膝跪下。
　　“你跪什么？”李纯说。“起来。”
　　丁旻将刀放在旁边，双膝跪了。
　　李纯看他一会儿，笑说：“常获啊，你向来是个有心思的孩子。”
　　丁旻道：“臣不敢。”
　　“你也算是我看着长大，不必说虚的。今日这事情，本要在朝堂上讲，想起来，就先同你通通气，省得你不知道，一时乱了阵脚。”李纯招招手，几个宫娥捧着衣裳进来。丁旻不敢抬头，只觑到几双穿着淡青绣鞋的脚在地上走来走去，半点儿声音也没有。
　　“晞儿是个好孩子。”李纯说。“行了，你下去罢，知道你值了十天，累得很，索性多歇一两个月，俸禄照旧。”
　　丁旻叩谢了恩典，待李纯离开书房才站起来。他推门出去的时候，风一吹，后颈的冷汗干透，带着脊梁都发冷。李晞恰从另一边过来，见他模样，好像有些惊讶，更多的是意料所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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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无beta，有错字感谢指出，看到就改，mua。
没存稿，尽量一周三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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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出场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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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旻：攻。受的师弟。
裴固：受。攻的师兄。
李纯：皇帝。
李晞：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