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禾的早晨》鲑鱼祭司

2、霸王龙

　　今天的舟禾是龙。

　　当她艰难地迈动自己长满鳞片的粗壮的双腿，挪到穿衣镜前时，有些难过地发现，自己除了一双人类的眼睛，其余的已经与一只丑陋的恐龙没有任何差别了。舟禾无可奈何地甩甩尾巴，推开家门走了出去。

　　家门外面是一片壮观的史前森林。舟禾吃惊地望着面前有好几十层楼高的枝叶繁茂的原始树木和在它们的树冠之间飞翔嬉戏的翼龙，嘴都合不拢了。

　　一只霸王龙在她面前迈着沉重的步子缓缓走过，经过她时忽然停了下来，扭头望了她一眼，张口用人类的语言和语气对她不耐烦道：

　　“怎么还磨蹭？开会都要迟到了！”

　　舟禾继续吃惊，傻呆呆地望了那只霸王龙好一会，才想起来今天的自己也是一只恐龙，忙不迭地点头，也迈开步子，小跑着蹭到那只龙的身边，亦步亦趋地跟着它向前走去。

　　霸王龙啊。舟禾走着，暗想道，应该是很厉害的龙吧，那样救桐城是不是就容易多了呢？

　　这样想着，舟禾和那只霸王龙走进一片林间空地，那里已经聚集了好几十只霸王龙。开始舟禾还有点胆怯，但一想到至今还未出现的桐城，勇气便又燃烧起来。

　　“安静！安静！”

　　一只小个子的霸王龙煞有介事地冲本来就鸦雀无声的空地吼了两声，在震掉了许多树叶之后，“嗵”地一声跳上一块巨石，拉长了嗓音喊道：

　　“秋君大王到——”

　　大王？舟禾循着众龙的视线向从林深处望去。其实即使不看，她也能感觉到大地的震动正逐渐变得可怕。舟禾暗想，来的肯定是个大家伙。

　　果不其然。一个体形比三只非洲象加起来还庞大的霸王龙出现在空地之中，背上驼着个东西。

　　舟禾好奇地望了一眼，心脏仿佛忽然被谁揪紧了。

　　那不是她的桐城么？

　　龙背上的桐城白衬衫破了，脏了，垂下来的胳膊上还有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正泉眼一样不断向外涌出鲜血。桐城伏在龙背上一动不动，好像已经陷入了深度昏迷之中。

　　舟禾焦急万分，这时，她忽然听见身旁的那只给自己引路的霸王龙发出了仿佛带着无限渴望的嘀咕声：

　　“嗯…这家伙…一定很好吃。”

　　吃？！

　　舟禾心急如焚，顾不得许多，挤开前面的霸王龙，闯到空地中心，此时的桐城已经被龙王从背上给甩了下来，像布袋子一样可怜兮兮地摔在地面上，曾经弥漫着让舟禾心跳加速的微笑的眼睛现在紧紧地闭合着，想也知道桐城现在的处境有多么不妙。

　　“你要干什么？舟禾？”

　　沈秋君借余光瞧见舟禾样子古怪，冷声质问她，说话的同时前爪不轻不重地拍了下地面，大地颤抖了一下，浮起一片飞扬的沙土。

　　沈秋君的声音很糯很甜，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听上去也是很悦耳的，但这悦耳的嗓音落到舟禾耳中就变了样子，变得粗哑而恐怖，她在这噪声中拼命动着脑筋，想该如何带桐城离开这个危机重重的空地。

　　“你哑巴啦!老大问你话呢，还不快回答。”

　　大概看舟禾沉默得太久，那只传令的小个子龙有些不耐烦地催促她道。

　　“我想一个人吃掉他。”

　　舟禾急中生智，鼓起勇气，仰起脸来坚定地望向沈秋君那双大得吓人的黄褐色眼球。

　　“你的意思是……独吞”

　　沈秋君冷笑着问舟禾，话语的尾音被淹没在了众恐龙或不安或嘲讽的议论声中。

　　“舟禾是疯了么”

　　“我看像，不然怎么敢对秋君老大讲出这种话来。”

　　“她和秋君老大比……啧啧，真是不自量力啊。”

　　……

　　这样的话潮水一般在舟禾身后汹涌澎湃，舟禾面前，沈秋君庞大身躯就像漂浮于海面之上的一座巍峨的冰山，让舟禾感到无比恐惧，而它掩藏于水下的那部分又蕴藏着多少凶险，谁也不清楚。

　　“安静!”

