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谢燕》边城寻你

55、续

　　说是两个人去城里，结果第二天一早出门的时候，等待许生的是门神似的两个人。
　　一边那个喜庆跟墙上贴的胖娃娃似的是兴奋的姜女，另一边的李姑娘却是肉眼可见的坏心情。
　　许生待在中间，简直冰火两重天，实在是苦不堪言。
　　他有点想问问姜女李姑娘这是怎么了，谁又惹她了，但是他不敢。
　　姜女太不同常人了，许生简直怕了她那神奇的脑回路了。
　　姜女给他的感觉有时候都不像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反倒像是一只误入人间的小动物，不懂人情世故，只知道横冲直撞。
　　他都不用想，要是真的问了姜女，她能转头就问她姐哪不开心了，谁惹她了。
　　哎。
　　“你好奇怪呀，没事叹什么气呀。”姜女一脸天天真的问。
　　许生心累的不想说话。
　　这个二傻子，真是一点都没看出你姐姐现在心情十分的不美妙吗？还敢在这嘻嘻哈哈的，小生敬你是个英雄。
　　姜女蹦蹦跳跳地边走边说道:“哎，我们进城要买什么？城里都有啥？好玩吗？我还没去过城里呢？”
　　“买点米、菜之类的，城里也没什么好玩的，都要花钱的，不对。”许生盯着走在前面的姜女，忍不住高声喊道:“你没去过城里？”
　　“没呀。”
　　“那你昨天还嘲笑我，还大言不惭地要带我去城里，你这脸皮是不是太厚了点。”许生简直叹为观止。
　　“我……没有。”姜女皱眉反驳道。
　　许生还想说什么，余光瞥见脸色更冷的李昀，猛地一个激灵回过神来，讪讪地闭了嘴。
　　他是活得不耐烦了吗，居然敢在老虎身上拔毛了。
　　一行人相顾无言，很快就到了郾城。
　　郾城地处小郾河与横河的交汇处，是一个优良的内陆河港口，便利的水上交通给郾城的发展带来了强劲的活力。
　　姜女一到郾城就被眼前熙熙攘攘的景象给震惊了。
　　“姐姐，这人好多啊。”姜女目不转睛地道：“比山上的飞鸟都多。”
　　李昀打量了一眼毫无察觉的许生，有心想让姜女注意一点，她们现在所处的境地有诸多忌讳，最不能的便是口无遮拦，不过，看着姜女难得兴奋，她就说不出口了。算了，大不了自己费点心，多给她找补找补就行了，李昀心想。
　　她不信，凭她的能力，会护不住个人。

　　进了城，姜女强烈的要求要先去吃饭。
　　许生不太清楚哪家的饭馆好吃，却也知晓郾城的饭菜都不便宜。
　　银子，他倒是有，别说吃顿普通的饭菜，就是去郾城最好的酒楼吃顿饭，那也是够的。
　　就是，他舍不得。
　　别的不说，他现在没有收入，还要指着这点银子养活自己，哦，现在是他们仨，他就是有座金山也不敢这么败。
　　许生估算了一下自己手里的银钱，准备带着她们去一家大哥之前提起过的，很好吃就是地方太偏，离他大哥家很远的那家店去。
　　那家店他想去很久了，就是之前一直没有机会去，今天去那吃饭，他还挺开心。
　　“我们去城西朱家酒肆吃，超级好吃而且很便宜。”
　　“好。”姜女一听有吃的就很好说话。
　　李昀朝天翻了个白眼，对这两人的话不可置否。
　　俩傻子，从这到城西天都要黑了。
　　“不去。”
　　走在前边的两个人同时转身，一脸难以置信地看向李昀道:“为什么？”
　　李昀看着面前如出一辙的两张脸没什么耐性地说:“就在这随便找一家店进去吃饭，吃完饭去买米、菜。”
　　“不要。”姜女高声喊道。
　　许生敢怒不敢言，但是身体的姿势也是带着明显的抗拒。
　　李昀没有理他们，只独自搜索着街上的店面，寻找今天午饭要去哪吃。
　　“姐姐，咱们去城西朱家酒肆那去吃饭吧，我想去哪一家。”姜女对李昀撒娇道。
　　“不去，走不到。”李昀勉为其难地耐着性子解释了一句。
　　奈何正在劲头上的姜女没能领会，还沉浸在自我的情绪中，一心想要去城西吃饭。
　　在她的心中，姐姐一直是无条件包容她的，像家人一样。
　　所以才会下意识的有恃无恐。
　　许生胆战心惊地看着前面起争执的两个人，无意识地后退了两步。
　　他内心有些害怕，害怕这种争执。
　　“你们……你们，不要吵了。”许生鼓足勇气才说出这句话，就这两句话已经消耗了他全身的勇气。若不是这些天一同相处的让许生觉得还算和睦，他是不会开口的，更别说继续劝下去了，“你们别吵了，我们去前边吃也是一样的。”
　　“闭嘴。”李昀横了一眼许生，撇见他那懦弱的样子，还是咽下了剩下的话。
　　姜女第一次见到姐姐这个样子，吓了一跳，也闭上嘴了。
