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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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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不知道静蓝为何那么能忍,面对我们已经要抓狂的事,她总能淡定面对。
她和得道住持师太之间只差一串佛珠!
“现在的所有不比我曾经经历的好吗?!”这是她对我一切抱怨和愤怒的回答。
常常想,也许有一个奇葩戾气的母亲也不见得是什么坏事。上帝让静蓝一早喝完了那杯苦水,所以剩下的不见得是糖水,但她都甘之如饴,心满意足,享受感的满足无以复加。
小时候的静蓝一年四季都没有闲的时候,不管在地里还是在屋前,她的手里总有活。剥毛豆,刨莴苣,剥蚕豆,择各种菜,削土豆……
她和家庭主妇之间就差纳鞋底、喂奶了。(抱弟弟也是她的常态)
我的业余时间基本也是被她各种手工活占据了,我的能力得益于她的活,我的胆量也得益于她母亲毫无征兆的发飙。
“我让你吃,让你吃……”突然间,我们半筲箕剥好的蚕豆像像天女散花般被撒的满地。静蓝妈妈跟静蓝父亲已经在我们安静剥蚕豆的时发动了硝烟。精确地说是她母亲一个人的战斗。
“看中你家三间瓦房嫁到你家来的,这么多姑娘一个个哪是姑娘啊,就是我家娘,就是我家婆……”(我们这姑子也叫姑娘,婆婆就是婆。)
“这么多姑子也就算了,我养个丫头,你家娘就养个儿子,跟我比啊,要我命啊,跟你个畜生来分傢俬啊!”
“婆婆养个儿子也就养了,姑娘还养个儿子,就你个畜生没的用,养个丫头片子……”
静蓝不仅有个同龄的表哥,还有个同龄的叔叔。
“猪生猪,狗生狗还要休息天把天,吃顿好的呢,我连猪狗都不如,跟你个畜生我不如跟个猪跟个狗,哪怕跟个光棍汉子也比你强……”
半天了,静蓝父亲没有一句言语,尊在门口喝稀汤稀汤的没米的大麦粉糊糊。他早已习惯了静蓝母亲悍妇作风,她无论是哪里不顺心或哪里受了点气,他自然而然承担出气筒的角色。
“吃,吃,吃,你一个屁都没有啊,我让你吃让你吃!”
“ 梆”,静蓝母亲一脚出去静蓝父亲手上的碗一个优美的抛物线出去了,那没有喝完的糊糊如同彗星拖出的尾巴。
我惊慌失措,吓的半死。静蓝赶紧过来拉着我的手,“没事,没事,没事的。”她眼里的表情现在我才懂,一种无奈的尴尬和歉意,一种她主宰不了大人处世的无能为力的抱憾。(那时候,太小,如果是现在她肯定会过来抱抱我。)
一个自身还需要呵护、保护的小孩,在突发的“灾难”前首先想到了保护别人。
这早熟让人心尖生疼!
“啪”,这下飞出去的是静蓝父亲手里的两根筷子,没了碗,那筷子显然也成了聋子的耳朵,不如扔了。
如果到这个时候一个男人还不发飙那不是脾气好而是窝囊了。静蓝父亲不窝囊,这个有着相当于现在高中文化水平的男人,会吹箫,喜欢看书,不幸地是他摊上了这么个婆娘,还摊上了一堆姐姐妹妹和那个来的很不合时宜的弟弟。
静蓝被她父亲拉走了。留我一个人莫名其妙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多余的要命。
没多会,静蓝到我家找我,拿出一个报纸包,小心翼翼地打开。
“来,快吃,挺好吃的。”她像姐姐又像妈妈。
“我已经吃了一半了。”
那时候不太懂她为什么强调这句话,现在懂了,报纸里是一个大半的烧饼。而事实上我家是有饭吃的。但物质匮乏的年代,我无法拒绝那大半个烧饼的诱惑。现在想来自己好蠢,竟不知道盛碗粥给静蓝,她靠着小半个烧饼捱过了半天,下午她还要到地里去拔芝麻草,烈日炎炎。
“静蓝,当时你为什么不反抗呢?” 现在的我有时仍然禁不住发问。
“有什么好反抗的,她是我妈妈呀!”她的回答总让你想抽她但又找不出抽她的理由。
“再说,如果没有她,肯定有一个后妈进门,那我岂不更惨?”
