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非意中人》白毒不侵

101、孩子8

　　有个最近一直不时冒出、常常盘旋在脑子里的问题一不留神就钻到了嘴边。

　　喉结滚动，薛眠咽了一口略带干涩的涎水。他本意上并不愿意暴露心声，所以将两片嘴唇抿得紧紧，不让自己发出半个音节。

　　他其实想问费南渡当初为什么一定要选择出国。

　　可又意识到自己哪来的立场问这些。

　　那头薛小觅撅着嘴巴挥舞着爪子大喊：“爸爸可乐打不开！爸爸——！”

　　一根紧绷的弦蓦地一松，薛眠如释重负般轻吁一口气，逮住时机掉头就往餐桌走。薛小觅吃得满脸都是食物碎渣，手上也全是发亮的油光。薛眠找来纸巾给他处理，心道吃一块和吃三块也没什么太大分别了，既然孩子开心，一次享受个尽兴也罢。

　　照顾完这一头，薛眠站在原地，忽然不知道该做点什么。

　　就在这时，身后响起一阵脚步。

　　薛眠不由地后背一绷，莫名其妙冒出一层热汗来。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是往他这边来。薛眠一双眼睛无处安放，便装傻似地盯住薛小觅吧嗒吧嗒动个不停的嘴。

　　刚才费南渡去更衣室换了干净的衣服，这会儿感觉到有人从身后靠近，不知是幻觉还是怎么，薛眠好像闻到了一股似曾相识的香水味——不是之前在新加坡那几天从费南渡身上闻到的，还要再往前推，像是LBS录影那次。

　　因这味道实在与众不同，薛眠形容不出来，但他很确定此前自己从未在任何场合、任何其他人身上闻过。

　　然而有个声音却在耳边坚定地告诉他：不是的，LBS那次并非你第一次接触这个气味。在那之前，你一定还碰到过它。

　　一定还闻过。

　　嗅觉依赖于记忆，同时也帮助修复并维持记忆，大脑是有承载故事碎片的功能的，薛眠自信他没有弄错。

　　只是究竟是在哪儿呢。

　　正出神间，一道人影从身旁擦过，不紧不慢向前走去。

　　薛眠偷瞄了一眼，悄悄松下一口气。

　　“爸爸我饱了，”薛小觅打了两个饱嗝，抓过纸巾给自己擦嘴：“爸爸我们回家吗？”

　　“好。”薛眠将他衣服上的碎渣一颗颗拣干净，对不远处的人道：“那个……没什么事我们就先回去了，垃圾我装好带下楼，你要……”

　　“喝茶么？”费南渡站在不远处的茶台边看过来：“刚沏好的普洱，有助消食。”

　　薛眠没吃什么东西，汉堡蛋糕他都不感冒，而且也不饿，不过一下午没喝水，倒是有点渴了。

　　便低头问薛小觅：“小觅喝水吗？”

　　“要。”薛小觅点点头。

　　“他不能喝，”费南渡走到长桌边，递过去一杯温水：“小孩子肠胃弱。”

　　薛眠哦了一声，点点头，接过水杯喂薛小觅喝了几口。

　　普洱的香气比绿茶要浓郁，天青色的小瓷杯里飘出一缕缕白气，馥雅含香，一口回甘。

　　薛眠饮下两杯，发现嗓子舒服多了，转头见费南渡在沏下一泡。他低着头，密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打出一片阴影，目光落在手中的茶具上，手法娴熟，不是那种把热水倒进茶壶里就草草了之的对待，而是真的像做茶道一样，一动一作到位不说，看着还特别养眼，漂亮的茶具在他手指间轮换、倾倒、承接……

　　“看什么？”费南渡突然抬头看过来：“想学？”

　　赶紧摇头，薛眠放下茶杯：“学这个太费时间了，何况也……”

　　也什么呢？

　　也没有一个欣赏之人，能让自己为他泡这样一杯如此用心的茶吗？

　　明天还有开放日活动，时间不早了，薛眠将孩子抱起，对费南渡道：“有点晚了，孩子要早点睡，我们该回去了。”

　　费南渡放下茶具送他出门。

　　薛眠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提着便利袋，擦肩而过时听到对方轻声嘱咐了一句：“夜路慢点开车。”