　　他们站在人声鼎沸的街角，相顾无言。
　　“姐姐。”姜女小声怯懦道。
　　她直觉姐姐这次是真生气了，可是她是真的不知道姐姐为什么生气。
　　就像她也不知道许生为什么害怕。
　　不过她还是上前拉过姐姐的手，小声道:“姐姐，你别这样，我害怕，我们不去，我不去吃饭了，咱们回家吧。”
　　李昀抬头看了眼天，正午的太阳明晃晃地高悬头顶，她已经很多年没有体会过如此的温度了。
　　李昀复又看向低着头的两个人，面无表情地道:“去城西吃饭，走吧。”
　　许生小心翼翼地看着俩人，主要是看向李昀，因为她的气场实在是太强大了，让他忍不住想要在确定一遍，“李姑娘，咱们还要去买米吗？”
　　李昀看怪物一样看着他，第一次认真的审视他，好似要透过皮肉一直看到他的内心，又像是在确认，他是不是真的听不懂人话。
　　相较于李昀的含蓄，姜女就直接多了:“许生，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
　　许生:……
　　行，你们是大佬，你们说了算。
　　他看着面色如常的两个人，第一次真切地感慨，这还是人吗？
　　他们最终还是去了城西那家店，他家的饭菜其实不太能对的起他们走的这么远的路。味道一般不说，食材还不够新鲜，唯一让人满意的可能就是它的份量了吧。
　　其实不难猜测，就他们家的条件，大哥也舍不得吃多好的东西。
　　他心心念念这么长时间的美食，其实并没有他想象中的好吃。
　　他原以为，这顿饭会吃的无比的沉默、压抑，却没料到，她们竟然神色如常，姜女还因为终于吃到心心念念的大餐而兴奋不已。
　　果然是内心强悍的流氓。
　　那天他们回到家已经很晚了。
　　姜女一进家门就忍不住嚷嚷道:“哎，下次不去他们家吃了，不好吃还远。不过还好今天去了，不然我得心心念念多长时间啊。”
　　许生听得一愣。他忍不住心想，姜女这样的小孩儿，李姑娘得烦死了吧。
　　李昀好笑的揉了揉姜女的头发，“你呀。”
　　“嘻嘻。”姜女朝他们做了个鬼脸就跑了，奔波了一整天，也该累了。
　　“放那明天在整理，休息去吧。”李昀近乎和颜悦色地道。
　　许生有些结巴地道:“可，，，可以吗？”
　　他一抬眼，面前已经没了人影。
　　……
　　许生思考了一下，转头毫无心理负担地睡去了。不过他睡的并不安稳，连续做了一晚上的梦。
　　梦里狂魔乱舞，醒来许生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觉得很累。

　　日子就这么波澜不惊地向前溜走，没留下半点痕迹。
　　刨除手里的银子越来越少之外，这样的日子简直赛神仙。
　　李昀虽然一如既往地凶残，却十分的宠姜女，不管姜女提出的要求有多么的奇奇怪怪。但只要在她能力之内，李昀一定会尽力满足她，不管有多么麻烦或无趣。
　　李昀都会重视。
　　许生有时会跟着一起去，哪怕是受着姜女的冷嘲热讽，他也会跟着。
　　终于，这样的日子到头了。
　　他们没钱了。
　　这可是事关生死的大事。
　　拖了几天，实在是没办法了，许生准备去城里看看，找个工作。
　　在真正踏出去这一步的之前，许生并不知道这些意味着什么，他虽然对能不能赚钱有焦虑，却并没有明确的忧虑点。
　　他心里还存着一丝的侥幸。
　　这天，这丝侥幸彻底破灭了。
　　许生一早就出门了，他没有任何的经验，也没有值得一提的本领，却又因着读了这些年的书，他抹不下面子，也放不开身段去做那些体力活。
　　就这么漫无目的的来回好几天之后，他走向了码头。
　　他想着找份体力活，总要赚钱。
　　可惜，他能放得下心里的芥蒂，这世人却放不下这芥蒂。
　　“许公子，你要是在这干这个，我们不好跟许哥说，您还是不要为难小的了。”小厮道:“许公子，您还是去其它地方试试吧，我们这儿，你们这种读书人来真的不合适的。”
　　许生忘不了刚刚那个小厮眼里的幸灾乐祸，那目光像一把钢刀，刮骨剔肉。
　　天色已经很晚了，他不想回家，也不愿意去大哥家里。
　　丢人，虽然大哥不会怎么样自己，但有时候，他的存在对自己就是最大的嘲讽了。
　　混乱中，他居然来到了郾城最大的销金窟。
　　这儿他是没来过，却也如雷贯耳。
　　郾城最大的销金窟，在城东的望春街。此处有最美的花魁，有最香的美酒，也有最大的赌坊，只要你有钱，在这里你可以享受到天堂般的待遇。
　　换做平时，许生肯定有多远就躲多远。他什么都没有，就剩那点自知之明了。
　　今晚，他却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