年龄小小的她,这思想不知深邃还是简单?
不熟悉静蓝的人总纳闷这人怎么如此好脾气,面对强势的婆婆她无半句怨言,也从不与人言说,面对家里的亲戚间的人情事务,婆婆怎么说她怎么执行,从不置喙半句。好歹也经营着一个不小的公司,而且效益很好,在公司里是名符其实的老总,杀伐果断,赏罚分明,怎么在家庭生活中就如此窝囊?
静蓝那特聪明的母亲从静蓝每月按时缴纳的款项知道了静蓝的价值。这是一只天大的潜力股,决不可随意估价而售。但她母亲的思维也不是常人能及,她没有给静蓝选择当时那些工商税务公安医生这些铁饭碗热门职业,因为她知道她们家静蓝不需靠男人,不需嫁富人,她本身就是富人。
只可惜静蓝以放弃安逸稳定的职业每天以驴马狗的生活并没有换来自由的爱情权。
爱情,此生与静蓝无缘。
曾经问静蓝为什么会接受她母亲的恣意安排?
静蓝平静无尤地告诉我,她今生注定是她母亲的手下败将,除了臣服别无其它,一切的反抗都是多余的、徒劳的,所以也不必要。
静蓝母亲像侦探一样,长着一只灵敏嗅觉的鼻子。所有上门提亲的她都必须事先面试、审核,不知到她的择婿标准是什么,反正两年内没有一个符合她标准的。对于静蓝的信件,她也必须像安检一样先阅读,只有她认为是无关痛痒朋友信件,她才会发放通关文牒。
所以静蓝的信越来越少。当静蓝确定很多信件被母亲扣押后,也曾壮胆问她母亲为什么这样不尊重人。
“你的骨头都是我的,跟我谈尊重?”
“有时候我恨不得我母亲把我吃回去!”静蓝口气还是那么无奈地坦然。
后来才慢慢明白,静蓝母亲的择婿标准。一不准有姑子,大姑子小姑子都不行,二女婿不能太优秀,三婆婆必须要能干事。
第一条能理解,她这辈子跟姑子斗累了,吃够了姑子的苦。对于第二和第三条,她有她的算计,女婿太优秀了女儿管不了,女儿就不可能一如既往受她指使和勒索。为什么必须人家婆婆能干呢?很简单,以后静蓝有了孩子她可不帮着带,必须人家奶奶带管。
这看似简单的三个条件,要符合的还真的很难,但最后还是被她挑中了。她通知静蓝相亲。静蓝除了服从还能这样。她的爱情永远是个梦,只要她心够冷,皮够结实,那爱情会一直在心中发芽发酵,不会泛滥不会恣意漫溢。
“有时候也别都怪我妈妈,是我自己的决定,只要能离开她,怎么都行!”
是什么让这么优秀的人活的如此绝望?