　　沈秋君炸雷似的咆哮一下子劈在空地上空，空地四周树木的感应到了强大的气浪，身上的叶子如雪片般沙沙地坠到了地上。

　　死寂的空气中，舟禾接到了沈秋君散发着不善气息的目光。

　　“他是我的，”沈秋君死死地盯着舟禾，幽幽的语气冷冽逼人:“你没资格与我抢。”

　　话音未落，她粗壮有如三人合抱大树的尾巴已经迎着舟禾横扫了过来，舟禾猝不及防，被瞬间打飞好几丈远，还未等舟禾从身上突如其来的剧痛中缓过来，沈秋君坚硬的脚掌就已经落下，如同捣蒜一样一下下连续不断地重击在舟禾的背上，舟禾强忍着痛苦，听着从自己身体中发出的沉闷的骨骼碎裂声，看见眼中的天空正在慢慢染上不祥的黄昏色泽。

　　是快要死了么

　　沈秋君又一记扫尾，舟禾便像一个破皮球一样滚到了离桐城不远的地方。当捕捉到桐城模糊的身影后，舟禾试图从地上爬起来，但身体却无论如何也动弹不了。

　　迷迷糊糊之中，舟禾感受到大地在不断发出哀鸣，她勉强撑起沉重的眼皮，看到大批的恐龙正缓缓地向桐城那个方向走去。

　　桐城的身影很快被恐龙们的巨大身躯遮蔽了个严严实实，舟禾万分惊恐，却无奈自己生命流失的步伐正在逐步加快。

　　还不可以死……

　　舟禾用仅存的意识苦苦哀求着死神。

　　桐城……有危险……

　　还……不可以死!

　　舟禾用尽力气爆发出一声怒吼，她挣扎着站起来，踉踉跄跄地冲进恐龙的包围圈，用牙齿咬住桐城的衬衫领子，甩动尾巴扫开左右挡路的霸王龙，死命冲了出去。

　　每跑一步，舟禾身上的剧痛就乘一个平方，再加上还带着一个昏迷不醒的桐城，所以没跑多远，舟禾就听到了沈秋君愤怒的脚步声逼近了自己，舟禾心急如焚，但无论她怎样请求，双腿却再也迈不开一步了。

　　我该怎么办，桐城。

　　霸王龙舟禾怪异的人类眼睛中淌下一滴绝望的泪水，带着千钧重量，沉沉地砸在桐城肩头。

　　泪水晶莹的眼中映出天空诡谲的变化，苍莽的夜色裹挟着大片大片灰黑色的云朵沉默地占领了天空，将正值盛年的日头转瞬间扮成了一个气息奄奄的耄耋老人，舟禾讶异地仰起脸来，看到东边的夜空中，一轮皎白的圆月冲她礼貌地招了招手。

　　黑夜！

　　这一天就要过去了！

　　舟禾急忙向前看，果不其然，她的房子犹如鬼魅一般地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前方的不远处，橘色的门前灯静静地亮着，散发出家特有的安谧和温馨的气息，轻声召唤舟禾赶快回到它身边来。

　　只要碰到家门，舟禾今天的使命就会结束，不管是什么样的危险，都会立刻消失。

　　舟禾心中的灯塔突然被点亮了，而现在她所要做的，就是把那些风暴和海浪统统甩在身后，带着桐城向那片安全的光芒奋力游去。

　　当舟禾丑陋的脚爪触碰到房门那一刹那，大地隆隆的震动便骤然消失不见了，一同不见的，还有马上就要捉住舟禾脊背的沈秋君以及她身后那一众恐龙.舟禾和桐城身上那些鲜血淋漓的伤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地愈合着，仿佛有一个隐形的巫师在施展他神奇的法术，把那些触目惊心的血肉和骨骼瞬间变回了原来的样子。

　　倚躺在舟禾怀里的桐城，也随着这法术缓缓张开了眼睛。

　　“你又救了我呢。”

　　桐城咧嘴向舟禾虚弱地微笑着，这个笑容近在咫尺，让舟禾不由得慌了神，目光躲躲闪闪不知往哪里放，就是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最后只好拼命盯着他外露的洁白牙齿瞧。半晌，舟禾才害羞地对桐城小声说道。

　　“不管你在哪里，我都会去救你的。”

　　说完她就后悔了，这句话由她来说，不管是真是假，可信程度都被打了五折，所以听起来像是在说大话一样。

　　桐城微笑着不讲话，只是伸出手去，轻轻摸了摸舟禾坚硬而粗糙的脸颊。

　　舟禾感觉脸愈加滚烫，赶忙低下头去，却忽然间意识到，就凭现在她和桐城鲜明的身材差距，她刚才讲的那句话还是十分有保障的。

　　可没等她把这个发现告诉桐城，梦魇就准时地伴随着午夜的钟声将她的嘴巴死死地封住了。舟禾倚在门廊上，就这样浑浑噩噩地睡了过去，连桐城什么时候消失的都不知道。

　　但这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因为第二天在第二天的早上，舟禾醒来的地点，一定会是在她那张巨大而柔软的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