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鼠的女儿》只取一瓢也不取

4、第四章

　　一直被冷眼的人最懂得眼神的温柔，最能感动于纤细的善良，一直不言语的人最能清晰地看清这世界，一份在同龄人眼里再平淡不过的日子在静蓝眼里也能汪出一口井，在她手中握出氤氲的暖。

　　静蓝小升初那年是个特殊的年份，小学开始开设六年级，但初一仍正常招生。六年级的生源就是让五年级的孩子考试决定他们的命运，不能升入初一的就上六年级。

　　反正都是升级了，学校对家长都好交代，虽然大家都明白怎么回事。但我们早习惯了被欺和自欺。还能把这种善良的被欺一遍遍对需要和不需要解释的人复述。

　　此地无银三百两有时候也是一种很不错的精神胜利法，我们简单又单纯的农民需要这样的精神来掩饰自己根植于骨髓的愚昧和自私。

　　静蓝无数次说过，她对老天的感恩今生今世是必须的。若没有这个毫无征兆的教育改革，她此生的最高毕业证书一定是小学毕业证书。

　　升初一和上六年级的学生各占一半。叔叔静幺宝，小表哥柳挺挺，还有大表哥柳立立（大姑妈家的大儿子，小学已经上了8年）都被留下来了。

　　原本只打算让静蓝读两年书的静蓝母亲已经是格外开恩让静蓝上到了小学毕业。而这连续五年能让静蓝在学校呆下来，静蓝必须要感谢的是她那同龄的叔叔，小表哥柳挺挺，大表哥柳立立，是他们的留级和不断留级，他们成绩报告单上满满的\"红灯笼\"（不及格的用红笔记的分）让静蓝妈妈觉得静蓝是她的骄傲，并值得用上初中来继续维持她在姑子们面前这唯一的骄傲。

　　但静蓝就是一年都没有得过“三好生”奖状。

　　而柳挺挺一手举着有“红灯笼”的成绩报告单，一手举着“三好生”奖状，向世界昭告：“静蓝成绩好有屁用，她品德不好！”

　　于是静蓝被贴上了“品德不好”的标签，走哪都低着头，好像她真的品德不好一样。

　　因为众亲切中就静蓝有资格上初中，这个时候已经不是简单的上学了，而是一种荣耀，一种高调，甚至一种父母智力的标榜，静蓝母亲再怎么不愿意让静蓝上学也咬牙允许了。静蓝上学是她的面子。

　　这一切静蓝都不想多想，反正她有学上，她就是开心的。

　　“小鸟在前面带路，风儿吹向我们……”，静蓝独自欢愉地唱着《快乐地节日》一蹦一跳地上学了，上初中了，虽然从家到学校有两公里的路，她用脚步丈量，一点也不觉得远。她的书包里还有一根草绳和一把剪刀。放学回家时要经过地里，顺便剪一大捆山芋藤，扛在肩头带回家。老远看去，静蓝就像现在打4S的顽主，一簇移动的植物。

　　女儿上学不到十分钟的脚程也需要接送，做一点事就叽哩哇啦叫的时候，我总会说“想想你静蓝阿姨当年……”

　　我们家从来都是以“你静蓝阿姨当年……”来作为女儿教科书的。

　　因为不是以我自己作为忆苦思甜感恩现在的教材，所以女儿一点不反感，而且还饶有兴致。但我无意间也犯了个天大的错，女儿小愚跟静蓝的关系远远好于我。有事没事就给静蓝打电话，那口吻甜到腻。静蓝呢对小愚也远远好于对她自己的女儿小笨。

　　我对静蓝真是恨的不好意思咬牙，她抢了我的母亲的偏爱，还抢了我女儿的偏向，太过分了。

　　初中因为在镇上，离村子较远。老师也来自各地，最主要的是没有了叔叔、小表哥，一个生产队的同龄人（只能用这个词，在静蓝那个生产队虽然静蓝的同龄人有5个但没有一个小伙伴，）没有一个能上初中的。

　　这一切都让静蓝轻松，她如同一个重刑犯，刑满释放后隐姓埋名远走他乡重新生活。在一个不知道她“底细”的地方生活，她除了轻松，除了开心还有什么呢？

　　其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底细”到底是什么。只感觉跟爸爸有关，但小时候偶有几次问起母亲换来的都是统一答案“两记响亮的耳光”。从此她也不敢再问了。

　　一个经历太多冷眼、冷漠、鄙视、忽视的人，一个纤弱如墙角野草的生命，孱弱、无助、凭风西东，她都静静地生长，坦然接受风霜雨露随季节随意赠与或肆虐，这些都给了这个春荣秋枯的小草注入了一种生命的力量。

　　静蓝就是那株小草，她不仅具有生命的力量，她还更懂得对生命的感动，对存在的感恩。

　　初一初二是静蓝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有学上，有家务事做，有弟弟要带，忙碌而简单，小脑袋里无需额外塞入太多的东西。

　　所有姑姑都出嫁了，引发母亲吵架的源头没了，家里相对稳定和安静。静蓝做事也麻利安静，她不知道学习到底为什么，她也从没思考过这么高深的问题，但她就是喜欢上学，尤其是这时候的上学让静蓝获得了从未有过的满足感，被认可感。同学们也都喜欢跟她玩，尽管她能玩的时间很少。