　　从此，再也没能离开。

　　三天后，他浑身是伤地被人丢了出来。
　　他输光了全部的家当，身上只剩下一块裹身的破布，他的房子，唯一在他名下的东西，也被他给输光了。
　　在第一个晚上。
　　“别给老子装死，快起来，带我们去你家。”跟在他身后的大汉沉声道。
　　“赶紧地。”另一个人狠狠地踹了他一脚，许生踉跄地扑到了地上，“这小子也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居然能得两位美人的垂幸。”
　　“有什么用，现在不也不是他的了吗？”大汉道。
　　“嘿嘿。”男人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猥琐的笑了两声，道：“也是，很快那两个美人就不是他的了。老子要是能尝尝她们的味道，那就是死了也值得。”
　　大汉没有吱声，看神色，显然也是这么想的。不过，他们也就是想想，在这过过嘴瘾，那可是老板看上的人儿，要是掉了跟汗毛，那就别想活了。
　　想到这，这个身高八尺的壮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实在是老板的手段太狠毒了。
　　也是这小子时运不好，有这么俩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居然不知道藏起来，还敢招摇过市，那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我有宝贝儿，你们来抢吧。
　　真是个蠢货。
　　要不是这小子住的地方太邪乎了，不管他们怎么跟踪，就是找不到，这小子早就没命了，也不至于让人给整到这个地步。
　　还是老板一个心腹找了个大师，大师掐指一算道:“这位许公子身上有大气运护着，要想得到那两个人，得是许公子心甘情愿带着过去。”
　　这才有了今天的事情。
　　可是许生不知道，他现在浑身都疼，还被人喂了寒石散，药效马上就要发作，他已经分不清现实与虚妄了。
　　最后，一群人还是来到了许生家里。
　　许生看着门前的长河，河水还是一如往昔，蜿蜒东流，不言不语。
　　一瞬间，许生爆发出他所有的潜力，一跃而起，投向河里。
　　在他即将要落水的瞬间，一阵刺眼的光芒转瞬即至，在他身下织结成网，将他狠狠地拍到了岸上。
　　一个浑身裹得跟木乃伊的黑衣男子凭空出现，凌河而来。
　　被这突变吓得站都站不起来的两个人看见黑衣男子，脱口道：“大师。”
　　那神情像是在说，您怎么在这。
　　黑衣男子并没有理会这些人，只是随手一挥，突然暴涨的衣袖将这两个人甩了出去。
　　“许公子，别来无恙。”
　　许生死死地盯着他，睚眦欲裂，“是你。”
　　男人解开身上的黑袍，漏出一张与码头小厮一模一样的脸，道：“正是在下。”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男人歪头看向蜷缩在地上痛不欲生的许生，无奈地笑道：“还真是小少爷啊，这些天居然还没有想明白吗？”
　　许生眼里的光越来越涣散，寒食散再次发作了，让他本就不甚灵光的脑子更是像一团浆糊。
　　“真是可怜呀。”男人玩味地看向许生，脸上带着怜悯，“居然到现在都没人来救你，放弃抵抗，加入我们吧。到时候，你便不是孤单的一个人，你可以像姜女一样撒娇耍横，反正我们是真正的一家人，会有很多人宠你、爱你、喜欢你，你在也不用像个到处乞讨的小乞儿了。不要再负隅抵抗了，带我们进去。”
　　男人终于图穷匕首见。
　　“不。”许生吃力的回答。
　　他虽然什么都没有，还痴心妄想，但是也有他想要守护的东西。
　　最多不就是烂命一条吗？没有我的同意，不还是谁都进不来吗？
　　许生笑的撕心裂肺。
　　转机还是来了，一群人从天而降，疾风暴雨般地掳走了许生。
　　直到这时候，他才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其实，这个故事一点都不复杂，也很老套，老套的许生都忍不住想要吐槽。
　　他费心劳力地想要赚钱，养家，却原来这一屋子的人，就他一个肉体凡胎。
　　许生很想问，这么耍我很好玩吗？
　　却终没问出口来。
　　她们是天上的神仙吧，上神吧，都跟他没关系了，他只是她们历劫时的劫难。
　　天命如此，怨不得人。

