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室女日常记事》流光瞬息

16、第 16 章

　　凌小石自觉活了十多年，惊险刺激种种竟叫她在几日内尝了个遍。托平阳郡主的福，凌小石见识了一场终身难忘的厮杀，断手残脚，拦腰斩断的尸身，肠子从身子里流出来，不知多少脚印踩踏上去，血色漫天，惨烈的叫人自灵魂深处抑制不住的颤栗。
　　哪怕是位于高处空旷的极好地形上，视线开阔能看到全局，感受更是深刻。她甚至看到一只断掌在空中划过一条弧线，落在地上时候弹跳了两下，若是没看错，手指好似还动了动。
　　害怕到手脚冰凉，腿一直在抖，紧紧贴在凌小石身侧的雨花半个身子脱力的靠在凌小石身上，双手捂着嘴哭了半晌，而后又狠狠的吐了个昏天黑地，临到天色昏暗，底下已经开始清点伤亡，收拾战场。
　　平阳郡主的身份还是很好使的，哪怕只分给她们一间帐篷也已经是意外之喜，毕竟这地方很安全，远远比林子里不知道哪个方向突然钻出一个鞑子一刀砍过来没了命的好。
　　晚上她们四人一人分了一碗汤，两个馒头，吃到一半又有兵士送来一碗肉，平阳郡主、凌小石、雨花和从贼人手中救来名为云娘的妇人，四人团团围坐，帐篷里静悄悄的，几双眼齐齐盯着中间摆放的瓷碗，深红色肥瘦相间的肉块，浓红色的汤汁落在眼底刺目极了。
　　胃里翻江倒海一般，一股恶气涌上喉咙，“唔——噗！”
　　凌小石再忍不住，捂着嘴飞奔出去，紧接着雨花，云娘，平阳郡主盯着碗，外边一阵阵呕吐声传来，终于——
　　筷子丢在地上，平阳郡主脚步趔趄的匆匆掀开布帘，又是一阵呕吐声响起，好吧——四人一个不落。
　　夜幕降临，万籁俱静，山林中的虫声此起彼伏，四人排排躺下，却都了无睡意。
　　强迫自己不去想战场上一双双闭不上的眼睛，狰狞的死人面目可憎，寂静中凌小石突然开口问了句，
　　“郡主，咱们——我是说，回去之后会不会，会不会？”
　　“哼，你是想问会不会不要你，会不会问你这几日失了名节怎么还有脸回来？怎么不干脆去死？怎么不想一想家族名誉？”
　　平阳郡主一连串的问话出口，丝毫不给凌小石模糊空间，只看这几句问话，就知道她已经思量许久，之前只顾着性命，如今安全了自然要顾及前程，更及婚嫁。
　　凌小石挨着平阳郡主躺下，右边是另外两人，却都不敢吭声，只听一盏细碎声音过后，平阳郡主翻过身，一双锐利眼睛直直盯着凌小石，看她眼睛无神的盯着上方，嗤笑一声，道：
　　“你想多了，咱们几个可说因祸得福，没跟鞑子正面对上，城里可就说不定了。各家府里只怕糟的很，你回去就知道了，若是——若是凌家不能容你，你就来寻我吧！”
　　寂静的夜里，平阳郡主许下承诺，低垂的眼睑遮挡住茫然无措的目光，日后——她又该何去何从？
　　想起生死不知的五公主，平阳郡主没了说话的兴致，翻过身去，背对着几人，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继续发呆。
　　凌小石却在此刻不可抑制的想念自己的母亲，若是可以选择，她宁愿石氏打她骂她，拧着耳朵喷的她满脸口水，也不要跟母亲分开，此时此刻她只能期望石家千万不要放弃母亲，哪怕逃离京城也不要撇下石氏，还有父亲、大姐姐，二哥，老夫人——
　　心思烦乱的想着，连坠入梦乡的都不自知。
　　万般的念想在进入京城，立在凌家门前，看着满眼的缟素，凌小石整个人僵硬的迈不出步子。
　　门房满眼惊讶的看着她，忽的转身喊叫着朝里头报信，此时凌小石没有勇气开口询问家中到底是谁——，不敢问，好似不问就能当没这事一般。
　　凌小玉拎着裙子仪态全无的冲到门口，离凌小石五步距离猛的停下，盯着凌小石上下扫视，面色似喜似悲，抬手一拂脸颊，斜着凌小石嗤笑道：
　　“你还活着，倒是好运道。”
　　凌小石木然的盯着门口的白灯笼，下人腰间绑着的白布条，愣愣的动了动嘴唇，问道：
　　“家里，是谁？”
　　“是爹爹，爹爹同鞑子对战，叫五个鞑子戳破了肠子，砍了脑袋，我已经亲手缝好了，你要去看一看吗？”
　　凌小玉冷冷的接过话，说罢直走几步一把攥住凌小石的手腕，扯着人就往里头走。

　　凌小石一个趔趄，快步跟着进去，脚步匆匆，脑子却还是蒙的。耳中嗡嗡作响，什么都听见了，又好像什么都不明白，跌跌撞撞的直到看见灵堂之中横身闭眼的凌渊，脑袋好似被重击一般，腿脚一软，跪倒在地。
　　凌渊偏心，从来偏心大姐和二哥，凌小石心里怨怪，却从没想过让他去死啊！他不是好父亲，可她从没想过有一日家中没了他，噙满泪水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闭目安详的凌渊，凌小玉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爹爹满身满脸的血，我拿着巾子都给擦干净了，本来准备入土的，如今没那么多讲究，可二弟生死未卜，你又不知所踪，我想着爹爹记挂你们，是不会安心的，就停在这，还好你活着，想必爹爹看到你安好，也能放心些。”
　　凌小玉声音沉稳，看不出往日跋扈，只静静的望着凌渊道。
　　凌小石好半晌才找回自己声音，嘶哑道：
　　“我娘呐？二哥去哪了？怎么不见老夫人？爹爹没了，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凌小玉无悲不喜，目视前方，淡淡的道：
　　“太太当日去了石家，至此没了音信，鞑子进城众人慌作一团，家里丫头仆从裹了钱财跑的也是有的，老夫人一看不好自顾躲了起来，二弟那里至今没有消息传来，不过，如今的情形，没有消息不见得是坏事。”
　　凌小玉说了众人，唯独没提自己，凌小石心神俱乱，原想等家里人都能送葬，可到底天气越发的热了，尸身有发臭的迹象，凌小玉跟凌小石商量过后，决定不等了，先把爹爹入土为安。

　　城里的丧事扎了堆一般，挂着白灯笼的人家一户挨着一户，凌小玉执总，凌小石一面忙着父亲丧事，一面顾着叫人打听石家情况。
　　等到下葬那一日，老夫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竟还完好一般，身边跟着满目阴沉的王氏，出了一二粗实婆子，丫头们竟是一个没见。
　　老夫人哭嚎声震天响，抱着石碑撒泼打滚，哀痛至极，凌小石看着脸上的泪渐渐风干，眼角余光瞥见凌小玉盯着老夫人竟无声冷笑，面目冷清。
　　满城萧索，等了四五日，打听消息的人终于有了动静，这一日雨花竟攥着石嬷嬷的胳膊送来石氏的信儿，凌小石却不知该喜该悲。

　　怔怔的送走石嬷嬷，凌小石看着天际白云兀自出神。她刚没了父亲，竟又被告知母亲要再嫁，这世道是怎么了？
　　谁能告诉她，她该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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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午安——新文请收藏~~日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