　　静蓝的书包里除了学习用品外永远都有要么绳子、剪刀或者一两只蛇皮袋子。绳子和剪刀是放学时剪山芋藤捆山芋藤用的，蛇皮袋是放学后采桑叶用的。

　　那时候的静蓝的主业是养猪养蚕养鸡鸭鹅羊，兼职上点学。偏偏她竟能把这主副业都经营的不错。

　　“要是现在你非被当做问题生，这些都代表暴力的物件啊，学校查到就是处分！”我跟静蓝开着一本正经的玩笑。

　　那个物质精神双贫穷的环境，倒给了像静蓝这样的穷孩子苦孩子一份难得的宽容和温暖。

　　初一初二她的班主任万全福老师是一个代课教师，教体育的。人长得结实，皮肤黑的发光。万全福老师家底很穷，对他代课是主业，干农活是副业，农忙时节主副业角色互换。也许是这相似的身份，万老师对静蓝倒有一种特殊的认同感，虽然他并没有额外优待静蓝，但他确实没有虐待静蓝。这对静蓝已经是如入天堂了。

　　万老师操着一口地道的地方方言上课，典型的草根老师。体育对于静蓝压根不算回事，静蓝壮实的身板是自小就被锻炼出来了，还匹配着跟壮实不相称的灵活。所以学校运动会，不懂任何投掷技巧的静蓝把铅球投的遥遥领先，惊吓了所有做评委的老师。更令他们惊掉下巴的是静蓝八百米和一百米也飞快，都是毫无悬念的第一，最滑稽的是人家穿运动鞋跑，她穿着她母亲做的布鞋飞奔，跑到一半时，鞋掉了一只，不是把那只掉了的鞋穿好，而是把另一只也脱了，她赤脚跑出了第一。幸好那时候跑道是泥地。

　　老师们很难用什么运动学原理解释清楚这些跨界很大的运动技能怎会在一个女孩身上如此完美统一。

　　很多事情，是不需要原因的，书本得来的解释往往苍白无力，生活才是最好的存在和解释。

　　“我很感谢生活给了我结实的身板，给了我厚实的身体基础！”静蓝对小时候那过早成人劳动的生活和负担满是知足和感恩。

　　想想也是，大学毕业那年她一边赶着百十只鹅，一边在10公里外的镇上通过同学的关系借到一个小学教室，给初中孩子不洗数学、英语、物理三门课。

　　静蓝其实是最早开办教育机构的。只是那机构只有她一人，所有的课都是她一人承担。整个暑假，开班两拨。开学前几天授课结束，她把教室打扫干净，还帮人家把整个校园打扫干净，连厕所都冲的干干净净，然后她拎着买的许多礼品，还用牛皮信封包了600元作为回赠给那小学校长。

　　那老校长看看校园，满脸笑容，告诉静蓝，无论寒暑假，只要静蓝需要，他都乐意把教室借给她。

　　烈日炎炎，再加上夏天无常的暴风雨，50天连续10公里路的自行来回车程，从无间断，若没有一个结实耐苦能扛的身体素质，怎么hold的住？

　　一场运动会，静兰能拿到三张奖状和三本练习本和三支铅笔。

　　“这几张花花的纸，擦屁股都咯人，有屁用。用本事拿个三好生奖状回来。”静蓝妈妈很鄙视这种“体力”奖状，在她眼里这等于告诉所有人她家静蓝从小就是出蛮力的。但不可思议的是从来不关心学习的母亲竟然提出了要静蓝拿三好生奖状。

　　其实她在乎的并不是静蓝德智体，她也没那等觉悟，她只是要用静蓝的三好生奖状告向世人昭告，她家也是品德很好的，同时也能挺直腰板大声向她大姑子宣告，小学三好生算个屁，她家静蓝可是中学的三好生。

　　很遗憾，静蓝在初一初二成绩、体育都很好，就是没有得到三好生奖状。万全福老师虽然没歧视静蓝，但也没有给静蓝公正的对待。好在静蓝对此早已习惯，对于三好生，她偶尔也憧憬一下，但也仅止于憧憬。

　　“若初一初二我真拿个三好生奖状说不定我妈真会像中了举的范进，所以不拿也好。”静蓝的乐观让我瞠目结舌，她对万全福老师没有任何抱怨。在她心理，万全福老师比冷老师已经不止好多少倍了，至少万全福老师给她成绩报告单的评语都是赞美之词。就是提出希望也是希望她再接再厉争取考到第一。

　　有一天，静蓝去小店打酱油，惊讶地看到万全福老师在大姑家吃饭。大姑嫁给了同村另一个生产队，去小店必须路过大姑妈家门口。大姑父开了个浇预制楼板厂，家境很好。至于万全福怎么会跟大姑妈家热络，静蓝不明白。

　　长大后静蓝才知道，不是万全福跟大姑妈家熟悉，而是万老师跟大姑妈家邻居儿子是同学和朋友，那家儿子又跟大姑父好，经常到大姑父家大伙，久而久之大家也都熟了，而且这熟远在静蓝上初中之前 。难怪刚进初一时万老师有次体育课无意间对静蓝说，他早知道静蓝了，当时静蓝吓的不轻，以为万老师也跟冷老师一样知道她的“底细”。只是后来万老师并没有对静蓝有偏见或故意的不待见做法让静蓝打消了顾虑。

　　静蓝终于明白了，她没有能拿三好生，并不是因为她的品德不好，而是万老师对她家知根知底，当然这里面少不得大姑的贡献，大姑早就能算到静蓝拿到三好生奖状，她是第一个被气的对象。

　　静蓝遇到的第一个好老师万全福，虽不跟其他人一样欺负静蓝，鄙视静蓝，但也不是真有情怀的。

　　但静蓝已经很满足了，万全福老师让她参加了文艺汇演，和其他五个女同学一起跳了舞，那是她平生第一次跳舞。她连最基本的姿势都生涩僵硬，好在其他五个同伴一点也不嫌弃她，耐心地教她。同学们很纳闷她有那么灵活的运动天赋怎会连简单的舞蹈动作也如此艰难。

　　一支舞蹈学会，静蓝有了莫大的成就感，原来她也是能跳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