　　“……嗯。”薛眠抱着孩子，很快消失在了夜色中。

　　家长开放日作为每学期的必修，在家长群中很受欢迎，学校将一天的活动安排得节奏适宜，轻松又有趣。

　　早上，家长陪孩子们参加升旗仪式，上午陪听了一节音乐课和美术课，然后是午间休息。午餐大家一起吃亲子餐，之后孩子们被老师带去午睡，家长则自由活动。

　　下午是室外体育课，也是平时小朋友们最喜欢的。今天课上有个特别环节，老师将从家长群里抽选十名家长，跟孩子一起学跳最新的健身操，既增进亲子互动的乐趣，也让大人们做个榜样，不管是肢体不协调还是踩点不准确，只要坚持跳到最后，对小朋友而言就是最好的表率。

　　刚听到这个安排的时候薛眠心里咯噔了一下。

　　虽然今天到场的家长不下百位，但十分之一的概率也不小了，心里祈祷着千万别选到他，请务必不要选到他。

　　他可不是那种能豁得出去在大庭广众下跟一群奶娃娃们上蹦下跳的社交恐怖父母。

　　那画面，想都不要想。

　　遴选的结果很幸运，真的没有他。

　　没被老师选中的家长自动在小广场四周围成一个圈，一百多个孩子按顺序排成队，十名有幸入选的家长站在队伍最前。随着广播里的音乐声响起，领操老师背向队伍面向观众，开始摆动手臂跳动双腿，带着后面的大大小小进入到运动模式。

　　薛眠带了相机来，找了个离薛小觅最近的位置，不时抓拍孩子的可爱瞬间。看着画面里的小东西活蹦乱跳笑得开心，他也不自觉地勾起唇角跟着笑了。

　　关于对跳操的排斥，除开薛眠自我审度实在与之格格不入外，其实还有一个隐藏的原因。他望着一眼过去参差不齐的百十号人群，眼中微微出神，记忆被短暂地拉回到很久前的某一天。

　　“你明天不上课？”薛眠吮着一支快要融化的棒棒糖，有些奇怪地转过脸。

　　费南渡给老赵发短信，让他找个餐馆边吃边等，他这儿晚自习一时半会下不了，别把老赵给饿着了。

　　“有点事。”费南渡皱着眉头眯着眼，看上去有些烦躁，说话时见薛眠嘬着棒棒糖，便靠过去问：“还有吗？”

　　薛眠看看他，知道问的是糖，摇摇头：“没了。”

　　费南渡这会儿是有点躁，他平时一烦就有咬糖的习惯，可包里那几个昨天一股脑全倒给薛眠了，哪知道薛眠没把存粮带身上。他没办法，忍不住了，趁薛眠不注意转过身，想也没想直接从他嘴里拔出那支快融化了的糖果，一口塞到自己嘴里：“我不嫌弃你，你也别骂人啊。”

　　薛眠被他这操作都看懵了：“……”

　　费南渡垂着脑袋，有点郁闷道：“明天有个事……挺烦的。”

　　薛眠看看他：“什么啊？”

　　“我妈。”咔的一声咬碎嘴里的糖，将棍子拔出来扔在桌上。费南渡抱着双臂往后一靠，望着白花花的天花板幽幽道：“之前跟你说过的，有印象没？”

　　薛眠点点头。

　　费南渡舔了舔牙根：“她盯上我了，也盯上了秦笛。秦家和我们认识二十年，她觉着自己有义务把我们俩一锅端了。”

　　“我好像……没听懂。”薛眠眨了眨眼睛。

　　费南渡抬手摸了把他的后脑勺：“还没说完呢。”

　　最近教育局在抓学前儿童的关怀问题，主要集中在托管班、学前班和幼儿班三个年龄层的小孩身上。作为教育局局长，费母自然要身先士卒，于是一纸军令下给儿子，让他明天代母出征。

　　筱局长话说得春风带雨字字中肯，要儿子和他好友秦笛明天亲赴本市一所公立幼儿园无偿义工一天，期间需得任劳任怨有求必应，好好将关怀学前儿童的大字方针落实到真正的行动上。

　　幼儿园那边费母已经打过招呼，同时局长大人也发了话，如果费南渡等人表现优异，能够获得园方认可，那么年底的结业考试上就可额外附赠10分，以当表彰鼓励。

　　听着多么上道。

　　“好笑么？”费南渡面无表情地看着正低头憋笑的某人。

　　薛眠努力压制住笑声不从牙缝里漏出来，脸已经涨得通红，好半天才小声道：“不、不好笑，哈哈哈哈哈……”