我能理解但无能为力。那时候我就知道,朋友的力量也只是微乎其微,朋友的最大的温暖只是倾听,有时候连肩膀都不需要。
静蓝有7个姑姑,在现在这是何等幸福,但从静蓝的眼神和动作都能读到,这不是七个仙女,是7个妖怪,7个女巫。静蓝每次见到哪怕是听到任何一个姑姑的身影或动静,会敏捷地隐身,实在比不过去会双目下垂,立正站着,活脱脱一个使唤丫头。
“上不了台面的东西!”这是所有姑姑对静蓝的统一口令,同时会补上掐一把或踢一脚以示招呼。
在静蓝的记忆里没有奶奶,(奶奶在她四岁时就去世了)但有个爷爷。从静蓝有记忆起,四个已经出嫁的姑姑会经常回家,尤其是大姑姑,就是一个排兵布阵的将军。吃饭时所有姑姑都围坐一大桌,一只筲箕盛者烙饼,粥干干的白白的。5姑姑会把这很干的粥也喝出巨响,烙饼吃的震天香,因为她知道静蓝正站在东边那间厨房卧室一体的屋里扒着门缝,咽着口水。
至今静蓝不吃烙饼,从不在家熬白粥。
小时候匮乏的东西,长大了要么疯狂补偿,那是因为当时求而不得,要么拼命逃避,因为那是一段不敢触碰的伤痛。
但慢慢地,静蓝这些姑姑不来了,家里恢复了安静。家里安静的时候已经有5个姑姑出嫁了,唯一 一个没有出嫁的姑姑被4姑父带出去上班了,家里就留下同龄的叔叔和那个神情阴骘的爷爷。而且爷爷生病了。那时候静蓝不知道爷爷生了什么病,只是每天都拉在身上,使唤着静蓝把这些污秽的东西拿到老远的河里去洗。
于是静蓝又多了一项工作,每天负责给她爷爷清洗晾晒收拾衣裤。
很脏,但静蓝不嫌弃,因为她也无需面对一群姑姑的检阅和检礼了。
偶尔我也陪她去清洗这些目不忍睹鼻不忍闻的污秽,但每一次都能把我的胆汁都吐出来,于是静蓝坚决不让我陪了。
我不配合的胃狼心狗肺地展示着我本能的嫌恶。
我不是一个够格的朋友!
甚至每次静蓝洗完那些污秽后的手我都很嫌弃,不接她给我的烤红薯,不接她端给我的谁,也不再跟她手拉手。
我问她为什么毫无怨言地伺候她爷爷。
她只是平静地告诉我,她爸爸说那是她爷爷,是她爸爸的爸爸。虽然爷爷对她只是一个名次一个模模糊糊的概念,但因为跟她爸爸有关系,而她心里最亲的人就是她爸爸,既然爸爸说了,那伺候爷爷就是应该的。
静蓝的逻辑很奇怪,一切都没有为什么,又仿佛所有为什么都是多余的。她唯一不愿伤害的人就是爸爸,因为爸爸在她的童年缺席四年,她不知道爸爸为什么四年缺席。她本能地认为可能是因为小时候她不乖,所以爸爸不要她了,就像现在父母吓唬孩子“你再不听话,我就走了!”一样。
但爸爸很慈爱,不该是那样的人啊,再说爸爸很爱静蓝怎么舍得四年不理她呢。有时候问妈妈,答案是两巴掌。可除了妈妈她也没人问了,所以她也就不问了。我问过我妈妈,我妈妈给我的回答是“小孩子,别烦空神”。不过我妈妈倒是让我跟静蓝玩,而且家里有好吃的都会特地让我带一份给静蓝。
静蓝跟我母亲的感情一直很好,现在只要静蓝回去看她母亲,一定会去看我母亲,而且很多时候是在我母亲那里的时间要长于她在她母亲那里的,在我母亲家吃饭的次数也明显多于在她母亲家的。我和静蓝都有一个弟弟,我弟弟不跟母亲住一起。每次看到母亲跟静蓝有说有笑,在厨房里忙忙碌碌我还是忍不住嫉妒。不知实情的人一定以为她们是亲母女。
每次静蓝要离家,我母亲还是左一袋又一包的给她带这带那。
“妈妈,你哪里不知道静蓝现在富的流油,才不在乎你这些粗糙无味的平民吃食呢!”
“瞎说,我可喜欢着呢,孃孃你别听她的!”
我母亲的习惯是从静蓝小时候就养成的,只是那时候是让我带,现在是她亲自操办,大明大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