　　“公子此言差矣，老夫说了，这是上神成圣的天劫。此劫过，圣人出，天界便能彻底震慑魔族，此劫不过，那天下将彻底陷入混乱。到时候，天下大乱，三界都将生灵涂炭。”
　　“哦。”许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老者一噎，不说话了。
　　他也知道，这其实算是明目张胆的偏向了。
　　“许生，你没事吧。”姜女一脸担切跑了过来，面上的关切不似假。
　　就连一直不假辞色的李昀也跟了过来。
　　虽然有很大的可能性是跟着姜女来的。
　　“你们为什么没有去找我。”许生突然道。
　　老者心里一窒，也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
　　李昀没有出声，只抱臂立在一旁。
　　“别提了，那群王八羔子在外边下了个结界，我们根本就出不去。”姜女委委屈屈地道：“我现在没有法术，连原型都变不了，飞都飞不出去，我怎么去找你呀。还说我呢？你怎么一走就是三天呀，要不是我最后想起来，我还带着一张召唤符，叫了些朋友下来，你是不是要饿死我们。”
　　许生咳了一声，哑着嗓子道：“出了点事，没能赶回来。”
　　姜女这才注意到许生身上全是伤，顿时什么都忘了，喊着让老头帮许生治疗。
　　这些天的相处，已经让她把许生看做朋友了，要不然，她不会那么轻易地就将召唤符给用了，那算是她们在下界的保命之物了。
　　就这么用了，说不心疼那是假的。但是现在看到许生身上这么多的伤，她有点后悔，自己这么晚才用这个召唤符了。
　　“小祖宗，你这是在难为老朽啊。仙人在下界不允许使用法术，破除结界就已经是冒险而为之了。”老头看了眼不言不语的上神，忐忑道：“而且，也不是老朽不愿意，实在是，在下界，法力受压制，根本就没有办法替这位公子治疗。”
　　“那要怎么办。”姜女转头向李昀问道。
　　李昀道：“顺其自然。”
　　老头猛地抬眼看向李昀，似是不敢相信她会这么说。
　　瞬间，姜女的眼泪就下来了。
　　“别这么看我，姜鸾，你应该明白，生老病死这些都是自然规律，我们没办法插手，也不能插手。”李昀狠下心道：“别白费功夫了。”
　　“姐姐，许生不是你的劫难吗？为什你不能救救他呢？我求求你救救他吧。”姜女口不择言道。
　　老头身上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说实话，天上的神仙都不怎么敢跟上神说话，那可是尊杀神。
　　上神年纪不过十来万岁，却压了其他上神一头。为什么？那是因为上神是唯一一个凡人飞升上神的神仙。
　　像他们这种凡人成仙的，大部分都止步于上仙，千百万年都没有人能飞升上神，可是李昀就可以。她不仅以肉体凡胎飞升成仙，还成了神，最终一步步走到上神，这中间的惊心动魄旁人是难以想象的。上神的脾气绝对不会太温和，甚至可以说是冷酷无情，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鸟居然敢这么跟上神这么说话，活的不耐烦了。
　　让老头惊奇的是，上神居然没有生气，虽然上神的脸色更冷了，却真切的没有生气。老头不禁感慨，原来传言上神很宠爱这只小鸟的传言居然是真的，这在上神身边待了几百年，居然能得上神如此宠爱，不晓得上神还缺腿部挂件不。
　　老头到不担心上神会心软，上神要是能轻易改变自己的决定，那她就不会在这渡圣人劫了。
　　李昀一步步地走向姜女，她看向那个好似永远也长不大的小鸟，轻声问：“姜女，来你告诉姐姐，你是不是喜欢他。”
　　“姐姐不喜欢他么。”姜女反问道。
　　“不喜欢。”
　　姜女愣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呆呆道：“那姐姐明明一直在容忍他。”
　　“我没有容忍他，这一切都是因为你。”李昀道。
　　“那姐姐能因为我救他吗？”
　　李昀：“不能。”
　　“为什么？”
　　“如果在我和他之间只能选一个，你会选谁。”李昀道。
　　“姐姐。”姜女道。
　　“不要跟我撒娇，我是不会救他的。”李昀冷冷地道。
　　姜女哭着抱住李昀，大声道：“我要姐姐，我要姐姐。”
　　李昀缓缓地抱住姜女，轻声地说：“他从来都不是我的劫。”
　　我的劫只有你。
　　后来，李昀顺利成圣，魔族再不成威胁，许生的事情也顺利解决。
　　只是，他们再也没有联系过，再也没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